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纪

钦宗皇帝

纲 丁未,二年,春正月,诏两河民降金民,不从。

目 陈过庭至两河,民坚守不奉诏。至是,复诏两河民开门出降,民犹不肯。

纲 帝命太子监国,复如金军。

目 金人索金、银急,且再邀帝至营。帝有难色。何、李若水以为无虞,劝帝行。帝乃命孙傅辅太子监国,而与、若水等复如金营。唐恪闻之,曰:“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门宣赞舍人吴革亦白曰:“天文帝座甚倾,车驾若出,必堕虏计。”不听。

纲 河东割地使刘自经于金军。

目 至金营,金人使仆射韩正馆之僧舍,谓曰:“国相知君,今用君矣。”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为也。”正曰:“军中议立异姓,欲以君为正代。与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贵。”仰天大呼曰:“有是乎!”归,书片纸曰:“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况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此予所以必死也!”使亲信持归,报其子子羽等,即沐浴更衣,酌巵酒而缢。金人叹其忠,瘗之寺西冈上,遍题窗壁以识其处。凡八十日,乃就敛,颜色如生。

纲 副元帅宗泽大败金人于卫州。

目 泽自大名至开德,与金人十三战,皆捷,遂以书劝康王檄诸道兵会京城。又移书北道总管赵野,河东、北路宣抚范讷,知兴仁府曾楙合兵入援,三人皆以泽为狂,不答。泽遂以孤军进至卫南,先驱云:“前有敌营”,泽挥众直前,与战,败之,转战而东。敌益生兵至,泽将王孝忠战死,前后皆敌垒,泽下令曰:“今日进退等死,不可不死中求生。”士卒知必死,无不一当百,斩首数千;金人大败,退却数十里。泽计敌众势必复来,乃暮徙其营。金人夜至,得空营,大惊,自是惮泽,不敢复出兵。泽出其不意,遣兵过大河袭击,败之。

纲 辽耶律大石建都于虎思。

纲 大风霾,云雾四塞。

纲 二月,金劫上皇及后妃、太子、宗戚至其军。吏部侍郎李若水死之。

目 帝自如金营,都人日出迎驾,而粘没喝留不遣。太学生徐揆上书请帝还宫,金人取而杀之。

吴乞买得帝降表,遂废帝及太上皇帝为庶人。知枢密院事刘彦宗请复立赵氏,不许。丁卯,金人令翰林承旨吴、吏部尚书莫俦入城,令推立异姓堪为人主者,且邀上皇出城。孙傅曰:“吾惟知吾君可帝中国尔。若立异姓,吾当死之。”京城巡检范琼逼上皇与太后御犊车出宫。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及六宫有位号者皆行,独元祐皇后孟氏以废居私第获免。

初金人檄开封尹徐秉哲,尽取诸王、皇孙、妃、主,凡得三千余人,秉哲悉令衣袂相联属而往。

金人逼帝及上皇易服。若水抱帝而哭,诋金人为狗辈。金人曳若水出,击之,败面,气结仆地。金人又逼上皇召皇后、太子;孙傅留太子不遣。吴、莫俦督胁甚急,范琼恐变生,以危言詟卫士,遂擁皇后、太子共车而出。傅曰:“吾为太子傅,当同死生。”遂以留守事付王时雍,从太子出;百官军吏奔随太子号哭,太子亦呼云:“百姓救我!”哭声震天。至南熏门,范琼力止傅,金守门者曰:“所欲得太子,留守何预?”傅曰:“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当死从。”遂宿门下以待命。若水在金营旬日,粘没喝召问立异姓状,若水因骂之为剧贼。粘没喝令拥之去,若水反顾,骂益甚。谓其仆曰:“我为国死,职尔,奈并累若属何!”又骂不绝口,监军挝破其唇,噀血骂愈切,至以刃裂颈断舌而死。金人相与言曰:“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纲 金人大括金帛,杀户部尚书梅执礼等。

纲 康王构次于济州。

目 王有众八万,分屯济、濮诸州。金人遣甲士及中书舍人张征赍蜡诏自汴京至,命王以兵付副帅而还京。王问计于左右,后军统制张俊曰:“此金人诈谋尔。今大王居外,此天授,岂可徒往!”因请进兵,王遂如济州。既而金人谋以五千骑取康王,吕好问闻之,遣人以书白王曰:“大王之兵,度能击则邀击之;不然,即宜远避。”

纲 金人议立异姓,执孙傅、张叔夜及御史中丞秦桧

目 吴、莫俦复召百官议立异姓,众莫敢出声。王时雍问于、俦、二人得言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尚书员外郎宋齐愈至自金营,众问金人意所主,齐愈取片纸书“张邦昌”三字示之。时雍乃决,遂以邦昌姓名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金人执叔夜及孙傅置军中。粘没喝召叔夜绐之曰:“孙傅不立异姓,已杀之;公年老大家,岂可与傅同死!”叔夜曰:“世受国恩,义当与之存亡。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金人皆义之。太常寺簿张浚、开封士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学,不书名。唐恪书名,饮药而死。已而时雍复集百官诣秘书省,俾范琼谕众以立邦昌意,众唯唯。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马伸独奋曰:“吾曹职为争臣,岂容坐视!”乃与御史吴给约中丞秦桧共为议状,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论邦昌当上皇时蠹国乱政,以致社稷倾危。金人怒,执桧去。

纲 三月,金立张邦昌为楚帝。门宣赞舍人吴革率众讨邦昌,不克而死。

目 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山即位,号大楚。门宣赞舍人吴革,耻屈节异姓,率内亲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孥,焚所居,举义金水门外。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之,杀百余人,捕革,并其子杀之。是日风霾,日晕无光。百官惨沮,邦昌亦变色,唯王时雍、吴、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功。邦昌心不安,拜官皆加权字。

纲 夏四月,金人以二帝及后妃、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

目 斡离不胁上皇、太后与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及康王母韦贤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去,粘没喝以帝、后、太子、妃嫔、宗室及何、孙傅、张叔夜、陈过庭、司马朴、秦桧等由郑州去,而归冯澥、曹辅、孙觌汪藻、郭仲荀等于张邦昌。邦昌率百官遥辞二帝于南薰门,众恸哭,有仆绝者。京师为之一空。

宗泽在卫,闻二帝北行,即提军趋滑,走黎阳,至大名,欲径渡河,据金人归路,邀还二帝,而勤王之兵卒无至者,遂不果。

纲 张邦昌号哲宗废后孟氏曰宋太后。

目 吕好问谓邦昌曰:“相公欲真立邪,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也?”邦昌曰:“是何言也?”好问曰:“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特畏女真兵威尔。女真既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帅在外,元祐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可转祸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处,宜寓直殿庐。车驾未还,下文书不当称圣旨。为今计者,当迎元祐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监察御史马伸具书,请邦昌速奉迎康王,极陈逆顺利害。邦昌读其书,气沮,乃尊元祐皇后为宋太后,迎居延福宫,而遣人至济州访康王。

纲 五月,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大赦,改元。

目 吕好问谓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康王,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他人声罪致讨,悔可追邪!”邦昌乃复遣谢克家往奉迎。王时雍曰:“骑虎者势不得下,所宜熟虑。他日噬脐,悔无及矣!”邦昌不听。克家至济州劝进,王不许,张俊曰:“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当早正大位。”既而邦昌又遣蒋思愈等持书诣济州,自陈:“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权宜一时,以纾国难尔,非敢有他也。”王复书与之,而谕宗泽等,以为“邦昌受伪命之人,义当诛讨;然虑事出权宜,未可轻动,合移师近都,按甲观变”。泽复书谓:“邦昌篡乱,踪迹已无可疑。今二圣、诸王悉渡河而北,惟大王在济,天意可知,宜亟行天讨,兴复社稷,不可不断。”好问亦遣人来言:“大王不自立,恐有不当立而立者。”

邦昌又遣谢克家及王舅忠州防御使韦渊,奉大宋受命宝诣济州,复以手书号太后曰元祐皇后,入居禁中,垂帘听政,以俟复辟。克家等至济州,王恸哭受之,命克家还京办仪物。

皇后命太常少卿汪藻草手书告中外,俾王嗣统,其略曰:“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近服。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乃天意,夫岂人谋!”济州父老诣军门,言“州四旁望见城中火光属天,请即皇帝位”。会宗泽及权应天府朱胜非来言:“南京,艺祖兴王之地,取四方中,漕运尤易。”王遂决意趋应天府。

既发济州,鄜延副总管刘光世自陕州来会,王以光世为五军都提举。西道都总管王襄、宣抚司统制官韩世忠皆以师来会。

王至应天,邦昌来见,伏地恸哭请死,王抚慰之。王时雍等奉乘舆服御至,群臣劝进者益众。王命筑坛于府门之左,五月庚寅朔,王登坛受命。毕,恸哭,遥谢二帝,遂即位于府治。改元建炎,大赦。是日元祐皇后在东京撤帘。

纲 遥上靖康帝尊号曰孝慈渊圣皇帝。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太后,遥尊韦氏为宣和皇后,遥立夫人邢氏为皇后。以张邦昌为太保,封同安郡王,五日一赴都堂参决大事。

纲 耿南仲免,召李纲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目 纲再贬宁江,金兵复至,渊圣悟和议之非,召纲为开封尹。行次长沙,被命即帅湖南勤王师入援,未至,而京城失守。至是,召拜右相,趋赴行在所。中丞颜岐、右谏议大夫范宗尹咸沮之,帝皆不听。汪伯彦、黄潜善自谓有攀附之劳,拟必为相,及召纲于外,二人不悦,遂与纲忤。纲行至太平,上疏曰:“兴衰拨乱之主,非英哲不足以当之。英则用心刚,足以莅大事而不为小故之所摇;哲则见善明,足以任君子而不为小人之所间。愿陛下以汉之高、光,唐之太宗,国朝之艺祖、太宗为法。”

纲 冯澥免,以吕好问为尚书右丞。

目 元祐太后遣好问奉手书诣应天,帝劳之曰:“宗庙获全,卿之力也。”除尚书右丞。后李纲以群臣在围城中不能执节,欲悉按其罪。好问曰:“王业艰难,政宜含垢,绳以峻法,惧者众矣。”纲乃止。

纲 窜李邦彦、吴敏、蔡懋、李棁、宇文虚中、耿南仲、郑望之、李邺等于远州。

纲 追贬蔡确、蔡卞、邢恕等官。

纲 签书枢密院事张叔夜自杀于金军。

目 叔夜即北迁,道中惟时饮水,义不食其粟。至白沟,御者曰:“过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明日,扼吭而死。朝廷闻叔夜死,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忠文。

纲 金人陷河中府及解、绛、慈、隰诸州。

目 金娄宿以重兵压河中,权府事郝仲连力战,外援不至,度不能守,先自杀其家人,已而城陷,与其子致厚皆不屈而死。

纲 以宗泽知襄阳府。

目 泽见帝应天,陈兴复大计。帝欲留泽,黄潜善等沮之,故出。

纲 安置监察御史张所于江州。

目 靖康中,所以蜡书冒围募河北兵,士民得书喜曰:“朝廷弃我,犹有一张察院能拔而用之。”应募者十七万人,由是所声震河北。帝即位,遣所按视陵寝,所还上言曰:“河东、河北,天下之根本。昨者误用奸臣之谋,始割三镇,继割两河,其民怨入骨髓,至今无不扼腕,若因而用之,则可藉以守,否则两河兵民无所系望,陛下之事去矣!”且请帝亟还京城,因具言有五利:“奉宗庙保陵寝,一也;慰安人心,二也;系四海之望,三也;释河北割地之疑,四也;早有定处而一意于边防,五也。夫国之安危,在乎兵之强弱与将相之贤不肖,而不在乎都之迁与不迁也。诚使兵弱而将士不肖,虽渡江而南,安能自保!”帝欲以其事付所。会所言黄潜善奸邪不可用,恐害新政。潜善引去,帝留之,乃罢所言职,安置江州。

纲 六月,李纲至行在,固辞相位,不许。

目 纲至,入见,涕泗交集,帝为动容。纲力辞相位,帝曰:“朕知卿忠义、智略久矣,其勿辞。”纲顿首泣谢。且言:“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莫若先自治,专以守为策,俟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至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天下形势,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三曰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不可行,宜悉改正”。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有仗节死义之十,而受伪官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厉士风”。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尚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纲纪紊乱,宜一归之中书,则朝廷尊”。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翌日,班纲议于朝,惟僭逆、伪命二事留中不出。

纲 以黄潜善为门下侍郎。

纲 安置张邦昌于潭州,贬放其党有差。

目 李纲以僭逆、伪命二事留中,言于帝曰:“二事,乃今日刑政之大者。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敌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以为得计,偃然正位号,处宫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乃不得已,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夫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弑君。今邦昌已僭位号,敌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刘盆子以汉宗室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臣易君,罪大于盆子,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切置而不问,何以厉天下士大夫之节!”时执政中有议不同者,帝召黄潜善等语之,潜善主邦昌甚力,帝顾吕好问曰:“卿昨在围城中知其故,以为何如?”好问附潜善,持两端。纲言:“邦昌僭逆,岂可留之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帝颇感动。汪伯彦乃曰:“李纲气直,臣等所不及。”帝乃出纲奏,责授邦昌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并安置王时雍、徐秉哲、吴、莫俦、李擢、孙觌于高、梅、永、全、柳、归州,而颜博文、王绍以下论罪有差。

纲 赠李若水、霍安国、刘官,诏诸路访死节之臣以闻。

纲 以李纲兼御营使。

目 纲既受命,拜谢,有旨兼充御营使。入对,言曰:“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圣,此谓规模也。至于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两路,国之屏蔽,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而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恒、代、太原、泽、潞、汾、晋,河北所失者真定、怀、卫、浚,其余诸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不下万人,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大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困,虽怀忠义之心,危迫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材略者为之,使宣谕天子恩德,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如唐之方镇,使自为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帝善其言,问谁可任者,纲荐张所、傅亮。亮,西人,习古兵法。纲与语,谓可为大将,因奏用之。

纲 子旉生,大赦。

纲 还元祐党籍及元符上书人官爵。

纲 以汪伯彦知枢密院事。

纲 遣宣义郎傅雱使金军,通问二帝。

目 初,黄潜善白遣雱为祈请使,又遣太常少卿周望为通问使,俱未行。李纲上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今日之事,正当枕戈尝胆,内修外攘,使刑政修而中国强,则二帝不俟迎请而自归。不然,虽冠盖相望,卑辞厚礼,恐亦无益。今所遣使,但当奉表通问,致思慕之意可也。”帝从之,遂命纲草表,付雱以往,且致书于粘没喝。

纲 立沿河、江、淮帅府。

纲 以张悫同知枢密院事,兼提举户部财用。

目 初,悫为计度都转运使,帝为大元帅,募诸道兵勤王。悫飞踵道,建议印给盐钞以便商旅,不阅旬得缗钱五十万以佐军。帝即位,以为户部尚书。至是,除同知枢密院事,兼提举户部财用。

悫建言:“三河之民,怨敌深入骨髓,恨不歼殄其类以报国家之仇。请因唐人泽潞步兵雄边子弟遗意,募民联以什伍,而寓兵于农,使合力抗敌,谓之巡社。其法:五人为甲,五甲为队,五队为部,五部为社,皆有长。五社为一都,社有正副,二都社有都副总首。甲长以上免身役,所结五百人以上,借补官有差。”论者以其法精详,前此言民兵者皆莫之及。诏集为书行之,隶安抚司。

纲 吕好问罢知宣州。

目 侍御史王宾论“好问尝污伪命,不可立新朝”。帝曰:“邦昌僭号之初,好问募人赍帛书道京师内外之事;金人甫退,又遣人劝进。考其心迹,非他人比。”好问自惭,力求去,且言“邦昌僭号之时,臣若闭门洁身,实不为难,徒以世被国恩,所以受贤者之责,冒围赍书于陛下”。疏入,除资政殿学士,知宣州,以恩封东莱郡侯。

纲 以宗泽为东京留守。泽累表请帝还京师,不报。

目 泽在襄阳,闻黄潜善复倡和议,上疏曰:“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至二圣北迁,宗社蒙耻。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明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闻有大号令,但见刑部指挥云:‘不得謄播赦文于河之东西,陕之蒲、解。’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其民也。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帝览其言而壮之。及开封尹阙,李纲言:“绥复旧都,非泽不可。”乃以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时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而京城楼橹尽废,兵民杂居,盗贼纵横,人情汹汹。泽威望素著,既至,首捕诛舍贼者数人,下令曰:“为盗者,赃无轻重悉从军法。”由是盗贼屏息。因抚循军民,修治楼橹,屡出师以挫敌,上疏请帝还京师。时真定、怀、卫间敌兵甚盛,方密修战具,为入攻之计,泽以为忧。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以图收复,而于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造战车千二百乘,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尚河鳞次为连珠砦,连结河东、河北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泽又开五丈河以通西北商旅。守御之具既备,累表请帝还京,而帝用黄潜善计,决意幸东南,不报。

秉义郎岳飞犯法将刑,泽一见奇之,曰:“将材也!”会金人攻汜水,以五百骑授飞,使立功赎罪。飞大败金人而还,升飞为统制而谓之曰:“尔智勇材艺,古良将不能过,然好野战,非万全计。”因授飞阵图。飞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泽是其言,飞由此知名。

纲 金斡离不卒。

纲 诏诸路募兵买马,劝民出财。

目 李纲言:“熙、丰间,内外禁旅五十九万。今禁旅单弱,何以捍强敌而镇四方!莫若取财于东南,募师于西北,若得数十万,付诸将以时练之,不久皆成精兵,此最为急务。”于是诏陕西、河北、京东、西路募兵十万,更番入卫;河北西路括买官民马,劝民出财助国。纲又言:“步不足以胜骑,骑不足以胜车。请以战车之制,颁于京东、西路,使制造而教习之。”

纲 以张所为河北招抚使。

目 所招徕豪杰,擢王彦为都统制。时岳飞上书言:“勤王之师日集,宜乘敌怠而击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坐越职言事夺官。归诣所,所以飞为中军统领,问之曰:“尔能敌几何?”飞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谋定也。”所矍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飞因说所曰:“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冯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能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招抚诚能提兵压境,飞唯命是从。”所大喜,借补飞武经郎。

纲 秋七月,以王为河东经制使,傅亮副之。

纲 以许翰为尚书右丞。

纲 右谏议大夫宋齐愈以罪弃市。

目 齐愈附黄潜善、汪伯彦,上疏论李纲募兵、买马、括财三事之非,不报。章拟再上,其乡人嗛齐愈者,窃其草示纲。时方论僭逆附伪之非,而齐愈实书邦昌姓名以示众者,于是逮齐愈于狱。齐愈引伏,遂命戮于东市。

纲 以范致虚知邓州。

目 李纲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还阙无期矣。”帝乃谕两京以还都之意,读者感泣。

既而有诏欲幸东南避敌,纲极言其不可,且曰:“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皆在西北,若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可得也!况尝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帝乃许幸南阳,以范致虚知邓州,修城池,缮宫室,输钱谷以实之。而汪伯彦、黄潜善阴主扬州之议。或谓纲曰:“外论汹汹,咸谓东幸已决。”纲曰:“国之存亡于是焉分,吾当以去就争之。”

纲 元祐太后如扬州。

目 帝从汪伯彦、黄潜善言,将幸扬州以避敌。诏副都指挥使郭仲荀奉太后先行,六官及卫士家属皆从,遣使诣汴京迎奉太庙神主赴行在。

纲 门宣赞舍人曹勋以上皇手书至自金。

目 上皇在燕山,谓门宣赞舍人曹勋曰:“我梦四日并出,此中原争立之象,不知中原之民尚肯推戴康王否?”因出御衣绢半臂,亲书其领中曰:“便可即真,来救父母。”又谕勋曰:“如见康王,第言有清中原之策,悉举行之,毋以我为念。”康王夫人邢氏,闻勋南还,亦脱所御金环,使内侍持付勋曰:“幸为我白大王,愿如此环,得早相见也。”勋遂间行至南京,以御衣进。帝泣以示辅臣。勋因建议募死士入海,至金东境,奉上皇由海道归。执政难之,出勋于外。

纲 八月,以李纲、黄潜善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

目 纲尝侍帝,论及靖康时事,帝曰:“渊圣勤于政事,省览章奏,至终夜不寐。然卒至播迁,何也?”纲对曰:“人主之职在知人。进君子,退小人,则大功可成;否则衡石程书无益也。”因勉帝以明恕尽人言,恭俭足国用,英果断大事。帝嘉纳之。纲所论谏,其言切直,帝初无不容纳;至是惑于黄潜善、汪伯彦之言,常留中不报。

纲 更号元祐太后曰隆祐太后。

纲 召河东经制副使傅亮还行在。罢李纲提举洞霄宫。

目 傅亮军行十余日,黄潜善等以为逗遛,令东京留守宗泽节制亮军,即日渡河。亮言措置未就而渡河,恐误国事。李纲为之请,潜善等不以为然。纲言:“招抚、经制二司,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荐用。今黄潜善、汪伯彦沮所、亮,所以沮臣。臣每鉴靖康大臣不和之失,事未尝不与潜善、伯彦议而后行,而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既而召亮赴行在,纲言:“圣意必欲罢亮,乞付黄潜善施行,臣得乞身归田里。”纲退而亮竟罢。纲乃再疏求去,帝曰:“卿所争细事,胡乃尔?”纲言:“方今人材,将帅为急,恐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潜善、伯彦异,宜为所嫉。然臣东南人,岂不愿陛下东下为安便哉!顾一去中原,后患有不可胜言者!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泣辞而退。或曰:“公决于进退,于义得矣,如谗者何?”纲曰:“吾知尽事君之道,不可则全进退之节,患祸非所恤也!”会侍御史张浚劾纲以私意杀宋齐愈,且论其买马、招军之罪。潜善、伯彦等复力排纲,请帝去之,遂罢纲为观文殿大学士;浚论纲不已,乃落职,止提举洞霄宫。凡在相位七十七日。纲罢,而招抚、经制司废,车驾遂东幸,两河郡县相继沦陷。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一切废罢。金兵益炽,关辅残毁,而中原盗贼蜂起矣。

纲 杀太学生陈东、布衣欧阳澈

目 东自丹阳召至,未得对,会李纲罢,乃上书乞留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不报。又上疏请帝亲征以还二圣,治诸将不进兵之罪以作士气,车驾宜还京师勿幸金陵;又不报。

会抚州布衣欧阳澈徒步诣行在,伏阙上书,极诋用事大臣。潜善遽以语激怒帝,言“若不亟诛,将复鼓众伏阙”。书独下潜善所,府尹孟庾召东议事。东请食而行,手书区处家事,字书如平时,已,乃授其从者曰:“我死,尔归,致此于吾亲。”食已,如厕,吏有难色,东笑曰:“我陈东也,畏死即不敢言,已言肯逃死乎!”吏曰:“吾亦知公,安敢相迫!”顷之,东具冠带出,别同邸,乃与澈同斩于市。四明李猷赎尸瘗之。东初未识纲,特以国故,为之死,识与不识皆为流涕。

纲 许翰罢。

目 李纲罢,翰言:“纲忠义英发,舍之无以佐中兴。今罢纲,臣留无益。”力求去,帝不许。及陈东见杀,翰谓所亲曰:“吾与东皆争李纲者,东戮于市,吾在朝堂可乎?”乃为东、澈著哀辞,而八上章求罢,遂以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

纲 封子旉为魏国公。

纲 安置河北招抚使张所于岭南。

纲 都统制王彦等渡河,败金人于新乡,进次太行。金人围之,彦兵溃,走保共城。

目 彦率岳飞等十一将,部七千人渡江,至新乡,金兵盛,彦不敢进,飞独引所部鏖战,夺其纛而舞,诸军争奋,遂复新乡。明日,战于侯兆川,飞身被十余创,士皆死战,又败之。会食尽,诣彦壁乞粮,彦不许。飞乃引兵益北,与金人战于太行山,擒其将拓跋耶鸟。居数日,又与敌遇,飞单骑持丈八铁枪,刺杀其将黑风大王,金人败走。飞知彦不悦己,遂率所部复归宗泽,泽复以为统制。

彦以屡胜,因傅州郡。金人以为大军至,率骑数万薄彦垒,围之数匝。彦以众寡不敌,溃围出走,诸将败去。彦独保共城西山,遣腹心结两河豪杰围再举。金人购求彦急,彦虑变,夜寝屡迁。其部曲觉之,相率刺面作“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示无他意。彦益感励,抚爱士卒,与同甘苦。未几,两河响应,忠义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皆附之,众十余万,绵亘数百里,皆受彦约束。金人患之,召其首领,俾以大兵破彦垒。首领跪而泣曰:“王都统砦坚如铁石,未易图也。”金人乃间遣骑兵挠彦粮道,彦勒兵待之,斩获甚众。

纲 张邦昌伏诛。

纲 金尽陷河北州郡。

纲 冬十一月,帝如扬州。

目 先是黄潜善、汪伯彦力主幸东南,许景衡亦言:“建康天险可据。”帝从之,诏淮、浙沿海诸州,增修城壁,招训民兵,以备海道。又命扬州守臣吕颐浩缮修城池。至是,谍者言金人欲犯江、浙,诏暂驻淮甸,捍御稍定,即还京阙。宗泽上疏谏曰:“京师,天下腹心,不可弃也。昔景德间契丹寇澶渊,王钦若江南人,劝幸金陵;陈尧叟阆中人,劝幸成都;惟寇准毅然请亲征,卒用成功。”因条上五事,其一言黄潜善、汪伯彦赞南幸之非。泽前后建议,辄为汪、黄所抑,二人每见泽奏至,皆笑以为狂。于是帝决意幸扬州。十月朔,帝登舟。

时两河虽多陷于金,而其民怀朝廷恩,所在结为红巾,出攻城邑,皆用建炎年号,金人稍稍引去,及闻帝南幸,无不解体。泽复上疏言:“欲遣闾勍、王彦各统大军尽平贼垒,望陛下早还京阙。臣之此举,可保万全。或奸谋蔽欺,未即还阙,愿陛下从臣措画,勿使奸臣沮抑,以误社禝大计!陈师鞠旅,尽扫胡尘,然后奉迎銮舆还京,以塞奸臣之口,以快天下之民。”帝优诏答之。

纲 十一月,窜李纲于鄂州。

目 寻责授单州团练使,安置于万安军。

纲 遣朝奉郎王伦使金。

目 伦,旦之族孙也,家贫无行,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幸免。至是,选能专对者使金问二帝起居,乃假伦刑部侍郎,充大金通问使,合门舍人朱弁副之。至云中,见粘没喝议事。时金方大举南下,伦邀说百端,粘没喝不听。

先是渊圣自云中徙燕山,始与太上皇相见,居于愍忠寺。至是,并迁于霫郡。霫,古溪国也,在燕山北千里。

纲 以张悫为中书侍郎,颜岐、许景衡为尚书左、右丞,郭三益同知枢密院事。

纲 十二月,金人分道入寇,遂陷西京;留守孙昭远走死,河东经制使王引兵遁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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