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灭后秦 以刘裕为代表的新兴的北府兵将领,在东晋末年镇压了农民起义之后,他们的内部便又开展了争权夺利的斗争。公元412年至413年初,刘裕消灭了名位仅次于己的北府兵重要将领刘毅,从而为他自己受禅称帝扫清了道路。

刘毅和刘裕一样,早年侨寓京口,参加了北府系统的青州(镇广陵)刺史府中兵参军属。北府将领推倒桓玄的时候,刘裕在京口领导起兵,刘毅在广陵领导起兵,两人功业相当,毅亦因此自负,不愿屈事刘裕。桓玄垮台后,刘裕统率北府兵,坐镇京口。公元408年,扬州刺史缺官,刘毅等不欲刘裕入朝辅政,企图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或令裕于丹徒遥领州事。刘裕遂自请入朝,就任扬州刺史、录尚书事,掌握了军政大权。次年刘裕北伐南燕,当时刘毅任豫州刺史,又以“宰相远出,倾动根本”为理由(《宋书·谢景仁传》),力图加以阻止。不久自己却在桑落洲被卢循打得大败。最后为荆州刺史,“既据上流,阴有图裕之志”(《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八年)。一面与谢混等人相交好;一面招纳亲党,要求朝廷调他的堂弟兖州刺史刘藩到荆州做他的副手。刘裕也知道刘毅“不能居下,终为异端”(《宋书·武帝纪上》),于是趁刘藩自广陵入朝的机会,搞突然袭击,杀刘藩、谢混;随即率兵西征,佯称刘藩率兖州兵西上,很快就攻破江陵,刘毅力竭自杀。

另一个与刘裕合谋讨伐桓玄的将领诸葛长民,在桓氏灭后亦以功臣自居,“骄纵贪侈……所在残虐,为百姓所苦”(《晋书·诸葛长民传》)。刘裕西袭江陵,用长民为建康留守。他写信煽动冀州刺史刘敬宣(刘牢之子)说:“盘龙(刘毅小字)狼戾专恣,自取夷灭。异端将尽,世路方夷,富贵之事,相与共之。”(《南史·刘敬宣传》)刘敬宣把原信转呈给刘裕,刘裕从江陵回来的第二天,就把他诱杀了。

公元405年,益州大族谯纵乘东晋衰乱之际,据有四川,自称成都王,称臣于后秦姚氏。桓玄败,桓玄从兄桓谦逃奔姚兴,纵又遣将与谦联兵侵扰东晋,威胁荆楚。刘裕乃在公元412年十二月,命大将朱龄石率众二万进攻四川,翌年七月,晋军攻破成都,谯纵自杀,益州遂被东晋收复。

在刘裕要讨伐刘毅的时候,东晋政府任命宗室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到了公元415年,刘裕又嫌司马休之在江陵“颇得江、汉人心”,以休之子文思犯法,休之不肯严惩,反而心存怨望为借口,下令讨伐休之。东晋雍州(镇襄阳)刺史鲁宗之也怕刘裕容不了他,和司马休之联兵抗裕。休之、宗之兵败投奔后秦。公元416年正月,后秦派遣鲁宗之子鲁轨率兵进攻襄阳,骚扰荆楚,想切断东晋长江上下游以及扬、益间的交通。这时后秦主姚兴新死(公元416年二月,兴病死),兴子姚泓初继父位,姚秦王室内部斗争激烈,北魏拓跋氏跨有并、冀,大夏赫连氏虎踞朔方,又时时在威胁姚秦北方,牵制了姚秦一部分兵力。刘裕就在公元416年的八月,亲统大军,北伐姚泓。

北伐大军分为四路,水陆并进。一路由王镇恶、檀道济率领步兵自淮、淝进取许昌、洛阳。一路由沈林子、刘遵考率领水军,与王镇恶等步兵配合,由汴水经荥阳石门入河。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领,径趋武关。一路由王仲德率领水军,由桓公渎自淮入泗,自泗入清、济,自清入河。后来刘裕自己统率的大军主力,也是走王仲德走的这一条路。

檀道济、王镇恶这一路,推进得非常迅速,所至诸城戍皆望风归降;接连攻下项城、许昌、成皋(今河南荥阳上街镇),姚秦洛阳守将姚开城出降。晋军乃占领洛阳,前锋进抵潼关。

王仲德这一路,由水道自巨野泽经清河折入黄河以后,自然要威胁到北魏在黄河南岸的唯一桥头堡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南)。北魏滑台镇将尉建没有等到晋军进攻,仓皇放弃滑台,渡河遁逃。九月,晋军进入滑台。公元417年初,刘裕也从彭城亲统大军从水道自淮、泗入清河,又自清河经四渎口(今山东长清西南)入黄河,溯流西上。为了确保行军的安全,刘裕任命左将军向弥为北青州刺史,留戍(今山东茌平西南),加强了黄河南岸这个战略要点的防务。这时北魏在黄河北岸集结了十万军队。晋军主力沿黄河进军时,北魏派了几千兵士,在隔岸进行骚扰。刘裕的“军人于南岸牵百丈(百丈是拉船的牵绳),风水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魏人所杀略。裕遣军击之,裁登岸则走,退则复来”(《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十三年)。刘裕无可奈何,最后派自己的卫队奋勇渡河,在黄河北岸建立了两端抱河的却月阵,并且动员了二千多劲勇,带了大弩百张,大锤及矟千余,奋勇击败魏军。魏军退至畔城(在今山东聊城境),晋军追击,又获全胜,东晋大军主力终于顺利地自河道到达洛阳。

公元417年三月,刘裕到达洛阳,这时前锋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等军已进抵潼关。于是重新作了部署,分两路进攻关中,一路入武关(今陕西丹凤东南),包抄长安的后路;一路从潼关直取长安。

武关的一路,仍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领,从武关北入,屯据青泥(即柳城,今陕西蓝田)。后秦主姚泓怕青泥失守,长安不保,想先消灭东晋进攻青泥的军队,然后集中兵力来和潼关方面的晋军主力决战,所以亲率步骑数万南救青泥。沈田子军只有一千多人,原是迷惑敌人用的疑兵,人数众寡悬殊。可是北府兵作战英勇,乘姚泓营阵未立,奋勇进击,秦兵大败,损折了万余人。姚泓率领余部奔还灞上。

这时刘裕亲率晋军主力到了潼关,命王镇恶率水军溯渭水西上,直趋长安。王镇恶的水军打败列阵于泾水之上的秦军,进至渭桥(今陕西西安市东北)。镇恶“令将士食毕,便弃船登岸。渭水流急,倏忽间诸舰悉逐流去。时姚泓屯军长安城下犹数万人,镇恶抚慰士卒曰:‘卿诸人并家在江南,此是长安城北门外,去家万里,而舫乘衣粮,并已逐流去,岂复有求生之计邪!唯宜死战,可以立大功,不然,则无遗类矣。’”众“莫不腾踊争先,泓众一时奔溃,即陷长安城”(《宋书·王镇恶传》),姚泓出降,后秦亡,时为公元417年八月。刘裕收后秦彝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送往建康,姚泓亦被送往建康市斩首。

晋军北伐南燕、后秦,都取得胜利,固然由于战士的英勇战斗,刘裕的指挥正确,但更重要的是中原人民的支援。如刘裕伐南燕时,“河北居民荷戈负粮至者,日有数千”(《宋书·武帝纪》)。及伐后秦,当王镇恶、檀道济等前锋挺进得过快,到了潼关为秦兵所拒时,由于“悬军远入,转输不充”,“将士乏食”。王镇恶亲自到弘农(今河南灵宝北)去动员百姓捐献粮食,“百姓竞送义粟”,使晋军“军食复振”(《宋书·王镇恶传》)。正是中原地区人民的积极支援,保证了刘裕两次北伐的胜利。

刘裕收复关中以后,流寓关中的陇右流民,都希望他继续出兵收复陇右。由于刘裕留在建康代掌枢要的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病死,政权有旁落到他人手中的危险,因此,他在长安只停留两个多月,就急于返回江南。三秦父老听说他要离开长安,流着眼泪到他那儿挽留他,向他诉说:“残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贺。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长安十陵,咸阳宫殿,皆汉家故迹,裕为刘氏子孙,故三秦父老以是为言而留之),舍此,欲何之乎?”(《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十三年)可见关中人民对刘裕是如何寄以期望,而刘裕的行止却终究使他们失望了。

刘裕这次攻灭后秦,将领中王镇恶、沈田子之功居多。王镇恶是前秦丞相王猛的孙子。十三岁时,苻坚败亡,他随叔父王曜流寓江南,客居荆州。后来为刘裕所赏识,刘裕杀刘毅,王镇恶立了大功。刘裕出兵伐后秦,因为王镇恶从少生长关中,故以镇恶为龙骧将军,带领先头部队北伐关中。攻下长安之后,“抚慰初附,号令严肃,百姓安堵”。但王镇恶为人贪财爱钱,“是时关中丰全,仓库殷积,镇恶极意收敛子女玉帛,不可胜计”(《宋书·王镇恶传》)。这时有人向刘裕密告王镇恶收藏姚泓专用的车子,有做皇帝的野心。刘裕派人秘密调查这桩事,王镇恶把车上的金银都剔下来了,而把车子丢弃在墙边。这说明王镇恶贪财,而不是有政治野心,刘裕就放下心来了。关中人的追念王猛,真像蜀人的追念诸葛亮一样,所以王镇恶在关中,是很得人心的。攻灭后秦,王镇恶又立了大功,因此刘裕军中的江南将领,多妒嫉王镇恶。尤其是沈田子和傅弘之,他们两人在青泥以一千余人击败姚泓数万之众,据以和王镇恶争功,彼此心不能平。

这年十二月,刘裕仓猝东归,安排他的次子只有十二岁的刘义真为安西将军,镇长安;以王脩为安西长史,辅佐义真;王镇恶为安西司马,沈田子、毛德祖为安西中兵参军,率兵一万余留守关中。这样安排显然是无法应付刚收复的关中那样复杂的政治局面的。夏主赫连勃勃见刘裕东还,认为这是他夺取关中的极好机会,他的谋臣王买德也对他说:“关中形胜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欲急成篡事耳(代晋称帝),不暇复以中原为意。此天以关中赐我,不可失也。青泥、上洛(今陕西商州),南北之险要,宜先遣游军断之;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则义真在网罟之中,不足取也”(《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十三年)。赫连勃勃采纳了他的计策,叫自己的儿子赫连昌屯兵潼关,王买德屯兵青泥,又叫世子赫连率精骑二万直趋长安,赫连勃勃亲率夏军主力为后继。这样,刘义真想用留守军一万多人来保卫长安,是太困难了。

夏军前进到渭水北岸,沈田子和王镇恶联兵抗击。当时军中流传谣言说“镇恶欲尽杀南人,以数十人送义真南还,因据关中反”(《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十四年),沈田子轻信了谣言,于公元418年正月十五日,杀害了王镇恶。王脩责备沈田子专戮节将,征得刘义真的同意杀了沈田子。到了同年的十月,刘义真又听信了左右的话,杀了王脩,并调回渭北的所有驻军,集中守防长安。关中郡县逐渐为赫连勃勃所攻占,长安也被围困,“樵采路绝”。最后刘义真只好撤出长安。东晋将士在撤退时大掠长安,用车子满载宝货子女,一天不过走十里路。夏兵追及于青泥,义真全军覆没,他自己单骑逃出。当时毛德祖以河东太守名义镇守蒲坂,到第二年二月才率部退回彭城,没有遭受损失。关中地区收复了不到一年零五个月,却又落入夏主赫连勃勃的手中。

综观刘裕的北伐,其主观动机,固然在于建立个人威望,以便代晋称帝,可是在客观方面,他的灭南燕、灭后秦这种军事行动,不仅给予当时鲜卑、羌、胡各族统治者以沉重的打击,而且支持了北方各族人民的反压迫斗争,这是符合当时中原人民的要求的。尽管关中地区得而复失,而潼关以东、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终于被刘裕所收复了,对江南地区起了掩护的作用,为此后南方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此,刘裕的北伐事业,还是应该加以肯定的。

宋初内政 刘裕回到江南,受封为宋王。公元420年,代晋称帝,是为武帝,国号宋。

刘裕做皇帝不到三年,病死(公元422年),太子义符继位,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辅政。刘义符做了两年皇帝,游戏无度,不亲政事。徐羡之等人密谋废立,因次立者应是徐羡之等所嫌忌的庐陵王刘义真,于是他们先废义真为庶人,再废黜了少帝刘义符,并且把兄弟两人都杀害了。然后迎立荆州刺史、宜都王刘义隆(刘裕第三子)为帝。他们为了持久地控制朝廷,由谢晦出任荆州刺史,掌握重兵,作为居中秉权的徐羡之、傅亮的外援。刘义隆就是宋文帝,他不能容忍大臣擅行废立,重蹈晋末衰乱的覆辙,即位不久就宣布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杀害刘义符、刘义真的罪状,下令严办。徐羡之畏罪自杀。傅亮被处死。谢晦在江陵起兵反抗,兵败北逃未成,被擒送至建康斩首。这样,宋文帝才把国家统治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政由己出。

从晋安帝义熙十一年(公元415年)刘裕剪除异己起,到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止,这是南朝相对安定的一个小康时期。

由于刘裕的两次北伐,获得辉煌的胜利,虽然刘裕不能在这种胜利的基础上,扩大战果,统一中原,甚至连关中地区也得而复失,但从东晋、南朝的人民看来,这位宋武帝的功业,已初步满足他们的抗敌要求了。刘裕、刘义隆父子承孙恩、卢循起义之后,继东晋而称帝,慑于人民的巨大威力,也不得不作出一系列减轻人民负担的措施,来缓和国内的阶级矛盾,巩固新王朝的统治政权。东晋末年,渤海刁逵(刁协孙)为桓玄豫州刺史,逵弟刁畅为桓玄右卫将军,刁氏侨寓京口,史称“刁氏素殷富”,“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奴客纵横,固吝山泽,为京口之蠹”(《晋书·刁协传》),刘裕起兵讨桓玄,消灭刁氏,把刁氏的土地财产分给京口贫民。晋安帝妻王皇后(王羲之孙女,王献之女)死,后有“脂泽田四十顷”,在临沂(侨置在今江苏句容境内)、湖熟(今江苏南京市东南湖熟镇)一带,刘裕请晋安帝下令把这四十顷土地分“赐贫人”(《晋书·安帝纪》)。当时江南的“山湖川泽,皆为豪强所夺,小民薪采渔钓,皆责税直”(《宋书·武帝纪》)。义熙九年,刘裕下令禁断。同时荆、雍诸州的牧守,又往往把“州郡县屯田池塞”据为己有,中饱私囊。刘裕曾先后下令禁止。刘裕在消灭刘毅后,曾在荆州“宽租省调,节役原刑”(《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八年),博得荆州人士的好感;在驱逐了司马休之之后,又对荆、雍二州“老稚服戎,空户从役”,加以改变,规定二州“吏及军人年十二以还、六十以上,及扶养孤幼,单丁大艰”(《宋书·武帝纪》),一概遣散。在东晋末年,政府曾不断向民间征发造船木料,以及征用船只车牛,供运输之用,刘裕下令以后政府需用造船木料和船只,由政府派定专人和民间商议好公平价格,依照规定的价格来“和市”,严禁官吏假借官威,强行征发[1]。魏、晋以来,兵农身份低落,在繁重的兵役和超额的租税之下,犯禁逃亡的,不计其数,刘裕在称帝的第一年,就下令“开亡叛赦,限内首出”得“蠲租布二年”(《宋书·武帝纪》)。此外,刘裕在称帝之初,命令人民积欠政府的“逋租宿债”,不复收取;文帝也在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下令把人民积欠政府的“诸逋债”,酌量减轻;元嘉二十一年,再一次下令把人民积欠政府的“诸逋债,在元嘉十九年以前”的,一概免除。文帝也很重视农业生产,在他在位时期,几次下令劝课农桑[2];湖熟有“废田千顷”(《宋书·文帝纪》),在他的命令下被开垦为良田;扬、南徐等州农民缺乏田粮种子,他下令贷给[3];元嘉二十一年,江南旱灾,文帝下令“悉督种麦,以助阙乏”(《宋书·文帝纪》)。文帝对消极的赈济也比较重视,如元嘉十一年,丹阳、淮南、吴兴、义兴一带大水,文帝就曾拨出数百万斛米赈济灾民。

当然,刘裕父子的一系列措施,其目的还在于巩固自己的统治。这些措施,稳定了正在趋于没落的自耕小农这一阶层,使他们的经济,不致日益衰颓,从而使自耕小农还能继续供封建国家剥削。

宋文帝又在东晋义熙土断的基础上,进行清理户籍工作,以后齐、梁时代,再度整理户籍,还都以元嘉户籍为依据。户口数比较准确,一方面固然可以说明政府课户人数的增加,税源、兵源的有恃而无恐,标志出元嘉时代刘宋政权的一定稳定程度来;另一方面,也多多少少反映了刘宋政权承东晋义熙土断之后,怎样重视整理户籍工作,使赋役的负担,不致偏压在少数课户头上,在稳定它的剥削对象自耕小农经济方面,有着显著的成就。

这三四十年间,自耕小农这一阶层,在困难的情形下,相对稳定,农村经济也不断地在发展,人民的购买力,也有所提高,货币流通数量至此也自然增加,在文帝元嘉七年,政府虽已成立了魏、晋以来前所未曾设立过的“钱署”,开铸四铢钱,但是到了元嘉二十四年,由于商品交换的频繁,流通货币还是极嫌缺乏,造成“用弥广而货愈狭”的现象,这正是生产事业向前发展的反映。

南朝及后世的历史学家对这三四十年间的小康时代,作过概括的评述:“自义熙十一年〔司〕马休之外奔,至于元嘉末,三十有九载,兵车勿用,民不外劳,役宽务简,氓庶繁息,至余粮栖亩,户不夜扃”(《宋书·孔季恭传》论);“虽没世不徙,未及曩时,而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即事虽难,转死沟壑,于时可免。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宋书·良吏传》序);“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之言政治者,皆称元嘉焉。”(《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十五年)这些话虽然难免有溢美之处,但是可以说明这三四十年间的南朝人民,他们的生活比较东晋末年确是好过了些。

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率领六十万大军南侵,南朝的人民,到这时还是不能避免转死于沟壑之间了。

北魏的南侵 自刘裕弃关中以后,滑台、虎牢、洛阳等城邑也陆续被北魏夺去。河南虽失,可是那时拓跋氏北有柔然人的威胁,西有赫连氏这个强敌,因此还不敢放手南侵。北魏境内的各族人民,也不断起义,前仆后继,想推翻拓跋魏的统治。其后北魏消灭了赫连氏,并吞了关中地区,渐渐地统一了黄河流域。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北地卢水胡人盖吴在杏城(今陕西黄陵西南)起义,团结在他周围的人民,有十余万之多,关中氐、羌、山胡等族纷起响应,河东薛氏一族三千余家,也都参加了这次起义。起义军声势浩大,震动关陇。次年,魏太武帝拓跋焘亲自率军镇压,才把这次轰轰烈烈的起义镇压下去。

盖吴在起义之初,曾上表宋文帝云:“臣以庸鄙,仗义因机,乘寇虏天亡之期,藉二州思旧之愤。……伏愿陛下给一旅之众,北临河陕,赐臣威仪,兼给戎械。进可以压捍凶寇,覆其巢穴;退可以宣国威武,镇御旧京。”第二次又上表云:“士庶……倾首东望,仰希拯接。……虏主二月四日,倾资倒库,与臣连营。接刃交锋,无日不战,获贼过半,伏尸蔽野。伏愿特遣偏师,赐垂拯接。……遗民小大,咸蒙生造。”(《宋书·索虏传》)可见中原的起义军,对南朝援军期望之殷切。宋文帝只是给盖吴以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的空头官号;并且命令雍、梁二州屯兵境上,为盖吴声援。实际上并无一兵一卒去支援盖吴,坐失收复中原的时机,这样,只能等待北魏的入侵了。

盖吴的义军既然失败,柔然人对北魏的威胁,也因柔然主的新死而暂为缓和,拓跋焘就在元嘉二十七年,调动大军南下,进攻南朝。

拓跋焘自率步骑十万,进攻宋的悬瓠城(今河南汝南),宋守军苦战却敌。这年七月,刘宋出动大军分水陆数路北伐,其主力在王玄谟统率下,进攻滑台,为魏军主力击败。刘宋另一支偏军由建威将军柳元景率领,用很少的兵力,出卢氏(今河南卢氏),得当地武装配合,如卢氏人“赵难驱率义徒以为众军乡导”(《宋书·柳元景传》),形成相当大的力量和声势。他们直出熊耳山(今河南卢氏东南),连克弘农、陕县,进军潼关,势如破竹,斩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魏军死亡万余人。关中人民和四山各族人民,处处蜂起,响应宋军,但宋文帝因王玄谟主力溃败,所以命令柳元景退兵。

魏军号称百万,乘势分路南进。拓跋焘亲率大军攻彭城不下,渡淮直趋瓜步(今江苏六合东南),“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扬言要渡江进攻建康。宋内外戒严,“丹阳统内,尽户发兵”。“游逻上接于湖(今安徽当涂南),下至蔡洲(今江苏南京市西南江中),陈舰列营,周互江滨,自采石(今安徽马鞍山市西南采石矶)至于暨阳(今江苏江阴)六七百里”(《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建立了巩固的防线。次年春,拓跋焘回军围攻盱眙,盱眙军民奋勇抗击。魏军攻城三十日,死伤无数,积尸高与城齐;拓跋焘又怕归路被切断,方才退走。魏军在撤退时,进行大杀戮大破坏,“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二十八年)。当时人说:“虏之残害,古今未有,屠剥之苦,众所共见,其中幸者,不过驱还北国作奴婢耳。”(《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江北魏军“所过郡县,赤地无余”(《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二十八年)。《宋书·索虏传》称:“喋喋黔首……强者为转尸,弱者为系虏,自江、淮至于清、济,户口数十万,自免湖泽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时岁唯暮春,桑麦始茂,故老遗氓,还号旧落。……至于乳燕赴时,衔泥靡托,一枝之间,连窠十数,春雨裁至,增巢已倾。……甚矣哉,覆败之至于此也。”南朝经此空前浩劫,国力是大大地削弱下来了。

自此,刘宋政府便把自己的防线,步步南撤,既由洛阳、滑台撤至淮北,到了明帝刘时代(公元469年),淮水以北青、冀、徐、兖四州及豫州淮水以西九郡,又先后被北魏夺去,于是防线复由淮北撤至淮南。那时的“淮北士民”,虽是“力屈胡虏”,可是“南向之心,日夜以冀”(《南齐书·垣崇祖传》)。南朝的统治集团,却正在争权夺利,排演其相互残杀的丑剧,便把外敌完全放在一边了。

* * *

[1] 《宋书·武帝纪》:义熙八年十一月:公至江陵,下书曰:“……台调癸卯梓材,庚子皮毛,可悉停省。……”

《宋书·武帝纪》:永初元年秋七月丁亥……又运舟材及运船,不复下诸郡输出,悉委都水别量。台府所须,皆别遣主帅与民和市,即时裨直,不复责租民求办。又停废虏车牛,不得以官威假借。

[2] 《宋书·文帝纪》:元嘉八年闰〔六〕月庚子诏曰:“自顷农桑惰业,游食者众,荒莱不辟,督课无闻。……宜思奖训……咸使肆力,地无遗利,耕蚕树艺,各尽其力。若有力田殊众,岁竟,条名列上。”

《宋书·文帝纪》:元嘉二十年冬十二月壬午,诏曰:“……自顷在所贫罄,家无宿积。赋役暂偏,则人怀愁垫;岁或不稔,而病乏比室。……抑亦耕桑未广,地利多遗。……有司其班宣旧条,务尽敦课。游食之徒,咸令附业……。”

《宋书·文帝纪》:元嘉二十一年秋七月乙巳,诏曰:“……凡诸州郡,皆令尽勤地利,劝导播殖,蚕桑麻,各尽其方,不得但奉行公文而已。”

[3] 《宋书·文帝纪》:元嘉十七年十一月丁亥,诏曰:“前所给扬、南徐二州百姓田粮种子……应督入者,悉除半。今年有不收处,都原之。……”

《宋书·文帝纪》:元嘉二十年,是岁诸州郡水旱伤稼,民大饥,遣使开仓赈恤,给赐粮种。

《宋书·文帝纪》:元嘉二十一年春正月……凡欲附农而种粮匮乏者,并加给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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