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宗

广德元年闰正月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僊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寳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茍冀无事因而授之

臣祖禹曰仆固怀恩既平河北而除恶不絶其本复留贼党以邀后功亦由任蕃夷为制将故也唐失河北实自此始使郭李为将其肯遗国患乎【遗去声】

六月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论进士明经之弊请令县令察孝亷取行着乡闾学知经术者荐之于州刺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左丞贾至议以为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勅礼部具条目以闻七月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明法委刑部考试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臣祖禹曰自三代以后取士之法不本于乡里学校【三代以前以乡举里选取士记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于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至唐而其弊极矣惟杨绾贡举之议最为近古可行而卒为庸人沮止况先王所以致治之具欲举而措之天下不亦难乎

二年二月仆固怀恩叛其子玚为其众所杀传首诣阙羣臣入贺帝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勲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余以寿终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帝之幸陜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帝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帝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臣祖禹曰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左庄十一年臧文仲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代宗之责己也厚其待人也恕【韩原毁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恕】而诚不能感物何哉赏罚无章而善善恶恶不明上下之情不通谗巧得行于其间故也是以有功者不自保无罪者恐见诛以恩加人而人不亲以信示人而人益疑纪纲坏乱恩威不立为唐世姑息之主【记檀弓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郑氏云息犹安也言茍容取安也】由不得其道也

大厯五年十一月元载以李泌有宠于帝忌之与其党攻之不已防江西观察使魏少防求参佐帝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也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臣祖禹曰代宗以万乘之主不能庇一臣而匿之于逺藩既相元载知其不可则退之而已矣乃欲稔其恶而诛之【稔熟也】且载方见任而与泌密除载然则人臣谁敢自保皆非人君之道此天下所以多乱也

六年八月帝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内出制书以浙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音屈】

臣祖禹曰代宗知元载之恶欲罢其相位一言而已可也谁敢不从且载所以方命专政者挟君以为重也君去之则失其所恃何恶之能为乃立党自助以倾其相视之如敌国【敌匹也相匹敌之国如春秋时秦晋之类】主势不已卑乎【代宗】

九年三月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帝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臣祖禹曰齐景公涕出而女于呉以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孟离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涕出而女于呉女去声】齐与呉皆列国也后世且犹羞之代宗德不足以柔服刑不足以御奸以天子之尊而以女许嫁叛臣之子茍欲姑息而反以纳侮君道卑替亦已甚矣此公卿大臣之耻也

十年十月诸镇讨田承嗣帝嘉李寳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将还寳臣自诣其馆遗之百缣承倩诟骂掷出道中寳臣慙其左右兵马使王武俊说寳臣曰令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寳臣遂有玩寇之志

臣祖禹曰齐寺人貂漏师于多鱼【左僖公二年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杜预云寺人内阉官竖貂也多鱼地名齐桓多嬖宠内则如夫人者六人外则幸竖貂易牙之等终以此乱国传言貂于此始被贵宠漏泄桓公军事为齐乱张本】夙沙卫杀马以塞道而殖绰郭最见获【左襄十八年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十一月丁夘朔入平隂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子姑先乎乃代之殿卫杀马于隘以塞道晋州绰及之射殖绰中肩两矢夹脰曰止将为三军获不止将取其顾曰为私誓州绰曰有如日乃弛弓而自后缚之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皆以宦寺败国防师【防去声】承倩一怒寳臣而诸镇解体巨猾逋诛终唐之世不能取魏其为害也过于寺人貂夙沙卫逺矣

十二年元载伏诛杨绾为相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中丞崔寛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臣祖禹曰上之化下如风之靡草也【语十二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靡亦偃】杨绾以清名俭德为相而天下从之如此况人君能正己以先海内其有不率者乎是以先王必正其心脩其身而天下自治【记大学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离娄云】此之谓也

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户部侍郎判度支【度徒诺切】韩滉恐盐户减税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帝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蒋镇徃视之京兆尹黎干奏秋霖损稼滉奏干不实帝令御史案察奏所损凡三万余顷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田独不损御史赵计奏与澡同帝曰霖雨溥博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余顷帝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蒋镇还奏瑞盐实如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帝从之赐号寳应灵庆池时人丑之

臣祖禹曰代宗责县令职在字人无恤隠之心【隠悯也】而阿党权势黜之当矣韩滉掌邦计之臣【滉判度支故云掌邦计】敢为靣欺乃置而不问是刑罚止行于卑贱而不行于贵近也蒋镇以諌官受委覆实而共为奸罔人主卒受其欺廷臣亦无敢言此二臣者岂非以其君虽欲恤民而卒归于好利受佞可以防蔽故敢行诈而无所忌惮也是以虽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泽【孟离娄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政】天下愈受其弊由赏罚不平听任不明故也且在县令与御史则始疑而终察之在户部与谏官则始疑而终信之其为欺一也明于疎逺而于贵近是朝廷无公道也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书洪范五皇极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若代宗者其何责焉

十四年五月德宗即位在亮隂中动遵礼法闰月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罢棃园使及乐工三百余人又诏天下无奏祥瑞及献珍禽竒兽怪草异木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余斛帝令分给所在充军储放诸国所献驯象于荆山之阳凡四十有二及豹豽【豽女猾切】鬭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又出宫女数百人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臣祖禹曰德宗即位之初思致太平知天下厌代宗之政涤其烦秽决其防滞四海之内闻风震悚以为不世出之主也【唐太宗纪賛至治之君不世出】不数年而致大乱何哉烛理不明而所任非人求欲速之功役其独智而不本于人情故也【前晁错传策三王计安天下必本于人情】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其德宗之谓乎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者不禁其求取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妃惧遽以私物偿之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宰相常贮钱于閤中每赐一物宣一防无徒还者出使所厯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德宗素知其弊及即位遣中使卲光超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帝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臣祖禹曰代宗宠宦者而纵之受赂虽为蠧政其害未大也德宗矫其失而深惩之岂不明哉然其终也举不信羣臣惟宦者之从至委以禁兵持天下之柄而授之【唐刘贞亮传德宗贞元末宦人领兵附顺者益众宦者传序德宗惩艾泚贼以左右神防天威等军委宦者主之置中防军尉中防军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迁政在宦人举手伸缩便有轻重】其后人主废置于其手【如王守澄弑宪宗于中和殿立穆宗杨复恭立昭宗自称立天子既得位乃废定策国老奈负心门生何之类】则其为害又甚于代宗何其明于知父之失而闇于知己之非乎昔者明王欲改其先君之过者殆不然故夫德宗即位之初凡深矫代宗之政者愚人以为喜而哲人以为忧盖出于一时之锐而无忠信诚慤之心以守之【记檀弓茍无忠信诚慤之心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未有不甚之者也

右代宗在位十八年崩年五十三

德宗一

建中元年正月始用杨炎议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臣祖禹曰立法者其始未尝不亷而终于贪出令者其始未尝不戒而终于废法令者人君为之而与天下共守之者也【唐李干祐法令者与天下共之】茍朝廷自不守其法则天下其谁守之德宗之政名亷而实贪故其令始戒而终废其初禁暴非不严也而刻剥之令纷然继出天下不胜其弊【胜平声】盖法虽备具而意常诛求人君用意出于法外天下之吏奉朝廷之意而不奉其法逆意有罪奉法无功是以法虽存而常为无用之文也【德宗】

帝初即位疎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賍败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賍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邪于是帝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

臣祖禹曰德宗之不明岂足与有为哉二臣以賍败而疑天下之士皆贪何其信小人之深而待君子之浅也舜不以朝有四凶而不举元凯【左文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人谓之八凯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忠肃共懿宣慈恵和谓之八元舜举八凯使主后土以揆百事举八元敷五教于四方四凶谓共工驩兜三苗鲧】周不以家有管蔡而不封懿亲【管叔蔡叔周武王弟】夫以失于一人而不【入声】取于众是以噎而废食也已则不明不能求贤卒委宦者以为腹心乃疑朝士皆不可倚仗不自知其蔽也

二年二月以御史大夫卢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隂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己者必欲寘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直学士亲任之

臣祖禹曰君子与小人莫不引其类而聚于朝【前刘向传封事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人君得一贤者而相之为相者举其类而进之后之进者亦举其类继之者莫非贤也其国未尝无人焉则是得一贤而百姓被其德泽者数十年而未已也其任小人也岂特一时之患哉亦举其类而进之后之进者亦举其类继之者莫非小人也是以任一不肖而天下被其灾害者亦数十年而未已焉德宗既相卢而复引延龄以为助则其国政可知矣卢杞相于建中之初而延龄用于正元之后是始终之以小人也故德宗之时贤人君子常阨穷而道不得行由小人彚进而不已也【彚类也】人君置相可不慎哉

三年四月帝遣中使发河朔三镇兵讨田悦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朱滔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勲皆不遂今欲与诸君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皆不应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防官勲诚且愿保目前不敢更有侥觊滔黙然而罢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帝闻之以力未能制滔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刘怦以书諌止之滔不从遣人诱张孝忠孝忠拒之滔将兵发深州至束鹿将行士卒忽大乱諠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勅南救田悦滔大惧走匿蔡雄等矫传滔令谕士卒曰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众乃共杀勅使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雄复谕之众然后定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访察唱乱者得二百余人悉斩之乃复引兵而南众莫敢前郤

臣祖禹曰民皆有常性【书汤诰惟皇上帝降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饥食渇饮以养其父母妻子而终天年此人情之所欲也岂乐为叛而沈其族哉然自古治少而乱多由上夫其道而民不知所从【语十九上失其道民散久矣】故奸雄得以诡其众而用之也天寳以后幽蓟为反逆之区中国视之无异戎狄朱滔刼其民如此不得已而后从之亦足见其本非好乱也君人者可以省己而脩政矣诗序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六月诗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先王不以罪四夷而咎中国反求诸已自脩而已矣【孟公孙丑反求诸已而已矣】人君茍行仁政使民亲其长爱其上【孟梁惠下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驱之为乱莫肯从也奸雄岂得而诈之哉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余万緍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緍者借其余以供军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帝从之诏借商人钱令判度支条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人不胜苦有缢死者长安嚣然如被寇盗计所得才八十余万緍又括僦柜钱凡蓄积钱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卢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计悉借商所得二百万緍人已竭矣

臣祖禹曰人君用天下之力取天下之财征伐不庭以一海内所以保民也而兵革既起未尝不虐其民暴敛之害甚于寇盗寇盗害民之命而暴敛失民之心害民命者君得而治之君失民心则不可得而复收也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记檀弓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哭也一似重忧者而曰然昔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识音志】借商之事可见矣议者必曰不有小害不得大利不有小残不成大功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是以人主甘心焉而卒致大乱此不可以不戒

帝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寛大故当时以为有贞观之风想望太平及卢为相知帝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羣臣劝帝以严刻御吏中外失望

臣祖禹曰德宗性本猜克【克当作刻唐本传德宗猜忌刻薄以彊明自任】故小人易入用崔祐甫则治用卢则乱祐甫辅之以寛大固益其德矣辅之以严刻则合其性焉由其本猜克故也当其即政之始励精求治【旧本纪史臣曰帝初摠万机励精治道】犹能任贤一为小人所指导而终身不复使祐甫用于贞元之后亦岂得行其志哉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増二百五月诏他道皆如淮南又盐每斗价皆増百钱十一月加少游同平章事

臣祖禹曰少游重敛加赋以媚上求宠此民贼也德宗推其法于天下而以宰相赏之是以百吏承风竞为刻剥民不胜困以至大乱夫以天官赏民贼【孟告子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安得无颠覆之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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