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

哀皇帝

纲 壬戌,哀皇帝隆和元年,春二月,燕吕护攻洛阳,桓温遣兵救之。秋七月,燕师引还。

目 吕护攻洛阳,守将陈祐告急。桓温遣庾希、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祐守之。因上疏请迁都洛阳,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朝廷畏温,不敢为异。著作郎孙绰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丧乱已来,六十余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温今此举,诚为远图,而百姓震骇,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趋死之忧促哉!臣愚以为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凉、许,清壹河南。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豺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后可徐议迁徙耳。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绰,少慕高尚,尝著遂初赋以见志。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时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温,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非实事也;但从之,自无所至。”诏从其计,温果不行。温又议移洛阳钟簴,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不尔,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簴!”温乃止。七月,护退。

纲 癸亥,兴宁元年,夏五月,加桓温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目 温以王坦之为长史,又以郄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珣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

纲 凉张天锡弑其君玄靓而自立。

纲 甲子,二年,夏五月,以王述为尚书令。

目 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所不受。及为尚书令,子坦之白述:“故事当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谓堪之,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纲 乙丑,三年,春正月,皇后王氏崩。

纲 大司马温移镇姑孰。以弟豁监荆、扬等州军事。

纲 三月,帝崩,琅邪王奕即位。

目 帝崩,无嗣,皇太后诏以奕承大统。

纲 燕陷洛阳,将军沈劲死之。

目 燕太宰恪及吴王垂共攻洛阳,克之。执沈劲。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将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遂杀之。

纲 葬安平陵。

纲 秋七月,立皇后庾氏。

帝奕

纲 丙寅,帝奕太和元年,夏五月,皇后庾氏崩。

纲 秋七月。葬孝皇后。

纲 冬十月,以会稽王昱为丞相,录尚书事,加殊礼。

目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纲 丁卯,二年,春二月,燕太宰慕容恪卒。

目 恪疾病,燕王亲视之,问以后事。恪曰:“吴王垂文武兼资,管、萧之亚,若任以政,国家可安;不然,秦、晋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卒。

纲 己巳,四年,夏四月,大司马温帅师伐燕,秦人救之。秋九月,温及燕人战于枋头,不利而还。袁真以寿春叛,降于燕。

目 桓温请与徐、兖刺史郄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夏,帅步骑五万发姑孰。七月,温至枋头。燕主遣乐嵩请救于秦,许赂虎牢以西之地。秦主坚遣苟池、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九月,燕范阳王德使慕容宙帅骑一千为前锋,与晋兵遇,宙使二百骑挑战,分余骑为三伏。挑战者兵未交而走,晋兵追之,宙帅伏击之,晋兵死者甚众。温战数不利,粮储复竭,又闻秦兵将至,奔还。燕吴王垂帅八千骑追之,及于襄邑。德先帅劲骑伏于东涧中,与垂夹击温,大破之,斩首三万级。秦苟池邀击温于谯,又破之。

温收散卒,屯于山阳。深耻丧败,乃归罪袁真,奏免为庶人。真不伏,表温罪状,朝廷不报,遂据寿春叛降燕。

纲 燕遣郝晷、梁琛如秦。

目 秦、燕既结好,燕使郝晷,梁琛相继如秦。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晷知燕将亡,阴欲自托,颇泄其实。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常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琛曰:“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海县裂,天光分曜,安得以是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坚乃为设行宫,百僚陪位,然后延之。

琛从兄奕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奕舍。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奕数问琛东事。琛曰:“兄弟本心,各有所在。欲言其美,恐非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秦人欲使琛拜,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琛曰:“天子之子,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他国之臣乎!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纲 冬十一月,燕慕容垂出奔秦,秦以为冠军将军。

目 吴王垂自襄邑还邺,威名益振,太傅评忌之。垂奏将士功赏,皆抑而不行。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与评谋诛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垂乃与段夫人及令、宝、农、隆、楷、建及郎中令高弼俱奔秦。

初,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不亦美乎!”坚复爱令及楷之才,皆厚礼之,王猛曰:“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乃以垂为冠军将军。

纲 秦遣王猛等伐燕,十二月,取洛阳。

目 初,燕人许割虎牢以西赂秦。晋兵既退,燕人谓曰:“行人失辞。有国有家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坚大怒,遣猛及将军梁成、邓羌帅步骑三万伐之。攻洛阳,洛阳降。

纲 大司马温徙镇广陵。

目 温发徐、兖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时征役既频,加之疫疠,死者十四五,百姓嗟怨。秘书监孙盛作晋春秋,直书时事。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谢,请改之。时盛年老家居,性方严,有轨度,子孙虽班白,待之愈峻。至是诸子号泣稽颡,请为百口计。盛大怒,不许;诸子遂私改之。

纲 庚午,五年,春正月,慕容令自秦奔燕。

目 王猛之发长安也,请慕容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将行,造慕容垂饮酒,从容谓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脱佩刀赠之。猛至洛阳,赂垂所亲,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今王猛疾人如雠,秦主心亦难知。闻东朝比来悔寤,吾今还东,汝可速发。”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乃奔燕军。猛表令反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秦王坚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心不忘本,亦各其志,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待之如旧。燕人以令叛而复还,疑为反间,徙之沙城。

纲 夏六月,秦王猛督诸军复伐燕。

纲 秋八月,秦克壶关。

目 王猛攻壶关。燕主命太傅评将中外精兵三十万以拒之,畏猛不敢进。猛克壶关,所过郡县皆望风降附,燕人大震。申胤叹曰:“邺必亡矣。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纲 九月,秦王猛入晋阳。冬十月,及燕慕容评战于潞川,败之,遂围邺。

目 猛入晋阳。评屯潞川,猛进兵与相持。遣将军徐成觇燕军,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将斩之。邓羌固请曰:“成,羌部将也,愿与效战以赎罪。”猛弗许。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猛赦之,羌诣猛谢。猛执其手曰:“吾试将军耳,将军于部将尚尔,况国家乎!”

燕主趣评使战。猛陈于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猛望燕兵之众,谓邓羌曰:“今日非将军不能破勍敌,将军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寝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乃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赴燕陈,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余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又十余万。评单骑走还邺。

秦兵长驱围邺。号令严明,军无私犯,法简政宽,燕民各安其业,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可谓古之遗爱矣!”设太牢以祭之。

纲 十一月,秦王坚入邺,执燕主。以王猛为冀州牧,都督关东六州军事。

目 秦王坚留李威辅太子,自帅精锐十万赴邺。燕主与慕容评等奔龙城。坚入邺宫,使将军郭庆追,及于高阳,执以诣坚。坚诘其不降之状,对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帅文武出降。

评之败也,疑梁琛知秦谋,收系狱。至是,坚召释之,谓曰:“卿不能见几而作,反为身祸,可谓智乎?”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如臣愚暗,实所不及。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是以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虽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坚以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冀州牧,镇邺。

纲 十二月,秦迁故燕主及鲜卑四万户于长安。

目 猛表留梁琛为主簿。他日,与僚属宴,语及燕吏,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专美本朝,郝君微说国弊。”参军冯诞曰:“敢问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几为先。”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猛大笑。

秦封为新兴侯,以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燕故太史黄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

太宗简文皇帝

纲 辛未,太宗简文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大司马温拔寿春,获袁瑾,斩之。

纲 秦徙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

纲 凉州张天锡称藩于秦。

纲 冬十一月,大司马温入朝。废帝为东海王,迎会稽王昱入即位。

目 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郄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事,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温遂与定议。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笫易诬,乃扬言“帝早有痿疾,嬖人朱灵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生三男,将移皇基”,人莫能审其虚实。温乃诣建康,讽褚太后,请废帝而立会稽王昱,并作令草呈之太后。温集百官于朝堂,于是宣太后令,废帝为东海王,温帅百官迎昱即帝位。侍中谢安见温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温遂还姑孰。

秦王坚闻温废立,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不能思愆自贬以谢百姓,方更废君以自说,六十之叟,举动如此,将何以容于四海乎!谚曰‘怒其室而作色于父’,温之谓矣。”

纲 十二月,降封东海王为海西县公。

目 大司马温奏:“废放之人,不可以临黎元。东海王宜依昌邑故事。”太后诏封海西县公。

温威震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帝美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尘满席,湛如也,虽神识恬畅,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但清谈差胜耳。

郄超以温故,朝中皆畏事之。谢安尝与左卫将军王坦之共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邪?”

纲 壬申,二年,夏四月,迁海西公于吴县。

纲 六月,秦以王猛为丞相,苻融为冀州牧。

纲 秋七月,帝崩,太子昌明即位。

目 帝不豫,急召大司马温入辅,温辞不至。诏立皇子昌明为皇太子,生十年矣。遗诏:“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持诏入,于帝前毁之。帝乃使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是日,帝崩。群臣曰:“当须大司马处分。”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朝议乃定。太子即位。

温望简文临终禅位,不尔便当居摄。既不副所望,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疑王坦之、谢安所为,心衔之。

纲 八月,秦加王猛都督中外诸军事。

目 猛至长安,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辞章三四上,秦王坚不许。猛为相,刚明清肃,善恶著白,放黜尸素,显拔幽滞,劝课农桑,练习军旅,官必当才,刑必当罪。由是国富兵强,战无不克,秦国大治。阳平公融,尝坐擅起学舍,为有司所纠,问申绍:“谁可使者?”绍曰:“燕尚书郎高泰,清辩有胆智,可使也。”使至长安,见猛曰:“昔鲁僖公以泮宫发颂,齐宣王以稷下垂声,今阳平公开建学宫,乃烦有司举劾。明公惩劝如此,下吏何所逃罪乎!”猛曰:“是吾过也。”事遂释。猛因叹曰:“高子伯岂阳平所宜吏乎!”言于秦王坚,以为尚书郎;固请还州,许之。

纲 冬十月,葬高平陵。

烈宗孝武皇帝

纲 癸酉,烈宗孝宗皇帝宁康元年,春二月,大司马温来朝。

目 桓温来朝,诏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迎于新亭。时都下恟恟,云欲诛王、谢,因移晋祚。坦之甚惧,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决于此行。”温既至,百官拜于道侧。温大陈兵卫,延见朝士;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遂命撤之,与安笑语移日。郄超卧帐中听其言,风动帐开,安笑曰:“郄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三月,温有疾,还姑孰。

纲 秋七月,大司马温卒,以桓冲都督扬、豫、江州军事。

目 初,温疾笃,讽朝廷求九锡,屡使人趣之。谢安、王坦之故缓其事。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冲领其众。温卒,熙及弟济谋杀冲,冲徙之长沙。称温遗命,以少子玄为嗣,时方五岁,袭封南郡公。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诛除时望,冲不从。

纲 皇太后临朝摄政。以王彪之为尚书令、谢安为仆射。

纲 冬,秦寇梁、益,陷之。

目 秦王坚使王统、朱肜出汉川,毛当、徐成出剑门,以寇梁、益;梁州刺史杨亮拒之。战败,肜遂拔汉中。徐成亦克剑门。杨安进攻梓潼,太守周虓固守涪城,遣步骑送母、妻趣江陵,肜邀而获之,虓遂降。十一月,秦取二州。坚欲以周虓为尚书郎,虓曰:“蒙晋厚恩,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遂不仕。

纲 以王坦之为中书令,领丹阳尹。

纲 彗星见。

目 彗星出于尾、箕,长十余丈,经太微,扫东井;自四月见,及冬不灭。秦太史令张孟言:“尾、箕,燕分;东井,秦分也。今彗起尾、箕而扫东井,十年之后,燕当灭秦;二十年之后,代当灭燕。慕容氏布列朝廷,臣窃忧之,宜翦其魁杰以消天变。”坚不听。

纲 甲戌,二年,春二月,以王坦之都督徐、兖等州军事。诏谢安总中书。

目 安好声律,期功之惨,不废丝竹,士大夫效之,遂以成俗。坦之屡书苦谏曰:“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安不能从。又尝与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谓曰:“夏禹勤土,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世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纲 乙亥,三年,夏五月,徐、兖都督蓝田侯王坦之卒。

纲 以桓冲为徐州刺史,谢安领扬州刺史。

目 冲以安素有重望,以扬州让之,自求外出。桓氏族党莫不苦谏,冲处之澹然。

纲 秋七月,秦丞相清河侯王猛卒。

目 猛寝疾,上疏曰:“臣闻报德莫如尽言。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坚览之悲恸。七月,坚亲至猛第视疾,访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言终而卒。坚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

纲 八月,立皇后王氏。

纲 九月,以徐邈为中书舍人。

纲 丙子,太元元年,春正月朔,帝冠;太后归政。以谢安为中书监,录尚书事。

纲 秋七月,秦遣兵击凉州。八月,败其兵,凉将掌据死之,张天锡降。

纲 冬十一月,秦遣兵击代,败之。十二月,代寔君弑其君什翼犍;秦讨杀之,遂分代为二部。

目 匈奴刘卫辰为代所逼,求救于秦。秦王坚遣行唐公洛、邓羌、朱肜等将兵击之,以卫辰为乡导。代王什翼犍使南部大人刘库仁将兵拒战,大败。什翼犍奔阴山之北,闻秦兵稍退,复还云中。

初,什翼犍世子寔早卒,寔子珪尚幼,慕容妃诸子皆长,继嗣未定。庶长子寔君遂杀诸弟,并弑什翼犍,秦兵趋云中,部众逃溃,国中大乱。珪母贺氏,以珪走依贺纳。

秦王坚召代长史燕凤,问代乱故,凤具以对。坚曰:“天下之恶一也。”乃执寔君,至长安,车裂之。坚欲迁珪于长安,凤固请曰:“代王遗孙冲幼,莫相统摄。库仁勇而有智,卫辰狡猾多变,皆不可独任。宜分诸部为二,令此两人统之;两人素有深雠,而势莫敢先发。俟其孙稍长,立之,是陛下有存亡继绝之德于代,使其子孙永为不侵不叛之臣,此安边之良策也。”坚从之。分代为二部,自河以东属库仁,自河以西属卫辰,使统其众。贺氏以珪依库仁。库仁招抚离散,恩信甚著,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备,不以废兴易意,常谓诸子曰:“此儿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业,汝曹当谨遇之。”

纲 丁丑,二年,冬十月,以桓冲都督江、荆等州军事,谢玄监江北军事。

目 时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镇御北方者,谢安以兄子玄应诏。郄超闻之,叹曰:“安之明,乃能违众举亲,玄之才,足以不负所举。”众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未尝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镇广陵,募骁勇之士,得彭城刘牢之等数人。以牢之为参军,常领精锐为前锋,战无不捷。时号“北府兵”,敌人畏之。

纲 散骑常侍王彪之卒。

目 初,谢安欲增修宫室,彪之曰:“今寇敌方强,岂可大兴功役,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弊陋,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乃以修室屋为能邪!”安不能夺,故终彪之之世,无所营造。

纲 临海太守郄超卒。

目 初,超党于桓氏,以父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书授门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后,若以哀惋害寝食者,可呈此;不尔即焚之。”超卒,愔果成疾,门生呈箱,皆与桓温往反密计。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复哭。

纲 戊寅,三年,秋九月,秦王坚宴群臣。

目 秦王坚与群臣饮酒,以极醉为限。赵整作酒歌曰:“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识,仪狄先知。纣丧殷邦,桀倾夏国,由此言之,前危后则。”坚大悦,命整书之以为酒戒,自是宴群臣,礼饮而已。

纲 己卯,四年,春二月,秦陷襄阳,执刺史朱序以归。

纲 夏四月,秦陷魏兴,太守吉挹死之。

目 秦韦钟拔魏兴,吉挹引刀欲自杀,左右夺其刀;会秦人至,执之,挹不言不食而死。秦王坚叹曰:“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闭口而死,何晋氏之多忠臣也!”

纲 庚辰,五年,秋九月,皇后王氏崩。冬十一月,葬定皇后。

纲 辛巳,六年,春正月,立佛精舍于内殿。

纲 壬午,七年,冬十月,秦会群臣于太极殿。

目 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今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欲自将讨之,何如?”左仆射权翼曰:“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未可图也!”太子左卫率石越曰:“今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处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也!”坚曰:“天道幽远,未易可知。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室道旁,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问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晋国无衅;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太子独与弱卒留守京师,臣惧变生肘腋,不可悔也。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尝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坚不听。曰:“以吾击晋,犹疾风之扫秋叶,而内外皆言不可,何也?”冠军慕容垂独言于坚曰:“陛下神武,威加海外,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

纲 秦大熟。

纲 癸未,八年,秋八月,秦王坚大举入寇。诏征讨都督谢石、冠军将军谢玄等帅师拒之。

目 秦王坚下诏大举,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

慕容绍言于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坚遂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九月,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与将军谢琰、桓伊、胡彬等督众八万拒之。

时都下震恐。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围棋别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

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骑三千入援;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宜留以防西藩。”冲叹曰:“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纲 以琅邪王道子录尚书六条事。

纲 冬十一月,谢石、谢玄等大破秦兵于肥水,杀其大将苻融,秦王坚走还长安。

目 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克之。梁成等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惮不敢进。坚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遣朱序来说石等:“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十一月,玄遣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斩之;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赴淮死者万五千人。于是石等水陆继进。坚与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陈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肥水而陈。玄使谓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小却,使我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使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玄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皆来奔。复取寿阳。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是时,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世子宝言于垂曰:“此时不可失,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之,何患不亡。不若保护其危以报德,徐俟其衅而图之,既不负宿心,且可以义取天下。”慕容德曰:“此为报仇,非负宿心也。”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秦王以国士遇我,后复为王猛所卖,秦王独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悉以兵授坚。

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余万,慕容农谓垂曰:“尊不迫人于险,其义声足以感动天地。夫取果于未熟与自落,不过晚旬日之间,然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垂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坚曰:“北鄙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书以镇慰之。”坚许之。权翼谏曰:“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所欲哉!”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废兴,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不听。

坚至长安,哭阳平公融而后入。

纲 以谢石为尚书令。进谢玄号前将军;固让不受。

纲 丁零翟斌起兵攻洛阳,秦使慕容垂讨之。垂叛秦,与斌合。

目 慕容垂至安阳,长乐公丕馆垂于邺西。垂潜与燕故臣谋复燕祚,会丁零翟斌叛秦,谋攻洛阳,秦王坚驿书使垂讨之。石越言于丕曰:“垂有恢复旧业之心,今复资之以兵,此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此,常恐为肘腋之变,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乃以羸兵弊铠给之,又遣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之副。密戒飞龙曰:“垂为三军之帅,卿为谋垂之将,行矣,勉之!”垂留慕容农及楷、绍于邺,行至安阳,闻丕与飞龙谋,乃夜袭飞龙氏兵,尽杀之,以书遗秦王坚,言其故,而慕容凤等亦各帅部曲归翟斌。垂遣人告农等,使起兵。农等遂将数十骑,微服出邺,奔列人。

纲 甲申,九年,春正月,慕容垂自称燕王。大破秦兵,斩其将石越。

目 慕容凤劝翟斌奉垂为盟主,斌从之。垂至洛阳,斌劝垂称尊号。垂曰:“新兴侯,吾主也,当迎归反正耳。”垂以洛阳四面受敌,欲取邺而据之,乃引兵东至荥阳。群下固请上尊号,垂乃称燕王。封德为范阳王,楷为太原王,翟斌为河南王,帅众二十余万,长驱向邺。而农亦驱列人居民为卒,使赵秋说东夷、乌桓,各帅部众数千赴之,攻破馆陶,于是步骑云集,众至数万。

长乐公丕使石越讨之。农大败秦兵,斩越。秦人骚动,盗贼群起。垂至邺,改元。农引兵会垂。遂立世子宝为太子。

纲 二月,荆、江都督、丰城公桓冲卒。

目 冲闻谢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惭恨成疾而卒。

纲 燕王垂围邺。

纲 三月,以谢安为太保。

纲 燕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秦遣苻睿击泓,败死。夏四月,叡司马姚苌起兵北地,自称秦王。

目 泓为秦北地长史,闻燕王垂攻邺,攻奔关东,收集鲜卑,还屯华阴,其众遂盛,自称雍州牧。

秦王坚谓权翼曰:“不用卿言,使鲜卑至此。关东之地,吾不复争,将若泓何?”乃使广平公熙镇蒲坂。征巨鹿公睿都督中外诸军事,配兵五万;以窦冲为长史,姚苌为司马,以讨泓。

平阳太守慕容冲亦起兵于平阳,进攻蒲坂;坚使窦冲讨之。泓闻秦兵且至,惧,帅众将奔关东。睿粗猛轻敌,欲驰兵邀之。姚苌谏曰:“鲜卑皆有思归之志,故起而为乱,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但可鸣鼓随之,彼将奔败不暇矣。”睿弗从,与战,果败,见杀。苌遣其长史诣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渭北马牧,于是天水尹纬、尹详、南安庞演等,纠煽羌豪五万余家,推苌为盟主。苌自称秦王。进屯北地,羌、胡降者十余万。

纲 秦遣兵击慕容冲,破之;冲奔华阴。泓遂进逼长安。六月,崇德太后褚氏崩。

纲 燕诸将杀慕容泓,立冲为皇太弟。

纲 燕将军慕容麟拔常山、中山。慕容冲大破秦兵,遂据阿房城。

纲 秋七月,葬康献皇后。

纲 八月,燕王垂解邺围,趋新城。

纲 慕容冲进逼长安。

纲 冬十月,燕慕舆文杀刘库仁。

纲 十二月,秦杀其新兴侯慕容。

纲 燕王垂复围邺。谢玄遣刘牢之救之,且馈之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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