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滕珙 撰

新政类

谓讲学脩攘任贤今日急务

孝宗皇帝即位诏求直言先生应诏言事故有是防余见后叚

此叚首荅圣诏次论讲学脩攘任贤三事以新政之初天下非常之望在于今日所宜端本正始以应有爲之防

臣伏读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斯民有休戚四海有利病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者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之嗜好形扵宴私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所以大系羣生之仰望濬发太上之深慈以至于膺受付托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然则圣躬之过失臣未之闻也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幸以正朝纲雪寃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然则朝政之阙遗臣亦未之闻也至于斯民之休戚四海之利病则有之矣臣屏伏闽陬十有余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至若隂拱噤黙终不爲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乗势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乗势有爲之防也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覩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爲守文之良主而已也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宗庙之雠耻未除戎虏之奸谲不常生民之困悴已极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爲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几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盖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之盛时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可不惧哉可不惧哉臣愚死罪窃以爲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朝政虽未有阙遗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利害休戚虽不可徧以防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计不定则阙遗大矣本不端则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巳上三事各具本类壬午应诏封事孝宗新政】

谓今日当于三事果断力行

按先生书其中论讲学之道多警戒君心定脩攘之计多屏绝和议至于言任贤之要又指斥近习颇忤时论遂复得祠

此叚専言初政端本正始之意

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以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此三事是也夫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脩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爲之防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于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切于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其方虽有致治之方而爲之不得其序一日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则亦终于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至于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説矣臣愚窃以爲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政过行失而先致其警戒之意以啓圣心使圣德大羙始终纯全无可非间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以致中兴也是宜于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合天意以陛下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以爲其间不免有所更张或非太上皇帝之意者陛下所不宜爲以咈亲志臣窃以爲误矣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私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爲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以应事变未尝胶于一定之説先后始末之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嵗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髪私意凝滞于其间其所以能超然逺引屣脱万乘而不以爲难者由是而已本其传位陛下之意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熈帝学以继迹尧禹乎岂不以陛下必能复雠啓土以增光祖宗乎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脩政以惠康小民乎诚如是也则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贻谋燕翼之圣心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议者顾欲守一时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以是爲太上皇帝之本心则是以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且古者禅授之懿莫如尧舜之盛而舜受尧襌二十有八年之间其于礼乐刑政更张多矣其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去四防皆尧之所未去然而舜不以爲嫌尧不以爲罪天下之人不以爲非载在虞书孔子録之以爲大典垂万世法而况臣之所陈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而陛下何嫌之有哉愿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于臣之计也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则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效于已试下流戍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敌共之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同惑臣虽鄙闇亦窃疑之况今秋气已高敌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虽虗实未可知然是二者实强弱安危形势所系呼噏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愿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

谓当谨初政以重自新

先生初除主管太乙宫兼崇政殿説书防光宗即位趣入召对先生尝草奏防凢十事欲以爲新政之助时执政有不合者于是力辞新命除秘阁脩撰仍奉外祠遂不果上

此叚专言十事不可一阙之道

臣窃惟皇帝陛下有聪明睿智之资有孝友温恭之德有寛仁博爱之度有神武不杀之威养德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亲传大寳龙飞虎变御极当天凢在覆载之间稍有血气之属莫不延颈举踵观德听风而臣适逢斯时首蒙趣召且辱赐对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无説以效愚忠之一二盖臣闻古之圣贤穷理尽性备道全德其所施爲虽无不中于义理然犹未尝少有自足之心是其平居所以操存省察而致其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功者固无一念之间断及其身之所履有大变革则又必因是而有以大警动于心焉所以谨初始而重自新也伊尹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又曰今嗣王初服厥命惟新厥德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防命歴年知今我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德盖深以是而望于其君其意亦已切矣今者陛下自储贰以履至尊由监抚而专听断其爲身之变革孰有大于此者则凢所以警动其心而谨始自新者计已无所不用其极矣而臣之愚犹窃有惧焉者诚恐万分有一所以警动自新之目或未悉举则衅孽之萌将有作于眇绵之间出于防虑之外者是以辄忘踈贱而妄以平日私忧过计之所及者深爲陛下筹之则若讲学以正心若脩身以齐家若逺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传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纲纪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若脩政事以攘夷狄凡是十者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而不可一有阙者也【巳上十事各具本类己酉拟上封事光宗初政】

时政类

谓当严天理人心之辨

先是先生除江西提刑至是春正月元日促奏事之任六月入对延和殿上奬谕甚渥是日除兵部郎官防前数日与本部侍郎林栗言论不合先生于是丐祠除直寳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

此篇专以天理人欲辨君德治道之得失举而归之于敬之一字学力精到非浅末所及

臣窃惟陛下以大有爲之资奋大有爲之志即位之初慷慨发愤恭俭勤劳务以内脩政事外攘夷狄汛扫陵庙恢复土疆爲己任如是者二十有七年于兹矣而因循荏苒日失岁亡了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下慰人望不审陛下亦尝中夜以思而求其所以然之説耶以爲所任者非其人则陛下之神明岂可谓所任尽非其人以爲所由者非其道则陛下之仁圣岂可谓所由尽非其道以爲规模不定则陛下之规模尝定矣以爲志气不立则陛下之志气尝立矣然且若是何耶臣诚愚贱窃爲陛下惑之故尝反覆而思之无乃燕闲蠖濩之中虗明应物之地所谓天理者有未纯所谓人欲者有未尽而然欤天理有未纯是以爲善常不能充其量人欲有未尽是以除恶常不能去其根爲善而不能充其量除恶而不能去其根是以虽以一念之顷而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几未尝不朋分角立而交战于其中故其所以体貌人臣者非不厚而便嬖侧媚之私顾得以深被腹心之寄所以寤寐豪英者非不切而柔邪庸缪之軰顾得以乆窃廊庙之权非不乐闻天下之公议正论而亦有时而不容非不欲堲天下之防説殄行而亦未免于误听非不欲报复陵庙之讐耻而或不免于畏怯茍安之计非不欲爱养生灵之财力而或未免于叹息愁怨之声凢若此类不一而足是以所用虽不至尽非其人而亦不能尽得其人所由虽不至尽非其道而亦不能尽合其道规模盖尝小定而卒至于不定志气盖尝小立而卒至于不立虗度岁月以至于今非独不足以致治而或反足以召乱非独不可以谋人而实不足以自守非独天下之人爲陛下惜之臣知陛下之心亦不能不以此爲恨也间者天啓圣心日新盛德奋发英断整顿纲维盖有意乎天理之纯而人欲之绝矣然臣窃以其事观之则犹恐其未免乎交战之患也盖诘传写漏泄文字之罪则便嬖侧媚之流知所惧矣然而去者未逺而复还存者更进而愈盛则知陛下亲宠此曹之意未衰也罢累年窃位弄权之奸则柔邪庸缪之党知所惧矣然而希次补者袭其迹以侥幸而不诃当言责者懐其私以缄黙而不问则知陛下委任此軰之意犹在也増置諌员斥远邪佞则兼听之羙固有以异乎前日矣然可谏之端无穷则其或继进而愈切未知陛下果能纳而用之否也辨明诬枉慰抚孤直则烛幽之明固有以异乎前日矣然造言之人无责则其或防出而益巧未知陛下果能逺而绝之否也谢却傲使嘉奬壮图宜若可以励茍安之志矣而置将之权旁出奄寺军政败壊士卒愁怨则恐未有以待天下之变振廪蠲租重禁科扰宜若可以寛疲民之力矣而监司不择守令贪残政烦赋重元元失职则恐未有以固有邦之本即是数者而论之则是所谓天理者虽若小胜而所谓人欲者终未尽除也夫以陛下之神圣仁明涖政之乆图治之切宜其晏然高拱以享功成治定之安乆矣而岁月逾迈四顾茫然隂阳方争胜负未决不知将复何日何时而可以粗见圣治之成也耶闻之道路比来士大夫之进説者多矣然不探其本而徒指其末不先其难而姑就其易毛举天下之细故而不本于陛下之身营营驰骋乎事爲利害之末流臣恐其未足以端出治之本清应物之源以賛陛下正大宏逺之图而使天下之事悉如圣志之所欲也昔者舜禹孔颜之间盖尝病此而讲之矣舜之戒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必继之曰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谨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孔子之告顔渊既曰克己复礼爲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爲人由己而由人乎哉而又申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既告之以损益四代之礼乐而又申之曰放郑声逺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呜呼此千圣相传心法之要其所以极夫天理之全而察乎人欲之尽者谓兼其本末巨细而举之矣两汉以来非无愿治之主而莫克有志于此是以虽或随世以就功名而终不得以与乎帝王之盛其或耻爲庸主而思用力于此道则又不免蔽于老子浮屠之説静则徒以虗无寂灭爲乐而不知有所谓实理之原动则徒以应缘无碍爲逹而不知有所谓善恶之机是以日用之间内外乖离不相爲用而反以害于政事盖所谓千圣相传心法之要者扵是不复讲矣臣愚不肖窃愿陛下即今日之治效泝而上之以求其所以然之故而于舜禹孔顔所授受者少留意焉自今以徃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爲天理耶爲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广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爲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爲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其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爲党也知其爲不肖而退之则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散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爲无不如志矣【戊申延和奏劄五孝宗朝】

按是防既上上皆嘉纳其中所言置将之权旁出奄寺则指陈甘升误政之故所以及于用贤去邪之説甚详此皆人欲未除有以致此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正心诚意爲上所厌闻戒以勿言者先生曰吾平生所得惟此四字岂可囘互而欺吾君乎

谓今日事势当先其所难

先是先生奏事延和殿廹扵足疾遂乞别具封事以闻寻丐祠归是秋九月复召冬十一月促入对至是再辞遂并具封事投匦以进防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寝亟起读之终篇明日除主管太乙宫兼崇政殿説书

此篇首以天下大本在于人主之心次以今日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末后一叚及此大畧专乞正心克己以图眞实之效

然又窃闻之今日士夫之论其与臣不同者非一及究其实则皆所谓似是而非者也盖其乐因循之无事者则曰陛下之年寖髙而天下亦幸无事年寖高则血气不能不衰天下无事则不宜更爲庸人所扰其欲奋厉而有爲者则又曰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摅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复以此爲务则圣心不待劝勉而自强舎此不图则虽欲防厉以有爲而无所向望以爲标凖亦卒归于委靡而已凡此二説亦皆有理而臣辄皆以爲非者盖乐因循者知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而不知圣人之志气无时而衰也知天下有事之不可以茍安而不知天下无事之尤不可以少怠也况今日之天下又未得爲无事乎且以卫武公言之其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以求规諌而作抑戒之诗以自警使人朝夕诵之不离于其侧此其年岂不甚高而其戒谨恐惧之心岂以是而少衰乎况陛下视武公之年三分未及其二而责任之重地位之高又有十百千万于武公者臣虽不肖又安敢先处陛下于武公之下而直谓其不能乎且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宴安酖毒之可畏政使功成治定无一事之可为尚当朝兢夕惕居安虑危而不可以少怠况今天下虽若未有目前之急然民贫财匮兵惰将骄外有强暴之夷虏内有愁怨之军民其他难言之患隐于耳目之所不加思虑之所不接者近在堂奥之间而逺在数千里之外何可胜数追计其前既未有可见之效却顾于后又未有可守之规亦安得遽谓无事而遂以逸豫处之乎其思奋厉者又徒知恢复之不可防頽堕之不可乆然不知不世之大功易立而至微之本心难保中原之戎虏易逐而一已之私意难除也诚能先其所难则其易者将不言而自办不先其难而徒欲侥幸于其易则虽朝夕谈之不绝于口是亦徒爲虗言以快一时之意而已又况此事之失已在隆兴之初不合遽然罢兵讲和遂使宴安酖毒之害日滋日长而坐薪尝胆之志日逺日防是以数年以来纲维觧弛衅孽萌生区区东南事犹有不胜虑者何恢复之可图乎故臣不敢随例迎合茍爲大言以欺陛下而所望者则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爲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脩政事庶几眞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逺图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而眞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于抚劔抵掌之间也【戊申封事孝宗朝】按李国录撰先生年谱云先生当孝宗朝陛对者三【癸未召赴行在冬入对垂拱殿辛丑改除浙东提举冬十一月奏事延和殿丁未除江西提刑戊申六月奏事延和殿】上封事者三【壬午庚子戊申】其初固以讲学穷理爲出治之大原其后则直指天理人欲之分精一克复之义其初固以当世急务一二爲言其后则直指心术言禁时政风俗披肝沥胆极其忠鲠孝宗亦开懐容纳武博编摩秘省郎曹之除盖将引以自近守南康持浙东江西之节又知其不可强留而授之至是复有经帷之命先生之尽忠孝宗之受言亦未可爲不遇也然先生进皆痛言大臣近习孝宗之眷愈厚而嫉者愈深是以一日不能安其身于朝廷之上而孝宗内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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