孟子去齐,当在周赧王三年,齐宣王八年,燕人畔齐之后,此前人已多为是说者。(林氏《战国编年》卷三论此最析。其言曰:“《孟子》,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朱子《集注》引燕人立太子平为说。则是昭王之立,宣王尚在,而孟子亦未去齐也。陈贾曰: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仁智,周公未之尽,而况于王乎。孟子曰: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孟子去齐,曰:王庶几改之。皆明明就一人之身言。不得谓过在宣王,而惭在湣王也。则齐宣、湣之年,《史记》固误,而《通鉴》亦未合。惟以《纪年》推之,则燕立太子平在宣王九年,而孟子去,盖得其实。后人信《孟子》,即安得不信《纪年》耶?”按林论孟子去齐时为宣王极是,至太子平之辨,详《考辨》第一二〇,则林氏所未及也。)其谓充虞曰:“由周而来七百余岁矣。”阎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据此云:“若在赧王元年丁末,逆数至武王有天下己卯,当得八百有九年。孟子方欲言其多,岂肯少言之。”因疑孟子去齐当在显王四十五年丁酉。未满八百岁以前。此其误,江永群经补义》已详辨之。谓:“后人于周初自共和庚申以前,有误衍之年七十二年。自武王乙卯至赧王己酉(三年)。八百十一年,除去七十二年,实得七百三十九年,正与孟子语合。”(江曰:“周初自共和庚申以前有误衍之年,其误始于刘歆《历谱》。共和以前之年,史迁不能纪,惟《鲁世家》自考公以下有其年。考公四年,炀公六年,幽公十四年,魏公五十年,厉公三十七年,献公三十二年,真公三十年。真公之十四年,厉王出奔彘,共和行政,为共和前年己未。自考公至真公十四年,凡一百五十七年。鲁公伯禽,《史记》未著卒年,《历谱》谓成王元年为命鲁公之岁。鲁公四十六年,至康王六年而薨。以四十六加一百五十七,则成王元年至厉王己未,二百单三年耳。以汲冢《竹书纪年》考之,武王伐殷为十二年辛卯,与今传己卯者异。武王陟于十七年丙申,成王元丁酉,三十七年陟。康王元甲戍,二十六年陟。昭王元庚子,十九年陟。穆王元己未,五十年陟。共王元甲寅,十二年陟。懿王元丙寅,二十五年陟。孝王元辛卯,九年陟。夷王元庚子,八年陟。厉王元戊申,二十六年陟。厉王十二年己未,奔彘,十三年庚申,王在彘,共伯和摄行天子事,号曰共和。即《史记 十二诸侯年表》起共和庚申之年。武王辛卯至共和庚申,二百一十年。若《皇极经世》《通鉴前编》诸书,武王己卯至共和庚申,有二百八十二年,羡出七十二年,正是刘歆《历谱》误衍之数也。”又魏源《孟子年表考》说同。惟朱右曾《汲冢纪年存真》谓“刘歆《历谱》所谓成王元年者,乃武王崩后之八年,周公摄政七年之明年也。《经世》诸书所谓成王元年者,乃武王崩后之明年也。又《历谱》称鲁武公二年,《世家》则武公九年,今考定较《经世》诸书实少五十六年”,与江说异。(参读本书序文))则孟子去齐,当在周赧王三年后,更无疑矣。

宋翔凤过庭录》有论孟子去齐年岁一节云:“俗传《孟子谱》云:孟子生于周烈王四年,此言诞不足信。《公孙丑篇 孟子将朝王》章,言恶得其一以慢其二哉?是盖在孟子去齐之前。当赧王三年,孟子年过七十,故云齿尊。《曲礼》: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行役以妇人,适四方,乘安车,自称曰老夫,于其国则称名。则五十六十虽在养老之列,而尚无此隆礼,安得以齿尊自居?若孟子生于烈王四年,至赧王三年仅六十一岁,不宜云尔矣。计孟子致为臣而归时,已合七十致事,故云致为臣。若曰不可更仕矣。他日王谓时子曰:吾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此亦养老优贤之义,不能更令孟子仕,但留其归也。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曲礼》:七十赐几杖。孟子对客隐几,正是年过七十之证。则生于烈王四年之说,全不可据也。”今按:宋氏信黄震《日钞》,谓孟子仕齐湣王,故其论孟子事多误。独此条辨《旧谱》孟子生于烈王四年之说,颇为精确有见。然其论亦仅足为孟子去齐年过七十之证,未见其必为始逾七十也。孟子仕齐八年,《将朝王》章一事,未知定在何时,不得即谓赧王之三年。致为臣与中国授室,亦未可全据七十致事之礼为说。(参读《考辨》第七六。且《曲礼》亦有不得谢之说,则亦非一逾七十必致事也。)宋氏又谓:“以赧王三年孟子七十余岁,知生于安王二十年前后。自安王二十年至赧王三年,恰得七十一年。前尚可言,后则非矣。”宋氏必欲抑后孟子生年者,为以《孟子》书载鲁平公谥,宋氏必以出孟子亲笔,而谓孟子卒后鲁平公,故为此也。若更核以梁惠王称孟子为叟之事,知孟子年不应再后。故余谓孟子之生,最晚在周安王二十年者,以此。宋氏之论,盖有未尽。阎氏《释地》又论孟子在齐辞十万钟之禄云:“陈戴盖禄万钟,为齐公族。而孟子在三卿之中,使禄同于戴,则仕齐当十年。倍戴,当五年。或少倍,亦不下六七年。”今按:孟子言辞十万钟,此成数,非确数也。宋氏《孟子赵注补正》云:“王谓时子,养弟子以万钟,言致卿禄一岁之粟,若后世致仕食俸之法”,疑为近是。今即以宣王元年起算,至宣王八年,固不及十万钟。(狄氏《编年》谓:“孟子其始为宾师,但受公养之礼,不受禄。其后为卿,受粟十万。凡言无官守无言职者,皆在为宾师时,言当路于齐加齐卿相者,皆在为卿时,当分别观之。”其说极是。然谓受粟十万,仍不知其非确数也。宋氏《四书释地辨证》谓:“孟子在齐二十二年,辞十万,盖谓湣王时所辞之禄。”则更大误。孟子不仕湣王,辨不胜辨,历观余前后关系诸篇,自见其失。)

又按:孟子去齐,居于休。或据《路史 国名纪》,休在颍川,属宋境,谓孟子去齐之宋。余考孟子之宋尚在前,此时孟子已年老,既谓至宋,亦何远居颍川?阎若璩《释地》谓:“故休城在今兖州府滕县北一十五里,距孟子家约百里”,此差近是。从此孟子归隐不复出矣。(又按:《孟子》书,齐宣王、梁惠王、梁襄王、邹穆公、滕文公、鲁平公俱称谥,独宋王偃不称谥。书中亦不见述及宋偃亡国。或《孟子》书成于魏襄王卒后宋亡前十年之内,上距孟子去齐二十余年。此亦《孟子》书未必出孟子亲自论次之证也。阎若璩曰:孟子道不行,归而作《孟子》七篇,卒后,书为门人所叙定,故诸侯王皆加谥焉。《孟子生卒年月考》又曰:《论语》成于门人之手,故记圣人容貌甚悉,七篇成于己手,故但记言语出处。(仝上)周广业曰:此书叙次数十年之行事,综述数十人之问答,断非辑自一时,出自一手。其始章、丑之徒,追随左右,无役不从,于孟子言动,无不熟察而详记之。每章冠以孟子曰者,重师训,谨授受,兼法《论语》也。至其后编次遗文,又疑乐正子及公都子、屋庐子、孟仲子之门人与为之。何者?诸子皆孟门高第,七篇中无斥其名者。(《孟子出处时地考》),两说皆近是,而似当以周氏为尤信。如万章亦有称万子,则非尽出章、丑之徒之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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