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人们面对梦的问题时,总是直接从残留在记忆中的梦的显意入手,根本无须解释,直接根据内容做出推论。或者在需要解释时,以梦境内容所提供的材料作为依据,进行推论。目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新的方法,是处于梦的内容及观测结果间的新的心理素材——隐匿的梦内容,或者说梦念。这些只有用我们的析梦法才能取得。因此,我们面对一个新的问题,一个全新的任务,即研究隐匿的梦念与梦的显意之间的联系以及追踪后者如何从前者发展而来。

梦念及梦境像是同一内容的两个翻译版本,说得更清楚些,梦境是梦念翻译出来的另一个表述版本。我们只有通过翻译将其与原文进行对比,才能了解其象征意义以及结构法则。了解梦念并非难事,但梦中的内容却如象形文字般,只有逐字翻译其字符,才能还原为最初的梦念。当然,只根据字符图像来分析其象征是不正确的,应该根据其内在含义进行分析。例如,有这样一幅画谜:一间房子,屋顶上有一只小船、一个字母、一个无头人在跑步……我对这幅画的评论是,其内容及包含的元素都无意义。因为小船不可能在屋顶上,无头男子也不可能跑步,而且那个男人不可能比房子还要大。如果说是一幅风景画,那字母也不可能出现在画里,因为这与现实不符。要正确分析这幅画,也许不能根据画的全部或部分内容就予以否定。而应该不怕麻烦,将一个个单词或音节替代画中的影像,看看是否有某种联系或暗示。然后,再把这些单词联系起来,画面就不再没有意义,而是饱含了最美、最值得玩味的寓意。梦其实也是一幅画谜。前辈们面对这幅作品时,错误地将其作为艺术品来欣赏,没有深究其内涵,当然觉得这幅画没有意义、毫无价值了。

一、凝缩作用

在将梦的内容与梦念进行对比的时候,我们首先会发现,梦明显进行了大量的凝缩。梦的内容往往单一、简短,看似毫无意义,梦念却无边无际、包罗万象。要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顶多半页纸,但对梦的分析内容(包括对梦念的分析)则可能是其六倍、八倍、十二倍。这一比例因梦而异,就我的经验来说,大致如此。我们往往会低估梦的凝缩程度。当我们以为揭示出的梦念就是梦的全部含义时,如果继续分析,往往还能发掘出更多的隐意。可以这么说,一个人永远都别说自己毫无遗漏地诠释了一个梦。即便这一解析看似令人满意,毫无瑕疵,但很可能马上又能从这个梦中发掘出其他隐意。因此,严格来说,无法准确判定梦的凝缩度。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心理素材进行了大量的凝缩,导致梦内容与梦念比例悬殊。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还有一种乍看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的答案。我们常常感觉到,晚上做了很多梦,但白天醒来大多数都忘记了。醒来后能记住的部分都是梦工作留下的残余。如果我们能够记住完整的梦,那么梦念的范围也必定与之相等。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毋庸置疑的,即如果我们一醒来就回忆,那么梦就会立即被再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里对梦的印象会越来越淡化。而另一方面,我们认为梦见比自己能够记得的要多,这往往是一种错觉,这将留待后文再作讨论。另外,凝缩作用不因梦的部分内容可能被遗忘而受影响,残留于记忆中的个别梦境与众多梦念有关就说明了这一点。如果梦的很大一部分确实逃离了记忆,那么我们很可能无法追踪一群新的梦念了。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部分已经丢失的梦念,只和那部分保存下来分析而得的梦念有关。[1]

鉴于梦中内容的每一个元素都能引出大量的想法,许多读者不禁要问,是否脑中所有的想法都能形成梦念?也就是说,是否所有的思绪在夜晚入睡时都是活跃的,并且能够作用于梦的形成。或者更可能的情况是,这些在分析过程中新产生的梦念并没有参与梦的形成?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给予有条件的回答。事实上,某些梦念是在分析中才初次产生的。但是我们必须确信,只有在已经以某种方式联系起来的各个梦念之间才能建立起新的联结。这些新的联结是环形、短路的,可能由其他更基本的连接模式才能得出。我们得承认,析梦时揭示出来的大群梦念在梦的形成过程中,一直都处于活跃状态。起初碰到这一串梦念时,我们也许认为,其对梦的形成毫无帮助。当将其与梦中出现的梦念相联系时,才发现二者所构成的这一思想链能用于对梦进行解释(只有构成了这一思想链才能完成)。读者此时可能想到了植物学论著那个梦。虽然我还未能完整地诠释那个梦,但很显然,它是一个凝缩度惊人的梦。

但是在我们睡前,心理状态究竟是怎样的呢?梦念是并列出现还是相继露面?抑或是来自不同思想源的几条思想链同时出发,然后汇聚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没有必要对于梦形成时的心理状态形成一个塑形概念。我们别忘了,现在所讨论的是无意识状态下的思想,其与有意识状态下的自我反思是有明显区别的。

但梦的形成以凝缩过程为基础这一事实是无可否认的。只是凝缩作用是如何进行的?

如果说,仅有很少数量的梦念利用概念元素于梦中呈现,那么我们则认为,凝缩作用是一个删减的过程。也就是说,梦并非逐字逐句地对梦念进行忠于原意的翻译版本投影,而是对梦念进行不完整、有缺陷的再现。我们很快就能发现,这一说法并不准确。但目前,我们姑且从此观点出发,考虑一下:如果只有少数的梦念得以进入梦中成为梦境,那么究竟是什么决定了梦对它们的选择?

要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得把注意力转向已经满足了条件的那部分梦中元素。最适合我们分析的材料莫过于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发生了高度凝缩作用的梦例。下面,我选择第五章中的植物学著作之梦进行分析:

1. 梦的内容: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不确定)植物的论著。书摆在我面前,我正翻阅到折叠着的有彩色插图的那页,里面夹着一株干枯的植物标本,像是标本册里的那种。

这个梦的核心元素是植物学论著,源于梦日当天的经历。那天,我确实在一间小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了仙客来科属的植物。但我并没有梦见它,只是从梦中的论著及其与植物学方面的关系联想到它。植物学论著立即又让我联想起,我曾经写过的关于古柯碱(即可卡因,下同)的文章。从古柯碱出发,思想链继续前行,一方面连接起了纪念文集,另一方面则连接起了我的朋友眼科医生科尼希施泰因。他对于引进古柯碱作为麻醉剂也有部分功劳。另外,科尼希施泰因医生还让我想起,头天晚上我们一场被打断的谈话以及有关医疗赔偿和手术服务问题的讨论。这场谈话实际上是梦的刺激源,而仙客来论著只是一个很小的事件,其本身并无实际意义。我认为,在这个梦里,植物论著是一天中两个事件间的桥梁,其原封不动地从某个无关紧要的印象中来,并与某些具有重大心理意义的事件联系起来。

不仅仅是植物学论著产生了这一复合概念,其内在的两个元素——“植物学”以及“论著”也都无限伸展开来,产生了多方面的联想,从而形成错综复杂的梦念。“植物学”延伸至我对加纳教授的回忆(德文中“加纳=园丁”),又联想到他如花似玉的妻子是我的患者,名字叫作弗洛娜(Flora:花神)以及我前文说过的那位丈夫忘记买花的夫人。加纳还让我想起实验室以及我与科尼希施泰因的谈话。我们在谈话时有提及这两位女患者。而从丈夫忘记买花的女士引发的思想链则一分为二,一方面令我想起妻子最喜欢的花,另一方面则令我想起白天匆匆看到的那本著作的标题。另外,“植物学”让我想起读书时,发生在体育馆的一件小事以及大学里的一次考试。而我与科尼希施泰因的谈话涉及了一个新内容——我的喜好——洋蓟,这被戏称为我的喜爱的花,同时也是由忘记买花这一思想链连接起来的。在洋蓟背后,又隐藏着其他联想:一方面,这让我想起了意大利;另一方面,我想起了童年第一次接触书(后来我嗜书成瘾)的情景。于是,“植物学”就成了梦的真正核心以及所有梦念的汇集点。而且我保证,所有汇聚一起的联想物都能在上述谈话中找到。此时,我们仿佛置身于思想的梦工厂,就像《纺织者的杰作》中描述的一样:

“小小卢梭去又来,细细纱丝空中飞,一踏步、一抬臂,万千纱丝听指挥。”

梦中的植物论著涉及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我研究的片面性;另一个是我爱好的奢侈性。

从上述分析可见,“植物学”以及“论著”这两个元素得以进入梦中,是因为它们与万千梦念具有最多的接触点。于是,大量的梦念在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接触点汇聚。而且对于梦的含义而言,它们具有多重意义。换句话说,梦中的所有元素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是在梦念中出现过多次的。

如果我们继续分析梦念与梦中其他元素的联系,必然会有更多的发现。书中彩页(参见第五章的分析)是一个新的主题:同事们对我那篇论文的评价以及梦中出现关于我的爱好,还有我把书的彩页一页一页撕下来的童年记忆;书里的植物标本是指我在体育馆有关标本集的事情,这部分记忆被特别强化了。由此可以看出,梦的内容及梦念之间的实质关系:不仅仅梦念对梦元素进行反复挑选,每一个呈现在梦中的梦念也由多个梦元素代表。从梦中的一个元素出发,联想之路能够延伸至多个梦念;从单个梦念出发,也能够延伸至多个梦元素。因此,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并非单个梦念或者单组梦念群挑选代表其入梦的元素,接着下一个梦念或下一组梦念群挑选另一个梦元素(像分选区选举那样),而是所有梦念作为一个整体对梦元素进行挑选。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最强有力、得到最多支持的元素脱颖而出,进入梦中,这有点像投票选举。无论我剖析的是何种梦,我总是发现相同的基本原则:梦元素形成于整个梦念中,并且与梦念相关的每一个梦元素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

确实有必要再举一个例子说明梦的内容与梦念之间的联系,这个梦例的特点是各种梦念相互交织,错综复杂。梦者是我一位患有空间幽闭症(害怕封闭的空间)的患者,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为什么我给这个特别巧妙的梦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2. “一个美梦”:梦者载着一车人在X街,街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旅馆(事实并非如此)。旅馆内的一间房间正在上演一场戏剧。梦者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又成了演员。最后,同伴们都被叫去换衣服,好回城里。一些人被带到一楼的房内,其他人被带上了二楼。接着,出现了争吵。楼下的人迟迟没有换好衣服,导致楼上的人下不来,很是恼火。梦者在楼下,他的哥哥在楼上。他认为楼上的人太着急了,因此非常生哥哥的气(这部分梦境非常模糊)。况且,他们一进旅馆,就已经决定好谁在楼上、谁在楼下了。接着,他独自一人攀登城市对面的山。他走得非常艰辛,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后来,一位老绅士也加入进来,还气愤地议论起意大利国王。最后,快到山顶的时候,他明显轻松了许多。

艰难爬山的经历非常清晰,以至于他醒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还在怀疑,刚才是做梦还是真有此事。

从表面内容看,这个梦平白无奇。我将反其道而行,从梦者认为最清晰的那部分梦境入手分析。

梦中出现的困难——在爬山时的呼吸困难,是患者几年前常出现的症状。他当时患肺结核病(可能还由于癔症的刺激),因此还伴有其他症状。通过前文对裸露之梦的分析,我们已经非常熟悉在梦中某些动作被禁的感觉。现在,这一感觉再次入梦,并且有其他的表现方式。在梦中,先是艰难地爬山,而后轻易便抵达山顶。我想,这部分与都德的名著《萨福》有关。这本书描写的是,一个年轻人抱着他深爱的女人爬楼梯。起初女人轻如鸿毛,但随着他越爬越高,女人变得越来越沉。这段描写象征了他们的关系。都德是要告诫年轻人:不要将感情滥用在出身卑微、家境不明的女人身上。[2]虽然我知道梦者前阵子和一位女演员的风流韵事,后来他们又分手了。但我真的不希望我的分析是正确的。《萨福》的故事与梦境正好相反:在梦中爬山时,是先艰难后轻松。小说的其他情节与此类似,只是主人公是先感到轻松,然后越来越难以负荷。令我吃惊的是,梦者说我的解释与他头天夜里看的戏剧《在维也纳四周》如出一辙。剧中的女主角起先有一份受人尊敬的职业,后来却堕入红尘,成为风尘女子。然后又与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相爱,并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但最后还是从高处摔了下来,越落越快。这让我想起了另一部戏,名字叫作《一步一步》,其宣传海报上画的就是一段楼梯。

下面继续分析这个梦:最近与梦者勾搭上的那位女演员曾经就住在X街。这条街上并没有旅馆。但梦者陪这位女士在维也纳度假时,曾暂住(德语有“停留、走开的意思”)过附近的一间小客栈。离开时,他对出租车司机说:“不管怎样,我很高兴这里没有小虫!”(顺便说一句,他很怕小虫子)司机回答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这儿落脚!这根本不是旅馆,只是间小酒吧!”

他立即由酒吧想到了一首诗:“最近我借宿一户人家,屋主热情无比。”但在这首乌兰的诗歌中,屋主是一棵苹果树。

接着,他又联想到另一首诗:

浮士德(与年轻女巫起舞)我美美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株苹果树。

树上两个红苹果,

闪闪发亮惹人爱,

诱惑着我,朝它们爬去。美女

小小苹果惹人馋,

自它生在乐园中。

我的果园今也有,

让我激动又欢喜。[3]

梦中苹果树和苹果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女演员美丽的胸部把我们的梦者迷得神魂颠倒。

根据梦的内容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梦与梦者的童年记忆有关。如果这一说法成立,那么这很可能是指梦者(一个将近30岁的男人)的奶娘。奶娘的乳房永远都是孩子歇脚的旅馆。奶娘和都德笔下的萨福都暗指了梦者刚刚抛弃的情妇。

梦里还出现了梦者的哥哥。他当时在楼上,而梦者在楼下,这也是一种倒置。因为我知道,他的哥哥刚刚失权,而梦者自己则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在梦里,梦者尽量避免说,哥哥在楼上而自己在楼下,这本来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寓意。因为在奥地利,我们说一个男人在首层,就表示他权财尽失,就像说“他掉下来了”。在梦中,这个问题很明显发生了倒置。而在其他梦念和梦境间,也必然发生了这样的倒置。比如,在梦的结尾处,梦者爬山的情景就和《萨福》中的情节发生了倒置。现在倒置的含义已经很明显了:在《萨福》中,男人抱着与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而在梦念中则相反,是女人抱着男人。就像我们小的时候,奶娘抱着很重的小孩。因此,梦的最后部分同时代表了萨福和奶娘。

正如诗人选择萨福这个名字有女同性恋者的意思,梦中的人忙着上楼下楼——“上上下下”指梦者性幻象和被压抑的欲念,这些和他的神经症不无关系。析梦本身并不能告诉我们,梦中哪些是幻想,哪些是真实情景的记忆画面,而只是给我们一条思路,指引我们寻找其真实价值。在这个梦中,真实发生的情景与梦境具有同等的心理价值。不仅如此,二者在其他梦以外的心理结构中,也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正如我们所知,一大群人出现,通常象征某个秘密。哥哥的出现是回溯童年记忆的一个标记,与后来提到的风流韵事有关。老绅士怒斥意大利国王一幕,则是通过一件本身并无意义的小事,暗指下等人闯入上流社会。正如都德对年轻男子的告诫,也适用于未断奶的小婴儿。[4]

对于上文引述的这两个梦例,我已经标明了其中在梦念中重现的梦元素,以分析两者间纷繁复杂的联系。但这样的分析依然不够全面,我将做进一步全面的分析,以向读者诠析梦内容的多重决定因素。下面,我将选取爱玛注射的梦(参见第二章)。在这个梦例中,大家将看到梦在形成的过程中,如何利用多种手段进行凝缩作用。

梦中的主角是我的患者爱玛。她在梦里的形象特征与平常无异。因此,在梦境的第一幕,她就代表她自己。但是我为她看诊时,她在窗边的位置则来自另一位女士,我曾经觉得,如果爱玛是那位女士就好了。这个想法成为了我的梦念。接下来是爱玛的白喉症。这源于我对有同样病症的大女儿的担忧,因此爱玛在这里又象征了我的孩子。同时,我大女儿的名字还让我想起,另一位与其名字相同的死于药物中毒的女患者。梦继续前行,爱玛的身份开始出现转化(但爱玛的样子没变,在梦中始终以其形象出现):她变成了我曾诊疗过的一个孩子。当年,我在公共医疗机构为儿童看诊,朋友还指出过他们精神病症的差异。这一转化明显受了我小女儿一些想法的影响。而爱玛不愿意张开嘴给我检查,则暗指了我另一位同样不愿意张开嘴的女患者。与此相关的联系还有我的妻子。随着爱玛喉咙病症的不断变化,我又不断联系出了其他许多人。

所有从爱玛身上联想出来的人,都没有单独在梦中出现,而是潜伏在主角爱玛的身上。因此,爱玛是一个多重形象集合体。并且可以这么说,她是具有多重性格特征的矛盾体。爱玛代表的这些人,都因梦的凝缩作用而被省略了。而我通过爱玛身上出现的特征,逐个挖掘,把她身上的所有附体全都释放出来。

下面我介绍梦的另一种凝缩方式,即梦中单一的形象可能融合了两个或三个人物特征。例如M医生的梦。他在梦中以其本人身份出现,语言行为都符合他本人特征,但身体特征和病症却属于我哥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重叠的特征——脸色苍白,这是两人共同的特点。R医生和我叔叔也是这样在我的梦中重叠了,但重叠的形象又是以另一种方式呈现的。我对两人的特征记得非常清楚,平时从未混淆过。但我认可高尔顿的家族性征学说,即两人的形象重叠后,共同的特征得以强化,从而浮现出来,而对彼此毫无影响、无法融合的特征则被模糊了。在我梦见叔叔时,其浓密的胡子就是被强化的特征,因而浮现于梦中。另外两个人的其他较弱的特征,则被模糊了。另外,渐渐灰白的胡子还暗指了父亲和我。

构建多重复合体人物形象,是梦的一个主要凝缩方式。下面,我们将进一步分析其他凝缩方式。

在爱玛注射的梦中,“痢疾”也同样是一个复合概念:一方面,其读音与“白喉症”相似;另一方面,该症令我想起,那位被我劝去埃及,后来被当地医生误诊断为癔症的患者。

梦中的“丙烷基”也是凝缩作用的一个有趣例子。梦念中出现的其实并非“丙烷基”,而是“戊烷基”。读者可能会认为,这只是梦形成过程中的一个简单置换。事实的确如此。但这一置换是为凝缩作用服务的,下面做补充解释:“丙烷基”(propyls)这个词的发音与“殿门”(propylaeum)相近。殿门不仅出现在雅典,也出现在慕尼黑。在做这个梦的头一年,我曾在慕尼黑拜访过一位身患重病的朋友。于是,就联想到他相关的“三甲胺”,随之出现了“丙烷基”。肯定是这样。

就像对其他梦例的分析一样,在这里,我暂时忽略其他条件,通过联想,把最不着边际的事物视作对等地连接起来。姑且把“丙烷基”替代“戊烷基”这一过程称作“可塑性过程”。

一方面,这个梦是一组和我朋友奥托有关的意念:奥托不了解我,认为我做错了,还给了我一瓶闻起来像戊烷基的甜酒。另一组和朋友柏林有关意念,恰恰与这组意念相反。柏林非常了解我,总是支持我的观点,而我也非常感激他告诉我有关性化学反应的一些宝贵知识。

在“奥托”这组意念中,何种元素得以入梦,由引起此梦的新近事物决定。“戊烷基”是非常显眼的梦元素,必然会在梦中出现。围绕“威廉”的众多意念,则通过“奥托”与“威廉”之间的对比而被激起。其中,与“奥托”组群相一致的元素得以强化。在整个梦中,我不断把令自己感到恼火的人,转变为我能够处之泰然的人,并逐步让这位朋友去对抗我的对手。因此,“奥托”组群中的“戊烷基”,唤醒了其他组群中同为化学物的记忆,“三甲胺”由此得到来自各方的强化,得以进入梦中。“戊烷基”本来也可以进入梦中,却碍于“威廉”组群的影响,而退至整个记忆体以外,并挑选可为其提供复合概念的元素。与“戊烷基”紧密联系的“丙烷基”(Propyls)以及来自“威廉”组群的慕尼黑“殿门”(propylaea),通过“丙烷基-殿门”(propyls-propylaea)联系起来。于是,这一复合元素得以入梦。在这里,一个允许多重组合的共同体建立了。很明显,多重元素重叠而成的复合体较利于进入梦中。因此,在梦的形成过程中,毗邻的两个联想元素发生了置换。目标元素一旁的联想元素却得以进入梦中。

通过分析爱玛注射的梦例,我们得以深入观测对梦形成过程中的凝缩作用,并更好地理解凝缩作用的特征:令某些元素在梦中反复出现,形成新的单元体(复合形象、重叠影像)以及复合的概念。日后,在全面分析梦形成过程中的所有心理变化时,还将继续深入观测凝缩作用的目的及方式。凝缩作用作为梦念与梦境间的联系,的确值得我们关注。因此,目前这一发现还是让人满意的。

梦对词句的凝缩作用最容易破译。总的来说,梦中出现的词语与其他的梦元素一样,同样可通过联想加以分析。这类梦往往会呈现出一些荒谬的词句。

1. 一位同事给我看了他的一篇论文。我看了以后,认为他过高地估计了一项新的生理学发现。而且文章用词浮夸,华而不实。第二天夜里,我梦见了和这篇论文有关的词句:“文章的风格真的很诺拉埃克达尔(norekdal)。”诺拉埃克达尔的构词方式起初让我非常费解,这无疑是对最大(colossal)、最尖(pyramidal)这些词的诙谐模仿,但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个词是怎么来的。最后,我发现这个难搞的词可以分解成“诺拉”(Nora)和“埃克达尔”(Ekdal),而这两个词正是易卜生两部著作《玩偶之家》以及《疯狂的公爵》中,主人公的名字。我之前在报纸上读了易卜生的一篇文章,而梦中出现的评论,是我对他最新一部作品的看法。

2. 我的一位女患者梦见一个须发浓密的男人,他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独特的光芒。男人指着树上的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uclamparia-wet。[5]

分析

男人的样子严肃正经,炯炯有神的双眼让梦者马上想到了罗马城附近的圣保罗大教堂。梦者曾经在那儿见过教皇的马赛克画像。其中一个早期的教皇像就有一双金色的眼睛(这一设计能让信徒们感觉,教皇在指引我们的道路)。而通过进一步的联想发现,男人的样貌与梦者心中圣徒(教皇)的形象相吻合,浓密的须发让她想起自己的医生(即我)。男人的整个形象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所有这些人都与她存在着相同的关联——都是她生活中,各方面的导师。进一步询问后发现,“金色”的眼睛让她想起金光闪闪的金币,从而想起昂贵的心理治疗费,这很让她伤脑筋。“金色”还让她想起对酗酒问题的金色疗法——如果D先生不是有令人讨厌的酗酒问题,那么她已经下嫁他了。只要不是酗酒,她并不反对偶尔小酌几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喝点儿啤酒和甜酒。这又让她想起那次游访圣保罗(意大利语fuori la mura)的经历。当时她在特雷冯塔纳附近的寺院里,喝了特拉普僧人用桉叶做的甜酒。她还提到僧人如何在潮湿的沼泽地上种满桉树,使这一带变得干燥,使附近疟疾为患的环境,变得益于健康。因此,梦中招牌上“uclamparia-wet”中的“uclamparia”一词,应分解为“桉树”(eucalyptus)和“疟疾”(malaria),而这个词中的“wet(潮湿)”则是指前面提到寺庙附近一带的沼泽地。我们还提到了“干燥”:“干燥(Dry)”是那位梦者本来要嫁的D先生的本名。这个奇怪的名字在德语(drei)里有“三”的意思,因此,这喻指罗马的三(drei)泉寺。每每提及D先生酗酒的习惯时,她总会用一个很到位的形容:“他可以喝掉一泉的酒。”D先生也会这样打趣自己的不良嗜好:“我必须得喝啊,谁让我名字叫干燥呢。”“桉树”指梦者的精神病症。她起初被诊断患有疟疾,后来因焦虑症病发而前往意大利。由于病发时伴有全身僵硬、打冷战的症状,因此被诊断为疟疾。她随身带着僧人制的桉油,有助于稳定情绪。

因此,凝缩的“uclamparia-wet”,是梦与神经症的连接点。

3. 我自己做过一个冗长、晦涩的梦。从梦的表面看,像是围绕“航海”这一核心内容。下一站是Hearsing港,再下一站是菲利斯(Fliess)。后者是朋友B所在的城市,我过去常常到那儿游玩。但“Hearsing”这个名字很像维也纳附近的地名,因为当地非常喜欢用“ing”结尾的地名,像是Hietzing、Liesing、Moedling(Modling,古米提亚语,“meae deliciae”是其旧名,意思是“我的快乐”。同时也是我名字的意思。“弗洛伊德”在德语中意指快乐)。另一部分则来自英语单词“Hearsay”,意思是“谣言”,并且与头天一件引发梦的小事相联系:在Fliogende Blatter 期刊上,有一首诽谤侏儒Sagter Hatergesage的诗。如果把音节“ing”与“菲利斯(Fliess)这个名字联结起来,我们就得到了Vlissingen(弗利辛恩)。这在现实中,是一个港口的名字,我哥哥每次从英格兰来看我们,总要经过此处。但是Vlissingen的英语拼写是Flushing,意思是blushing(脸红),这让我想起了我曾治疗过的红色恐怖症(ereutophobia),还想到了别赫切烈夫最近发表的一篇有关神经症的论文。记得我读这篇论文的时候,感到烦恼不安。[6]

4. 我还做过这样一个由两部分组成的梦。我清晰地记得,梦的第一部分出现了一个单词“Autodidasker”。第二部分则真实地重现了几天前的一个场景。梦境很短,无伤大雅,大意是,我下次遇见N教授时,一定得告诉他:“我上次咨询过你的那位患者,就像你怀疑的一样,确实是患了精神症。”因此,“Autodidasker”这一新建的词必然满足两方面要求:一是其包含或代表了一个压缩性的复合含义;另一个则是,这个含义必须包含了我在现实中要称赞N教授的诊断的决心。

由“Autodidasker”很容易可以联想到“作家”(Author,德语:Antor)、“自学者”(autodidact)、“拉斯科”(Lasker),并由此联想到“拉萨尔”(Lasalle)。其中,“作家”是致梦的诱因(这次是有意义的)。我曾经为妻子买回了几本著名作家J.J.戴维的著作。他是我哥哥的朋友,而且我还听说,他是我的同乡。一天晚上,妻子对我说,她被戴维小说中一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关于天才没落的故事)深深感动了。于是,我们谈到了自己孩子的天赋问题。受所读故事的影响,妻子非常担心孩子。我安慰她说,她所担心的危机,能够通过日后对孩子的教育来改变。晚上,我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妻子对孩子的担心,还交织着其他各类杂事。这位小说家和我哥哥说的有关结婚的事,引领我找到我通向梦境的路径。这条路直抵布雷斯劳。我们一位要好的朋友刚刚嫁到那儿。“布雷斯劳”又让我联想到“拉斯科”和“拉萨尔”,这两个证实我担心儿子毁于女人手上的例证,这两个使我立即联想到的摧毁男人的方式。[7]总的来说,就是“追求女人”惹的祸。我又想到我那至今未婚的哥哥,他的名字叫作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的缩写是“亚里斯”,听起来就像是“拉斯科”。正是这一思路,使我从“布雷斯劳”出发,做了一通迂回曲折的联想。

但这些名字和音节还有另一层含义,即代表了我对哥哥拥有幸福家庭的希望。这一希望以如下方式表现出来:表现艺术家生活的小说作品,其内容必定与我的梦念有某种联系。作者左拉在作品中穿插了对其自身及幸福家庭生活的描写,并署名“Sandoz”(桑多兹)。这一笔名想必是如此得来的:“Zola”(左拉)颠倒过来便是“Aloz”(小孩最喜欢这样玩)。这样还不够,作者继续玩名字游戏,将其中的“AL”音节去掉,再将同样以此音节开头的“Alexander”中的第三音节“sand”替换过来,于是得到“sandoz”。我梦中出现的“Autodidasker”也是用同样方法得到的。

我急着告诉N教授,我们都诊断过的那位患者,确实患有精神症。这一幻象是这样进入梦中的:在我工作那年快结束的时候,一位患者让我很有挫败感。他看起来患有严重的官能疾病,可能是脊椎的某种病变,但我却无法最后下定论。虽然我认为,这很像精神症,而且如果真的是精神症,那么所有的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但患者极力否认曾有过引起脊椎病变的性病史,因此,我无法确诊其为精神症。在我进退两难时,只好求助我最崇拜的(也是众人认可的)医生,我一向绝对信服他的学术权威性。他听了我的陈述后,认为基本可以确诊。于是说:“继续观测,但很有可能是精神症。”由于我知道,他并不赞同我对脊椎问题的顾虑,因此我也不便反驳,但始终带着疑虑。几天后,我对患者说,我已无能为力,让他另请高明时,患者竟出乎我意料地说,自己撒了谎,请求我原谅。他由于难为情,因此隐瞒了自己曾经的性病史。而正是这一隐情,让我无法确定他是否患有精神症。我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深感惭愧。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所咨询的那位权威,并没有像我一样,因为缺少佐证的病史而举棋不定。事实证明,他的诊断是正确的。于是,我决心在下次遇见他时告诉他,他是正确的,我是错误的。

这就是我在梦中做的事。但“承认自己错了”究竟是实现了一种什么样的愿望?“错了”正是我的愿望:我希望我的疑虑是错的——正如我希望妻子的担心是错的。梦中关于对或错这一主题并没有脱离梦念。无论是由女人还是性生活引起的官能或功能损害,无论是梅毒性瘫痪还是精神症,二者都是一种选择。而拉萨尔致死则与后者有间接关系。

在这个结构紧密,分析得分外仔细清楚的梦里,N教授的出现不仅仅是由于上述的类比以及我希望自己错了的愿望,也不仅仅是由布雷斯劳和那位婚后到那儿生活的朋友引起的联想,还由于我和N教授之间的一小段谈话。他在表达了自己的论点,结束了我们的专业讨论之后,还问了我几个私人问题:“你有几个孩子?”“六个。”他礼貌、关心地问道:“女孩还是男孩?”“三男三女。他们都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财富。”“那你得当心了,养女孩倒是省心,但男孩子日后可得操心了。”我说眼下他们都还算听话。但他对于我孩子日后的预测,显然和他对我患者的诊断(他认为我的患者只可能是精神症)一样让我郁闷。于是,这两件事就这样前后接续地联系了起来。当我把精神症的这个故事编入梦中时,有关抚养问题的这段谈话就代替了这个故事出现在梦中,因其与随后我妻子的忧虑紧密联系,更贴近梦念。甚至我对于“N教授所说的孩子教育问题可能是正确的”担忧,进入梦中也隐藏于“希望自己错误”的愿望背后,从而隐藏这一担忧。可见,同一幻象本质未变,却可能表现为两个对立面。

分析考试的梦也具有同样的困难,我在上文已将其描述为典型梦例。这类梦的联想材料非常少,不足以用来析梦。要对这类梦进行更深入的分析,还得有大量的梦例。不久前,我认为“你已经是个医生了”这类安慰的话,不仅包括了安慰,还有指责:“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生活经验也不少了,还干这种蠢事,真该为这种小孩子的行为感到羞愧。”这种集安慰和自我批评于一身的话,与考试之梦相一致。现在就不奇怪,在最后分析的梦例中,有关小孩愚蠢行为的批评,指的是重复不当的性行为了。

梦中口语的变化与偏执狂的病症非常相似,也见于癔症与强迫症病症。儿童的语言技巧是这类梦境和心理疾病的源头。儿童在某个年龄时,喜欢把语言当作娱乐目标,还经常自己创造一些新的语句或音节。

荒诞的文字组合之梦特别适合用来佐证梦的凝缩作用。我们不能仅仅因为这类梦例数量极少,就妄下定论,认为这类梦很少被观测到,或是绝无仅有。相反,这类梦非常普遍。但由于析梦工作总是依附于心理治疗之上,因此极少有梦例被记录下来。而且大多数记载在册的梦例,只有神经科专家能够看懂。

当梦中出现的话语明显来自某个梦念时,有这么一条不变的规律:梦中的话语源自存在于梦材料中的记忆中的语言。这些话要么被完全保存下来,要么表达上有少许改动。梦中的话语通常都是由记忆碎片拼凑而成的,虽然语句未变,但其内在含义早已模糊不清,或者完全异于原话了。梦中的话语往往喻指与这些话语的形成相关的事。[8]

二、置换作用

在收集凝缩作用的梦例时,另一个重要意义不亚于凝缩作用的关系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发现,组成梦内容的关键元素,在梦念中并未发挥同样的作用;反之亦然,梦念中的关键元素,也明显未在梦中出现。梦的中心点在别处,构成梦内容的要素并非梦念的核心要素。例如,在“植物学论著”的梦例中,梦内容的焦点明显是“植物学”。而在梦念中,我们关注的焦点是同事间因各尽其职而引起的冲突,后来关心的是,对我浪费过多精力在一些爱好上的指责。但梦念中并未出现“植物学”这一梦的核心元素,唯一算是有点联系的,便是以其对立面出现的“植物学从来都不是我喜欢的学科”。在患者萨福的梦中,“上上下下”“上楼下楼”是梦的焦点,但是这个梦还与“和身份低等的人发生性关系的危险”有关。因此,梦念中只有一个元素得以入梦,并且被过度放大。而在有关我叔叔的那个梦中,他浓密的须发似乎是梦的中心点,但看起来与我们视为梦念中心的“功成名就的欲望”没有任何联系。这些梦都非常自然地给我们一种置换的印象。与此完全相反,在爱玛注射的梦中,个体元素所在的位置,与其在梦念中的位置相同。起初,我们惊讶于梦念与梦内容间这种全新的变化无常的关系。如果在大量的心理意念中,某一个心理意念被挑选出来,并且在意识中得到特别的强化,那么我们就会将其视为特殊的心理价值(达到一定的兴趣水平)赋予胜利思想之上的佐证。但我们现在发现,梦念中个体元素的价值并没有以梦的形式保存下来,或者说,没有被纳入梦中。我们无疑能够立即判断出,梦中哪种元素最具心理价值。在梦的形成过程中,那些因具有高度兴趣水平而被强化了的重要元素,会被其他元素替代,使其看起来显得无足轻重。可见,个别意念心理强度的高低[9],似乎并不影响其是否能够被挑选入梦。反而其被反复挑选次数的多寡,才是入梦的关键。你也许会认为,进入梦中的元素并非梦念中那些最重要的元素,而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元素。这种假设也不尽然。首先被多次挑选和具备内在重要价值这两个要素,必须同时发挥作用,才影响梦的选择。梦念中最重要的元素,很可能就是重现次数最多的元素,因为个体元素以其作为中心点。但梦可能会拒绝这些既是中心焦点,又被大大增强了的元素,而选择其他仅仅被增强了的元素。

如果我们将继续探讨从梦的多重性选择中得出的另一概念,这一难题便能迎刃而解。许多读者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梦元素的多重性选择并无重要意义,因为这本来就是必然出现之事。由于我们的分析总是从梦的元素出发,记录其各自发展的联想,在由此而得的梦材料中,遇到同一元素频繁出现的状况,就不足为奇了。虽然我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与此不无相似之处:经过分析而被揭示出来的那部分梦念,远离梦的核心,并且格外突出,像为了某一目的人为插入的。其目的不难发现,不过是在梦念与梦的内容间,搭建一种难以理解的强制性连接。在多数情况下,如果梦中的元素经分析后被淘汰,那么梦内容的这部分不仅无法被多次选择,而且会被直接舍弃。因此可以这么说,多重性挑选作为梦的决定性选择,并非梦形成的主要因素,而是未知心理能力的附带产物。但其对于个别因素入梦,还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可以这么说,多重挑选并非简单地来自梦材料,而是经过一番努力才能达成的。

呈现于梦中的能力一方面去除了梦元素的高强度心理价值;另一方面通过多重挑选作用,赋予微小元素以新的重要价值,使其得以进入梦中。如果这就是入梦的途径,那么在梦形成的过程中,个体元素心理强度的转化与置换作用,则导致了梦念与梦的内容出现本质的差异。这一过程的实施是造梦过程最关键的环节,我们赋予其一个恰如其分的称呼——梦的置换。置换作用和凝缩作用是构建梦工厂最不可或缺的技术。

要识别主导置换作用的心理力量并非难事。置换作用的结果是,导致梦的内容不再与梦念的核心相似,并让梦只重现无意识状态下伪装的愿望。我们都已熟悉梦的伪装,并能由此追溯至一种心理动因对另一种心理动因进行的审查作用。梦的置换作用便是完成这种伪装的主要手段之一。正所谓“Is fecit,cui profuit”(实干家得益)。我们认为,置换作用是随审查作用而生的,是内心的抵御作用。[10]

在梦形成的过程中,置换作用、凝缩作用和多重性挑选如何相互影响,哪一个是主导因素,哪一个是次要因素,这些问题都将留待后文进一步说明。我们现在要探讨的是,梦念中得以进入梦境的那部分元素,必须满足的第二个条件:逃脱审查作用的管制。但讨论的前提是,在往后的分析中,我们将“在梦形成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置换作用”视为无可争议的事实。

三、梦的表现形式

在梦从隐性向显性的转化中,除了凝缩作用和置换作用外,我们还将进一步探究出其他影响梦挑选材料的手段。但首先,我要对析梦过程做一个初步的介绍,即便这可能会耽误析梦工作的进程。我不否认,最好以及最能让评论家们信服的析梦法是,选取某一个梦例进行详细分析,比如爱玛注射的梦例(第二章)。接着,将所有能够挖掘出来的梦念进行重组,重建梦形成的过程。也就是说,通过梦的重组来完善梦的分析。事实上,我已根据自己的主张,详细解释了好几个梦例。但目前,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还不能这么做(还与需要呈现的心理素材有关),相信理智的人都会认同我的做法。在梦的分析过程中,这类顾虑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即便所做的分析不完整,只深入至梦的一小部分结构,但仍然具有价值。梦的重组体却大不一样。重组后的梦必须完整,才能让人信服。我只能对不为读者所知的人所做的梦,才能进行完整的重组。然而,只有我的神经症患者才能提供这样的梦例。因此,我必须把这部分内容暂时搁下,待日后把对精神症患者的心理分析与这一课题结合起来讨论时,再做分析。[11]

在我尝试将梦念重组为梦的过程中,我发现,由析梦所得的梦材料,其价值不尽相同。其中一部分涵括了最基本的梦念,能够完全取代梦,其自身就足以替代整个梦,不存在审查作用;另一部分则被认为作用甚微,对梦的形成也毫无贡献。相反,其可能与紧随梦出现而未被解释的联想有关。这部分梦念不仅仅包含了由梦的显意通往隐意的路径,还包括了我们在析梦的过程中,用以觅得此路径的中介意念及类比联想。

在此,我们专门研究最基本的梦念。这些基本梦念通常表现为思想和记忆的复合体,结构错综复杂,具有日常生活中我们所熟知的有关联想的一切特性。它们往往从不止一个中心发出,继而形成一串思想链,但也不乏共同接触点。每一串思想几乎都有其矛盾对立面,并通过对比联想联结起来。

这一复合体的各部分间,自然具有最全面的逻辑联系。它们构成梦的前景、背景、题外语、说明、条件、例证和驳论。当所有梦念都屈服于梦工作的压力时,梦念片段则如浮云般反转、分离、重合。这时,问题出现了:到此为止,构成梦的外部框架的逻辑联系会出现什么变化?“如果、因为、即使、虽然、也、或者”这些词语以及其他有助于我们理解文章句子的连词,在梦中又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呢?

首先,必须回答的是,梦本身根本无法表达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梦都漠视这些连词,只呈现梦念中最重要的内容。因此,析梦的工作就是复原这一被梦破坏的连贯性连接。

梦之所以无法表达这些逻辑关系,原因在于构建梦的心理材料的性质。与能够利用语言表达的诗歌相比,绘画和雕刻这类塑型艺术在表现上的局限性,确实与此相类似,在努力诠释作品内在含义时,也同样受限于材料的性质。绘画艺术在创立其表达法则以前,也曾企图弥补这种缺陷。在古代的绘画作品中,人物的口中都会挂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艺术家无法用图画表达的话。

对于梦无视逻辑关系的理论,可能有人会提出异议。有的梦确实像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那样,进行最高深复杂的精神活动,论证与驳论,嘲笑与对比。但这些表象都是骗人的。如果继续对梦进行分析,我们就会发现这些都是梦的素材,而非梦的精神活动。梦念于梦中再现时,只表现为表面化的思想,并没有表现出各梦念间的逻辑关系。但只有后者才能构成思维。对此,我会举一些例子。我们很容易就能够发现,所有出现在梦中,并且被明确指明的话语,都是我们记忆中未加改变,或是仅仅发生细微改变的语言于梦中的再现。这些话语通常只是暗指隐藏于梦念中的某件事,而梦的内在含义则很不相同。

但有一点无可否认,即批判性思维并非简单地重复梦念材料,而是对梦的形成发挥了作用。我将在本节的最后部分,解释这一要素的影响。届时,我们就会清楚,这一思想活动并非由梦念引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梦结束后的产物。

姑且这么说,梦念间的逻辑关系并没有获得任何单独的表现机会。例如,梦中出现的矛盾,并非对梦的直接否认,也不是包含在任一梦念里的矛盾。梦中的矛盾只是以最隐秘的方式,与梦念间的矛盾相呼应。

正如绘画艺术,最终也成功地找到了其他方式来表现人物语言背后的感情,温柔、威吓,或者警诫,而不只是在嘴里挂一块小牌子。同样,梦也可能通过适当改变梦象的特殊表现手法,从而为梦念提供逻辑联系。根据以往的经验,不同的梦在这方面的表现各不相同。有的梦完全漠视梦材料的逻辑结构,有的梦则能够完整体现这种逻辑性。因此,梦与其诠释的材料有时相去甚远,有时却相差无几。如果在潜意识的梦念之间也已经建立了衔接顺序(如爱玛注射的梦例),那么梦对这种顺序的处理也与此相同。

梦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表现梦材料中这些难以表达的关系?下面我将逐一解释:

首先,梦为梦念的各部分提供了一种连接,将不同的素材汇集为一个整体,表现为一个场景或事件,同步地再现了梦念间的逻辑联系。这种手法类似那幅将所有哲学家、诗人绘于同一画面上的《雅典学派》,也叫“帕纳索斯山壁画”。虽然在现实中,这些人并未同时出现在某个大厅里,也没一起出现在任何山顶上。但从画面上看,他们确实构成了一个团体。

梦在细节处实现了这种表现模式。只要梦呈现出两个紧密相连的元素,其对应于梦念中的两个象征物间,就具有特别紧密的联系。这好比我们在书写时,两个紧挨着的字母组成了某个音节。而当字母T和字母O之间隔着空格,则表示T是前一个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而O是后一个单词的开头字母。因此,梦并非完全不协调的元素的随性组合,而是由与梦念紧密相关的元素组成的。

梦有两种表现因果关系的方式。假设有这样一个梦念:“因为……,所以……必然会发生。”梦在表现这个梦念时,比较常用的形式就是以从句作为序梦,主句作为主梦。如果这个解释成立,那么反之亦然。但是主句通常都对应于梦境中比较详尽的部分。

下面介绍一个表现因果关系的绝佳梦例,源自我的一位女患者。这个梦包括一个短序。梦境的细节详尽,主题明确。我将这个梦命名为“花之语”。

梦的前序是这样的:梦者来到厨房的两个女仆跟前,责骂她们准备“那么一点食物”,竟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看见厨房中的瓶瓶罐罐都口朝下堆放着,以便风干。两个女仆像平时那样,跨进流入屋前小院的那条河里打水。

接下来是梦的主体部分:梦者爬过一个有点高度的形状奇怪的栅栏。她很高兴自己的裙子没被钩住。梦中出现的房子是梦者父母的家;她对女仆说的话源自常常听到母亲说的话;那些瓶瓶罐罐源自附近的一家普通的五金铺。梦的第二部分暗指梦者的父亲。他常常调戏女仆,后来在一次水灾中(梦者父母的家坐落在河岸边),患重症身亡。序梦背后的隐意大致是:“在我出生的这所房子里,四周环境极差,污浊不堪……”梦的主体也具有同样的思想,并转化成如下愿望:“我出身高贵。”梦念的实际意思很可能是:“由于我出身低贱,因此生活只能如此不堪。”

可见,梦分成了两个不等的部分,但不一定代表两个梦念间的因果关系。相反,来自同一梦材料的两个梦常常源自不同观点。比如,我们同一晚做的一系列梦,最后都在生理需求的作用下,归属于同一结局——射精。或者说两个来自不同焦点的梦材料相互重叠,从而使其中一个梦材料构成梦的主题,另一个成为辅助;反之亦然。但许多梦都可分成一个短的梦序和一个随其后出现的主梦,两者间存在因果关系。另一个表现因果关系的方法是利用较小范围的梦材料,其中包括由一个影像到另一个影像——不管人或物——的转化。只有当这一转化真的发生了,我们才能认真对待这一因果关系,而不是简单地将其视作某一个元素代替了另一个元素。我认为,这两种因果关系的方法实质上能够归为同一种。两种情况下的因果关系都是连续出现的。有时通过连续性的梦,有时候则通过由一个影像到另一个影像的中间转化环节完成。当然,还有的时候,这种因果关系无法表现出来,而是无可避免地在连续的元素间被抹去。

梦不善于表现“或者……或者……”这样的选择,而是习惯将这些选择置于同一梦境中,似乎要显示自己对两者的公平对待。爱玛注射的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隐匿的梦念明显是指:我无须对爱玛久未痊愈的病负责。责任应该在她自己身上,是她不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方案,或是她的性生活不顺遂。而对此,我是无能为力的。还有一种可能,她的痛苦实际上根本不是癔症而是官能性疾病。但梦却将各种相互间毫无关联的可能都表现了出来。还准备增加另一种源自梦中愿望的可能性。因此在析梦时,我会插入“或者……或者……”这样的字眼,以还原梦念原有的连贯性。

但我们叙述梦境时,总喜欢用“或者……或者……”的字眼:“那是个花园,或者一个起居室。”然而事实上,在梦念中并不存在这样的选择,只存在“和”这一简单的附加词。当我们用“或者……或者……”时,一般都是在努力将梦境中某些模糊不确定的元素描述清楚。这种情况通常如下:具有选择性的独立元素在梦中被平等地对待,并且由“和”这个词语将其联系起来。例如,当我正苦苦等待一位旅意朋友给我捎地址,却又久无音信时,我梦见自己收到他给我发来记着地址的电报。电报上印着蓝色的字:开头第一个词很模糊,好像是“via”(经过)还是“villa”(庄园)。第二个词字迹清晰,是“sezerno”或者“casa”(房子)。第二个词让我想起意大利的地名以及我和他曾经讨论过的语源学,同时还表达了我一直收不到朋友住址的焦急心情。但无论如何,以上这三个词在分析时,都能独立、平等地作为后续一连串联想的起点。

记得在我父亲下葬前的那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张打印的布告或是卡片,也有点像火车站禁烟告示那样的海报。上面写着:

“你应该闭上双眼”或者“你应该闭上一只眼睛”。

我习惯将这种选择性的语句表达为:

“你应该闭上眼”。

这两个版本都有其特殊意义,析梦时,将把我们引向不同的方向。我遵从父亲的遗愿选择了最简单的葬礼,但家人却不赞同这种清教徒式的作风。他们认为,这会被参加葬礼的人瞧不起。因此,梦中的“要求闭上一只眼睛”,意思是,希望人们能够谅解。而“或者……或者……”则明显是一种模糊的表达。可见梦并没有为梦念编织出虽然含糊不清,但连贯有条理的语言。因此,甚至当两个梦念出现在梦境中时,也依然彼此独立。

梦不善于表达选择,因此,几乎很少会将其表述为完全对等的两部分。

梦处理对立和矛盾的方式非常引人注目,即完全漠视。对于梦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梦尤其喜欢把对立的部分归为统一体,或是重叠为同一个个体。梦还喜欢把一个元素恣意表现为其对立面。因此,对于梦念中任何一个能够产生对立面的元素,一开始都很难确定,其究竟为正面元素抑或负面元素。[12]在前文援引的梦例中,我们已经解释过引言部分(“由于我的出身……”),梦者爬过栅栏,手捧绽放的枝头。这个画面喻指天使报喜图(梦者的名字叫玛丽)中,手捧百合枝的天使,和基督圣体节在点缀着绿枝的街上行走的白袍女孩。因此,这个梦无疑暗示了贞洁。枝干上绽放着朵朵红色山茶花。梦者走着走着(梦在继续),最后,花朵开始坠落。这无疑是暗示经期。这些看着百合枝干,由圣洁女孩捧着的花枝也喻指茶花女。众所周知,茶花女平日里总是披一身白茶花,经期时则会佩戴红茶花。同样是繁花似锦上枝头(歌德在歌曲《磨坊主人的女儿》中的“处女之花”),既代表了贞洁,也喻指其对立面。另外,同样的梦,既表达了梦者成功印证自身清白的愉悦,也泄露了她对于自己曾经有损贞洁的愧疚(在她幼儿时期)。经过分析,我们能够清楚辨析两条思路:其中,宽慰的梦念浮于表层,自责的梦念则更具含义。这两者完全相反。但这相似又相反的梦念,都是由相同的元梦素表现出来的。

梦的形成机制最偏好的一种逻辑关系是“相似、相同、接近”,或者说“恰似”。这种关系在梦中是最具表现力的,无人能及。梦念材料中固有的屏蔽作用或类似情况,构成了梦的原始基础。而梦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工作便是创造这类新的屏蔽,从而使已经入梦的材料因审查作用的抵挡而无法在梦中呈现。梦的凝缩作用有助于相似关系的表现。

相似性、一致性、共性在梦中通常表现为一个统一体,既不是梦材料中固有的,也不是新创造的。我们把第一种情况称为“自居作用”;第二种情况称为“合成作用”。“自居作用”出现在和人有关的梦里;“合成作用”则用于事物的统一。但也用于人的统一。地点与人则往往被同等对待。

“自居作用”会将具有共性的几个人中的一人在梦中表现出来,而把其余人抑制下去。而胜出者在梦中,会进入与被屏蔽者相关的所有关系及情景中。在“合成作用”中,由几个人合成出现的影像很有特点,却没有共性。这一新的合成体是所有人特征的总和。合成体自身受多方面的影响,梦中人物的姓名可能属于被屏蔽的某一人。这点很容易理解,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常常遇到类似的情况。当某个人看起来很像另一人,或具有那个人的某些特征时,我们可能就会把前者叫成后者;或者梦中人物形象的特征是现实生活中这两人的合成。除了外在形象特征以外,被屏蔽者的态度、姿势或者语言,可能会由梦中人物说出来,或者表现出来。“自居作用”以及“合成作用”之间原本明显的区别,在这种情况下已被淡化了。但有的时候,无法形成这样的合成体,那么梦中出现的场景或者动作就只属于某一人,其余人(通常是比较重要的人物)则充当旁观者。梦者可能会说:“我妈妈也在那儿(斯特科尔)。”这种情况类似于楔形文字中的限定词,其本身并无含义,只是用于解释其他的符号。

梦中合成体的共同特性(即创造这一合成体的特性)要么出现在梦中,要么根本不存在。一般来说,“自居作用”与“合成作用”的目的都是尽量避免在梦中表现出共性。例如在我的梦例中,我虽然嘴巴上没说“A对我很不好,B对我也很不好”,但在梦里,却制造了一个A和B的合成体。A在做着不符合其性格,而是符合B性格的事。因此,在这个梦里,我又有了一些新的联想,即A和B在对我的态度上具有共性——敌意。析梦时,我能够在合适的地方插入这一点。由此我能够得到高凝缩度的梦内容。如果能找到被屏蔽者,就能够理清梦中人物身上的复杂关系。这样就很容易理解,利用“自居作用”表现梦,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规避梦蓄意刁难的审核作用。抵御审查作用之物驻足于与某人梦材料相联系的思想中,而我现在找到另一位与这一抵御性材料相联系,或者说有部分联系的人。抵御审查作用这点证实了,我梦中形成的合成体具备被隐蔽者的各种细小特征。合成之人是“合成作用”或“自居作用”的结果,其自由躲避审查,非常适合梦内容的组成。因此,利用梦的凝缩作用,我已经满足了审查作用的要求。

当两个人的共同特征呈现在梦中,通常暗示还有一个隐藏的共同特征,因审查作用的抑制而无法呈现出来。可见,共同特征发生了置换,这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其在梦中的表现。目前,梦中的合成体并未表现出重要的共同特征。因此,我推测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共同特性隐藏在梦念中。

因此,自居作用或复合人物的构成是具有多种功用的:首先,其表现了两人的共同特性;其次,表现了共同特性的置换;再者,表现了一个由各种愿望构成的特性联合体,由于其中各种愿望得到特性相互交织,导致这一关系在梦中通过自居作用表现出来。例如在爱玛注射的梦中,我希望两位患者相对换。也就是说,我希望别的患者代替爱玛成为我的患者,就像前面的那个人一样。而梦对于我愿望的处理是,在梦中,出现了一个叫爱玛的人,她接受诊疗时所处的位置,正是我曾经拜访另一位女患者时,她所处的位置。而在有关我叔叔的梦中,这种置换成了梦的核心:我把自己当成了内阁部长,认为同事笨,并极尽挖苦之事。

根据以往经验(而且我发现,无一例外),所有的梦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梦是绝对的自我主义者。[13]有时候,梦中出现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敢说,那绝对是自我利用“自居作用”隐匿于梦中出现的人身后,从而使自我得以补充进来。在其他情况下,当自我出现在梦中时,我发现,则有另一人利用“自居作用”隐匿于自我之后。在这种情况下,析梦时必须得把与此人相关的特性,即隐藏的共性,加到我的身上。还有一些梦,自我与其他人同时出现,当“自居作用”被解决时,他们再一次成为自我。通过“自居作用”,我将自我思想与被审查作用抑制的思想联系起来,并且使自我直接地,或者利用其他人的“自居作用”在梦中表现出多重性。利用几个这样的“自居作用”,则会有非常多的思想材料被凝缩。[14]一个人的自我可能在同一个梦里出现多次,或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这与自我多次出现在意识思维里,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关系中是一样的。就像有句话所说的:“我想我曾经是个多么健康的孩子。”

地名比人更容易实现“自居作用”,因为地名不受自我的强有力干扰。在罗马的梦中(见第五章第二节),由于梦中地名的关系,我发现自己身处罗马:但我非常惊讶地看见,街角处有一块很大的德语告示牌。梦的最后部分是愿望的实现,暗示了布拉格。这一愿望源自我年轻时强烈的德国民族主义情结,现在这一激情已经消退。做这个梦的那段时期,我与朋友约好在布拉格会面。因此,梦中将罗马与布拉格重叠,可以解释为内心渴望的共同特征。我更希望在罗马,而不是布拉格与朋友会面,因此我在梦中把布拉格换成了罗马。

创造合成梦象,是梦中幻想的特征具有共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由合成梦象引入梦中的元素,并非梦者真实感知而得。构建复合梦象的心理过程,非常类似于我们在清醒生活中幻想龙或者飞马等神兽。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在清醒生活中创造幻想物,想象本身起着决定作用。但在合成梦象形成的过程中,决定其出现的因素,是独立于其形式之外的梦念共性。梦中的合成体可以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形成。其中最简单的方式是,将一件事物的属性附加于对另一相关事物之上。较为复杂的做法则是,将不同的特性结合起来,创造出一个新的梦象。这一做法巧妙地利用了两个对象在现实中,可能存在的一切相似之处。依据材料及巧夺天工的构造,新梦象可能荒谬绝伦。如果有待凝缩成为一个单独统一体的各对象难以协调一致,那么梦则会创造这样一种合成体:其具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核心,但伴之以模糊化的特性。这种统一而成的影像在一定程度上是失败的。两个梦象相互交叠,竞相产生不同的影像。这种情况类似于绘画中,将不同的感知图像汇合而成的抽象画面。

梦本能地制造了大量的合成影像,我在前面的分析中举过几个例子,下面再举一些例子:在本章前面部分列举的梦例中,描述了一位女患者的“花之语”梦境:梦的自我思想首先让她双手捧了一束绽放的花枝,如我们分析所见,这同时暗示了性纯洁和性罪恶。另外,梦中鲜花绽放的样子,让人想起了盛开的樱花。如果单单考虑花朵,还会让人联想起山茶花。最后,整束花枝让梦者想起了一种外来植物。合成影像中各元素的共性由此被梦念揭示了出来:花枝指曾经对她充满诱惑力的礼物,或是曾经诱惑她对赠予者表示好感。樱花源自她童年的记忆,山茶花源自她成年后的记忆。外来的植物则暗指一位云游四海的学者。他曾经试图用一幅花卉图赢取梦者的芳心。另一位女患者则在梦中构建了一个像是海滨洗浴场、乡村公厕,还是普通城市住宅的合成影像。梦中前两个元素的共性是脱衣裤,因此可以推测,第三个元素“住宅”中的阁楼,也同样是(童年时)暴露身体部位的地方。另外一位男患者则梦见两个地点的合成体。其中一个地点是我的诊所,另一个地点是他初识妻子的地方。还有一位女患者,在她哥哥答应请她吃鱼子酱后,她梦见哥哥的两条腿铺满了鱼子酱的黑色小珠粒。这两个元素从寓意层面来说,源自她幼时患皮疹的记忆。当时,她的双腿长满了红色而不是黑色的小粒,与鱼子酱的小黑珠粒相结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意念——从哥哥那里得来的。在这些梦例中,身体部位成为了梦的对象。许多梦都出现过这种情况。费伦齐曾记录过这样一个梦例:梦中出现的合成影像由一位医生和一匹马组成,并且穿了一件睡衣——这三个元素的共性经分析后被揭示出来:睡衣指梦者童年时曾看到有关父亲的一幕。这三个元素都源自她对性的好奇。梦者幼年时,常常被保姆带去军队的种马场玩耍,在那儿,她的好奇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我曾经说过,梦绝对不会表现出矛盾、对比,或者否定的关系。但现在,我首次对这一观点表示否定。正如我们在许多梦例中看见的那样,只需简单地借助自居作用,“对比”便能呈现在梦中。也就是说,当发生置换时,相互替换的两者间形成了对比关系。我们已经多次举例证实过这一点了。梦念中的某些对比可归类于“倒置”,即通过一些称得上巧妙的方式来形成对立面,从而入梦。“倒置”本身无法进入梦中,只能通过形成已经进入梦中那部分内容(由于某种原因,内容与之密切相关)的对立面,从而进入梦中。通过梦例进行论证,要比单纯的描述容易理解。在那个浪漫的“上上下下”的梦中(见本章第一节),爬坡是梦念原型(前文已经介绍过,都德笔下萨福爬楼梯的一幕)的倒置。在梦中,爬坡时是先难后易;而在小说里,则是开始容易,后来越来越困难。此外,梦者和哥哥“楼上”和“楼下”的位置在梦中也颠倒了。这说明,梦念的两部分材料之间,存在着倒置或者说对比的关系。而梦者在童年时,曾幻想被奶妈抱上楼,这是小说主人公抱着情妇上楼一幕的倒置。同样,我梦见歌德抨击M先生(见下文),也包含了这种倒置。因此,要成功地解释这个梦,事先必须使其恢复原状。在梦中,歌德抨击了年轻人M先生。而梦念中的真实情况是,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学者抨击了一位卓越非凡的人物——我的朋友弗利斯施。在梦中,我从歌德的死亡之日起计算时日,在现实中,却是从这位瘫痪人士的出生之日起计算。决定梦中元素的梦念,是我对于把歌德当作精神症患者来治疗的反抗情绪。梦中隐匿的含义是:“如果你无法理解这本书,那不是作者的问题,恰恰相反,是你愚昧。”我还发现,梦中所有的这些倒置,都暗示了“背对某人”的轻蔑之意。例如,在萨福的梦例中,梦者与哥哥位置颠倒。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在由受抑制的同性性冲动所引起的梦中,也经常出现这种倒置。

另外,“倒置”或者说“两极互换”是梦最擅长使用,也是最灵活的表现方式。首先,其使愿望的实现得以压倒梦念中的既定元素。“要是反过来就好了”是梦中的自我面对令人不快的回忆时,最通常的表现。其次,倒置尤其利于逃避审查作用,因为它对将要出现的梦材料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伪装,从一开始就轻易麻痹我们对梦的理解。因此,在析梦时,如果看不透梦的真实隐意,不妨将已呈现内容中的某一特殊元素进行倒置,往往在此之后,整个含义马上就变得明朗化了。

除了内容的颠倒以外,时间的颠倒也不容忽视。梦最常用的伪装手段是,把整件事最后的部分,或者梦念的最后结论前置,而前提条件则后置。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析梦时则会无从下手。[15]

确实,许多梦例都是在其内容几经倒置后,才得以揭示出其背后隐匿的含义的。例如,在一个年轻的强迫性神经症患者的梦背后,隐藏着他儿时希望严厉的父亲死去的记忆。梦的内容是:他由于回家太晚,被父亲骂了一顿。但根据精神治疗分析的内容和梦者的联想来看,梦背后的隐意必定是,他非常气父亲。在他看来,父亲总是太早(或者说,太快)回家了。他希望父亲别回家。这与希望父亲死去是同一个意思。在他还小的时候,一次父亲外出许久未归,他曾对另一个孩子做了性侵犯的动作,感到非常羞愧,并被对方家长警告说:“等你爸爸回来收拾你吧!”

如果希望进一步研究梦的显意和隐意之间的关系,最好的方法是从梦本身出发,考虑梦所表现的形式特征与梦念之间的关系。而在这些形式特征中,给我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各个梦象之间的感觉强度差异,梦的各部分内容间以及不同的梦之间的显著差异。梦象之间的强度差异涉及各个方面。从人们通常认为的强于现实的清晰度,到我们认为梦的特征必然出现的让人不悦的模糊性。而这种模糊性又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感知的模糊性所无法比拟的。此外,我们通常会认为,梦中的模糊景象是转瞬即逝的,而感觉较清晰的梦象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现在要提出的问题是,梦中各部分内容的清晰度差异,究竟是由梦材料中的什么因素决定的。

在进一步分析前,我们先来看看一些大家理所当然认为的想法。由于梦材料会包括部分睡眠时的真实感知,因此可以假设:这些真实感知,或者由这些感知而引发的梦元素,具有特殊的强度。或者反过来说,梦中所有特别清晰的梦象,都可以追溯至睡眠时的真实感知。但我自己从未有过这种经验。源自睡眠感知(神经刺激)的梦元素,与源自记忆的其他元素在清晰度上并没有明显的区别。现实的因素对梦象强度是起作用的。

我们可能会这么推测:某个梦象的感知强度(清晰度),与梦念中相应梦元素的心理强度有关。就后者来说,心理强度相当于心理价值:强度越大的元素越重要——正是它们构成了梦念的核心部分。但这些元素由于审查作用的阻扰,一般都无法入梦。因此,代表它们呈现在梦中的直接衍生物,即便具有极高的强度,也无法成为梦的核心。只要将梦及其材料进行比较研究,就能证明这种假设站不住脚。一个元素强度与另一个元素强度是毫不相干的:事实上,梦念材料和梦之间发生了“所有心理价值的完全转换”。在梦念中占绝对主导地位的直接衍生物,在被强有力意象屏蔽的梦中,往往只是表现为某种短暂模糊的元素。

梦中各元素的强度被证实是由另一种方式,即两个互相独立的因素决定的。第一,不难看出,凡是表达愿望实现的元素,都具有极大的强度;第二,分析表明,梦中最清晰的元素能够延伸出最丰富的联想,也是被挑选次数最多的元素。或者可以这么说: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进行最多凝缩作用的那些元素即是强度最大的元素。我们希望,最终可以只用一个公式,来表达愿望实现的这个决定因素和其他因素。

我刚才探讨的问题——梦中某个元素强度和清晰度的影响因素问题,不能与整个梦或梦中各段落不同清晰度的问题混为一谈。前一个问题中的清晰度是相对模糊性而言的;后者则是相对混乱而言的。但毫无疑问,这两种强度在增减上却是彼此平行的。梦中清晰的部分通常包含着清晰度较大的元素;反之,一个模糊的梦总是由清晰度较小的元素所组成。但要表明梦从清晰到模糊或混乱的具体尺度,比起梦元素的清晰度增减问题,则要复杂得多。由于后面将要提到的理由,前一个问题在此还不能进行讨论。我们在少数例子中惊奇地发现,梦中表现出的清晰或模糊,与梦本身的构造完全无关,而是由梦念材料引起的,是梦念的一个组成部分。我曾经做过一个醒来后仍觉得清晰鲜明、结构完整、毫无瑕疵的梦,以致我还在半梦半醒间,就决定要介绍一类新的梦,即不受凝缩作用和伪装作用影响的“睡眠幻象”。然而细加观察后发现,这类特殊的梦与其他梦一样,在结构上也具有漏洞和瑕疵。因此,我就放弃了“梦的幻象”这一分类。[16]梦中显示的内容,至少表明了我和朋友长期寻求的一个雌雄同体的艰难理论。而梦的愿望实现力量使我们得以认为,这个理论(顺便说,它并未表现于梦中)是清晰易懂、完美无瑕的。因此,我认为,有关完整的梦的这一判断,实际上是梦内容最基本的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梦仿佛侵入了我初醒的思想,让我认为自己是在对梦做出判断,其实只是未能在梦中精确表现的一部分梦念。一次,我在分析一位女患者的梦时,遇到了与此完全相符的情况。起初,她不肯讲自己的梦,只是说:“太混乱,太模糊了。”她在反复表示自己的描述不一定准确后,终于告诉我说,她梦见了好几个人:她自己、她的大丈、她的父亲。而且她看不大清楚,她的丈夫是否就是她的父亲,或者说,谁才是她的父亲。诸如此类。把这个梦与梦者的联想结合起来考虑,这无疑是一个女仆的常见故事,她承认自己怀孕了,但搞不清“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17]因此此处再次证明了,梦所表现出来的晦涩,不过是梦刺激材料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一部分材料表现于梦的形式之中。梦的形式或梦见的形式极其经常地被用来表示其隐匿的内容。

梦的注解以及无伤大雅的评论,往往被用来掩饰(虽然往往难以掩饰)梦中以最微妙方式出现的部分。例如,一个梦者说,梦在某一处“被擦掉了”(wiped away)。经分析,唤醒了他的一段童年回忆:他在大便后,听一个替他“擦”(wipe)屁股的人说话。还有一个值得详细记录的梦例:一位年轻男子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梦,唤醒了留在他脑海中的童年想象。他梦见自己在夜里就宿于一家季节性营业旅馆。他记错了房间号码,走进房内时,看见一位老妇人和两个女儿正脱衣就寝。他说:“梦在这里留白了,漏了些什么内容。最后,房内有个男人要把我扔出去。于是,我和他扭打了起来。”他对于梦所明显喻指的童年回忆的内容和主题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我们发现,梦境所要喻指的主题,隐藏在梦中晦涩的部分。梦中的空白处,是这几个女人脱衣上床时裸露的阴道口。而“漏了些什么内容”是指女性生殖器的主要特征。他在青少年期,有窥视女性生殖器的强烈好奇心,同时赞同幼儿期性理论,认为女性有着与男性相同的生殖器。

另一位梦者有着与此相似的回忆:梦中“我正和K小姐走进公园餐厅……画面很模糊……继而中断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妓院里。我看见了两三个妇女,其中一人穿着内衣裤。”

分析:K小姐是他的前雇主的女儿,他承认,这是他妹妹的替身。他鲜有机会与她交谈,在两人罕见的一次谈话中,“仿佛意识到了各自的性别,好像在说,‘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他只去过一次梦中出现的餐厅,和他一起去的是他姐夫的妹妹,一个对他毫无吸引力的女孩子。还有一次,他和三个女人路过这个餐厅的门前。这三个女人分别是他的妹妹、他的嫂子和刚才提到的他姐夫的妹妹。他对这三个人都不感兴趣,但她们都属于姐妹淘。他极少去妓院——一辈子只去过两三次。

从梦中“模糊”和“中断”的部分可以看出,这个梦暗示了他儿时曾经因好奇心作祟,偶尔(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会偷窥比他小几岁的妹妹的生殖器。几天后,他回想起了这个梦所暗示的不端行为。

同一夜晚做的所有梦可构成一个整体。其划分的部分及各部分所含的数目都具有特定的含义,并可视为隐匿梦念的信息。在解释包括几个主要段落的梦,或者发生于同一晚的梦时,不可忽视这类分成几个部分,但又前后连续的梦可能具有相同的意义,而且可以通过不同的材料表达同一冲动。那么在这些同源的梦中,首先出现的往往是最善于伪装并且最为含蓄的梦,接着出现的则是较为清晰明了的梦。

在《圣经》中,由约瑟夫斯所解释的法老所做的母牛和穗子之梦便属于此类。约瑟夫斯对于这个梦的记述比《圣经》还要详细。法老讲述了第一个梦后说:“我看到这个梦象之后,便惊醒了。在混乱中,我暗自思量这个梦象到底有何意义时,竟又睡着了。于是,我又做了第二个梦。这个梦比上一个更奇特,也令我更为惊恐、疑惑……”约瑟夫斯听完后说:“嗯,国王,虽然这看起来是两个梦,但实际上指的是同一件事……”[18]

荣格在其《谣言心理学的贡献》一文中,描述了一位女学生所做的隐匿色情的梦,如何未经分析就被她的朋友识破以及如何被朋友们变着样地续写。荣格在叙述其中一个梦境时评论道:“一系列梦象所要揭示的最终含义,正是最初呈现的那组梦象所表现的内容。审查作用通过一连串新的象征符号、置换作用、无害的伪装等手段,尽可能地远离这一主题。”施尔纳熟知梦表现方式的这一特征,并在其著作《生活梦想》的附录中,结合他的有机体刺激理论,将这一特征表述为一条特殊的法则:“最后,在由特定神经刺激引起的所有象征性的梦中,梦的形成都遵循如下法则:梦在开始时,只用最遥远晦涩的隐喻来表述引起刺激的对象。但随着概念化刺激的逐渐枯竭,到最后,梦就通过受刺激的机体或官能,赤裸裸地表现出刺激本身。于是,梦在最后就表现为有机体刺激……”

奥托·兰克在一篇论文中,为施尔纳的这条法则提供了有力的例证。他记述了一个女孩在同一个晚上两段不同时间做的梦。在第二段梦结束时,女孩达到了性高潮。即便梦者所述甚少,也能对第二个性高潮之梦做出详尽的解释。而从两个梦内容之间的紧密联系,也能够看出:第一个梦含蓄地表达了与第二个梦相同的含义。因此,后面这个性高潮之梦有助于前一个梦的分析。兰克根据这个梦例,有力地论证了性高潮梦例对梦理论的普遍性意义。

然而,就我的个人经验来看,极少有人将梦所表现出的清晰与混乱,释译为梦材料的明了与否。接下来,我将揭示迄今尚未提及的另一个梦形成的影响因素,其对于梦性质的强度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在许多梦中,某个场景或背景会持续一段时间,继而出现中断。也可以这样描述:“但同时,好像是在另一处,又发生了这样……事。”在这类情况下,梦被中断的主要线索过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中断的内容在梦材料中不过是一个从句——一个强行插入的思想。梦念中的条件从句在梦中表现为“同时性”场景(即“如果”变成了“当……之时”)。

下面,我们要考虑一个问题:梦中常常出现的那种非常接近于焦虑的被抑制感,其背后隐藏了什么含义?在梦中,想往前走却又动弹不得;想完成某事却发现困难重重;火车要开了,却无法赶上;受辱后正要挥拳报复,但发现双手无力,等等。我们在裸露梦中曾提及这一感觉,但未做深入分析。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便捷但欠妥当的答案是,睡眠中出现了肢体麻痹状态,因而产生了受抑制感。但我们不免会问,为什么这种受抑制感并没有持续?那么由此是否可以假设,为了梦的某种特殊表现,睡梦中的受抑制感可随时被唤起。并且只有在梦念材料需要这种特殊的方式表现时,才被唤起。

在梦中,这种无力感并不一定表现为一种感觉,有时只是简单地表现为梦的一部分内容。我认为,有一个梦例似乎特别适合说明梦这一特性所具有的含义。下面是这个梦的摘录。在梦中,我显然受到了不诚实的指控。“我身处一个私人疗养院,四周还有几个其他的建筑物。一位男仆过来,让我去接受检查。在梦中,我知道有人丢失了东西,而让我接受检查,是因为我被怀疑私吞赃物。经分析发现,‘检查’一词有双重意义,还包括了身体检查。考虑到我是无辜的,而且是这家疗养院的顾问,于是我平静地跟着这个仆人往外走。在门口,我们遇见了另一位仆人。他指着我说:‘你为什么带他来呢?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绅士。’随后,我独自进入大堂,那里摆放着许多机器,这令我想起了地狱及其恐怖的刑具。接着,我看见一位同事正躺在一个器械上,他一定也注意到了我,但佯装没看见。最后,我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但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帽子,而且根本不能离开。”

这个梦要实现的愿望显然是,承认我是一个诚实的人,并且被允许离开。因此,在梦念中必定存在与此愿望相悖的各种材料。“我可以走了”是赦免的标志。如果在梦的结尾出现了某件阻止我离开的事,则明显可以推论出,与愿望相悖的受抑制材料正在极力表现自己。因此,“我怎么也找不到帽子”是在暗示“我终究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梦中的无力感也是与愿望相悖,对愿望否定的表现。在此,我修正以前对于“梦无法表现为否定”的说法。[19]

在其他一些梦里,无能为力不仅仅是一个场景,还是一种感觉。同样,对受抑制感的反抗情绪也会在梦中表现出来。接下来,我们将会看到,正是睡梦中肢体的麻痹状态构成了影响梦境的心理因素的基本条件之一。可见,传达至动作系统的源动力只剩下愿望。而事实上,可以确定的是,在梦中受抑制的源动力会使整个心理过程极好地适应于愿望的实现,同时又对愿望表现出反抗的情绪。从我对焦灼的分析很容易能够看出,为何受抑制的感觉与焦灼感紧密联系以及二者为何常常联合起来出现在梦中。焦灼是一种源自潜意识,并在前意识中被抑制的原始性欲。[20]因此,当梦中被抑制的感觉伴随焦灼感出现时,梦必然能够引起性欲,即出现性冲动。

在梦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判断:“这肯定只是个梦。”对于这是否应该归因于心理动因,我们日后再做讨论。目前,我要说的是,在这类梦中,人们有意贬低了梦境的重要性。与此相关的有趣问题是,如果梦中的某些内容以梦境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意味着什么——这便是梦中梦之谜。W.斯特科尔通过分析一些具有说服力的梦例,已经大致解决了这一难题。梦者会贬低梦中梦内容的价值,认为其脱离实际,继而从梦中梦里醒来,回到外层的梦里,继续着愿望将真实还原的梦。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认为,外层梦的内容呈现了现实的生活和最真实的记忆;梦中梦只呈现梦者愿望。梦中梦的出现,相当于在说,希望外层梦从未出现过这个内容。换言之,当某个特别事件以梦中梦的形式出现,这便是其真实性的最有利证据。梦中梦以否定的形式,力证了梦是愿望的实现这一理论。

四、梦材料的表现力

迄今为止,虽然我们始终在关注梦表现梦念间关系的方式,但也进一步提出了“梦材料会做何改变来促成梦的形成”。我们知道,梦的材料在被去除了各种材料间的关系后,要进行压缩。同时,元素不同强度间的置换,也使得材料发生了心理价值的改变。这里所说的置换,是指两个特别意念间的替换,在某种程度上与其联想的源头有关。置换作用促成了凝缩作用,由此使得两个元素间的共同特性,代替元素本身进入梦。我们一直未曾提及其他种类的置换作用。但我们经过分析后发现,确实出现了其他置换作用,即将语言置换成思想。这两种情况的置换都基于一连串的联想,但同一过程可能出现在不同的心理范畴内,置换的结果分为两种:一是一个元素被另一个元素代替;另一种情况则是一个元素的语言形式替换成其他形式。

第二种置换作用不但在理论上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且非常适于解析梦用以伪装的虚幻荒谬外表。置换作用的结果通常是,使梦念中一个无色彩、抽象的概念,转变为图画或者是具体的形象。这种替代的优势及目的一目了然。由梦的观点来看,能够意象化的,即能被表现。但就像在报刊上,很难为政治类文章选配插图一样,抽象观念在梦中表现时,也面对着同样的难题。这种置换作用不但增强了梦的表现力,对凝缩作用以及审查作用也有好处。一旦抽象概念以及不可使用的梦念转化成了具体图像,那么所有梦运作时所需要的联系与仿同,其余所需的梦材料以及未被利用的梦材料在这种新表现形式中,都更容易建立起来。因为在每一种语言形式的进化中,联想的材料总是比抽象形式的材料更丰富。可以想象,在形成梦的中间环节里,梦的大部分精力花在把梦念转变为适当的语言形式,以求让纷繁乱杂的梦念变得简洁与统一。如果一个梦念的表达方式是由其他的因素决定的话,那么它很可能从开始就对其他表达方式施以区域性与选择性的影响。这就好比创作诗歌。当一首诗需要押韵时,那么自次句起的每一句,都要满足如下条件:首先,要表达与前一句相同的含义;其次,必须与首句押韵。当然,绝佳诗词的押韵是自然通顺、浑然天成的,而且前后句子的含义相互关联,所选之词早已既定,只需稍加修改,便符合诗韵。

在一些梦例中,表现形式的改变更直接地是为了梦的凝缩作用,因为其词句的表达方式晦涩难懂,因此允许多种梦念的表现。一系列灵活的用语都是为梦的运作服务的,这也就无怪乎语言在梦中所起的作用了。处于众多意念间连接点处的关联词,注定是模糊不清的。而神经症患者(强迫症、恐惧症)就像梦一样,急于利用词句进行凝缩及伪装。[21]我们轻易便能发现,梦的伪装亦获利于置换作用。如果用一个含糊的词语替代两个意义明确的表达,结果肯定令人困惑;如果以塑像来替代我们日常的严肃表达,也必然会影响我们的理解。特别是,梦从未告诉我们,其所呈现的内容是一种直译抑或隐喻;其内容是直接源于梦的材料,还是经过了修饰加工。总的来说,在分析任何一个梦的元素时,我们都对以下的问题纠结不已:

(1)其表达的究竟是正面意思抑或反面意思(对比关系);

(2)是否要进行历史性分析(即回忆);

(3)是否一种象征手法;

(4)其内在含义是否建立在梦中语言的基础上。

虽然存在如此多的疑惑,但我们始终认为,梦境虽然不是为了我们的研究而生,但要破译它,也不会比古代学破译象形文字困难。

我已经列举过几个梦表现得含糊的例子(例如,在爱玛注射的梦中,“她的嘴毫不费劲地张开”;在上文举的最后一个例子中,“我还不能离开”等)。现在,我再援引一个具象对表现抽象梦念具有重大作用的例子。这类析梦法以及象征析梦法之间的区别清晰可见:在用象征法析梦时,梦者任意选择象征的密钥;而在用语言表现的梦中,众所周知,密钥源自我们已经建立的语言模式。如果能在正确的情况下,选择正确的理念,那么析梦者便能完整地或是部分地解释这类梦,根本无须梦者的辅助说明。

我一位女性朋友的梦:她梦见自己正在欣赏瓦格纳歌剧,歌剧得到次日7时45分才结束。在剧院的大厅摆放着圆桌,供人们在那儿吃喝。她的表哥表嫂刚结束蜜月旅行归来,坐在其中一张圆桌边,一旁坐着一位贵族,据说是年轻开放的表嫂在蜜月时带回来的,就像捡回一顶帽子那般轻松。在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塔顶是一个平台,平台上站着一个指挥,样子像汉斯·李奇特。他在平台的栏杆后不停地绕着圈跑,大汗淋漓,好指挥簇聚在高塔底下的乐队。梦者自己和一位(我认识的)女性朋友坐在包厢里,她妹妹从大厅递给她一大块煤,说没想到那么长时间,现在冷得厉害(就像在看长的表演时,包厢得供应暖气一样)。

虽然从其他方面看,这个梦描绘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但实际上,其内涵依旧荒谬不堪:剧院正厅有一座塔,指挥在塔顶指挥下面的乐队。更荒诞的是,梦者妹妹递给她一块煤。我故意不让梦者透露更多帮助解释的材料。由于我清楚梦者的人际关系,因此能够独自对梦进行部分分析。我知道她非常同情一位因精神失常,而过早结束艺术生涯的音乐家。因此我觉得,应该从语言形式上解释大厅中的高塔:从这个梦可以看出,梦者希望梦中的男子取代汉斯·李奇特,在高塔上指挥整个乐队。因此,梦中的“塔”就是利用“同位”关系表现的复合结构,并通过这一基础结构表现出男子的伟大。而他铁栏杆后面绕圈跑的画面,就像是囚犯或者笼中困兽(暗示了那位命运悲惨的男子),[22]这也预示了他后来的命运。两个梦念于“疯狂之塔”之处交汇,由此得以表现出来。

既然已经揭示出梦的这一表现方式,我们就能利用同一个通关秘钥,密语开启另一扇看似荒谬的大门——妹妹把煤传给梦者。“煤”在这里暗示了“地下情”。

无火、无煤,却燃烧炽烈;

就像隐秘的爱情,无人知晓。

梦者和朋友依然静静地坐着[23],而她那闺中待嫁的妹妹却因为没想到时间会那么长,而递给她一块煤。梦中并没有交代是什么那么长时间。如果这只是一个小故事,我们会认为,妹妹指的是表演。但这是个梦。因此,我们只能说,这句话的含义模糊不清,该加上一句“在她出嫁以前”。也就是说,她没想到等待出嫁的时间会那么长。梦中提到梦者的表哥表嫂坐在大厅,还提到表嫂公开的风流韵事,这恰恰证实了我所分析的“地下情”。正是隐匿的地下情与公开的风流韵事、梦者的火与年轻表嫂的冷之间的对比,主导着这个梦。另外,梦中还有一个处于高高位置的人,其实是那位贵族与被寄予厚望的音乐家的复合体。

在上文的分析中,我们揭示了影响梦念向梦内容转化的第三个影响因素,其作用不可小觑:即梦对所要表现的特殊心理材料中适用性的考虑,其中,绝大部分是视觉影像材料。在与重点梦念相联系的各类次级意念中,梦偏爱视觉影像材料,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把一些难以处理的意念重铸成另一种新的语言形式,即使变得非比寻常亦在所不惜,只要能够在梦里呈现,并解除由拘束性思想造成的心理压力即可。把梦念变成另一种模式的同时,也可以进行凝缩作用,并且能够建立和其他梦念间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本来是不存在的。后一个梦念为了和第一个梦念相连,甚至会中途改变自己最初的表达方式。

赫伯特·赛博拉尔[24]曾经记载过一个可直接观测在梦的形成中,梦念转化为具体影像的方法,并将其影响因素独立出来研究。他发现,在一个人极度困倦的情况下,如果硬要集中精神工作,思绪往往会飞出脑外,脑子里取代以一个图像——他认为,这个图像便是思绪的替代物。赛博拉尔作了一个不太准确的形容,认为这种替代是“自我象征化”。下面我将引述赛氏论著中的一些例子,而对于这些现象的特性,我日后再作详述。

—例1.我记得我要修改一篇论文中不满意的部分。

—象征:我发现自己正在抛光一块木板。

—例5.我努力熟悉别人建议我做的形而上学研究。

—我认为,他们的目的是要人在追寻存在的本质时,要一路克服困难,以达到意识与存在的更高阶层。

—象征:我将一把长刀插入蛋糕中,似乎是想取一小块出来。

分析:我弄刀的动作暗示了“一路克服困难”,以下是对这一象征的解释:我常常在饭桌上担任切分蛋糕的工作。切蛋糕用的是一把又长又弯的刀,因此得特别小心。尤其是要把切好的蛋糕干净利落地放进碟子里时,必须小心地把刀子塞到蛋糕下面(就像析梦时,一点一点克服困难,最后直抵梦的中心)。但画面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象征——千层蛋糕:也就是说,刀子得穿过许多层(好比层层叠加的意识和思想)。

—例9.我失去了一串思想的线索。我想努力寻回,但发现思想的出发点已经无从寻觅了。

—象征:排版的一部分版面,不过末尾几行的铅字掉了。

考虑到在文化人士的精神生活中,名言、双关语、典故、歌曲和谚语所发挥的作用,在梦的表现方式中,最常用到这类伪装便也完全符合我们的期望。仅有几类材料的象征物是建立在众所周知的隐喻和文字替代物基础上的。这类象征常见于精神神经症、传说和习俗中。

事实上,如果我们更深入地探究此问题,就能发现,梦的运作在完成这类替代作用时,并未使用新的手段。为了不受审查作用的阻抗,只是简单地运用早已存在于潜意识中的方法,其尤钟爱表现为名言、暗语等形式的受抑制材料,这与神经症患者的幻想相类似。此时,我们突然明白了施尔纳的析梦理论(我已在别处论证过其理论的准确性)。但这种对自己身体的先入为主的概念并非梦所特有,也非其独有的特性。我在对心理症病患的潜意识思想分析中,也发现了这一特性,并且可追溯至对性的好奇:对处于发育期的年轻男女来说,指异性或是同性的性器官。施尔纳和沃尔科特坚称,无论是在梦中,抑或在神经症患者的潜意识幻想中,“房子”都没有包含象征身体的那组梦念。当然,我知道有的患者坚持认为,某些建筑象征身体或者性器(对性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性器官的兴趣)。对于这些患者来说,柱子或圆柱代表双腿(就像《所罗门之歌》里的象征),每一扇门代表身体的一个孔(即洞),一根根小管子代表泌尿系统,等等。和植物生命期或者厨房有关的意念群,也常被用来象征性形象。[25]对于前者的语言表达,源自远古时期大量的类比想象:上帝的葡萄园、亚伯拉罕的种子、《所罗门之歌》中少女的花园。在思想或者梦中,最单纯的厨房活动可能会被用来暗示对性最不堪以及最详尽的描述。如果忘记了性的象征可能会隐藏在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小事之后,就无法了解歇斯底里症的病症。患精神症的孩子无法忍受血和生肉;看见鸡蛋和通心粉会呕吐;即使对一般人来说很自然的蛇的尸体,他们也会在精神上将其妖魔化——这些事物都具有某种性含义。所有神经症所利用的这类伪装,无不遵循人类自文明起源之初所走过的路,并且一直沿用至今(继续存在),蒙着最薄的薄纱;这在言语、迷信和习俗上都可以找到证据。

现在我插入一位女患者与花有关的梦例,并用下划线体标出具有性意义的部分。对于梦者来说,这个美丽的梦一经解释,便失去了其所具有的魅力。

(1)起始梦:梦者来到厨房,走到两个女仆跟前,责骂她们准备那么一点食物竟要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厨房中的大小器皿都口朝下堆积着,以便风干。两个女仆像平时那样,跨入流经屋前院子的小河里打水。

(2)梦的主体部分:梦者爬过一个有点高度[26]的形状奇怪的栅栏,栅栏由小方形的木板架构成大格子状,[27]明显不是供人攀爬的。她一直担心找不着落脚点。最后,她很高兴自己的裙子没被钩住,始终能够保持仪态。[28]她攀爬时,手里捧了一大束花,[29]看起来像一棵开满层层花朵的树,树干伸出许多嫩枝。[30]这让人不禁想起樱花树,但看上去又像是盛开的茶花,当然,茶花不是长在树上的。她往下爬时,起初捧着一株,后来变成两株,再后来又变成一株。[31]当她爬下来的时候,许多靠下层的花朵已经败落了。她落到地面后,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正在爬像是她捧着的那棵树。他正从树上刮下厚厚的像是苔藓一样的发状物。其他人也在花园里砍下这样的枝条,把它们丢到路上,分散在那里,因此,许多人各自拾取一些。她问他们,自己是否也可以拿一些。[32]花园里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是个外国人,但她认识。她走上前,问他如何将这些枝条植入自己的花园里。[33]他抱住了她。她挣扎着问他想干什么,他被允许这样抱她了吗。他说这没什么问题,是被允许的。然后他说,他愿意和她去另一座花园,示范如何把枝条种好,还说了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话:“除此以外,我还要3米(她后来解释是3平方米)或者3英寸(18英尺)的土地。”像是要她回报他的帮助,或是想要在她花园里得到补偿,或者想要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逃避法律责任并由此获利。但她不清楚最终他是否真给她展示了什么。

从上述这个梦的象征元素看,其可谓自传式梦例。这种梦常常出现在精神分析中,但很少在其他情况中见到。[34]

我虽然有大量这类梦材料,但如果在此一一列举,则未免对精神症症状过于深究了。这些梦例都归于同样的结论——即梦的形成无须利用特殊的象征元素;相反,其利用早已存在于潜意识中的象征元素。因为从其表现力来看,或者更重要的是,从其躲避审查作用的能力来看,更符合梦形成所需要的条件。

五、梦的象征:更多典型的梦例

由上节最后的自传式梦例可以看出,我自一开始便注意到梦里的象征。但直到经验逐步丰富以后,才一点一点地了解到其延伸含义与重要作用。而这也是受了斯特科尔论著的影响,因此我想,我在这里提提他是合适的。

斯特科尔对心理分析的贡献功过参半。他提出过许多新颖的观点,起先备受质疑,后来大都得以佐证,并为人们所接受。我这么说并无妄自菲薄之意,其理论遭人诟病不无道理,因为他援引梦例常常难以令人信服,所利用的方法亦毫无科学依据。斯特科尔靠直觉来解析梦的象征,并凭借此天赋直接破译象征元素的真实内涵。但这种秉赋并非人皆有之,而且又难以评断,因此,其正确性就不可得知了。这好比坐在病床旁,靠嗅觉为患者诊治一样。虽然许多医生的嗅觉确实胜于常人,并且以此诊断由胃肠病而引起的发热,但大多数人都不具备这一功力。

根据心理分析的经验所得,许多患者对梦的象征都具有惊人的直觉。这些患者多数患有早发性痴呆,即现在所谓的精神分裂症,因此我们一度怀疑,凡是有这种倾向的梦者都患有此症。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这不过是个人天赋或者说怪癖行为罢了,完全没有病理学意义。

当梦中代表“性”的象征材料被广泛利用,从而使我们感到熟悉的时候,我们则不禁会问:这些象征元素是否大部分都具有固定的意义,就像速记时所用的代符一样?我们甚至会想利用这些密符来编一本全新的解梦书。对此,我认为:象征并非梦所特有的,而是所有潜意识影像的共同特征——尤其是关于人的潜意识影像。相对比梦,象征元素更多地出现于民谣、神话传说、文学典故、成语、谚语以及人们的俏皮话中。如果我们非要完整地破译所有象征元素的内在含义,继续无止境地讨论这些大部分尚未解决的象征化问题,我们则会更加远离梦的核心问题。[35]因此,我们在此仅仅指出,象征只是间接的表现方法之一,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不可无视其特征而与其他间接表现法混为一谈。很多时候,象征与其代表的物象之间具有显而易见的共性。但有的时候,其共性又隐匿不现,使得象征元素神秘莫测。正是后一种情况才能说明象征关系的终级含义,表明其具有遗传的性质。现代具有象征性联系的许多事物,或许在史前,就是以概念或语言的方式连接起来的。[36]象征关系似乎就是史前这种统一性的残余和标志。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正如舒伯特(1814年)所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象征统一比语言统一更具广泛性。[37]

梦就是利用这种象征手法来伪装其隐匿的梦念的。因此,在被利用的象征元素中,大多元素或者所有元素都反复地象征同一个事物。但我们必须铭记,心理材料具有特殊的可塑性。不能对梦中的某个元素进行象征化地解释,而应该根据其本意进行解释。有的时候,梦者可以利用某些特殊的记忆材料,擅自将一切事物都归为“性”的象征,但这并非普遍做法。如果一个梦的内容有多种象征元素可选,梦者必然会选择客观上与梦念材料相关的象征元素。也就是说,梦除了利用典型的元素以外,还会利用具有个体动因的元素。

虽然自施尔纳以后,近期对梦的研究都表明,确实存在“梦的象征”。甚至赫夫洛克·埃利斯也指出,我们的梦无疑充满了象征元素。其虽然有助于梦的解释,但同时也使析梦工作变得更加困难。面对梦中的象征元素时,自由联想的技巧完全不起作用,而要回归于古时的“随性析梦法”。这有悖科学研究方法,似乎复兴了斯特科尔的狂野析梦理论。因此,梦中的象征元素迫使我们运用综合技巧进行分析:一方面以梦者的联想为基础;另一方面则通过梦者对象征元素的理解,从而揭开梦的隐匿含义。在分析象征元素时,我们必须非常小心,以免对梦出现恣意的解释。而我们析梦时出现的不确定性,一部分是源于我们知识储备的不足(这是能够逐步改善的);另一部分则是源于象征元素自身的奇异性。它们通常还具有许多不同的含义,因此,与汉字相类似,只有联系上下文的意思,才能准确把握其内涵。象征元素的多重性,与梦对于同一内容的多重解释、多重表现、多种愿望动因、多种梦念构成以及各不相同的特性紧密联系的。

介绍了种种限制与约束后,我继续进行分析。皇帝和皇后(或国王和王后)[38]通常象征梦者的父母;王子和公主象征梦者本人。即便在梦中,伟人和国王还是被赋予高度权威性的。因此,许多人(譬如歌德)在梦中,则以父亲的象征体出现(西奇曼)。所有长的物体,比如木棍、树干、雨伞(打开时形似性器勃起)以及所有又尖又长的武器,比如刀、匕首、长枪,都象征男性性器官。“指甲锉”也是象征性器的另一个常见元素。这也许与上下摩擦的动作有关。箱子、皮箱、橱子、炉子通常象征女性性器;洞穴、船只以及各种容器也具有同样的意义——梦中的房间通常指女人,尤其在描述各种进出口时,这一象征毋庸置疑。[39]而“门是开着还是紧锁”也很容易理解(参见《癔症片段分析》中,多拉的梦例),因此,无须详述开门的钥匙,就像在爱柏斯坦女爵的歌谣中,乌兰利用锁和钥匙进行了优美却又露骨的象征——穿越套房的梦,是逛妓院或交媾的意思。但萨克斯与此相反,其利用锁和钥匙绝佳地象征了婚姻。我们发现,在梦中,一个熟悉的房间一分为二,或者梦见两间房子合二为一,这和梦者童年时对性的好奇有关。根据婴幼儿泄殖腔理论,女性在童年时期,生殖器和肛门(后院)[40]共处的区域被认为只有一个开孔。后来才发现原来此区域有两个不同的开口。阶梯、梯子、楼梯,或者在上面上下走动,都象征性交行为。[41]而梦者攀爬光滑的墙壁,或者非常焦虑地从房屋的外墙滑下来,则象征直立的人体。这也许是重现了幼时,自己往父母或者保姆身上爬的回忆。“光滑”的墙壁象征男人。在焦灼的梦中,梦者常常用手紧紧握着屋内的凸出物;桌面(不管是否铺着台布)、平板象征女人。这也许是利用对比的手法,因为这类象征物的外观都无凸出物。一般来说,木头从字面上看,通常指女人(Materie),“Madeira群岛”指葡萄牙森林。由于“床与桌子联姻,所以后者在梦中常常取代前者,性的表现体就转化成吃的表现体了”。至于衣着方面,女人的帽子常常有特定含义,象征男人的性器。而在男人的梦中,领带通常象征阴jing,这不仅因为领带像阴jing一样垂在躯体前,而且因为选择它时,总是带着愉快的心情,由所代表的物件来看,这是受自然所禁止的自由。在出现“领带”这一象征元素的梦中,人们总是极尽铺张,往往会收集一大箱领带。[42]梦中所有复杂的机械与装置很可能都象征性器(通常是男性性器),象征其与人类智慧一样永不疲软。各种武器和工具则明显象征男性性器,如犁、锤子、枪、左轮手枪、匕首、剑等。而梦中许多的风景,特别是包含桥梁、山林的画面,都很清楚地表示生殖器。马奇诺维斯基曾经出版过一个全是图画的梦例集。梦者意图利用画来重现梦中的风景。这些画很清楚地展现出梦的显意和隐意之分。如果只是简单地看,这些画像是设计图,或是地图,但仔细观察后便发现,它们象征人体、性器。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够真正理解梦的含义。[43]最后,当碰到令人费解的新词时,必须考虑其组合的元素是否具有性的意义。在梦中,孩子常常代表性器。不管男人或女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性器官叫“小男人”“小女人”“小玩意”。斯特科尔认为,“小弟弟”是阴jing的意思。在梦中,和一个小孩玩耍,或者打小孩常常指自慰;光头、剪发、掉牙、砍头在梦中都象征阉割。如果多次梦见阴jing,或者像蜥蜴这类尾巴被拉断后还会再长出来的动物,那么肯定就是反抗阉割的梦了。许多神话和民间传说中象征性器的动物,在梦中同样象征“性”,比如鱼、蜗牛、猫、鼠(表示阴mao)。男性性器最重要的象征物则是蛇;小动物、小虫子象征孩子(例如,不想要的弟弟、妹妹),被小虫粘上象征怀孕。我得提一提最近出现的一种男性器官象征:飞艇。这也许是由“飞”引起的联想,或者是因为与其形状有关。斯特科尔还提到许多其他的象征例子,但是并未被充分论证。他的著作,尤其是《梦的语言》,汇集了最全面的象征释义。其中一些巧妙的联想与推测,经观测后都证实了其正确性(比如,关于“死亡”象征的部分)。但其论著缺乏批判性思维,常常以偏概全,因此遭人质疑,甚至被认为毫无适用性。我们在利用其论著时必须小心谨慎,而我也将更具严谨地援引其梦例。

根据斯特科尔的理论,在梦中,“右”和“左”具有道德层面的含义:“右边小道象征正直之道;左边小道则为犯罪之路。”因此,“左”象征同性恋、乱伦、性变态;“右”象征婚姻、嫖娼等。其意义往往由梦者本人的道德观决定。在梦中,亲人通常象征性器(对此,我只能从儿子、女儿和小妹妹身上得到证实,因为他们都属于“小东西”的范畴)。另一方面,事实证明,“妹妹”在梦中象征一对乳房;弟弟则象征较大那边的乳房。斯特科尔认为,在梦中,“追赶不上马车”指无法逾越年龄的鸿沟;梦见游者的行李,指内心深处背负沉重的罪恶包袱。但行李箱常常都被证实是性器的象征。斯特科尔认为,常常出现在梦中的数字,具有固定的象征意义。但这些释义既无法被充分验证也不具普遍效力。大量事实证明,在许多梦例中,“3”都象征男性性器。斯特科尔其中的一个结论指出,性象征具有双重意义。他提出:“是否存在(只要想象许可)无法同时适用于男性和女性的象征呢?”——括弧内的句子已限制了这一结论的绝对性。因为想象力并非总是允许出现这种双重意义的。在此我得说明,根据以往经验,斯特科尔的结论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诠释。除了梦中常用的男性性器和女性性器的象征外,绝大部分的象征物在梦中出现时,都是要么象征男性,要么女性。当然,据我所知,还有的象征物一直以来只象征男性,或者只象征女性。比如说,又长又硬的物体和武器,就绝对不会象征女性性器;洞状物(橱柜、箱子等)也不可能象征男性性器。

具有双性性象征的梦或者无意识幻象,都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特性。因为孩童时期,我们尚不具备性差异,相同的性器同时指代两种性别。要看清双性象征的意义,则应时刻谨记,在某些梦中,性的象征往往是颠倒的——男性性器可能指代女性,女性性器则可能指代男性。当然,这类梦也可能表达了女性想要成为男性的愿望。

“性器官在梦中,可由身体其他的部分来表现:手或脚象征男性性器,耳或眼象征阴道口,人体分泌物(黏液、眼液、尿、精液等)在梦中可相互置换。”斯特科尔的这一结论从大体上来说是正确的,不过却遭到赖德勒的质疑,并被要求做出修正,改为“将重要的‘分泌物’,比如精液替换为一些毫无作用的元素”。

我希望上述欠完整的材料能够激发人们进一步收集更全面的材料的兴趣。[44]我将在我的《心理分析概论》中,试着进一步详细解析梦的象征。

下面我将附上几个例子,说明在析梦的过程中如果不利用梦的象征,我们如何寸步难行。以及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多么需要其帮助。但同时,我也提醒大家,不可过高估计象征的重要作用,以致使析梦工作变成梦象征的翻译工作,而忽略了梦者的联想。毕竟,这两个析梦技巧是相辅相成的。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上来说,后者的地位始终较为重要,其赋予梦者语言最终的意义。而象征元素的释义工作只是起了辅助作用。

1. 帽子象征男性(男性性器)[45]

(节自一位年轻妇人的梦,她因为害怕受诱惑而患恐旷症)

夏天,我在街上行走,头上戴着一顶形状奇怪的草帽。帽子的中间部分向上拱起,周边则向下垂(患者对这部分的描述稍有犹豫),其中的一边比另一边垂得更低。我心情非常好,自信满满。但当我走过一群年轻军官身旁时,我想:“你们不能伤害我。”

她对梦中的帽子没有任何联想。于是我说:“这个中间部分凸起,周边向下弯曲的帽子,肯定是指男性性器。”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她的帽子为什么一定是指男人?常言道:“UnterdieHaubeKommen”(“躲在帽子下”,意思是“找一位丈夫结婚”)。我故意不问她,帽子两端下垂的程度为什么不同,虽然这种细节往往都是析梦的关键点。我要说的是,如果她丈夫真有这么完美的性器,那么她就无须害怕那些军官了。也就是说,她不会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了。而她常常因为有受诱惑的幻想,从来不敢单独出去散步。最后这个有关焦虑的解释,我过去在其他材料中,也反复对她说过。

梦者听了我的分析后,反应很奇怪。她收回对帽子的描述,声称自己从来没有提到帽子周边下垂的事。我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坚持认为她的确有说过。她沉寂了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问我,为什么他丈夫的睾丸一边高一边低?是否所有男人都是如此。于是,帽子的细节问题就被解释了,而她接受了这个解释。

在这位患者向我讲述帽子的梦以前,我就已经很熟悉这一象征物了。在其他一些较为模糊的梦例中,我也能够确定,帽子象征女性性器。[46]

2. “小东西”象征性器官——“被车碾过”象征性交

(源自上面这位恐旷症患者的另一个梦例)

梦者的母亲送走了她的小女儿,因此她得独自一人走。接着,她和母亲开车进了火车站,看到她的“小东西”正沿铁轨走着。这样肯定会被火车碾过。这时,她听见了骨头破裂的声音(这使她感觉不舒服,但没有出现真正的恐怖感)。接着,她由车窗向后望,想看看碎片是否会被看见。然后,她责备母亲为何让“小东西”自己走。

分析

要完整解释这个梦并非易事。这只是整个环环相扣的梦的一部分,因此,必须结合梦的其他部分,才能做完整的诠释。要在完全孤立的条件下,诠释象征的意义并非易事。首先,患者认为,这趟火车旅程是暗指那段她被带离精神症疗养院的经历。她当时爱上了疗养院院长。妈妈带她走的那天,院长到车站送行,送给她一大束鲜花。她觉得很尴尬,因为她妈妈目睹了一切。在这里,妈妈似乎是她爱情的阻拦者。而她小时候,这位严母确实扮演过这种角色。她继续联想这个场景:“她由车窗向后面望,看碎片是否会被看见。”由梦的表面看,我们很自然会认为,小女孩被碾成了碎片。但梦者的联想却与此背道而行。她回忆起曾经看见父亲在浴室的裸背。接着,她开始谈论性差异。她认为,从男人的身后能看见其性器,但从女人的身后则无法看见。在这里,她有自己的解释:“小东西”指的是性器官,而她的“小东西”(梦中她有一个四岁的小孩)象征她自己的性器官。她指责母亲要她像没有性器官似的活着。在梦开头的那句话里,就能看出这一指责:“母亲把她的小女儿送走了,因此她得独自一人走。”在她的想象中,“自己一个人在街上走”是指没有男人,没有性伴侣(在拉丁文里,Coire的意思即是“一起走”,而Coitus意思是“性交”,由Coire变来)。根据她的回忆,在她小的时候,她确实曾因为父亲对她的宠爱,而遭受到妈妈的妒忌。

要对这个梦进行更深一层的解析,还得依靠当天晚上发生的另一个梦。在梦里,梦者和她哥哥的形象重叠了。梦者过去是个假小子,别人常说她生来就该是个男孩子。从她在梦中和哥哥的重叠,就能很清楚地看出,“小东西”意即性器。母亲威胁说,要把他(或她)阉割了。这可能是对他玩弄阴jing的处罚,因此梦中的重影表明,她小的时候也曾经手淫。虽然她只记得哥哥曾经手淫。从第二个梦的内容看,她在幼年时一定多少了解过男性性器官,只是后来忘记了。另外,第二个梦指“幼儿期性理论”,根据该理论,女孩来自被阉割的男孩。当我告诉她这一孩子信条时,她马上说了一段孩子间的对话来证明这个说法。她曾听到一个小男孩问一个小女孩:“你那里被切掉了吗?”小女孩回答道:“不,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见,第一个梦里的“把小东西(性器官)送走”和儿时所受到的阉割威胁有关。而她对母亲责怪,是埋怨她没把自己生成男儿身。

“被车碾过”象征性交,虽然在梦里没有明显的表现,但从其他许多材料中可予以证实。

3. 建筑物、阶梯和柱子象征性器官

(一位年轻男子受“恋父情结”抑制的梦)

他梦见自己正和父亲散步,地点肯定是维也纳郊区的普拉特公园,因为他看见一个圆形建筑物,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前厅,在那儿松松地系着一个气象气球。父亲问他,这个气球有什么作用。他很奇怪父亲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对父亲做了解释。接着,他们走进一个院子,院子里铺了一大张锡片。父亲想要撕下一片来,四处张望着,看有没人发现。梦者对父亲说,他只要和看管人说一声,就能毫不费劲地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庭院里有一段楼梯,楼梯通往一口井,井壁上裹着软包,像皮沙发一样。井底是一个长长的平台,从那儿又通往另一口井……

分析

患者的治疗前景不容乐观。在分析某一节点以前,他毫不抗拒。但自某一节点以后,就变得令人难以靠近。他几乎完全独立地分析完整个梦。他说:“圆形的建筑物象征我的性器,前厅系着的气象气球代表我的阴jing,我一直担心自己阳痿(气球松松地系着)。”但我们得分析得更为详细:圆形建筑物是指臀部(孩子们总是将其与性器相联系),前面较小的一块是阴囊。父亲在梦中问他气球有什么用,意思是问他性器有何作用。很明显,实际情况与梦境正好相反:父亲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问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将这个梦念视为一种愿望:“如果我问爸爸关于性方面的问题……”或者说,是这一愿望的延续。下面我们继续在梦的其他部分搜寻这一梦念的踪迹。

“放了一大张锡片的广场”一开始不具备任何象征性,只是梦者父亲做生意的地方。出于谨慎,我用其父亲真正经营的生意代替梦中的锡,其他表述未做任何改变,这段梦境则变为:梦者曾帮忙父亲打理生意,对父亲不正当的赚钱手段极为反感。于是,上述梦念(“如果我问他”)可如此延续:“他也会像欺骗他的顾客一样欺骗我。”梦中,父亲“拉下来”的动作代表他经商的欺诈行为。但梦者自有另一番解释,他认为,这代表“自慰”。事实是否如此,我们不大清楚,但梦中的确出现了“自慰”这一秘密行为的对立面——可以公开做(“就能毫不费劲地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于是如我们所料,这里又出现了置换——自慰行为置换到了梦者父亲的身上,和前面我对父亲的提问置换为父亲对我的提问一样。于是,他立即能够将“井”解释为阴道,因为“井壁上覆盖着软包”。而“下井”象征了性交,这是置换了常见的向上爬方式。这在其他梦例中也出现过。[47]

他用自己的经历解释“井底是一个长长的平台,从那儿又通往另一口井”这一细节。他曾经和一位女士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性关系,后来自行禁欲,抑制了这种行为。现在希望通过治疗,重新恢复性关系。但梦的结尾令人费解,根据以往的析梦经验,结尾处的场景很明显是要引发另一个梦境的出现,而根据梦境中父亲的生意、其欺诈的手段以及象征阴道的矿井,可以推断,后一个梦境与梦者的母亲有关。

4. 以人象征男性性器,以风景来象征女性性器

(达特记载的梦例,梦者来自社会底层,其丈夫是位警察)

……有人闯入屋里,她很害怕,急忙报警。但他却和两名流浪汉爬过许多层阶梯[48],平静地走进了教堂[49]。教堂后面有一座山,[50]山顶有一片茂密的丛林。[51]警察头戴钢盔,佩戴铜领,外披一件斗篷。[52]那两名流浪汉静静地跟着警察,腰间围着麻袋似的围裙。[53]教堂前有一条直通后山的小路,小路两旁长着青草与灌木丛,一路延伸,越往山顶去便愈发地茂密,到了山顶上则蔓延为一片密林。

5. 孩童阉割的梦

(1)一个三岁零五个月的男孩,很不习惯爸爸从前线归来。一天早上他醒来,显得非常兴奋,但又有点困扰的样子,还不停地问:“为什么爸爸的头装在一个盘子里?昨晚爸爸把自己的头装在盘子里。”

(2)一位患强迫症的学生回忆起他六岁的时候,反复做的一个梦:他到理发店剪发。一位身材高大,面貌凶狠的女人走过来把他的头砍了下来。他认出这女人是他的母亲。

6. 变异的楼梯之梦

我的一位男患者病情非常严重。他是一位性节制者,幻想的主题总是围绕其母亲,反复梦见和母亲一起爬楼梯。我告诉他,适度的自慰比过分禁欲要好得多。这番忠告让他做了下面这个梦:

他的钢琴老师责骂他不专心练琴,没好好地练习《莫舍勒斯练习曲》及《克莱门蒂钢琴练习曲》(Clementi's Gradus ad Parnassum)。在评论的时候,他指出,Gradus也是阶级的意思,琴键本身就是阶梯,因为有音阶的变化。

可以这么说,在梦中,没有哪种意念不能用来表现性事和愿望。

7. 真实的感觉及重复的表现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清晰地记得,在他四岁时做的一个梦:那位负责他父亲遗嘱的律师(父亲在他三岁时去世了)买了两个大梨,给了他一个,另一个则放在客厅的窗台上。他醒来后,感觉梦到的是真事,坚持要妈妈到窗台上拿另一个梨给他。妈妈还因此笑他。

分析

那位律师是个快活的老绅士。梦者隐约记得,他不时地会买一些梨给他,而放梨的窗台和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样。这两件事一点关联都没有,只是他妈妈最近告诉过他一个梦,说梦见自己的头上停了两只鸟。她想知道鸟儿什么时候会飞走,但它们并没有飞走,其中一只还飞到她嘴上啄她。

患者无法提供任何联想,我们只好用梦中的象征物进行解释。那两个梨(苹果梨)象征妈妈哺育他的两个乳房。窗台也是象征乳房,就像在梦中,阳台往往象征房屋一样。他醒过来后的真实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妈妈真的在给他喂奶,由于奶水充足,他断奶时间比同龄人要晚。因此,这个梦应该这么诠释:“妈妈,再给我(看看)以前喂我喝奶的乳房吧。”之前吃的那个梨代表了他“以前”喝奶,而“另一个梨”则指代了他想“再”喝奶。在梦中,某一行为暂时性的重复,常常以一个事物数目上的重复来表现。

值得注意的是,“象征”在四岁小孩的梦中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这是惯例而非特例。可以这么说,梦者天生就能利用“象征”。

下面的事例来自一位二十七岁的女士。事例说明,在幼儿期,我们甚至在梦外,也能很好地运用象征元素:她当时四岁,由保姆带着,和小她十一个月的弟弟以及年龄介于两人之间的表妹上厕所,完后好一起外出散步。因为是老大,她坐在了抽水马桶上,另外两个孩子则在便桶上。她问表妹:“你也有一个钱袋吗?华特(她弟弟)有一条小香肠,我有一个钱袋。”她表妹回答:“是的,我也有个钱袋。”保姆听了大笑起来,把她们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她们的妈妈。妈妈于是对他们严厉训斥。

这里,我将加入一个梦例,其中那些绝妙的象征让我们无须梦者的帮助,也能很好地析梦。

8. 正常人梦中的象征问题[54]

常常用以反对心理分析的一个理由——近来,赫夫洛克·埃利斯也这么认为[55]——是,即便梦的象征可是精神产物,也不会发生在正常人身上。但心理分析认为,常人与精神症患者在心理上,只有量的差异而无本质差异。在梦的分析中,受抑制的情结无论在健康的人身上,还是患者身上都发挥了相同的作用。这说明,二者的机能与象征完全相同。事实上,正常人自然而发的梦,比神经症患者做的梦更简单、更明了,其象征元素也更具特点。而精神症患者的梦,由于审查作用更为严谨,导致梦的伪装更广泛,从而使梦更加晦涩难懂,更难以诠释。下面的这个梦例就说明了这一事实。梦者并非精神症患者,是一位非常内敛的淑女。我在与她的交谈中,得知她已经订婚,不过有些阻碍导致婚期延误。她主动告诉我下面这个梦:

“我在桌子的中央放置了鲜花,庆祝生日。”在我的追问下,她说,在梦里,她似乎是在自己家(她当时还没成家),因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是常见的象征物,因此无须梦者的帮助,我便能够诠释。这个梦表达了她结婚的愿望:桌子以及桌子中央的鲜花,代表她和她的性器官。她的梦呈现了愿望的实现,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要生孩子,因此说明结婚已久。

我提醒她,“桌子的中央”并非常见的表达方式,她也认同。但我自然不便多加询问,只能尽量不去触碰有关这一象征的含义,而问她对于梦中的每一个独立部分的联想。在分析的过程中,她由于兴致很高,因此不再矜持,并且因为会谈的肃穆而袒露心扉。当我问她桌子上摆的是什么花时,她首先回答是“昂贵的花,要为它付出代价的”,接着又补充说,这是“山谷中的野百合,紫色和粉色,康乃馨那种肉粉色”。我按照通常的象征意义,将梦中出现的百合花视为“贞洁”的象征。她证实了这个假设,因为她对百合花的联想是“纯洁”。山谷通常象征“女性”,这两种花的象征元素一并构成了梦中的元素,象征宝贵的贞操——“昂贵的花,要为它付出代价”——还表达了她期待丈夫能够对她珍视的愿望。我们将看到“昂贵的花”这类评价,在花的三个不同象征中有着不同的意义。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即把看似与“性”无关的“紫色(violet)”,与法语单词“viol(强奸)”在潜意识里相联系。令我惊讶的是,梦者联想到了英文单词中的“暴力(violate)”。这是利用“violet”和“violate”正好相似的发音,以“花的语言”来表达“奸污”的想法(另一个利用花的象征的词)。还表达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思想上的受虐倾向。这是个绝佳的“文字桥梁”例子,连接通往潜意识之路。“要为它付出代价的”是指成为妻子或母亲所要付出的代价。

梦者由“粉色”联想到“康乃馨”(carnation),我则想到“肉体”(carnal)。梦者联想到的是“颜色”,她补充说,她未婚夫经常给她买很多康乃馨。谈话结束后,她突然主动承认,自己说的并非实情,她联想到的实际上不是颜色,而是“肉体”,和我想的一样。另外,“颜色”也不是太不着边的联想,是由“康乃馨”(肉粉色)联想而来的。梦者在这个问题上不诚实的态度表明,此时,其内心的抗争最为强烈。因为在这里,象征最明显,有关阴jing的性欲和性压抑之间的斗争也最为激烈。梦者提到,未婚夫常常送给她很多花,这暗示了“康乃馨”的双重意义,另外还象征“阳具”。生活中“花的礼物”到了梦里,被用以表达“性的礼尚往来”这一思想。梦者把自己的贞操当作礼物,期待丈夫回赠以满满的爱。在这里,“昂贵的花,要为它付出代价”可能具有真实经济的含义。因此,梦中的花象征了处女贞操、男性以及奸污。值得注意的是,在梦中,花的象征很常见,“花”这一植物的性器,常常被用来象征人类的性器。情人之间相互赠送花朵,确实具有这种潜意识意义。

她在梦中筹备生日指的是婴儿诞生。在梦中,她与未婚夫的身份重叠了,即未婚夫为她筹备婴儿的诞生(象征与她发生性关系)。隐匿的梦念似乎在说:“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再等下去,我会强行夺取新娘的贞操。”可见,上文出现的“暴力”指的就是这层含义。可见,梦中出现了性虐待欲望的元素。

在梦的更深一层里,“我布置了……”这句话很有自我满足性欲的味道,这可追溯至幼儿期的含义。

梦者还泄露了自己的生理需求(可能只有在梦中才会表现出来):她把自己看成一张光滑平坦的桌子,这里进一步强调了其贞操——“中央”的可贵(她还用过“中央的一朵花”这样的词语)。而桌子水平放置的状态也和象征有关。我们应当注意这个梦的凝缩作用:没有一个词是多余的,每个词都具有象征意义。

接着,她补充道:“我用绿色的皱纸包装花束。”她还说,这种花纸是专门用来包装花盆的。她接着说:“要把不整洁、碍眼的东西都收起来。花丛间有小小的空隙,皱纸看上去像是天鹅绒,又像是苔藓。”她从“装饰”联想到了礼节,这和我想的一样。绿色非常鲜艳,她联想到的是希望,还想到怀孕。在这部分梦中,与男人身份的重叠并非主要特征,而是羞耻感和自我剖析。为了未婚夫,她将自己妆扮漂亮,但始终羞愧于自身的身体缺陷,希望设法改正。天鹅绒和苔藓明显指代她的阴mao。

这个梦表现了她在日常生活中隐匿的梦念。这一梦念和爱的感觉以及性器有关。比如说,她筹备生日指代“性交”;害怕被奸污内含“痛并快乐着”的思想;她对自己的生理缺陷供认不讳,希望狠狠补救的心态通过其处女情结体现出来。羞耻感掩盖了她内心暗涌的性欲,从她希望生孩子便可见一斑。梦中连有关物质的考虑也表现了出来,但与爱念无关。从这个简单的梦所表现的幸福感可以看出,梦者强烈的情愫得到了满足。

最后一个梦例是:

9. 一个化学家的梦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梦,他努力戒掉自慰的习惯,改为和女人发生关系)

在做梦的前一天,他指导学生做格里尼亚反应,即镁在碘的催化作用下完全分解。两天前,同样在做这个实验时,发生了爆炸,在场的一位人员烧伤了手。

梦境一

他准备合成苯镁溴化合物,所用的实验器具清晰可见,但自己把实验材料换成了镁。他现在处于好奇又不安的状态,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样就对了,一切都很顺利,我的脚已经开始分解,膝盖开始变软。”他弯腰摸自己的脚,同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把双腿抬出了容器瓶外。他对自己说:“不能这么做……当然,这样做没错。”这时,他突然醒了,为了把梦境告诉我,他对着自己反复地复述。他非常害怕分析这个梦。处于半睡半醒时,他非常兴奋,并且不断重复着:“苯基,苯基。”

梦境二

他和全家人在……他打算11点半到Schottentor会见一位特别的女士,但他在11点半才醒来,于是想:“太晚了,到那里都得12点半了。”接着,他梦见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并且清晰地看见母亲坐在那儿,女佣手捧着汤盆。于是他想:“既然大家都坐下来开餐了,我更不能走开了。”

分析

他确信,第一个梦境和他约好要见的女士有关(他在会面的前一天晚上做了这个梦)。他指导的那个学生很让人生气。梦者曾经对她说:“你这样做不对,这样镁是不会发生化学作用的。”但学生冷漠地回答:“谁说不会。”在梦中,他化身成了那位学生,就像那位学生对其研究表现出的冷漠一样,他对我的分析结果也漠不关心。于是,他的角色在梦中变成了我。他认为,对于他漠视我的分析结果,我当然也会不高兴。

另外,他自己便是被用来分析(合成)的材料。关键是效果如何。有关他双腿的梦境是重现了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晚,他在一个舞蹈班上,遇见了心仪的女士,他紧紧地抱着她,以致她一度叫出声来。当他渐渐松开女士时,感觉到自己大腿下方膝盖以上的部位被女士紧紧压着,和梦中提到的部位相同。可见,梦中发生作用的镁象征了这位女士,并且最终一切顺利。对于我来说,他就是女性;这如对于那位女士来说,他是男性。既然他和女士一切顺利,那么我对他的治疗也会顺利。他在梦中对自己以及对膝盖的感觉都指代自慰。这和他前一天的疲倦有关……约会确实是在11点半。他希望睡过时间,好让他的性伴侣(当时正在自慰)留在家中,这指代他的抵抗心理。

至于他不断地重复苯基这一幕,他认为,所有以“yl”结尾的单词都会令他感到愉悦,因为这些元素在实验中都非常好用,像是苯基、乙酰基等。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当我提示他,“Schlemihl”(倒霉鬼)也属于这一词根时,他会心地笑了起来,说今年夏天他读了一本普雷沃斯特的书,其中一章“爱的排斥”就提到了爱情“倒霉鬼”。当时他读到这些爱情失败者的故事时,就想:“这完全就是我的故事。”如果他未如期赴约,那么他也将扮演爱情倒霉者的角色。

梦中的性象征似乎已经通过实验得到了证实。1912年,施罗德医生根据史渥柏达提出的方案,令深度催眠者产生梦。结果发现,大部分的梦境由暗示引发。如果催眠师暗示梦者,将要看见正常或不正常的性交场面,那么梦中便会出现一些我们在心理分析时所熟悉的性象征元素。譬如说,当催眠师暗示一位女士,她将要梦见和朋友进行同性性交时,梦者就会梦见朋友背着一个破旧的手提袋,上面贴着一个“只限女士”的标签(可以肯定的是,梦者绝对没有听过梦的象征理论或析梦理论)。不幸的是,这一具有重要实验的价值随着施罗德医生自杀身亡而渐渐消失。唯一留下的,仅剩其发表于《心理分析文摘》上的一篇报告。

只有对象征元素的重要性做出正确的评估,才能继续在第五章中对典型梦例的分析。我认为,这些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那些总是具有相同含义的梦;另一类是内容相同或相似,但解释各异的梦。关于第一类典型梦例,我在“考试的梦”中已经详细分析过。

错过火车的梦和考试的梦在情感上具有相似性,另外,两者的解释也相类似,都是安慰类型的梦,直接反映对梦中焦虑(对死亡的恐惧)的反抗。“离开”是其中一个最常见也最容易表达死亡的象征元素。因此,这类梦是这样进行安慰的:“放心吧,你不会死(离去)。”就像考试的梦常常这样安慰我们:“不要怕,这次也不一定不会有事。”这类梦的理解难点是,除了要表达安慰以外,梦中还出现焦虑感。

我手头有许多由牙齿引发的梦例,我之所以拖了很长时间还没有着手分析,是因为患者极不情愿让我分析这类梦。这虽然很让我吃惊,但我终于还是通过大量的梦例证实了,这类梦的诱因都是男性梦者青春期萌发的性冲动。我将要分析两个这样的梦:其中一个也是“飞行之梦”。这两个梦的梦者是同一个人——一位年轻的男子,他具有强烈的同性恋倾向,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极力压抑。

梦者在剧院里观看《费德里罗》。他坐在L旁边,两人意气相投,他很想与L做朋友。突然,他飞了起来,穿过剧院的上空。接着,他把手伸进嘴巴,拔出了两颗牙齿。

梦者在讲述这个梦的时候说,自己好像是被扔向了空中。由于当时剧院正上演《费德里罗》,因此他记得有一段这样的对白:

“他得到了最迷人的妻子……”

但拥有迷人娇妻并非梦者的愿望,倒是后面两句台词较为合适:

“他赢得了最幸运(大赌注)的一掷,

成为了朋友的朋友”。

梦中包含了“幸运一掷”,这不仅仅是愿望的实现。这个梦还揭示出他的悲惨经历:在现实生活中,他苦苦需求真挚友谊,但始终难逃被“扔出去”这一厄运,他不希望与身旁这位青年的交往也遭遇同样的悲剧。接着,梦者作了坦白。他表示,面对身旁这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自感羞愧。因为在一次遭到朋友的抛弃后,他因内心性欲驱使,连续手淫了两次。

另一个梦是这样的:两位他熟悉的大学教授代替我为他治疗。其中一位对他的阴jing做了某些处理,他很害怕这个手术。另外一位用铁条堵住了他的嘴巴,他因此掉了一两颗牙。最后,他被四条丝巾绑着。

这个梦无疑有性象征。丝巾暗示他对一位相熟的同性恋者的认同。由于梦者从来没有发生过同性性行为,在现实生活里他也从未找过男性性伴侣。因此,在青春期性欲萌动时,他对性交行为的幻想,只能源于其最熟悉的自慰行为。

我认为,各种有关牙齿刺激的典型梦例(例如,梦见牙齿被别人拔了出来),都明显有相同的解释。[56]但令人费解的是,为何牙齿刺激之梦会具有性的含义呢?在此,我要强调的是,性压抑在梦中常常是通过身体由下至上的转移来表现的。在癔症病例中便有这类例子。本属于性器的各种感觉和意向,由其他至少不受非议的身体部位表现出来。有这么一个发生置换的例子,脸部变成了性器的象征物。事实证明,在语言的运用上,屁股和脸颊、阴唇和嘴唇常常被联系在一起,把鼻子比作阴jing也很常见,后两组的毛发更是增添了其相似性。唯独牙齿的构造与这些对比风马牛不相及,但正是在一组组相一致或不一致的对比中,牙齿成为了表现性压抑的媒介。

我不敢说已经完全从各方面证实,牙齿之梦必然能解释为自慰,虽然其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57]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进行解释,剩下尚未解决的,也只好暂且搁下。下面我再援引一个与此相近的语言表达:在奥地利,自慰有一种粗俗的民间表达:“拔出来”或者“拔掉”。[58]我不知道这一说法源自何处,或者说以什么作为象征基础,但“牙齿”确实和“拔出来”非常匹配。

人们通常认为,梦见拔牙和牙齿掉落,都是指亲友离世。但心理分析专家认为,这种解释顶多是一句玩笑话,前文已有提及。

第二类典型的梦包括飞翔,或在空中翱翔、从高处坠落、游泳等。这类梦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无法统一归纳,但我们会看到,这类梦的含义各不相同。只有一点是共通的,即它们的感知材料具有相同的来源。

我们从心理分析中已经知道,这类梦会重现幼时的影像,也就是说,这类梦与幼时的游戏有关。在游戏中,出现了一些特别吸引孩子的动作。有哪位叔叔不曾将孩子高高举起,在室内飞行、旋转?或是突然伸直双腿,让骑在膝上的孩子玩滑梯游戏?抑或先把他高举起来,然后突然假装让他落下?孩子们这时总是兴奋地尖叫,要求再玩一次,因为这类游戏总是带着一点小害怕,又带着一点小眩晕。许多年后,他们会在梦中重拾这种感觉。但梦省略了那双有力的大手,因此,他们只是自由地飞翔或坠落。我们都知道,孩子喜欢跷跷板这种摇摇晃晃的游戏。当他们观看杂技团表演时,跷跷板的记忆便会重现。一些患有癔症的男孩,病发时便会重复做着纯熟的杂技动作。虽然这一动作本身非常单纯,但却常常引起性的感觉。这种情形可以表述为:幼时的嬉戏在飞翔、坠落、眩晕这类梦中重现,但与此出现的快感最终将转化为焦虑。做母亲的都知道,孩子的嬉戏常常以哭闹结束。

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反对“飞行或跌落的梦是由睡眠中的触觉感,或者是肺脏的伸缩感引起的”这一理论。这些感觉是记忆于梦中的重现,也就是说,是梦内容的一部分,而非梦的来源。[59]

这些具有相似动作、相同来源的素材,可用于表现各类梦念。因此,对于大部分基调都是快乐的自由翱翔的梦,则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解释:对某些人来说,这些解释具有特殊性;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又可能具有普遍性。我的一位女患者常常梦见自己在街道的上空飘浮。她身材矮小,平时总是害怕接触人群,害怕受到污染。因此,这个飘浮的梦同时满足了她两个愿望:一是由于飘浮而无须与地面的人群接触;二是由于头深入高空,因此不会受人群的污染。另一位女患者的飞行梦,则表达了她“希望做一只小鸟”的欲望。与此类似,有的人会梦见自己变成了天使,因为在现实中,没人会叫他们天使。由飞行和鸟的密切联系,不难看出飞行之梦的内涵。男人的飞行的梦往往与淫欲相关[60]。因此,当我们听到一些梦者总是对自己梦中的飞行能力感到自豪时,就不足为奇了。

维也纳的保罗·费登博士曾经提出过一个绝妙的理论。他认为,许多飞行之梦实际上都是男性的勃起之梦。男性梦见飞行时,都会明显出现勃起的现象。因为勃起总是占据人类的幻想,这一违反地心吸引力的现象,实在很难不令人好奇。(参见古人长翅膀的阴jing)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像莫里·沃德这种谨慎小心的研究者,一向反对所有析梦理论,却赞同飞行、摇摆之梦是情欲之梦这一理论。[61]他认为,性欲是“飞行之梦最重要的动因”。飞行之梦伴随出现身体的强烈震荡,并且常常出现勃起与遗精。

“坠落之梦”通常被描述为焦虑之梦。对女人而言,这一说法不难理解,因为她们通常都认为,“坠落”象征屈服于情色诱惑。但我们不能忽视坠落之梦的幼时梦源,因为几乎所有孩子都出现过坠落后,又被抱起爱抚的情形。如果孩子夜里摔到床下,保姆会把他们抱回床上。

梦见在水里欢快畅泳、拨弄浪花的人,都是儿时常常尿床的人。当他们早已学会不再尿床后,又在梦中重温那份快乐。下面,我们将从一个个例子中,找寻游泳之梦最常用的象征:

火之梦已被证实是源自幼儿园禁止孩子玩火的规定。禁火的规定是以防孩子们夜里尿床,而这些梦例恰恰是夜尿症孩子的回忆。在我的《癔症片段分析》中,[62]我对火之梦与梦者幼时经历之间的联系,做了完整的分析与归纳,并且说明了成年后,这些幼时材料在梦中重现的动因。

如果将典型梦例看作这样一类经常出现的梦:仅仅梦中的人物不同,梦的显意却相同。那么我们就能援引许多典型之梦。例如:走过小巷,穿过许多房间,梦见盗贼,精神紧张的人在睡前做好防贼措施,梦见被野兽(野牛、马群)追赶,梦见被人用刀子、匕首或者矛枪威胁等(后两类是焦虑之梦所特有的)。这类梦的确值得我们做特别研究。在此,我将援引两个观测所得的,但并非典型之梦所特有的现象。

一个人越是急于寻求梦的答案,就愈发意识到,大多数的梦都和性事有关,并且表达了性的愿望。只有真正对梦进行分析,透过梦象深入隐匿梦念的人,才能有此感悟。而那些只满足于了解梦的显意的人则永远无法体会(例如纳克记录的性梦)。我下面要说的绝非令人惊讶之事,而是完全符合我的析梦准则。因为在我们的整个成长历程中,没有哪种本能像性本能那样,承受如此大的压抑。[63]也没有哪种本能会留下如此多、如此强烈的潜意识愿望,继而在睡眠中产生出梦。在解析梦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忽略性情结的重要性。当然,也不能夸大其作用,从而忽略其他因素的重要性。

经过仔细分析后,我们发现,许多梦都是双性的,因为它们无疑具有多重解释,从中可发掘出梦者的同性恋冲动——与他的正常性活动相反的冲动。对于斯特科尔[64]以及阿德勒[65]的“所有梦都是双性的”论点,我不敢苟同。因为在我看来,这一论点由于缺乏有力依据,因而显得无力。而且我们也能看到,许多梦除了满足情欲欲望(广义上的)以外,还满足了其他欲望,像是饥渴之梦、心灵慰藉之梦等。其他类似的论点,比如“每个梦的背后都隐藏死亡的阴影”(斯特科尔)、“每个梦都隐藏由女性向男性转化的倾向”(阿德勒),都不适用于梦的解释。而“所有梦都需要性的解释”这一论点(舆论对此作了激烈的抨击和驳斥)并非出自本书。在前面八版中,从未出现过这一论点,将来的版本自然也不会出现。

我已在别处说过,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梦很可能表现出性欲望,有大量的例子证实了这一点。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梦,表面平淡无奇,经分析却能明显发现,其隐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性色彩。例如下面这个梦例,未经分析时,绝对想不到其内含性欲望:

梦者如此描述:在两座雄伟的宫殿间稍稍靠后的地方,有一座门户紧闭的小屋。妻子领着我沿一条小路来到小屋前。推开门后,我迅速轻松地爬上一个斜坡,进入院子。

任何一位有析梦经验的人都知道,“进入狭窄的空间、打开紧缩的门”是最常见的性象征。而这个梦明显象征肛交(“两座宫殿间稍后一点的地方”指女性臀股间,即肛门)。而“狭窄、倾斜的通道”当然是指阴道。梦者需要妻子带路,说明在现实中,梦者正是顾忌妻子,而未能实现肛交的愿望。另外,我在对梦者的提问后发现,在做这个梦的头一天,一位年轻的女孩曾造访梦者家,令梦者心情愉悦。梦者感觉,她不会介意与自己肛交。梦中两座宫殿间的小屋源自梦者对布拉格城堡区的记忆,同时也象征那位女孩,因为她就是当地居民。

当我对患者强调说,人们常常会出现奥迪帕斯之梦(即梦见与母亲性交)时,他回答:“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但梦者随即回忆起一些看似平淡无奇但反复出现的梦。我分析后发现,这些梦正是奥迪帕斯之梦。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奥迪帕斯之梦通常不会直接呈现与母亲性交的场景,而是经过伪装,以看似无关的小事表现出来的。[66]

典型的奥迪帕斯伪装梦例

一个男子梦见自己与别人的未婚妻私通。他害怕女人的未婚夫发现奸情后会悔婚,因而对他特别热情,见面时又抱又亲的。这个梦与梦者的真实生活之间只有一个连接点:他与好友的妻子私通。由于好友说了一些含沙射影的话,因此他怀疑被看出了什么破绽。事实上,梦中只出现了关键点,未提及现实中存在的其他问题。梦者的好友身患重症,危在旦夕,妻子已做好他随时离去的心理准备。梦者打算,一旦好友离世,便与这位年轻寡妇结婚。正是这一情形让梦者置身奥迪帕斯之梦中,并希望能够杀死女子的未婚夫,好迎娶他的妻子。于是,这个梦以伪善的伪装形式表达了这一欲望。梦将她已婚的身份,置换为未婚妻的身份,这正符合梦者的私心。而梦中对女子未婚夫的邪恶愿望隐匿了梦者孩提时,与父亲关系的回忆。

在许多出现风景和地点的梦中,梦者总是强调:“我以前来过这里。”这种看似平淡的梦境,实际上隐含了重要的意义。梦中出现的地点通常指梦者母亲的生殖器官。因为没有其他地方能使梦者如此确定地说,“我曾经到过那里”。有一次,我被一位强迫症患者的梦弄迷糊了。他梦见自己造访了一座曾经到过两次的房子里。记得很久以前,这位患者曾经告诉过我他六岁时的一段经历。当时,他和母亲一起睡。在母亲睡熟后,他将手指插入母亲的阴道里。

许多焦虑的梦都有这样的内容:穿过狭窄的空间,或是处于水中。这些都是和子宫内的生活,和生产过程相关的幻想。下面这位年轻男子的梦,表达了他对于如何在子宫内观察其父母性交的幻想:

他置身于一口深井中,那儿有一扇窗,像是塞默灵隧道(奥地利第一条穿越高山地区的铁路线)。透过窗向外看,起先四周一片空白。接着,他幻想了一个图像,图像瞬间填补了所有的空白。于是,窗外出现了一片经过深耕的土地,四周空气清新怡人,泥土深黑肥沃,一派勤劳耕作的愉悦画面。他还看见一本有关教育的书在他面前展开……而他感到惊奇的是,内容大多是孩子对性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我。

下面是一位女患者美丽的水之梦,这个梦对她的治疗极富意义。

梦里出现了她平常度假地的湖,黑沉沉的湖中倒影着一轮冷月,她纵身跃入。

这类梦是分娩之梦,梦的隐意刚好和显意相反:不是“投入水中”,而是“由水中出来”——诞生[67]。由法国俚语“lu ne”(月亮,又指下体)可联想到人出生的部位。“冷月”意指雪白的下体,是孩子们对他们出生之处的想象。梦者希望在度假圣地出生又有什么内在含义呢?她毫不犹豫地说:“这个治疗难道不是像我的一次重生吗?”因此这梦的隐意是,让我夏天在她度假的地方,继续对她治疗。也就是说,到那儿找她。也许这个梦还婉转地表达了她想成为母亲的愿望。[68]

下面,我引述E.琼斯记录另一个分娩梦的文段:

“她站在海滩上,凝视着一个正在涉水的男孩。男孩和她长得很像。他一直往深处走,最后,水面只露出上下沉浮的头顶。接着,场景转到一个人潮汹涌的酒店大厅里。她丈夫离开了她,她正和一位陌生人‘进入谈话’。”

“经分析发现,第二部分的梦指她想坐飞机离开丈夫,并和第三者发生关系。第三者明显是指前一个梦中提及的X先生的哥哥。第一部分的梦明显是出生的幻想。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神话中,孩子由羊水中生产总是通过‘孩子投入水中’这一伪装来表现的。在所有分娩的梦中,最为著名的要数阿多尼、赫希里、摩西及巴克斯的诞生。‘在水中浮沉的头’令患者想起她自己怀孕时所体验的胎动。‘男孩进入水中’使她出现‘把他由水中拉出来、抱入育婴室,把他洗干净、穿好衣服,然后带回家’的幻想。”

“因此,梦的第二部分暗指了第一部分所隐匿的‘私奔’欲念。而第一部分的梦境又与第二部分隐匿的诞生幻想相对应。除了秩序的颠倒以外,在这两部分的梦中,还出现了许多倒置。在梦的前半部分中,‘男孩子涉入水中’,然后才是‘头在水中浮沉’。而这里隐匿的梦念实际上先是‘胎动’,然后才是‘孩子破水而出(双重倒置)’。在梦的后半部分,‘丈夫离开她’隐匿的梦念则是‘她离开丈夫’。”

亚伯拉罕也记录过一个分娩的梦:

一位快要首次分娩的年轻孕妇梦见:一条地下通道由她房间地板的某处,直接通入水里(生殖道—羊水)。她拉开地板的机关门,那儿立即冒出一只全身长着褐色毛发、类似海豹的动物。动物突然变成了梦者的弟弟。对弟弟来说,她就像母亲一样。

兰克研究了大量的分娩梦后发现,这类梦与排尿的梦一样,都是利用相同的象征元素。就像尿刺激表现为排尿的梦中一样,情欲刺激也表现为分娩梦。这类梦各层次的意义对应于自幼时起逐渐变化的象征意义。

在此,我们又回到了前文中断的主题(见第三章):干扰睡眠的有机体刺激对梦形成的影响。受到有机体刺激而出现的梦,不仅呈现了“愿望实现”以及“便利”的特性,还具有明显的象征性。梦者往往会在这些象征性伪装的刺激下醒来。不仅遗精与性欲之梦如此,大小便刺激之梦也如此。遗精之梦的特殊性质直接为我们揭开了被视为典型的性象征,虽然这还存在着巨大的争议。遗精之梦让我们看到,一些看似纯洁无邪的梦境,不过是赤裸裸的性场景的序曲。但总的说来,性场景只直接呈现在少数遗精之梦中。大多情况下,它们都转化为焦虑之梦,从而令梦者惊醒。

尿刺激的梦的象征意义尤为明显,很早以前就为人们所了解。希波克拉底曾经提出,梦见喷泉和泉水,表示膀胱受到了刺激(赫夫洛克·埃利斯)。施尔纳在研究了尿刺激的象征物后表示,“强大的尿刺激通常会转化为性范围内的刺激,并出现相关的象征影像……”尿刺激的梦同时也表现为性梦。

兰克认为(参见兰克《象征唤醒梦的层次作用》一文),许多尿刺激的梦,实际上都是由性刺激引起的,不过却退化为由幼时的尿道快感中取得满足。特别是因尿刺激醒来或排尿后,梦依旧自顾前行,并毫不伪装地直接呈现情欲幻象的例子,则更具说服力。[69]

同样,在肠道刺激的梦中,也有与此类似的象征,并且证实了,社会人类学常提到的金子和粪便之间的关联。[70]“比如说,一位因患肠疾而接受治疗的妇女,梦见一个人在一间貌似乡村厕所的小木屋附近埋藏宝藏。梦的第二部分:她正为刚拉完大便的小女儿擦臀部”。

拯救之梦与分娩梦紧密联系。一位妇女梦见救人,尤其是由水救出,这象征了“分娩”。但如果是男人做这个梦,含义就完全不同了[71]。

强盗、窃贼、鬼怪,这些我们睡觉前所害怕的,有时甚至会干扰睡眠的事物,同样源自幼时回忆。他们的原型是那些半夜三更吵醒孩子,以确定他们是否尿床、被单是否盖着、手放在什么地方的夜间突访者——父母。在分析这些焦虑的梦时,我曾经令梦者清晰地回忆起这些夜间游客:强盗的原型往往是梦者的父亲,鬼怪的原型则是穿着白袍的母亲。

六、梦例——梦中的语言及运算

在提出控制梦形成的第四要素以前,我先引证自己收集的一些梦例,一部分原因是为证明我们所熟知的前三个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为迄今尚未取得例证的某些论点提供论据。或者说,是为了从中提取必要的结论。在继续进行析梦工作时,我很难利用梦例来支撑我的论点。只有将分析而得的梦内容作为一个整体来思考,这些梦例才足以支撑孤立的论点。如果脱离了原有的前后联系,也就失去了其本身的价值,从而使最浅显的析梦工作也变得困难重重,最终失去原本可用以论证的所有线索。如果我在下文中,将各种毫无共性,而只是与本章前几节内容有关的事物结合在一起,那只是我出于技术考虑的托词。

首先我将列举几个梦的特殊或者说不寻常的表现方式:

一位女士的梦:女仆站在梯子上,像是在擦窗户。她的身旁有一只黑猩猩和一只大猩猩猫(梦者后来更正为安哥拉猫)。她把这些动物掷向梦者。黑猩猩紧紧抱着梦者,让梦者感到十分恶心。这个梦以一种极其简单的方法达到了它的目的,即利用言语表达了字面意思。“猴子”像一般动物名称一样,是用以骂人的绰号。梦中的情境恰好表示“投掷毒骂”。接下来,我们还会在其他梦例中,看到这种表现方式。

另一个梦与此相似:一位妇人生下一个颅骨明显畸形的孩子。梦者听别人说,这是由于胎位不正引起的。医生表示,可以通过对头颅施压,使其形状变得好看些,但会因此损伤孩子的大脑。她想,头颅形状对男孩子来说,并无大碍。这个梦体现了一个抽象概念的塑形表现:梦者在治疗过程中逐渐清晰的童年影像。

在下面的梦例中,梦的表现方式稍有不同:

这个梦重现了梦者前往希尔姆泰克(位于格拉茨附近)远足的记忆:当时的天气很恶劣,狂风暴雨,梦者投宿的是一个破旧的旅馆,雨水沿着房间的四壁往下滴,床单都被弄湿了(梦的后半部分模糊不清)。这个梦暗示“过剩(superfluous)”。梦念中的抽象概念起初由过度的语言进行描述,显得模糊不清:表现为“淹没”“流动”或“超流体(superfluid)”等形式,后来则表现为大量类似的影像。外面的水、里面的水、床上的水,一切都是湿的——溢出或泛滥(super fluid)。我们发现,梦为了达到表现的目的,词语的正确拼写远没有语音那么重要。对此,我们并不惊讶。因为在韵律诗中,也常出现这种情况。

事实上,语言有大量的词汇可供支配。这些词最初用于绘画中,并有其具体的含义,但如今都已变得毫无色彩,并且表现为抽象的意义了。但有的时候,语言能使梦更轻易地表现其梦念。而梦所要做的,就是还原这些词最初的完整意义,或者尽可能追溯至其内涵改变前的阶段。例如,某个男子梦见他的朋友被困在一个很窄的地方,在向他求救。经分析显示,梦中很窄的地方是一个洞,梦者对他的朋友象征性地用了这些词语:“小心,别掉进洞里。”[72]在另一个梦例中,一名男子梦见自己爬上了一座高山,从山顶可以俯瞰绝佳的辽阔景色。实际上,梦者是把自己与哥哥重叠了,后者是《眺望》的编辑。

在《绿衣亨利》中有这么一个梦例:一匹骏马在一片丰收的麦地里翻滚,每一颗麦穗都是“一粒香甜的杏仁,一颗葡萄干和一枚新版便士”,包在红绸巾里,用一根猪鬃捆着。作者(或者梦者)立即给这个梦做了最直接的解释:麦穗扎得马儿浑身痒痒,于是兴奋地大声叫道:“燕麦刺着我啦(我感觉到我的燕麦啦)。”

根据亨森的记载,在古老的北欧传说中,梦常常伴随着俗语和双关语,很少有哪个梦不出现双重意思,或文字游戏。

搜集这些梦的表现方式,并根据其遵循的规律进行分类是一项特殊的工作。有些表现方式几乎可以说是玩笑话,而且让人觉得,如果梦者自己不加以解释,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其真实含义。

1. 一名男子梦见自己被问起某人的姓名,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他本人对这个梦的解释是:“我不应该梦见它。”

2. 一位女患者梦见所有人都特别高大。她解释道:“这肯定是我幼时经历过的情景。因为那时候,所有大人对我来说都是庞然大物。”她本人并没有出现在梦中。

梦中有关童年的事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即将时间转换为空间。比如说,人物和风景看起来都离得很远,像是在路的尽头,或是像把望远镜掉反过来看景物。

3. 一名男子在日常生活中,喜欢用抽象和不确定的词语表述事物,却又不失机智。一次,他梦见自己刚抵达一个火车站,恰好一列火车进站。接着,月台向火车移动,火车却静止不动,正好与现实相反。这个细节表明了,在梦中,许多事物都是倒置的。但通过分析这个梦,让梦者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画册。画册里的男人都是倒立的,用手来走路。

4. 也是上述这位梦者,告诉我他做过的一个短梦,这个梦让我想起了画谜游戏。他梦见叔叔在一辆汽车(automobile)里吻他。他紧接着的解释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这个梦是暗示自慰(auto-erotism)。要在日常生活中,这肯定会被当作玩笑话。

5. 在除夕夜家庭聚餐时,老人作为一家之主,为新一年的到来致辞。他的一位女婿是名律师,对此很不以为然。特别当老人说:“当我翻开这一年的账册时,看见‘资产’一栏硕果累累,‘债务’一栏空空如也,感谢主!这是因为你们,我所有的孩子都是我最丰硕的资产,没有哪个孩子是我的债务。”年轻的律师听了后,想起妻子的哥哥X,那个大骗子,最近刚刚摆脱官司。当天夜里,他梦见了除夕晚宴,听见了致辞,更确切地说,是看见了致辞。这次老丈人不是高声致辞,而是直接翻开了账册。在“资产”一栏,律师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在“债务”一栏,则是他妻子的哥哥X的名字。但栏目名称中“债务”(liability)一词,变成了“说谎—能力”(Lie-Ability),这恰恰与X的性格相符合。[73]

6. 一名男子梦见自己正在治疗他人的断骨。分析的结果显示,断骨意指破碎的婚姻。

7. 梦中的某个时刻往往代表梦者幼年的某个时期。比如说,在梦里,早晨5时15分代表梦者5岁3个月时,那年,梦者的弟弟出生。

8. 梦中另一种表现年龄的方式:一个妇女梦见自己正和两个小女孩散步,她们的年龄相差15个月。她想不起家里有哪两个孩子属于这种情况的。后来她的解释是,这两个小孩代表了她童年时经历的两个创伤性事件,二者相隔的时间恰好是15个月。一件事发生在她3岁半时,另一件事则发生在她3岁9个月时。

9. 如果一个正在接受精神治疗的人经常梦见自己接受治疗,并在梦中出现因治疗而引起的许多想法和期望,那是不足为奇的。一般来说,最常用来表现治疗的影像是“旅行”,通常是坐汽车去,因为汽车是既现代又复杂的交通工具。而汽车的速度则是患者肆意讽刺抨击的对象。如果“潜意识”是患者清醒思想中的一个元素,那么其于梦中表现时,则会被恰如其分地置换成一些隐蔽的场所。当这些场所与分析治疗没有任何联系时,它们则象征女性的身体或子宫。“向下”在梦中通常指性器,“向上”则代表脸、嘴或乳房。野兽在梦中通常象征梦者本人或别人的令梦者害怕的感情冲动,或者稍稍做些置换,替代那些有这种冲动的人。这图腾与用凶猛的野兽、狼狗、野马等,来象征死去的父亲有些类似。可以这么说,野兽象征性欲,恐惧象征自我,后者通过压抑来与前者抗衡。甚至精神病患本身,即患者的“病态人格”也可能与患者分离,在梦中表现为完全独立的另一个人。

我们可以这么说,梦不惜用尽一切方法,力求使梦念获得视觉表现,无论这一方法在其清醒时是否认可。这对于仅仅听闻过析梦理论,却从未亲身体验的人来说,不免要进行一番质疑和嘲弄了。在斯特科尔的论著《梦的语言》中,特别多这类梦例,但我从未援引。因为该作者既缺乏批判性的论断,论证技巧也过于武断。对此,就连不存任何偏见的人也难免要产生怀疑。

10. 下面的梦例引自V.陶斯克的《论梦中服饰和颜色》的一文。(1914年):

(1)A梦见他以前的女家教穿着一件具有黑色光泽(luster)包臀裙。这个梦暗示他认为女家教“淫荡”(lustern)。

(2)C梦见一个女孩身穿白衬衫在一条路上,沐浴在白色亮光之下。梦者与白小姐的情事就是在这条路上开始的。

11. 一次我用法语解释过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头大象。我自然要问梦者,为什么我会以大象的形象出现。他回答说:“你在欺骗我”(德语Vous me trompez,其中,Trompe的意思是象鼻)。

梦常常利用最遥不可及的联想,有效地表述最难以驾驭的材料,比如某个专有名词。在我的一个梦中,老布吕克布置给我一个任务。我做了一些准备,挑了一些像揉皱了的锡箔似的东西出来(后文我还会再谈到这个梦)。与此有关的联想(实在不易发现)是冰锡箔“stanniol”,然后我才想起来,这里指的应该是Stannius,一位我少年时代非常崇拜的学者,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一篇研究鱼类神经系统的论文标题上。而老师布置给我的第一项科研题目,恰恰与一种叫Ammocoetes的鱼类神经系统有关。显然,在画谜游戏中不可能出现这种鱼的名称。

在此,我无法不说说一个奇特的梦,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同样源自一个孩子的梦,并且很容易解释。一位女士告诉我:“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常梦见上帝头戴一顶锥形帽。那时候,我总在用餐时被要求戴这种帽子,以防我去看其他孩子的盘中有多少食物了。既然我知道,上帝是万能的,那么这个梦的意思是,即便我戴上帽子,也和上帝一样,能够知道一切。”

当梦中出现数字和计算时,我们就更能了解梦的运作方式及其处理材料,即表现梦念的灵活方式了。在梦中,数字被迷信地认为具有特别的含义。因此,我将从所搜集的梦例中列举几个这类例子:

1. 源自一位女士的梦,她即将结束治疗:

她正要去付某些费用。女儿从她的钱包内取出了3个弗洛林和65个克鲁斯。梦者问她说:“你要做什么?只要付21个克鲁斯就够了。”由于我了解梦者的情况,因此无须她多加说明,便能解释这个梦。这位女士是外籍人士,她的女儿正在维也纳上学。只要女儿肯留在维也纳,她就能继续接受我的治疗。还有3个星期女孩的学年就要结束了,届时,这位女士也将结束治疗。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女儿的校长来问她,是否考虑让女儿再读一年。她马上想到,如果这样,那她也可以再多治疗一年了。这就是这个梦的真正意义。一年等于365天,女儿的学年和治疗都剩下3个星期即21天(虽然治疗的实际小时数比这个数字要小)。梦念中指代时间的数字,在梦中以币值反映出来。同时,还表达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时间就是金钱。365克鲁斯等于3个弗洛林和65个克鲁斯,但梦中出现了更小的币值(“只要付21个克鲁斯就够了”),这显然是欲望满足的结果。梦者希望能够减少治疗费用和来年的学费。

2. 在另一个梦中,数字包含在更为复杂的关系中。一位结婚多年的年轻女子,听说与她同年的朋友爱丽丝刚订了婚。于是,她做了下面这个梦:她和丈夫在剧院里,邻座位置一直空着。丈夫告诉她,爱丽丝和她的未婚夫也想来看戏,但只能买到次等的座位。3张票值1弗洛林50克鲁斯,他们当然不会买。但她觉得,他们要是买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一个半弗洛林源自何处呢?源自头天发生的一件琐事。梦者的哥哥送给嫂嫂150弗洛林,嫂嫂急于花掉这笔钱,于是买了一些珠宝。我们注意到,150个弗洛林是一个半弗洛林的100倍。那么3张戏票的“3”又源于何处呢?唯一的联系就是:梦者那位刚订婚的女友正好比她小3个月。当我们明白“邻座位置空着”的意义以后,整个梦的意思便迎刃而解了。这个场景直接暴露了生活中的一件小事,这件事令丈夫有了一个嘲笑她的好借口。她本就计划那周去看戏,几天前便订好了票,还特地多付了一些预约费。结果到了剧院才发现,剧场的一边几乎全是空座。早知如此,就不必那么匆忙订票了。

现在我可以完全解开这个梦隐含的意义了:“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早结婚,我没有必要这么着急。由爱丽丝的例子来看,只要我等(这里与她‘急于’花钱的嫂子对应),我本来可以有一个和她一样好——甚至比她好一百倍的归属。我本来可以买到三个这么好的男人(嫁妆)!”我们注意到,与上一个梦相比,在这个梦中,数字的意义已经改变,数字间的关系也有了更大的延伸。这个梦的伪装与变化也更大。可以解释为,这个梦的梦念在得以表现以前,克服了异常强大的内部精神阻力。另外,我们不能忽视梦中一个荒谬的元素——两个人想要三个座位。在此,容我稍稍讨论一下“梦的荒谬性”的问题。梦中这一荒谬的细节,实际上是在强化“这么早结婚真是荒唐”这一梦念。数字“3”源自两人年龄间的对比(两人年龄相差3个月),这种对比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但正是这个数字,恰如其分地引发了“荒谬”这一梦念。而150弗洛林减少为1个半弗洛林,则呼应了梦者在心中压抑着对丈夫蔑视的意念。

3. 下面这个梦例展示了梦的计算能力,并使梦的名声受损。

一名男子的梦:梦者坐在B的家里(B是他家以前的熟人),说:“你们不让我娶艾米真是荒唐。”接着,他问女孩:“你多大了?”女孩说:“我生于1882年。”“啊,那你今年28岁了。”

这个梦发生在1898年,因此梦中明显出现了错误的计算。除非另有解释,否则梦者的计算能力堪比麻痹症患者了。这位患者属于看到每个女人都心动的类型。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我的诊断室接受治疗,排在他后面的是一位年轻女士。他还没见过那位女士,就已经不断向我打听她的情况,急于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他估摸着女士大约是28岁。现在,梦中的计算就很清楚了。而1882年正是他结婚的年份。另外,他在进入我的诊所时,总是忍不住要和另外两位女士交谈——两位轮流为他开门,早已青春不再的女士。他认为,两位女士之所以对他没什么反应,是他看起来很严肃,并且上了年纪。

看了这么多例子,再加上其他类似的梦例(下文),可以肯定地说,梦根本不会计算,无论结果正确与否,它只不过是把一连串出现在梦念中的数字,以算数的形式串起来,借以指代一些用其他方法难以表现的材料而已。可见,梦只是把数字当作表达梦念的媒介,与梦表达所有其他概念以及仅有口头概念的名字、演说的方法一样。

梦无法自己编织新的语言内容。无论梦中出现了多少对话,也不管它们是清楚明白抑或荒谬不堪,研究表明,梦所做的只是从梦念中抽取真正讲过的或听过的语言片段,用极为随意的方式加以处理。梦不仅将这些语言片段从与其相联系的语言环境中抽取出来,对其进行切割,某些部分留下、某些部分去除,还会再以全新的方式加以整合。因此,在梦中,一篇看似连贯的讲话,分析后可能会发现,是由三个或四个不连贯的片段组成。在对这些词语进行重新整合时,梦往往会忽视其于梦念中最初的原意,而赋予它们全新的含义。[74]在仔细观察后会发现,梦中有两部分明显不同的语言:一部分相当清晰紧凑;另一部分则是一些连接的材料,很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就像我们可能会在阅读时,填上一些偶然遗漏的字母或音节。梦中言谈的结构就像角砾岩一样,各类不同的大块岩石由一种黏合的媒质胶合。

神经症患者也是如此。有这么一位患者,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听见(幻听)歌声或是一段歌曲,但不明白这些歌曲有何意义。当然,她并不是一个偏执狂。分析结果表明,她总是喜欢乱用这些歌曲的歌词。例如“啊,你是幸福的!你是快乐的”是一首圣诞颂歌的首句,但她往往不接着唱出“圣诞节”这个词,而把它改成一首婚礼歌曲。这种篡改的做法时有发生,也许不是幻听,只是她的一种联想。

严格来说,这些情况只适用于具有感知特性的言谈,并能被梦者描述为“言论”。而那些无法被听到或说出的言论(即在梦中没有伴随听觉或者动作),则只是简单的梦念。它们出现在清醒的意识中,并不做任何改变地进入梦中。而我们阅读过的文字,也常常大量出现在梦中无关紧要的言谈中,只是不容易追溯其来源。不管怎样,梦中所有明显的言论始终都和梦者在现实中说过,或者听过的言谈有关。

在我们因讨论其他问题而分析过的梦例中,曾经发现过梦中言论的细枝末节。例如,纯洁的“市场之梦”(第五章第一节)里有一句话:“那种东西再也买不到了。”这实际上是重叠了我和屠夫的身份。另一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是不买了”,是要使梦变得“纯洁”。梦者在前一天,当面对厨师提出的无礼要求时,曾气愤地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最好放规矩点!”正是这前半句冷漠却又冠冕堂皇的话被带进了梦中,其意在暗示后半句,并且恰如其分地呼应了梦中隐匿的梦念,但同时也正是这半句话,出卖了潜藏的小秘密。

下面的这些梦例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梦者梦见一个正在焚烧尸体的大庭院里。梦者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得很含糊)接着,他遇见屠夫的两个孩子。梦者问他们:“嘿,味道怎么样?”其中一个回答说道:“不好,味道一点都不好。”像是在说人肉。

这个梦的本貌是这样的:梦者和妻子晚饭后,一起去拜访一位值得尊敬,长相却令人倒胃口的邻居。这位好客的老太太刚准备坐下吃晚饭,就强迫[75]梦者试试她的手艺。梦者拒绝了,说自己没有胃口。她回答“吃吧,你能吃下的”这类话。因此,他只能勉强尝尝,并且出于礼貌,只好称赞说:“味道真好!”回到家后,他向妻子抱怨邻居太不解人意,而对于她煮的东西“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正是梦中那句话,但梦者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的一种想法,指的是邻居老妇的容貌,可以归纳成“我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下面,我再举一个更富启发性的梦例:这个梦的核心是一个非常明确的言谈,但我们只有揭开梦背后隐藏的情感后,才能完整地解释这个梦。这个梦非常清晰:晚上,我到布吕克的实验室后,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于是打开门,看见已故的佛莱斯尔教授和几个陌生人走进来,说了几句话后就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接着,我又做了另一个梦:朋友F在7月悄然到了维也纳。我在街上碰见他,当时他正和我已故的朋友P谈话。我们一起到了某个地方,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面,我则坐在桌子较窄的一端。F聊起了他的姐姐,“她在45分钟内就死了”,还说了一些类似“这是致命临界点”这样的话。因为P听不明白,因此F转向我,问我告诉过P多少有关他的事。这时,我的内心涌起一些奇怪的感觉,并试图告诉F,P已经去世了(可见,他并不知情)。但我发现自己错误地说成了“Non vixit”。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P。在我的凝视之下,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样子开始模糊,眼神越来越忧郁,发出病态的蓝光——最后,他消失了。对此,我感到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看见的恩斯特·佛莱斯尔也是鬼魂,是一个亡灵。而且我认为,只要我希望,他便会一直存在。但有人不愿再见到他时,他就会消失。

这个美丽的梦,包含了梦的许多谜一般的特征:梦中出现的评论,我错把Non vivit说成Nonvixit,我和已故朋友自由地交谈(梦本身明确知道此人已死),我的荒谬结论,以及最后我巨大的满足感——如果详尽分析所有的问题,将“耗费我一生”。在现实中,我不能像在梦中那样,为了个人理想而牺牲好友。但如果我试图掩盖事实的真相,我所熟知的梦的真实意义则会遭受破坏。因此,我只能在这里以及后文中,挑选梦中的部分元素进行解释。

我用眼神消灭P的那一幕,是整个梦的中心。他的双眼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变成怪异的蓝色,接着就消失了。这个场景无疑是模拟我的一段真实经历。记得我在生理研究所任指导员的时候,被安排早上值班。布吕克听说,我有好几次上班都迟到了,因此有一天,实验室刚一开门他就到了,在那儿等我。那天,他对我说的话简短有力。但让我臣服的并非他所说的话,而是他那双蓝色眼睛的恐怖凝视。面对这样的眼神,我魂飞魄散——正如P在梦中消失的那一幕。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在梦里,P与我的角色正好对换了。任何人如果记得这位伟大导师的双眼,记得那双在如此高龄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很能理解当时那位犯错的小青年是何种心情了。

但过了很长时间,我始终无法解析梦中那句“Non vixit”。最后,我终于记起,这两个单词在梦中之所以如此清晰,并非因为我曾经听过或者说过,而是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于是,我立刻知道其来源了。在维也纳霍夫宫前的广场上,有一座约瑟夫国王的雕像。在雕像的底座,刻着这两行优美的文字: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实际上是:

Saluti public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为了国家安全,他毕生奋斗,直到永久。)

在这里,“patriae”(祖国)应为“publicae”,对此,维特尔可能猜对了。

可见,我抽取了碑文中的词语来表达一连串敌对的梦念,大意是:“那家伙对此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已经死了。”我现在想起来,这个梦发生在大学纪念堂里的佛莱斯尔纪念碑揭幕后的几天。当时,我正好看到了布吕克的纪念碑,因此,心里(潜意识里)一定在为那位才华横溢的朋友P感到难过。他终其一生为科学研究做贡献,却由于英年早逝,而未能在这大堂里立一座碑。于是,我做了这个梦,在梦中为他立了碑,而“约瑟夫”恰好是P的洗礼名。[76]

根据析梦原则,我现在仍然无法证实,为何用“non vixit”取代了“non vivit”(前者是我对KaiserJosef纪念碑的记忆,而后者才是我所需要的词)。我注意到,梦中存在着两条和朋友P有关的思想链:一条充满恨意,另一条则充满爱意。前者浮于表面,后者则被掩盖。唯一的共性是,两者都以同样的词语“non vixit”表现出来。我因P在科研上所做的贡献,因而想为他立碑。但也因为他那恶毒的念头(在梦的最后表现出来)而想消灭他。我发现,这句话富有韵律,我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句式。但究竟在哪里见过与此相似的对比句呢——对同一人表现出双面的态度,并且两种态度都有理可依,相互独立而毫不矛盾?只有在文学作品中会有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在莎士比亚著名的作品《恺撒大帝》中,布鲁特斯有这么一段演说:“正因为恺撒爱我,所以我为他哭泣;正因为恺撒幸运,所以我为他高兴;正因为恺撒勇敢,所以我为他骄傲;但也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我得杀他。”可见,我在梦中扮演了布鲁特斯的角色。要是能找到另一组平行的梦念来证实这一点该有多好!我想,另一组梦念可能是“朋友F7月来维也纳”,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据我所知,F7月根本没来维也纳,“7月”(July)这个词源自恺撒(Julius Caesar)。因此,这可能暗示了我扮演布鲁特斯的角色。[77]

最奇怪的是,我确实曾经扮演过布鲁特斯的角色。那年我14岁,在一个小观众面前表演席勒诗篇中,布鲁特斯与恺撒对话的一幕。比我大1岁的侄儿协助我演出。他当时刚从英国回来(这便是梦中“亡灵”的由来:“revenant”,亡灵、归来的),是我幼时的第一个玩伴。记得我快4岁的时候,和他的感情已经很好了,形影不离,相亲相爱。但也经常打架,就像我在前文暗示过的那样,这段幼时的友谊后来一直影响着我和同龄人的交往。因此自那时起,侄儿约翰的一切便已深深植入我的潜意识里。我在每一个朋友的身上都能找到他的影子。他有时候对我很糟糕,而我必然勇敢反抗。后来再大一点,我就开始为自己进行简短的辩护了。因为家父(约翰的祖父)会责问我:“你为什么打约翰?”“因为他打我,所以我打他。”一定是这一幼时的情形使我把“non vivit”改变为“non vixit”,因为在我大一些开始识字的时候,知道了“wichsen”(和英文的“vixen”发音相同)是“打”的意思。梦便连这一关联点也不放过,通通收入囊中。其实在现实中,我对P并无恨意,不过他比我强许多,所以像是约翰的分身。这种恨意可追溯至幼时与约翰的复杂关系。我将在后文继续分析此梦。

七、荒诞之梦——梦中的智力表现

(一)

迄今为止,我们在析梦的过程中,已经多次碰到梦中那些荒诞的元素,我们迫切需要对其成因以及含义一探究竟,不可再延误。因为梦的荒谬元素恰恰是析梦者的软肋,它让那些抨击析梦理论的人有机可乘,借以证明梦不过是心理意识活动中微弱的残余碎片的无意义产物。

下面,我首先举几个例子,以此说明梦只是貌似荒谬,经透彻分析后,这种荒谬性便荡然无存。以下是有关梦者已故父亲的梦——初看会感觉像是一种巧合。

1. 这是一位患者的梦,他的父亲六年前离世:

梦者的父亲当年发生了严重车祸,他乘坐的夜间快车突然出轨,车上的座位挤压在了一起,他的头被夹在中间。六年后的一个夜晚,梦者看见父亲躺在他的床上,左眼眉上有一条垂直的伤疤。梦者很惊讶,父亲不可能再发生事故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梦者在描述这个梦时补充道)。但梦中父亲的眼睛却如此清晰。

一般人会这么解释这个梦:梦者在梦见发生事故时,忘了父亲已经离世多年,而在做梦的过程中才突然想起来,于是他在梦里对这个梦感到惊讶。经分析后发现,这种解释实属多余。梦者请一位雕塑家为父亲做半身像,而就在做这个梦的前两天,他刚去审查工作进度。这恰恰就是梦中的“不幸遭遇”(德语中,“半身像”又指“发生事故、遭遇不幸”)。雕塑家从未见过梦者的父亲,只能根据照片来雕凿。就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梦者带了一位家中的老仆人到雕塑家的工作室,想看仆人是否也觉得,这尊大理石雕像的前额过窄。于是,形成梦境的记忆材料出现了:梦者的父亲有个习惯,一旦生意或是家务事出现烦忧时,便会用两手压太阳穴,好像感觉头太大了,得压小一点儿。梦者四岁那年,一把手枪突然走火,把父亲的眼睛弄得淤黑(梦中父亲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晰),当时他正好也在场。父亲每每陷入沉思或悲伤时,额头便会出现深深的皱纹,和梦中伤疤的位置一样。而在梦中,伤疤代替了皱纹又引出了此梦的另一个梦源:梦者曾经为小女儿照了一张相,相片从手中掉到了地上,他捡起相片时,发现相片摔裂了,裂痕直直地划过孩子的前额,延伸至眉毛。他不禁出现强烈的不祥预感,因为在母亲离世前一天,她的相片也摔出了裂痕。

可见,这个梦呈现出的荒谬性,仅仅是由于口头上随意地将照片、石像和真实的人混淆而已。我们在看照片时常常会说:“这不就是你父亲吗?”在这个梦里,荒谬性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单就这个例子来看,我们可以这么说,这种荒谬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蓄意安排的。

2. 下面是源自我个人的梦例,和前者类似(家父于1896年逝世)。

父亲去世后,在马扎尔人(匈牙利一族)的政治圈内占有一席之地,他把马扎尔人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群体。此时,我眼前出现一幅小小的模糊画面: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像是在国会上。一个男人站在好像一张还是两张椅子上,其他人则围着他。我记得,父亲临终时像极了加里波第。我很高兴他终于实现了诺言。

这个梦确实够荒诞的。我做这个梦的时候,匈牙利正处于国会瘫痪的无政府状态。后来,由于塞尔力挽大局,才得以渡过危机。梦中小小画面所包含的细枝末节,与分析这个梦不无关系。我们的梦念通常都以与真实事物同等大小的影像呈现于梦中,但我在梦中看到的画面,却源自一本奥地利历史书的插图,画面是玛丽亚·特蕾莎出现在普雷斯堡会议上的一幕(著名的Moriamur pro rege nostro)。[78]梦中的家父和图片中的玛丽亚一样,站在一张还是两张椅子上(Stuhlen),像一位法官似的(Stuhlrichter),四周围绕着民众(他把大家团结在了一起,前后间的关联是那句,“我们不需要裁判”)。在父亲临终前,所有围绕在他床边的人都说他像加里波第。他死后,体温回升,两颊越来越绯红……我们都不自觉地说:“在他身后,万丈光芒,那是主宰我们的——共同命运。”

这一升华了的思想是我们将面对的“共同命运”的铺垫。“死后体温回升”这一情节,呼应了梦中这“死后”一词。最令父亲痛苦的事情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周,肠子完全坏死。梦中出现的所有大不敬的思想,都与此相关。我的一位同事在中学时便丧父,我对他深感同情,并和他成为挚友。他曾经嘲笑地说起一个亲戚的不幸遭遇。那个亲戚的父亲在大街上暴毙,被抬回家后,当他们把他衣裳解开时,发现死者肛门松弛,大小便失禁。死者的女儿看见后,深感痛心,因为这丑陋的一幕无可避免地破坏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那么现在,我们已经能够洞察嵌入梦中的愿望了:即希望死后,在儿女面前的形象要高大宏伟、不受污蔑——谁不希望如此呢?那么现在是什么造成梦的荒谬呢?梦的荒谬只是由于自身本无问题的语言,未加改变地忠实呈现于梦中。而我们却往往忽视了其各要素间可能存在的荒谬性。在此,我们不得不再一次承认,梦中出现的荒谬性是梦者所期望的,并且是被蓄意安排的。

已故的人常常出现在我们的梦里,如生前那样和我们交流。这总会引起梦者的过度惊慌,并由此出现一些奇异的解释。这恰恰表明了我们对梦的不理解。其实,这类梦的含义浅显易懂。我们常常会这么想:“如果父亲活着的话,他会怎么看这件事呢?”于是,梦就将这一“如果”的情景直接表现了出来。比如说,一位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大笔财产的年轻人,会梦见祖父仍然活着,并责问他为何挥霍无度。当梦者发现,梦中出现的人其实已经去世时,这一梦念会转化为一种安慰的思想,即好在死者不知道,或者为死者不能再评论此事而沾沾自喜。

梦的另一荒谬之处是,一些出现已故亲人的梦并无嘲笑、轻蔑之意,而是表达了极度否认的情绪,表现了梦者平常最不可能出现的被抑制的梦念。只要我们记住,梦无法区分愿望与现实,这类梦就能得到解释。例如,一名男子在他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对其悉心照顾,在父亲死后,甚为悲痛。一段时间后,他做了下面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梦:父亲在梦中复活了,和往常一样,在和他聊天。可是,(下面这句话很重要)他已经死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如果我们在“他已经死了”之后加入“这是梦者的愿望”以及“他自己不知道”后面加上“梦者有这种愿望”,那么这个梦就很好理解了。在照顾父亲期间,梦者常常希望父亲死去。他认为,如果死亡能够结束父亲的痛苦,那么这是为他好。当他为父亲的离去而悲痛欲绝时,这一为父亲好的愿望随即转化为一种无意识的自责——似乎正是自己的这种愿望,加速了父亲的离去。随着幼时对父亲抵抗情绪的复活,这一自责的情绪可能在梦中表现出来。而正是由于梦的煽动情绪与日常思绪的强烈对比,从而造就了梦的荒谬性。[79]

梦见曾经喜爱的已故之人,这是析梦者一个头疼的问题。因此,这类梦的解说有时不尽如人意。原因在于梦者与死者间存在着特别强烈的矛盾情感。在这类梦中,死者最初都活着,然后突然死去,接着又再复活——这种情景令人费解。我最终发现,这种生死间的转变暗示了梦者的冷漠情绪,即“他的死活与我无干”。当然,这种冷漠情绪并非真实存在,只是梦者的一种愿望,其目的在于帮助梦者否定其强烈又矛盾的情感,从而成为矛盾情感在梦中的表现。其他有关梦见死者的规律,也有助于我们分析这类梦:如果梦者在梦中,忘记了死者已经离世,那么他会把自己与死者“对等”起来,即梦见自己也死了。梦中对于“他早已经死了”的惊讶发现,则是反对前面的“对等思想”,反对“梦者也已经死了”这一意念。但我始终认为,梦的解释工作远远不足以洞察所有的梦,因此,这类梦还存在许多秘密,有待我们继续探索。

3. 在下面这个梦例中,我将证明,梦常常蓄意制造出一些梦材料中本不存在的荒谬。这个梦是我度假前,碰见图恩伯爵之后发生的。我梦见自己在一辆出租车上,让司机把送我到火车站。在司机骂骂咧咧,好像我把他累坏了似的后,我说:“我们的车当然不可能在火车轨道上走。”这时,我和他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而这种路程通常都是要坐火车的。对于这个令人费解、看着似乎毫无意义的梦,有如下解释:那天,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前往路程很远的多恩巴赫街(在维也纳郊区)。但司机不懂路,只是漫无边际地开着车,装出很懂路的样子,直到我发现不对劲,然后给他指路,其间还嘲笑了他一番。司机引起我一连串的联想,还想到后来遇见的许多贵族的特点。在此,我只说其中让我们这些中产平民印象深刻的一个特质,即贵族们总喜欢自己充当司机。图恩伯爵不也是老为我们的奥地利车指路吗?但梦中的第二句话指代我的兄弟,我将他与出租车司机重叠了。今年,我拒绝和他一起去意大利(梦中那句“我们的车当然不可能在火车轨道上走”)。这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因为他总抱怨说,和我一起出游时(这个场景丝毫未变地进入了梦中),被我催着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令他在一天里看了太多的美景。在做这个梦的那天晚上,他陪同我到主教区车站。在车子快进西站的时候,他赶紧下车,改乘赶往普尔科斯多夫的列车。我当时建议他,可以等到下一站时再下车,因为前往普尔科斯多夫的中转站不是在主教区站,而是在西站。这就是为什么在梦中,我坐出租车走了一段本该坐火车的路程。这与事实刚好相反,因为当时我是这么说的:“你其实可以和我一起坐到西站,而无须在主教区站换车。”因此,让整个梦看起来令人费解的原因是,梦用“计程车”替代了“主教区车站”,恰好能把我兄弟和计程司机联系在一起,于是就出现了这些难以解释的荒谬性。而且和我在梦中所说的话矛盾(“我们的车当然不可能在火车轨道上走”)。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混淆主教区车站和出租车,因此我一定是有意在梦中安排这样一个难以琢磨的内容的。

但梦为什么要安排荒谬性呢?我们已经清楚梦中荒谬的意义及其出现的动因。于是,这个梦的荒谬之谜得以解开:在梦中,我需要一个荒谬、难以理解的元素与“开车”联系起来。因为在梦念中,我有一个需要呈现的意念。一天晚上,我在一位有趣、好客的女士家里(在这个梦中,她还以管家的身份出现),听到了两则我无法解答的谜语,其他人好像都清楚答案。我在努力想答案,但我的回答只是徒增笑料而已。谜语是由“Nachkommen”和“Vorfahren”这两个双关语构建的:

谜语一:

由主人发号施令,司机来完成。

每个人都有,躺在坟墓里。

答案:vorfahren(意思为:驾驶、祖先)。

谜语二:

(令我困惑的是,这则谜语前两句与前面那个谜语一样):

由主人发号施令,司机来完成。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躺在摇篮里。

答案:nachkom men(意思为:服从命令、子孙)。

我看见图恩伯爵郑重地驱车前行(vorfahren),不禁陷入费加罗情绪中。费加罗认为,贵族绅士们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不辞劳苦地诞生(诞生后,成为贵族后裔nachkom-men)。可见,上述两则谜语成为这个梦的媒介。又因为贵族们很乐意取代车夫亲自驾车,而且有一阵子,我们习惯把车夫称作“schwagen”先生(内弟),于是,梦的凝缩作用就把我的兄弟也一并纳入这组表现元素中了。但这一梦念的背景是这样的:为自己的祖先(Vorfahr)自豪非常荒谬,我宁愿成为我自己的祖先。基于这一“非常荒谬”的思想,梦也表现得荒谬。于是,这个梦最后的谜团也揭开了,即为什么我之前和这个司机一起行驶过一段路程:vorher gefahen(以前驾驶过)-vorgefahren-vorfahren(祖先)。

如果梦念中出现“这个梦真是荒谬”这一思想,也就是说,当梦者潜意识的思想链中出现了评判与嘲讽时,梦就会变得荒谬。因此,荒谬是梦表现相互矛盾的一种方式,而别的方式都是将梦念与梦的内容进行倒置,或是利用动作被抑制的感觉。但梦的荒谬性不能简单地解释为“不”,荒谬的目的是要再现表达嘲笑讽刺,同时又带矛盾情绪的梦念。只有出于这一目的,梦才会创造出荒谬性。此时,梦便再一次将一部分隐匿内容转化为显意内容。[80]

事实上,我们在前文已经援引过这类荒诞之梦,并且很具说服力。这是关于瓦格纳歌剧表演的梦(我还没做完整分析)。在梦中,表演直到次日7时45分才结束,乐队的指挥站在高塔上,诸如此类(见本章第四节)。这明显在说:真是个疯狂的世界,所有人都疯了。应得者未得,无心者反而得之。于是,梦者又将自己的命运与表妹相比较。父亲死亡的梦作为我们研究荒谬之梦的首个梦例绝非偶然。在这类例子中,创造荒谬之梦的条件具有相同的典型特征,即父亲的权威在孩子小的时候受到了质疑,而父亲对孩子的严格要求使孩子产生了自我防卫心理,于是特别注意父亲的所有缺点。但我们心中还是充满了对父亲的爱,尤其在父亲离世后,这种情感更是与日俱增,并严厉地防范着幼时的质疑感浮出水面。

4. 这是另外一个关于亡父的荒谬之梦:

我收到家乡理事会寄来的一封信,催缴我于1851年的住院费用。这肯定是我以前哪次生病时花费的。但奇怪的是,首先,1851年我还没出生;其次,信中说的可能是我的父亲,但他已经去世了。我走到隔壁父亲的房间里,他正躺在床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让我吃惊的是,他竟然记得自己1851年曾经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被扣押了。当时,他正在T公司上班。我问他:“你那时常常喝酒吗?然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对吗?”我生于1856年,那么父亲当然是没多久就结婚了。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这么解释这个梦,其荒谬性说明,梦念中必然存在着特别痛苦的情感和激烈的争论。而让我们惊讶的是,激烈的争辩在梦中公开表达出来,父亲成为嘲弄的对象,这种坦白的态度似乎和我们所知的控制梦运作的审查作用存在矛盾。对此的解释是,父亲在梦中只是一个媒介体,而争辩的对象另有他人,那人才是嘲弄所指的对象。虽然梦的惯常做法是,将矛头指向他人,而背后所指实为父亲。在这里情况正好相反:父亲只是幌子,背后所指另有其人。因此,梦胆敢赤裸裸地指向一位通常具有绝对权威的神圣之人,是因为梦知道,事实上所指的人一定不是父亲。在我做这个梦前,曾听说,一位判断力绝佳的老前辈对于我治疗某位精神患者已长达五年,表示震惊且不赞同。梦的首句以明显的伪装隐匿了一个事实:这位前辈在一段时间里履行了父亲未完成的职责(关于住院费),而当我们友好的关系变差,陷入了父子间常出现的那种误解中(因为父亲这一角色的关系,以及他早年对我的帮助),梦念于是非常痛恨认为我对患者的治疗毫无进展的这一指责,并且由此延伸至其他事情上。难道老前辈发现谁治疗得比我快吗?难道他不知道,这类疾病一生都无法治愈吗?相比一辈子,四五年的治疗时间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治疗期间,患者已经好了很多了。

这个梦之所以出现荒谬感是因为,梦念中不同部分的语句毫无过渡地串在了一起。比如,“我走到隔壁父亲的房间里”这句话,它偏离了原材料中的前一句话,与其完全断开了。现实中的场景其实是,我到隔壁房间,告诉爸爸我要结婚了。重现这一场景是因为梦要提醒我,老父亲当时有多么开明,并且将其与另一位新出现的人物做对比。我现在发现,梦之所以嘲弄父亲,是因为在梦念中,充满了对父亲身上优点的肯定,并将他作为他人的榜样。审查作用的做法是,允许梦对于被禁之事做不实呈现,而非真实还原。下一句话大意是,父亲想起自己有一次喝醉了,结果被关押了起来。这里说的其实并非父亲,背后所隐藏的人物实际上是伟大的梅尔涅,我曾无比崇敬地追随他的脚步,他对我有过很短一段时间的赏识,后来便转为公然敌视了。这个梦让我想起,他曾经对我说在他年轻时,有一段时间养成了用氯仿进行自我麻醉的习惯,结果进了疗养院治疗。梦还让我想起梅尔涅去世前的另一件事。当时我和他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学术之争,他一直否认存在男性癔症。

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前去探访,问他感觉如何。他详细地说了自己的病情后,下了一个让我既满足又吃惊的结论:“我本身就是男性癔症最典型的例子。”但在梦中,我把梅尔涅的形象安在了父亲身上。这并非因为二者有何相似之处,而是梦简短而又精准地表达了梦念中的一个条件语句:“如果我是教授或者枢密院官员的儿子,那么我肯定能有更大进步。”因此在梦中,我让父亲变成了教授或枢密院官员。梦中最明显也最让人烦心的荒谬点是1851年这个治疗日期。对我来说,1851年和1856年没什么区别,两者间相差的这四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但正是这一梦念要呈现于梦中。四五年正好是我得到上述那位同事支持的时间,也是未婚妻等我娶她的时间。梦念急切地利用这一巧合,因为这个时间也是我那位最大年纪的患者完成整个治疗的时间。“五年算得了什么?”梦念这么说,“对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有足够的时间,就像你无法相信,所有的事情最后都完成了,因此这一次,我也一样能成功。”另外,如果不考虑那个表示世纪的“19”的话,“51”则有另一层相反的意思,也是它在梦中多次出现的原因。这个年龄的男人似乎特别危险,我有几个同事都在51岁时暴毙,其中还有一位差几天就能提为他一直盼望已久的教授了。

5. 另一个和数字有关的荒谬之梦:

我的一位熟人M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被猛烈抨击。我们都认为,言辞过于激烈,像是歌德所为。M先生被弄得垂头丧气,聚餐时向我们大吐苦水,但这次事件丝毫没有动摇他对歌德的崇拜之情。我试图找出其中的一点时间关联,但似乎不大可能。歌德于1832年逝世,那么对M的抨击显然在此之前,但M当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我估摸着大约18岁。但我不清楚现在的年份,于是这个推算又变得费解了。顺便一提,这篇抨击的文章发表在歌德有名的《自然》期刊上。

下面我来找找这个梦的荒谬之处:我是在聚餐时认识M先生的。他最近让我诊疗他全身瘫痪的弟弟。这一搜寻线索是正确的。在诊疗过程中,我和患者谈话时,他突然说起哥哥小时候的一些恶作剧,让他哥哥很难为情。我让患者说出他的出生日期,同时又对他进行一些简单的运算测试,以确定其记忆力的损伤度。他做得很好,顺利通过了检测。现在我明白为何自己在梦中像个脑瘫似的,竟无法确定现在的年份。梦中的其他材料还源自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我一位担任某医学期刊编辑的朋友最近刊登了一篇言辞激烈的评论,猛烈抨击F刚出版的一本书。F是我的一位柏林朋友。这篇评论出自一位资历尚浅的年轻小伙子之手,我想,我应该插手干涉。我于是出面与编辑交涉,他对于刊登这篇报道表示抱歉,但却不愿做出任何修正说明。因此,我决定和该期刊结束合作关系。我在辞职书中表示,希望不要因为这次事件影响我们之间的私人情感。这个梦的第三个来源是,我的一位女患者描述她弟弟狂叫“自然、自然”的神经病病症,我对此记忆犹新。会诊的医生认为,这是由于患者过度沉迷歌德有关自然哲学的文章所致。但我却认为,这和性有关。再没文化的人也应该知道,“自然”一词与“性”相关。后来这位不幸的患者将自己的生殖器切除了,这证明我的判断无误,而“18岁”正是这位患者发病的年龄。

另外,我要说一说朋友那本遭受猛烈抨击的书(有评论认为,看过这本书后会感觉“不知道是作者疯了还是自己疯了”)。该书按时间先后顺序,描述了一个人一生发生的事迹。并从生物学的观点出发,认为许多的重要事件连接起来,便形成了歌德的一生。因此,在我的梦中,我明显采取了朋友的这一做法(我也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分析事件),但看起来却像个脑瘫患者,梦因此呈现出荒谬性。梦念讽刺地说:“他自然是傻子、是疯子,而你则聪明得多,比他懂得多。但不可能刚好相反吗?”梦中有大量这样的反例,例如,歌德猛烈抨击年轻人,这似乎很荒谬,事实上,可能是年轻人抨击伟大的歌德。我在梦中计算歌德去世的日期,而实际上,可能是我在计算那位瘫痪患者的出生日期。

另外,我曾经说过,梦是利己的。因此,对于我在梦中把朋友的遭遇加在自己身上,取代了朋友位置的做法,我得做出相应的解释。我相信自己在现实中并不会这么做。那位18岁患者的故事,以及我对他高喊“自然”的不同解释,暗示了我与大多数医生的不同观点。我认为,其精神疾病源于性问题。我可能这么想:“我会和朋友一样遭受抨击,而我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遭受非议了。”因此,我在梦中取代了他的位置。“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们俩都是傻子。”因此,“自我的存在”这句话便以一种简短的形式——歌德那篇无与伦比的文章,在梦中呈现出来。记得当年我高中刚刚毕业,对未来还很迷茫,就是听到歌德这篇文章的讲座,才决定投身自然科学研究事业的。

6. 我再举一个“自我”虽未在梦中呈现,但仍属于利己的梦例。在第五章第四节中,我援引过一个很短的梦例,在梦中,M教授说:“我儿子患了近视……”我当时说,这只是个序梦,而我则出现在主梦中。下面便是前文中省略未谈的主梦,我们试着分析其荒谬性以及文字的模糊组合。

在罗马城发生了一些事,因此我得让孩子逃跑。孩子安全后,场景来到一个两扇的古式大门前(我在梦中知道这是意大利锡耶纳的罗马门)。我坐在泉边,心情忧郁,几乎要落泪了。这时,一位不知是保姆还是修女的妇女,牵着两个孩子走过来,把孩子交到他们父亲(不是我)手里。其中大一点的那个孩子明显是我的长子,但我看不清另一个孩子的模样。妇女有一个显眼的大红鼻子,她让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和她吻别,孩子不肯,但对她说了什么,然后挥手作别,说“Auf Geseres”。然后对着我们俩(或是我们其中一人)说“Auf Uneseres”。我想这是表示好感的意思吧。

这个梦是我在剧院看了《新犹太区》后,根据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构建的。种种有关犹太人的问题——由于不能让孩子们在自己的祖国成长,因而非常担心孩子的前途,迫切希望好好地教育他们,好让他们能够享受别国公民的权利——这一切便在梦里呈现了出来。

“我们在巴比伦的泉水边坐下,哭泣。”锡耶纳和罗马城一样,都是因为美丽的泉水而闻名于世。我得找一个熟悉的地方代替罗马城呈现在梦中(参见第五章第二节)。在锡耶纳的罗马门附近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那是精神病院Manicomio。在做这个梦不久前,我听说我的一位教友被迫辞去在州立精神病院苦苦争取到的职位。

“Auf Geseres”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梦中,随之出现了“Auf Wiedersehen”(再会)及其无意义的对立面:“Auf Ungeseres”(Un是一个前缀,意思是“不”)。

根据希伯来语研究学者分析,“Geseres”是真正的希伯来文,源起于动词“goiser”,其最佳的翻译是“遭受苦难”“命中注定的灾害”。但在犹太语谚语中的意思是“哀号与哭泣”。而“Ungeseres”则是梦自创的词,也是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词语,但现在却让我很困惑。梦最后那句“Ungeseres”显然胜于“geseres”,开拓了联想之路,随即也揭示了梦背后的意思。与此类似的例子有“鱼子酱”:无盐鱼子酱要比咸鱼子酱受欢迎。“将军的鱼子酱”——“贵族的特权”,这其实是对我一位家人玩笑似的暗喻。由于她比我年轻,我希望她将来能帮我照看孩子。这正好和梦中出现的另一人物——我家那位能干的保姆——相符。但在“无盐—咸”以及“GeseresUngeseres”之间需要一个连接。在“gesauert-ungesauert”(发酵—不发酵)中,存在着这一连接。以色列孩子在逃离埃及的时候,没时间发酵他们的面团。为了纪念这件事,他们在逾越节(犹太人节日)一直保持着吃未发酵面团的传统。在此,我想加入一点突然的联想:在复活节的最后一天,我和一位来自柏林的朋友在陌生的布雷斯劳大街上散步。一个小姑娘向我问路,我只能承认自己不知道。接着,我和朋友说:“我希望日后,这孩子能找对给她指路的人。”不一会儿,一个门牌映入我的眼帘:“海罗医生,诊疗时间……”我喃喃自语道:“希望这位同行不要正好也是个儿科专家。”这时,这位朋友向我说起他对“两侧对称”生物学意义的看法。他说了这么一句:“如果我们像独眼巨人一样,只有一只眼睛长在额头中间……”这让我想起教授在梦中说的“我的儿子近视……”现在我知道“Geseres”一词的来源了。许多年前,当这位M教授的儿子(如今已是一位独立的思想家了)还在求学时,不幸感染了眼疾,当时,医生认为是焦虑所致,只要把感染区控制在一只眼睛就没事。但如果感染到另一只眼睛,后果就会很严重。可他一只眼睛刚好,另一只眼睛也受到了感染。孩子的母亲很着急,立即把医生请到他们的家里来(他们住在很偏僻的乡下)。医生检查后,却不认为有多严重,他不耐烦地问孩子的母亲:“你为什么看得那么严重(Geseres)呢?如果这一边好了,另一边自然也会好的。”结果确实如此。

现在来看看,所有这些和我本人以及我的家庭究竟有什么联系。M教授儿子求学时用过的书桌,后来由他母亲赠予我的长子。在梦中,正是由他说出告别的话。现在这一置换背后暗含的愿望就显而易见了:这张书桌有预防孩子双眼或单眼近视的特别设计。因此,梦中出现了“近视”(及背后隐藏的“独眼巨人”梦念)以及有关“两侧对称”的讨论。我对“单边”的担心有双重意义:这不仅指身体上的“单边”,也指智商的“单边”。难道梦里所有的疯狂场景,不是正好与这一焦虑相矛盾吗?梦中的孩子一边说再见(Auf Geseres),一边又说相反的话(Auf Ungeseres),似乎是要遵从“两侧对称”的原则。

可见,越荒谬的梦就越具备深远的含义。从古至今,但凡想说对自己不利的话语时,都会讲这些话伪装成玩笑话。对于这些禁忌的话语,如果他们能够一面嘲笑,一面又自认所反对的事物荒谬无聊,那么就会比较能够接受这些话。梦中的行为反映在现实中,正如莎士比亚戏剧里那位装成疯子的王子哈姆雷特,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用令人费解的玩笑代替真实的事物。他说:“天上刮着西北风时,我才发疯;风从南方吹来时,我能分清鹰和鹭鸶。”

因此,我对梦中荒谬性的解释是,梦念绝非荒谬,至少正常人的梦念绝非荒谬。当梦念中批判、可笑、荒谬的思想需要表现出来的时候,梦便会创造荒谬的景象以及一些个别的荒谬元素。下面,我将举例说明梦工作中的前三个要素(第四要素将于后文说明)。梦的功能不过是根据这四个因素,把梦念表现出来。我认为,对于“心智活动是否完全或部分地参与梦的形成”这一表述是错误的,也与事实情况不相符。但既然梦里常常会出现一些判断、评论,或是令我惊奇的元素,有时需要加以解释,有时需要进行论证。那么下面,我将利用一些经过挑选的梦例,来澄清这些现像所引起的误解。

我的解释如下:在梦中,所有看似明显的评论都并非梦的智力表现,而是属于梦念材料。其以完整结构的形式,从梦的隐意上升至梦的显意中。我进一步阐述如下:醒后对依然记得的梦所作的评价以及回忆梦境时油然而生的感觉,在很大程度上都属于梦的隐匿内容,必定适用于梦的解释。

1. 我曾经引用过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一位女患者拒绝和我谈论她做的一个梦,因为梦晦涩不清。她梦见某人,不确定是丈夫还是父亲。接着,出现了另一个梦境,她梦见一个粪桶,于是出现了以下回忆:初为人妇时,她对一个常常到她家的亲戚开玩笑说,下一步工作是生产粪桶。第二天她果真收到一个粪桶,但里面插满了山谷的野百合。这个梦用一个德国俗语说是:“长在别人地里。”[81]经分析我发现,梦者的潜在梦念源自幼时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女孩生下了孩子,却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在这梦例中,梦与清醒时的思想相重叠,利用清醒时形成的判断,来表现梦中的一个梦念元素。

2. 一个相似的梦例:我的一位患者做了一个自认为很有趣的梦。醒来后,他立刻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这梦说给医生听。”我分析后发现,患者明显在欺骗,他并不打算告诉我什么。[82]

3. 第三个梦例是我的个人经历:我和P一起去医院,中途经过某处坐落着一些房屋和花园的区域。我觉得在梦里曾经多次见过这个地方,但不知道要怎么走。P先生指了一条转角到达餐馆(室内)的路给我。我在那儿打听多妮女士的消息。他们说,她带着三个孩子住在房子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我于是往那儿走,途中遇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带着两个小女孩。我和她们待了一会儿,接着把她们带在身边。我对妻子把她们留在那里颇有怨言。

醒来时,我明显感到巨大的满足。因为我将通过分析,了解梦中那句“我常常梦见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83]但分析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含义,这种满足感似乎隐匿在梦中,而不是对梦的判断。满足感源于婚姻给我带来了孩子。P的人生轨迹一度与我相似,后来其社会地位以及财富都超越了我,但他却没有孩子。对于这一点,梦中的两个片段中都有迹可循。前一天,我在报纸上看见多纳女士死于难产的讣闻(我在梦中改为“多妮”)。我妻子说,多纳的接生婆就是为妻子接生两个小儿子的那位。我注意到,多纳这个名字出现在梦中,是因为不久前,我在一本英文小说中看到过。另外一个片段是梦发生的日期。我是在大儿子生日前一天晚上做这个梦的,他似乎很有诗人气质。

4. 我从有关亡父的荒谬之梦中醒来时,也有同样的满足感。我认为,这是伴随梦的最后一句话出现的一种持续不断的感觉:“我记得,父亲临终时像极了加里波第。我很高兴他终于实现了诺言……”(后面的忘记了)我将通过分析,填补这一空缺。这和我二儿子有关。我为他取了一个历史伟人的教名。我幼时很崇拜这位伟人,尤其是我在英国的那段时间。在妻子怀孕伊始,我便决定,如果是男孩,就给他取这个名字。

只要他一落地,我就能满心欢喜地唤他这个名字了。这明显可以看出,父亲是如何将心底被压抑的对功名成就的渴望转移至孩子身上。而人们往往认为,这是排遣心中被抑制欲望的一个途径(并且在人的一生当中变得必要)。梦中之所以出现小孩子,是因为小孩和死人有着共同的特征——把屎拉裤子上。是比较Stuhlrichter(审判官)的寓意,和梦中所表现的“死后在儿女面前的形象要高大宏伟、不受污蔑”的愿望。

5. 下面我将援引几个梦例,梦中表现的判断意念并非清醒时的批评观点。如果援引一些前面出现过的梦例,也许会容易些。在歌德抨击M先生的梦例中,就包含了许多批评的意念。我试图找出其中的一点时间关联,但似乎不大可能。这个梦怎么看都像对“歌德抨击一位我熟悉的年轻人”这一荒谬之事的批评。“我感觉他那时候大约18岁”这句话貌似正确,虽然出自愚笨的脑袋,但听起来总归像是计算过的结果。而那句“我不清楚现在是哪年”可谓梦中不确定或是疑虑的典范了。

但经分析后发现,这些看似始于梦中的批判意念,却具有不同的含义,是析梦时不可或缺的材料,同时还可以避免出现荒谬性。在“我试图找出其中的一点时间关联”这句话中,我将自己置于朋友的位置上,朋友确实试图找出人生的时间顺序。于是,这句话就丧失了评价前一句荒谬之话的意义。而插入的那句“但似乎不大可能”则属于下面的“貌似正确”。在与那位女士谈论她弟弟的病症时,对于他呼喊“自然!自然!”会和歌德有什么关系,我用了几乎完全相同的字眼来回答:“这似乎不大可能。”我认为其病症与性有关,“这貌似更正确”。在这里,确实表达了一种判断性意念。但这一判断并非发生在梦里,而是现实里的判断被记起,并被梦念加以利用。和其他的梦念一样,梦境与此判断意念相符。

数字“18”与梦中的判断性意念之间的联系毫无意义,但却是该判断与源语境间联系的余痕。最后那句“我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年代”则是为了加强我与此瘫痪患者的仿同。在我检查他的时候,这点确实曾被提及。

研究这些看来似乎是梦的评论的结果,令我们记起本书前面提过的析梦原则,即必须把梦各成分间的联系看成无关紧要的,同时必须由每一个元素本身去探索其源由。梦是一个复合的整体,在分析的时候,必须将其恢复成独立的元素。由另一方面来说,在梦中一定有个心灵力量在运作,从而造成这些表面的关联。也就是说,其对梦材料经历了二度加工。我们将在后文对这一心灵力量的重要性加以讨论,并将其视作构成梦的第四种因素。

6. 下面我再援引一个有关“判断性”的梦例。我在收到理事会通知信的荒谬之梦中,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接着马上就结婚了?”我这么推算:我是在1856年出生的,因此就是“接着马上”。这是一种推论。父亲把母亲追到手后,马上就在1851年结婚了。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1856年出生。可见这个推论是正确的。事实上,愿望的实现伪装了这一推论,梦念的主线如下:“四五年不算什么,根本不值得考虑。”但这一连串的推理不论内容或形式如何,其实都由梦念决定。而这位我的同事认为治疗时间过长的患者,决定治疗一结束就赶紧结婚,因此对治疗很不耐烦。我和父亲在梦中谈论的方式就像是接受调查或盘问。这又使我想起大学里的一位教授,他常常喜欢为选修他课程的学生编写个人信息表:“哪年生的?”“1856年。”“父亲名字?”学生就以拉丁文说出父亲的教名。我们学生都这么想:是否教授从学生的名字推不出什么结论,因此参考学生父亲的教名。在这里,梦中的推论不过是作为梦念中零散材料推论的重复。由此,我们可以这么认为:如果梦中出现推论,其必然源自梦念,但可能是包含在梦中某一记忆材料的片段中,或是作为一系列梦念的逻辑联系。总之,在任何情况下,一个梦中的推论代表了一个梦念中的推论。[84]

下面就这一问题继续析梦。这位教授的问卷让我想起大学时同学的名册索引(那时候是用拉丁文写的)以及我自己的功课。攻读医学这五年,对我来说太短了,我只能毫无所谓地把时间再延长几年。因此,熟人都认为我游手好闲,怀疑我能否毕业。于是,我突然决定要参加考试,时间虽然推迟了,但总算通过。下面是我对梦念的再一次强调,借着梦念,我大胆地对抗抨击我的人:“虽然你们不相信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后能够毕业,但我做到了,我得出了我的结论。就像以前那样。”

不可否认,梦开头部分的几句话具有争辩性质。这一辩解并非荒谬,很可能就出现在我清醒的梦念中。在梦中,我对理事会发来的通知信感到可笑。首先,1851年我还没出生;其次,信可能和父亲有关,但他已去世。不但这两个辩解本身是正确的,而且如果我真的接到这么一封信,我必然也会做相同的辩解。从前面的分析中可见,这个梦是源于深深的痛苦及嘲讽的梦念。如果我们认为,审查制度的动机是非常强有力的,那么我们就会明白,梦会针对梦念中的荒谬思想,创造出最无懈可击的反驳。但分析表明,梦并非如此自由,而是要继续采用梦念中的材料。这就像是一则代数方程式,除了数字以外,还包含着加号、减号、根号、幂号。数学不好的人在抄这则方程式时,会把符号和数字一并抄下来,混淆在一起。梦中的这两个辩解可以追溯至以下材料:当我想到,我首次提出的精神症心理学解释的假设遭到大众的怀疑和嘲笑时,我感到非常痛苦。例如,我认为,人生第二年的印象(甚至第一年)会一直存在于精神症患者的情感生活中。这些印象虽然受到记忆的扭曲与夸张,却都成为了歇斯底里症最早,也最具深远影响的基础。而当我在适当的时机向患者解释这点的时候,他们以一种嘲弄地模仿我的口吻说,他们会去找寻一些出生前的记忆。而我所发现的在一位女患者的早期性冲动中,其父亲所扮演的难以察觉的角色,便与此类似(参见第五章第四节)。但是不管怎样,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些理论都是正确的。我记起几个例子,能够证实这点:梦者的父亲都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离世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事件证明,在孩子的潜意识中,仍然保留着父亲的影子。上述理论都是建立在其正确性将遭受质疑的推论上的。因此,这正是愿望的实现——梦利用我害怕遭受质疑的推论材料来建立毋庸置疑的结论。

7. 下面这个梦,我还未做详尽分析,梦刚一开始出现的场景,便让我觉得惊讶:老布鲁格叫我做一些非常奇怪的事,和解剖我自己的下半身(骨盆和腿)有关。出现在我眼前的好像是解剖室,不过我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缺少了哪部分,也没有恐惧感。N.路易士站一旁辅助我,骨盆内的器官已被掏空,能够看到上部,现在又看到下部,二者是合起来的。还能清晰看到肉色的肥厚突结(在梦里面,这让我想起了痔疮),上面盖了一些得小心捏起的东西,看着像是捏皱了的银纸[85],我小心地钩了出来。接着,我又再度拥有了一双脚,在市里游走。但我感觉累了,于是坐上了一辆马车。令我惊讶的是,马车在一座房子前停了下来。房门开了,让马车驶入屋内。房子里有一条通道,在快到尽头的时候转了个弯,又回到屋外来[86]。最后,我和一位帮我提行李的高山向导一起,途经了变化的风景。途中,由于考虑到我双腿劳累,他背了我一段路程。地上泥泞,因此我们沿着路边走。周围的人像印第安人和吉卜赛人那样,席地而坐。人堆里有一个女孩。此前,我一直觉得惊讶,在经过了解剖之后,我怎么能在如此湿滑地面上,走得这么好呢。终于,我们到达了一间小木屋,末端开了一个窗。向导把我放下地,拿走了两块预备好的宽木板,架在了窗台和地面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跨越窗前的陷坑了。我开始担心自己的双腿。但我们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跨越。我看见两个成人躺在架好的木板上,好像还有两个小孩睡在一旁。似乎不是木板,而是小孩得以让我们跨过去。醒来以后,我感到非常害怕。

任何一位对梦的凝缩作用有稍许概念的人都知道,要详细分析这个梦,需要占用多大的篇幅。所幸在这里,我只讨论其中一点,即梦中出现的“惊讶”以及我在梦中作出的评价,“这很奇怪”。下面进行分析:那位在梦中辅助我的N女士来找过我,说:“借些书给我读读吧。”我给她拿了里德·哈盖特的《她》。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寓意深刻。我试着给她解说:“永恒的女性,不朽的情感……”但她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这本书,你没有自己的作品吗?”“没有,我不朽的巨著还未完成。”“好吧,那么你什么时候出版你所谓的‘最新启示’?你答应过会让我们看到的。”她挖苦道。我发现,她是别人的喉舌,于是默而不语。我想,即使只把我对梦的研究发表出来,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了。因为我必须公开自己的许多隐私。(你所能知道最好的事,千万别告诉孩子们)可见,梦中自我解剖的工作,指的是我析梦时所作的自我分析。布鲁格在这里出现得很恰当。因为在我第一年做科研时,就曾把自己的一个研究发现束之高阁,恰巧是他一直坚持要我发表出来。但和N小姐谈话所引起的联想因涉入过深而未能进入意识层,其分枝则散入到由《她》所引起的材料中去。梦中的“很奇怪”就是指这本书以及该作者所著的另一本书——《世界的心》。梦中的许多元素都源于这两本奇幻小说。梦者被背过泥泞地,借助木板跨越陷坑,这些都来自《她》这本书;而印第安人、小女孩和木屋则来自《世界的心》。这两本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女人,都和冒险之旅有关。《她》说的是一次前往神秘国度的奇妙旅程,那儿杳无人迹。由我梦的记录来看,双腿的疲惫是那些天劳累所致。也许是倦怠的情绪与疲惫相呼应,由此疑窦顿生:“我的脚还能撑多久呢?”《她》这部冒险故事的结尾是:女主人公不但没有替他人和自己寻得永生,而且葬身于神秘的地下烈火中。由此引起的恐惧在梦念中蔓延开来。“木屋”必定也指代“棺材”,意即“坟墓”。但梦却成功地用“愿望实现”,来表现这最不希望出现的梦念。我曾经到过坟墓,那是靠近奥维托的伊特鲁利娅空墓穴——一个狭窄的小室,靠墙的位置有两个石凳,上面躺着两具男性骸骨,与梦中木屋的内陈如出一辙,只是墓穴是石屋而非木屋。梦似乎在说:“如果你必须留在墓穴中,那就选择伊特鲁利娅之墓吧。”借着这一置换,最悲伤的事情转化成了最热切的期盼。但我们即将发现,梦倒置的只是梦念,却无法倒置伴随梦念出现的情感。因此,梦醒的时候,我依然感到恐惧,即便这一梦念——我的孩子也许会完成我所否认的事——得以呈现出来:这暗指一本怪诞小说的故事,即人的品性会代代相传,长达两千年之久。

8. 另一个梦中也表现出了类似的“惊异”。这个梦非常特别,令人费解之余,又不乏逻辑联系,即便不存在另外两个有趣的特点,我也会详细分析。7月18日晚上,我乘坐南部火车外出。熟睡中,听见有人喊:“霍尔特恩(Hollthurn),10分钟。”我立刻想到海参(Holothuria),继而想到自然历史博物馆——这是勇敢的人类徒手对抗霸王统治的地方。是的,奥地利反宗教革命运动!这里就像是斯地里亚或泰罗的一个地方。现在,我朦胧看到一个小博物馆,里面摆着这些人的遗骸。我很想下火车,但却犹豫不决。在站台上,蹲着携带水果的妇人,她们热情地举起篮子。我犹豫不决,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但火车依然未开动——这时,我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包厢内,里面的座位非常狭窄,我的背脊得直直地顶着靠背。[87]我感到很惊讶,但我想,可能是在我熟睡时换的车厢。车厢里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一对英国兄妹。墙上的书架豁然排着一行书。我看到马克斯威尔著的《国富论》和《物质与动性》,厚厚的巨著外绑着棕色的亚麻线。男人拿起席勒的一本书,问他妹妹记不记得。这些书像是我的,又像是他们的。我想加入他们的谈话,为了要证实前面所说的。我醒来时,全身湿透,因为所有的窗都关着,火车正好停在马伯格。

在我记录这个梦的时候,其中一部分梦境是我的记忆希望遗忘的。我用英语和兄妹俩说起了一本书:“这是来自……”接着又更正为“这是由……”那位哥哥对妹妹说:“他说的没错。”

这个梦由车站的名称开始,差点把我弄醒。我在梦中用“霍尔特恩”置换了“马伯格”。事实上,在第一次或第二次喊“马伯格”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从梦中提及席勒一幕便可看出。虽然席勒并非出生在斯地里亚的马伯格,但他确实生于某个马伯格。[88]虽然这次出行我坐头等包厢,但心情依旧郁闷。因为火车过于拥挤,在我所坐包厢里的一对男女,看起来都是体面人,却没有什么教养,或者说,不像他们看起来那样体面。对于我的出现,他们表现出极大不悦。我礼貌地打招呼却得不到回应。虽然两人是肩并肩地坐着(背对着火车头),但那位女士却当着我的面,迅速地用阳伞霸占了面对着她的那个靠窗座位。门随即被关上了,俩人嘀咕着是否要打开窗户。也许他们一眼就看出,我想透一口新鲜空气。那天晚上很热,完全封闭的小包厢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从以往出行的经验看,这种傲慢无礼的行为只有那些持半价或全免票的人才做得出的。当查票员走过来,我将那张昂贵的票交给他时,那位女士的口中发出了傲慢,甚至是威胁的声调:“我丈夫可是有免费待遇的。”她气势凌人,脸上永远挂着挑剔的表情,但已近人老珠黄的年纪。男人没机会说什么,僵硬地坐在那儿。我想睡一觉,到梦里对这趟郁闷之行好好报复一番。没有人会怀疑,在梦前半部分支离破碎的画面下,隐藏着怎样的侮辱和藐视。当这个需求被满足后,下一个愿望便出现了:换个包厢,好让自己舒服些。于是,梦中的场景迅速变换,没有引起丝毫抵触的情绪。可见,如果我由记忆中找出一些友善的人,来取代旅途中这两位让人不悦的旅伴,也是丝毫不会引起人注意的。但梦境中存在着某个反对场景改变的元素,对此,我得加以解释。我是怎么突然转到另一个包厢的呢?既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换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是在熟睡中离开那个包厢的。这一点很不寻常,是典型的精神症。有些人会迷迷糊糊地踏上火车之旅,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迹象,直到旅途的某一时刻,他们才突然清醒过来,并且对记忆中的空白表示惊讶。因此,我在梦里认为自己患了“自动漫游症”。

我在分析后发现了另一种解释,这一解释如果归因为梦的工作,那么就太令人惊奇了。因为这并非原创,而是源于一位精神症病患者。我在本书前面部分提到过一位高学历、软心肠的男人,在他父亲死后不久,便一直责怪自己有谋杀的意图,同时又为他自己所采取的安全措施而感到苦恼。这是典型的强迫症病症,患者具有完全的病识感。开始时,他连上街都很痛苦,认为得对每一个他碰见的人解释。他时刻关注遇见的每一个人,确保大家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如果有哪个人突然离开了他的视线,那么他就会觉得很苦恼,认为也许自己已经把那个人做掉了。这令他痛苦不堪。其实这一强迫思想背后,隐藏着一“该隐幻想”,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兄弟”。由于他无法完成这种工作,所以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内,拒绝外出。但是外面发生谋杀案的报道,却不断通过报纸传进他的小屋。他不断受到潜意识的折磨,认为自己就是警察一直搜寻的凶手。在头几个星期里,因为确定自己没有离开过房子,使得他知道自己无罪。但有一天,他想自己也许会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下离开房屋,因此杀了人而没人知道。由那时候开始,他就把房子的前门锁着,将钥匙交给了老管家,并再三地叮嘱,即使自己要,也千万别把钥匙落自己手里。

这就是我要解释的“自己也许会在无意识状态下换了车厢”的起源。这在梦中已经恭候多时,属于梦念的材料,并且明显要把我和这位患者重叠。我对他的回忆很容易便能由一个联想唤醒。我的上一次夜间旅行在几周前,当时就是和他为伴。他痊愈了,于是和我一起去探访他的亲戚。我们要了一间包厢,整晚都开着窗,相谈甚欢,直到我睡着。我知道他的病源自幼时对父亲的仇恨,并且和性有关。我试着代入他的角色,想进行自我剖白。而在我梦境的第二部分中,那对男女待我无礼的混乱情景,确实是因我的闯入扰乱了他们原先拥抱、亲吻的计划而起。这个幻想还能追溯到孩童时期。当时出于对性的好奇,我闯入父母的房间后,被父亲赶了出去。

我想不必再赘述过多这样的例子了。上述例子已经充分证实了我的观点,即梦中的判断不过是梦念中判断的重现。这通常是一种很不恰当的重现,适用于不恰当的内容。但偶尔也能如我们最后这个例子所显示的一样,手法巧妙,以至于我们误以为这是梦中独立的心智活动。在这里我们要注意,虽然心理意识活动并未参与梦的形成,但其将不同来源的梦元素融为一体,构成一个完美的、具有意义的整体。但我们首先要考虑出现在梦中的情感表现,并将其与分析后所得的梦念中的情感加以比较。

八、梦中的情感

斯特里克的一份有力报告让我注意到,梦中的情感与梦境不同,在睡醒后不会那么容易被遗忘。他说:“如果我在梦中害怕强盗,虽然强盗是幻象,但恐惧感却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我在梦中感到快乐,情况也是一样。根据我们的感觉体验,梦中体验到的情感强度决不亚于清醒时体验到的情感强度。梦利用其情感,而非意念内容,强力融入我们真实的心理体验中。但在清醒意识中,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把情感强加进来,因为只有将情感与意念相连接,才能从心理上对其做出评价。如果在清醒意识中,情感和意念在性质或强度上互不相容,我们的判断力则会发生紊乱。

在梦中,意念内容并非总会引起情感,而在清醒时,同样的意念则必然会引起情感。这往往令人惊讶。斯顿培尔认为,梦中的意念被剥夺了心理价值。但是也不乏相反的梦例,比如平平无奇的意念却能引起强烈的情感。在有的梦中,我可能置身于恐怖、危险和令人反感的梦境中,但并不感到厌恶和恐惧;相反,梦中一些毫无危害的事却会引起我的恐惧,一件幼稚的事可能让我感到高兴。

当我们从梦的显意进入隐意,这个谜团就会比其他梦问题更快被解开,并烟消云散。届时我们无须再苦苦解释,因为所有谜底已被揭晓。分析表明,意念材料发生了置换和代替,其伴随的情感则保持不变。这就无怪乎经过改装后的意念材料不再与梦中的情感相匹配,但情感自身却丝毫未损了。那么在分析之后,把原来的材料重新归位,也就不足为奇了。[89]

在受到审查作用的抵抗影响而产生的心理情结中,情感是受影响最小的成分,其单枪匹马便能指引我们找到完整的情绪。这种情况在精神病症中比在梦中更为明显,其情感至少在质的方面是完好的,虽然其强度必然会因患者注意力的移置而有所增强。如果一个癔症患者会对自己总是害怕某件小事感到惊讶,或是一个强迫症患者惊讶于自己总因为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而感到自责,那么他们都错了,他们错把意念内容——琐碎的小事或子虚乌有之事——当成了重要的事情。而且因为他们错把这些意念内容当作思想活动的起点,因此所作的挣扎也是徒劳的。但心理分析可以把他们引回正途,让他们了解,情感本来是正当的,并帮助他们找出原本与之相关但被压抑或被代替物所移置了的意念。我们需要承认的是,情感的释放以及意念内容并不能构建我们所认为的不可分割的整体,只是拼接在一起,因此,心理分析可以把它们分离开来。梦的解释告诉我们,事实确实如此。

下面我首先举一个梦例,其中的意念内容本该促成情感的释放,但却表现为明显的情感缺乏,分析对此进行了解释。

梦例一

梦者在沙漠中看见了三头狮子。其中一头冲她大笑,但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她后来肯定是逃了出来,因为她正试图爬一棵树,但她发现自己的表姐——一位法国教师已经在树上了,等等。

——分析得出了如下材料:梦中这些无关的场景源自她英文作文中的一个句子“鬃毛是狮子最好的装饰物”。她父亲的络腮胡像动物的鬃毛,她英语老师的名字叫莱昂斯小姐(德语,Loewe=狮子),一个熟人送给她一本洛伊(Loewe,狮子)的民歌集。这就是三头狮子的来历。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怕它们呢?她曾经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黑人煽动群众起身反抗,后来被猎犬追至一棵树上逃命。接着,她又兴奋地回忆了一些快乐的场面,比如如何捉狮子,“把沙漠放在筛子上过滤,狮子就被筛选下来了”。还有一则非常有趣,但不大恰当的逸事:有人问一位官员,为什么不更努力地往上爬。他回答说,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被他的上司捷足先登了。当我了解到,梦者在做梦当天,其丈夫的上司曾来拜访过她,这个梦就很好理解了。这位上司对她彬彬有礼,还吻了她的手背。虽然他是个大人物(德文为“Grosses Tier”,即“大动物”),而且是本国的“社会名流”(social lion),但她一点也不害怕。他这头狮子就像《仲夏夜之梦》中的狮子一样,摘去面具后不过是斯纳格小木匠,谁梦见这样的狮子都不会觉得害怕的。

梦例二

接下来,我将援引那个梦见侄儿躺在棺材里的梦例。在这个梦里,梦者丝毫没有感到痛苦或悲伤。通过分析,我们会了解她为何不为所动。这个梦隐藏了她希望再次见到心上人的愿望,她的情感必然与愿望相符合,而不是与梦中伪装的情景相一致。因此,她不会觉得悲伤。

许多梦的情感与该情感所属原材料的替代意念还留有联系,但在有的梦中,情感与意念相隔甚远。情感与其所属的意念已经完全脱离,而在梦中的其他地方出现,并与梦中的一些新元素相匹配。这与我们梦中的判断相类似。如果梦念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推论,那么这一推论也会在梦中呈现。但这一推论在梦中有可能被完全不同的材料所替代。这种置换作用往往遵循对立原则。

下面的这个梦例就说明了上述原则,我将做详尽分析。

梦例三

海边有一座城堡。后来它不再直接坐落在海岸,而是在一条通往大海的狭窄运河上。P先生是城堡的主人。我和他站在开三叶窗户的大厅内。窗前是一道墙的凸起物,像是城堡的城垛。我属于驻防部队,类似志愿海军官员。因为正处于交战状态,我们害怕敌人舰队的到来。P先生想离开碉堡,指示我如果担心的事发生了,该如何应对。他身患疾病的妻子和孩子们也在危堡中。一旦轰炸开始,大厅就必须撤空。他感觉呼吸困难,刚想离开,就被我拉了回来。我问他,必要时该如何联系。他回答了几句话就倒在地上,死了。我的问题已经是多余的了。他的死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在考虑,是否应该让他的遗孀继续留在城堡内,是否应该向上级汇报他的死讯,是否应该接替他统领城堡。我站在窗前,仔细观察经过的轮船。都是一些商船,急急划过深色的水面。其中几艘立着几个烟囱,有的则有鼓胀的甲板(就像序梦中那个车站一样,不过我在这里没有记录)。兄弟们和我一起站在窗前,眺望运河。看到一艘船驶过,我们就惊慌地大叫:“战船来啦!”结果却是一艘我之前已经看过的船,现在返航而已。接着,出现了一艘小船,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穿插到其他船只中间来。在小船的甲板上,有一些奇怪的像是杯子还是小盒子的物件。我们一齐喊道:“是早餐船!”

快速航行的船、深蓝色的海面、烟囱上褐色的滚滚浓烟——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凝重、阴郁的画面。

梦中的场景是由我数次前往亚德里亚海(米拉马、杜伊诺、威尼斯、阿奎莱雅)所见的景象汇织而成的。在复活节假期,也就是做这个梦的几星期前,我和哥哥到阿奎莱雅游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另外,这个梦还包括了美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海上战役以及我对美国亲戚命运的焦虑。梦中有两处地方应显露了情感:一处是应有的情感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强调了城堡主人之死“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另一处情感是“我看见舰队时,非常害怕”,并且在整个睡眠中,一直被这种恐惧笼罩着。在这个构架完美的梦中,情感处理得如此之好,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矛盾。我没有理由要为城堡主人的死感到恐惧,作为城堡新的主人,我只会为见到敌人的舰队而害怕。分析表明,P先生不过是我自己的一个替代物而已(在梦中,我则是他的替代物)。我才是那位暴毙的城堡主人,梦念呈现了我突然死亡后,家人的情况。这是梦念中唯一令我不快的。于是,我看见舰队后的惊慌被转移至这一不快情绪中。但相反,有关舰队的那部分梦念,却是充满愉快回忆的。在做这个梦的一年前,我们在一个神奇而美丽的日子抵达了威尼斯,站在房间的窗前,欣赏斯奇亚弗尼码头,眺望蓝色的环礁湖。那天,湖上的船只来往异常频繁。我们期待英国船只的到来,因为他们将受到隆重欢迎。突然,我的妻子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英国战舰来啦!”梦中正是这句话让我惊恐不已。(我们再一次看到,梦中的话语是源自真实生活的。甚至“英国”这个词也被梦借以利用了)因此,从梦念到梦境,快乐被转化为了恐惧。我要指出的是,利用这种转化,能够还原梦的隐匿内容。种种梦例表明,梦能够随意将情感从与之相联系的梦念中分离出来,再随意插入梦中任意之处。

在此,我借机分析一下梦中突兀出现的“早餐船”,其打破了原来看似合理的画面。在我看仔细后,发现这艘船是黑色的。而且由于中间最宽阔的部分被切短了,所以它的形状和我们在伊特鲁利亚博物馆看到的那个吸引我们的物件极为相似。那是一个矩形的黑色陶器,带着两个把柄,上面立着像是装咖啡或茶的杯子,有点像平常摆放在早餐桌上的用具。询问后才知道,这些是伊特鲁利亚女人的化妆盒,用来装胭脂水粉。我们还开玩笑说,带回家去给自己妻子真不错。因此,这个陶器暗指黑色丧服,或者戴孝,直接说,就是指“死亡”。由此,我又想到了史前海葬的那些尸体,这些都和梦中归航的船只有关。

“躺在获救的船上,老人静静地驶回港口。”[90]

这是海难(“海难”的德语Schiff-bruch,意思指船破)后归航的船只,而早餐船看起来像是刚好在中间被切断了。但“早餐船”这个名字源自何处呢?就是源自前面战舰里的那个“英国”。在英语里,“早餐”(breakfast)的意思是“打破绝食”(break fast)。“打破”和“海难”(Schiff-bruch)相联系,“绝食”则和黑色(丧服)相联系。

但“早餐船”这个名字是梦新创造的。这让我想起,其源于现实中最近一次旅游的快乐记忆。由于不放心阿奎莱雅的伙食,我们从Goerz带来了食物,还在阿奎莱雅买了上好的伊斯特拉酒。随着小邮轮缓缓通过格茨德尔梅河道,进入宽阔寂寥的环礁湖,再驶向格拉多的时候,我们这唯一的两名旅客,在甲板上兴高采烈地吃着早餐,感觉这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顿早餐。这就是“早餐船”名字的由来。在这最快乐的梦境背后,潜藏着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最阴郁的想法。

情感与相关的意念自由分离,是梦形成过程中最明显的事情。但这并非梦念转化为显意内容的唯一或者最重要的变化。将梦念中的情感与梦中的情感对比,一切立即明了:无论何时,梦中的情感都可以在梦念中找到;反过来则不然。因为心理材料经过多层挑选入梦后,所伴随的情感已大不如前了。我在重建梦念时发现,最强烈的心理冲动一直在争取表现,并和与其相对立的一方做抗争。但回顾这些梦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其毫无色彩,不具任何强烈的情感。梦不仅把内容,而且把梦念中的情感降到了最漠然的程度。可以这么说,梦造成了情感的压抑。譬如说,那个关于植物学专著的梦,实际上是对自由地做回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热切追求,这种情感只属于我自己。但由此衍生出来的梦却甚是漠然,看起来无足轻重:“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书就在我面前,内含彩色的图片,每一张图片都附着一个植物标本。”就像是战后的荒芜大地,未留下任何曾经喧嚣的痕迹。

但有时鲜活的情感会进入梦中,因此,我们首先要先考虑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即许多看来平淡无奇的梦,在深入梦念后,具有浓烈的情感色彩。

我暂不对梦中的情感抑制做完整的理论解释,因为这需要对情感理论以及抑制组成做更深入的观测。因此,我只提两点。我认为,情感的释放是一种指向身体内部的离心程序,类似于运动及分泌作用的神经分布。就像在睡眠中,运动神经向外界的传导会受到限制一样,潜意识唤起的离心情感发泄在睡梦中,也会变得困难。于是,梦念中的情感冲动就变得软弱,以至于进入梦中以后也随之减弱。根据这一观点,情感抑制绝非梦工作的结果,而是睡眠的结果。这也许是对的,却不完全正确。我们知道,任何烦琐的梦都是各种心理力量在冲突之后,相互妥协的结果。一方面,形成愿望的梦念要抵御来自审查作用的阻力;另一方面,如我们所见,即便在潜意识里,梦念又会利用这一阻力,因为所有的思想链都有能力唤起情感。因此,只要我们记着,从广义上来说,情感压抑是各种相对力量相互抑制以及审查制度压抑的结果,分析就不会出错。由此可见,情感抑制是审查作用的第二结果,而梦的伪装则是其第一结果。

下面我将援引一个梦例,其淡漠的情感可以通过梦念的对立面加以解释。这个梦虽然很短,但读者可能会觉得恶心。

梦例四

一个小丘,上面一个像是露天抽水马桶的东西——一个很长的座位,尽处有个洞,后缘满满地盖着许多小堆的粪便,大大小小、新鲜度各不相同。在座位的后面是草堆。我向着座位小便,长长的尿把所有的东西都冲干净了,粪堆很容易被冲掉,跌入空洞中。不过最后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

为什么我在此梦中完全不觉得恶心呢?

分析结果显示,因为这个梦是由最令人快乐、惬意的梦念构成的。我在分析时,立即联想到赫拉克勒斯[91]清扫奥吉亚斯牛厩[92]。在梦中,我就是赫拉克勒斯,小山丘和草堆则源于奥斯湖。我的孩子现在正在那儿。我已经发现了精神症的童年病因源,因此得预防孩子患上此症。马桶座(不用说那个洞)源自一位女患者因感激而送给我的家具。这使我想起曾经有多少患者夸过我。事实上,即使是这个人类粪便的收藏馆也可解释为一种快慰。不论梦境多恶心,这也是对意大利一处美景的纪念。大家都知道,那个小城镇的马桶和梦中的一样。而梦中用小便冲干净马桶的污秽物正是象征了“伟大”。在《格列弗游记》中,格列弗熄灭了小人国的圣火,因此令小小皇后生厌。而巨人拉伯雷也用同样的方法,跨在巴黎圣母院上空,用小便报复巴黎。在做这个梦的头一天,我才在睡前翻阅了加尼尔对拉伯雷著作所做的插图,奇怪的是,还有一件事可证明我就是那个超人。巴黎圣母院的小平台是我钟爱的一隅,每个闲暇的下午我都会到教堂爬上大教堂那布满着怪物与魔鬼的塔楼。而迅速冲走粪便令我想起了那句格言:“Afflavit et dissipati sunt。”我想日后定会将这句话作为癔症治疗研究一章中的标题。

现在来说说梦中的情绪吧。夏季的整个下午都酷热无比,晚上,我演讲有关癔症及变态的关系。我对这一切感到厌烦,感觉一切都毫无意义。我身心疲倦,这艰难的工作让我提不起兴趣,真希望尽快远离这个搜寻人类阴暗面的工作。我想先看看孩子们,然后再游览美丽的意大利。带着这样一种心情,我由演讲大厅出来,走进咖啡馆,因为没有食欲,因此在露天座位吃了一些小食。但是一位听众跟了出来,并要求在我喝咖啡吃卷面包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然后开始说一些谄媚的话。他说从我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学会了如何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还说我如何纠正了他对奥吉亚斯牛厩的误解与偏见。总而言之,他认为我是个伟人。我当时的情绪非常不适于他这种颂赞,因此一直和内心的厌恶做斗争,提早回家以便摆脱他,并在入睡前翻阅拉伯雷的画页和梅尔的短篇小说——《一位男孩的悲伤》。

这个梦就是源于此,梅尔的小说让我想起了幼时的一幕。[93]白天厌恶的情绪延续到梦中,并为梦提供了所有的材料。但夜里却出现了完全相反的情绪,一种过度的自我肯定取代了白天的情绪,于是梦同时表达出自惭形秽以及夜郎自大的妄想。二者的调和导致梦中出现了模糊晦涩的景象,但由于两种情绪相互抑制,因此梦里表现出一种淡漠的基调。

根据愿望实现的理论,梦念中如果没有受抑制但极为愉悦的自大情绪加载在厌恶的情绪之上,那么这个梦则不会出现。因为郁闷的情绪不会直接表现在梦中,只有当它们正好能够完成某个愿望实现的伪装时,才得以进入梦中。

对于梦中情感的处理,梦除了将其减少至零以外,还能将其增加至最高点,即转化至相反方向。我们在析梦的过程中已经了解,梦中的每一个元素都可能代表其相反的意思,也可能代表其本意,二者机会均等。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其代表的意思,只有梦的内容能够决定。人们普遍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析梦类的书籍总是教导人们“梦与现实是相反的”。这种转化至反面的情况是由梦念中意念及其对立面之间的紧密联结物完成的。就像其他种类的置换一样,这种转化能够满足审查作用的目的,不过通常是愿望达成的产物,因为愿望达成本来就是把一件不愉快的事情置换成其对立面。这就好比具象有可能在梦中转化成其反面。梦念中的情感也是如此,情感的倒置很可能也由审查作用引起。梦中的审查作用与社交生活类似,尤其是虚伪这一点。当我需要毕恭毕敬地与一位我怀有敌意的人谈话时,除了得修改我的社交辞令以外,更重要的是隐藏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我嘴上说着礼貌话语,表情或姿态却充满憎恨与不屑,那么无异于直接表露了内心的恨意与轻蔑。因此,当审查作用试图压抑我内心的情感时,如果我善于伪装,那么就能表现出相反的情感:在愤怒时微笑,在怒火焚烧时表现出温情。

我在前文已经援引过审查作用导致情感倒置的绝佳例子。在我叔叔长着黄色胡子的梦里,我对朋友R先生有很深厚的情感,但在梦念中却认为他是个傻子。这个情感倒置的梦例是第一个证明审查作用存在例证。我们现在不会认为梦创造出这种全新的相反情感,因为我们发现,其一直存在于梦念的材料中,梦不过是通过由防御作用引起的心理力量使其加强,直至在梦的形成中占据主导作用。在有关我叔叔的梦中,相反的情感也许源自幼时(梦的后面部分可见),由于我幼时的特殊经历所致,叔叔与侄儿的关系已成为我成年后友情与仇恨的缘由(参见本章第六节)。

费伦齐记录过一个梦例,便是这种相反情感的绝佳例子:一位老绅士半夜被妻子唤醒,因为他在梦中失控地大笑,把妻子吓坏了。重新入睡后,老绅士就做了下面这个梦:“我躺在床上,一位我认识的绅士走了进来。我想开灯,但怎么也开不了。我不停地试,都没有成功。我妻子于是跳下床帮我,但也开不了。由于她觉得在外人面前穿着睡袍很难为情,因此放弃尝试,回到了床上。整个场景非常滑稽,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妻子问:‘你笑些什么?你笑些什么?’我还是一直大笑,直到醒来。”第二天,这位绅士感觉很郁闷,头很痛。他认为:笑得太厉害,把头都震疼了。

分析起来,这个梦并不那么好笑。从梦的隐意来看,那位他认识的走进房间的绅士是有关死亡这一“伟大的未知”的意象。他在做这个梦的头天,脑海中浮现过这个意念。梦者身患动脉硬化,那天可能想到了死亡。不可抑制的大笑置换了他因联想死亡而带来的哭泣与悲伤,他一直开启不了的是生命之光。悲伤的心情使他入睡前行房失败。虽然妻子一直努力协助他,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无法重振雄风了。梦总是知道如何将悲伤和死亡的意念转化为滑稽场景,将哭泣转化为大笑。

还有一类特殊的梦,可称为“虚伪之梦”。对愿望实现理论来说,分析这类梦是重大的考验。希尔弗丁医生在维也纳精神分析协会提出研讨洛泽格的梦后,我才开始关注这类梦。

“我一般睡眠都很好,但最近许多夜晚都无法入眠。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和作家,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无法摆脱裁缝的影子,它像鬼魂一样对我如影随行。”

“白天,回忆的画面一般不会很强烈。就像天地英雄要摆脱平庸干一番大事业,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一样。我作为一个朝气蓬勃的小青年,并不会总想着夜晚的梦。只是后来,当我习惯于思索,当我体内的庸人灵魂开始一点一点地苏醒时,我才猛然发现,我在梦中永远都是裁缝店里的小帮工,长期在师傅的店里工作却没有薪俸。每当坐在他身边缝缀熨烫时,我都很清楚,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作为一个自由的市民,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在梦中,我总在度假,四处旅行,但也坐在师傅旁边帮他忙。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后悔花去太多宝贵的时间,也许这些时间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如果布料量度或切得不太准,师傅就会骂我。我从不考虑薪水问题。每当我弯着腰站在黑漆漆的工作坊里,就想请假离开。有一次,我真的这么做了,但师傅没有注意到我,我于是又接着坐在他身旁缝缝补补。”

“从梦中辛劳的工作中醒来时,我该多么快乐啊!我当时决定,如果再出现这个梦,我一定要狠狠甩开它,然后大叫:‘这只是幻觉,我躺在床上呢,我在睡觉……’但第二天夜里,我又回到了裁缝店里。”

“这个梦持续了多年,规律得让人抓狂。有一次我和师傅在阿伯埃侯夫的家工作,这是我刚开始做学徒时寄住的农夫家。师傅对我的工作特别不满意。‘我想知道你脑子想哪儿去了。’他叫道,严肃地望着我。我想最合理的反应是站起来和他说,我工作只是为了让他高兴,然后离开。但我没有那么做。当师傅叫了另一个学徒过来,命令我腾位置给他。我移到角落里,继续缝补。当天,还来了另一个帮工,一个固执的家伙。他是波西米亚人,十九年前曾在这里工作过,在一次从酒馆回来的路上,掉进湖里了。他想要坐下来,可已经没有空位了。我试探地看师傅,他对我说:“你没有做裁缝的天分,走吧。从此往后,我们各不相干了。我害怕得惊醒过来。”

“灰暗的晨曦透过窗子投进我熟悉的房间,各种伟大的艺术著作包围着我。雅致的书架上是永恒不衰的荷马、伟大的但丁、至高无上的莎士比亚以及辉煌无比的歌德——都是光芒四射的不朽人物。隔壁房间清晰传来孩子醒后和母亲玩闹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又重拾了田园般甜美的诗情画意,这一直是我心底深深向往的幸福。但我苦恼的是,自己还未提出辞呈,就被师傅开除了。”

“我真的觉得非常奇怪。自从那晚梦见被师傅辞退后,我就能安然入睡,不再梦见裁缝生涯了。我感觉那已经离我很遥远。那种简单朴实的生活确实快乐,但也给我后来的生活投下了很长的阴影。”

梦者是作家,小时候做过裁缝。在这一整个系列的梦中,看不出有任何愿望的实现。梦者所有的快乐似乎都出现在现实的生活中,一到夜里,遥远回忆里那段不愉快的生活又鬼魅地潜入梦中。我自己也做过类似的梦,可为解释这类梦提供一点帮助。当还是个年轻医生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化学研究所工作,但却毫无科研成果。因此在日常生活里,我一直避免去想这段多少有点丢人的求学生涯。与此同时,我总是梦见自己在实验室里工作,在进行分析或是其他研究等。就像有关考试的一类梦也是令人不悦,并且模糊不清的。在分析其中一个考试之梦的时候,我注意到“分析”一词,于是突然找到了开启这类梦的密钥。自从那时起,我便成了分析家,而我的分析得到了业界的高度评价,当然了,都是有关心理的分析。于是我发现:在现实中,我对自己的分析工作感到自豪,并总想吹嘘自己的成就。夜里,梦则把那些我自豪不起来的失败案例,也一并囊括了进来,算是对我这个被骄傲冲昏大脑的人的惩罚。就像上述那位曾经是小裁缝的名作家一样。但是梦为何要对这种自我膨胀的心态进行自我批评,并用理智的警示取代被抑制的愿望满足,呈现在梦中呢?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类问题非常复杂。只能这么说,这类梦最初是构建在一种雄心勃勃的傲慢意念的基础之上的,接着便被抑制至最底层,从而才真正成梦。也许正是这种倒置,造就了梦者心理上的受虐倾向。我不反对把这类梦称作“惩罚之梦”,这样能更好地与愿望实现之梦区分开来。我并不认为这与我之前提出的理论有何冲突,只是语言上的定位,使得两个对立面汇合在一起时,感觉比较奇怪而已。不过通过对这类梦的仔细研究,我又发现了另一个元素。在我那个有关实验室的梦中,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记得待在实验室的那几年,正是我职业生涯最低迷、最不成功的时期。我没有职位,也不知道如何养活自己。所幸我发现了几个适合结婚的对象,顿时充满生机。而那个陪伴我度过那些最艰难日子的女人,也再度充满了生气。因此,一个不断侵蚀老者心灵的愿望,终于成为了潜意识里梦的始作俑者。内心虚荣与自我批评之间的冲突决定了梦的内容,但只有深埋心底那份向往青葱岁月的愿望,才足以将这一冲突变成梦。就像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会说:“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像过去那么艰难了。但无论如何,艰难岁月总是美好的,因为当时我们都还年轻。”[94]

另一类我常常经历的梦是“虚伪之梦”,梦者往往梦见自己与长期断绝来往的人和解。经分析后发现,我其实是希望和这些以前的朋友断绝最后一点联系,从此不再来往,视同仇敌。但梦却呈现出相反的景象。

作家或诗人记载的梦,往往会删除一些他们自认为不重要,或影响核心内容的部分。这些梦让我们为难,但只要将其梦念还原,就能顺利解梦了。

兰克曾经让我留意格林童话里《勇敢的小裁缝》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类似麻雀变凤凰的梦。小裁缝成为英雄后娶了公主。一天晚上,他梦见了自己过去的生活,他的妻子,也就是公主正躺在身旁,公主起了疑心,于是次日夜里,安排警卫站在能听见他呓语的地方,准备逮捕他。但由于小裁缝事先受到警告,所以及时纠正了自己的梦话。

梦念中的情感要经过删除、减少、倒置这些复杂的程序,才能转化为梦中的情感,而这一过程可通过详尽的分析搜寻出来。下面,我将援引一些在梦中呈现出情感的例子来证实这一观点。

梦例五

在老布吕克布置我执行奇怪任务的那个梦里(为自己做骨盆手术),我发现自己并无恐惧感。从多方面可以看出,这是一种愿望的实现。自我解剖手术喻指我在创作本书时的自我分析,而这确实让我历经痛苦,从而导致本书延误了一年多才出版。由于我的愿望是希望克服这种恐惧感,因此在梦中就出现了毫不畏惧的情感。我也很高兴走出灰霾的情绪,我由于阴霾太久了,头发也已灰白,这提醒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于是在梦的结尾,这一意念终于得以表现出来:“我得让孩子独自完成艰苦的旅程,达成最终目标。”

下面我再援引两个醒后依然感到满足的梦例。第一个梦例满足的理由,是我马上就要分析出这个梦背后的意义了,即和我第一个孩子的诞生有关;第二个梦是源于一种信念,即“预兆的事终于要实现了”,满足感源于我感觉第二个儿子即将到来。在这两个梦例中,主导梦念的情感都持续到了梦中。但在梦中,情感持续的过程并非如此简单。只要对两个梦例稍加分析就会发现,满足感逃过了审查,并受到另一个梦源的刺激而得到了加强。另一梦源是害怕审查作用的,其满足感只能潜藏于一个相类似、较易通关的梦源背后,从而得以潜逃,否则必然被其对立面的情感所取代。遗憾的是,我无法通过这些梦例具体解释这点,但有一个例子能够清楚说明这个问题。有一位我很讨厌的熟人,无论他有什么不对劲,我都会暗自高兴一番。但我的良知又在抑制这种快乐。我不敢表现出自己的这种心态,而当他真正遭遇不幸时,我总是尽可能抑制自己的满足感,强迫自己表现出关怀和不安。许多人都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后来,这个人做了一件坏事,并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才终于肆意放任压抑许久的满足感,和其他正义之人一样表达这种情绪。只是我的情绪表现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因为这一情绪源自另一个心理——我对他的憎恨,而且一直被内心的审查作用压抑,直到此时才得以自由驰骋。在社交生活中,被嫌恶或者是不受欢迎的少数人如果犯了过错,常常会受到这种待遇,他们除了受到应有的谴责外,还被施以恶意的敌对情绪。谴责他们的人无疑是不公正的,不过却被长久压抑消除后带来的满足感蒙蔽了双眼,因而未能察觉在这种情况下,情感在质上来说是正确的,却未能很好地把握量。当自我批评功能对第一点放松后,就会忽视对第二点的审查。这就好比大门一开,拥进来的人远比你估计的多。

精神症患者的一个主要性格特征是:“对于某一诱因产生的结果,在质上说是适当的,但量则过度了。”就心理学来说,也可做如此解释。过度的部分源自以前受压抑而滞留于潜意识中的情感。这些情感借着某种关联,与当下真实的情景相联系,从而肆意释放。于是,曾被抑制而如今得到允许的情感便打开了欲望之门。应当注意的是,相互抑制的两者间并非只是相互抵消,它们还会相互合作,相互加强,从而形成一种病态心理效果。这一心理机制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梦中的情感表现。即便我们能够在梦念中轻易寻得梦中出现的满足感,也未必就能对其进行完整的诠释。我们往往要在梦念中找寻另一来源,其承受着审查作用的压力,在这种压力下,则会产生与满足感相反的情绪。但是正因为有第一种情感源的存在,使得第二情感源的满足不受压抑的影响,从而令第一情感源的满足得以加强。因此梦中的情感是由不同的情感支流汇合而成,再由梦念进行多重挑选而得的。在梦的工作中,能够产生同样情感的情感源汇聚在一起,从而产生了梦。[95]

在分析了那个以“没有生活”为主题的梦后(参见第六章第五节),我们已对其内在关系有所了解。不同性质的情感在这个梦中主要表现为两点。仇恨与困扰(在梦中,这些字眼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克制着)相互交错,而我正是基于这种情感,得以用两个字将我敌对的朋友摧毁。梦快结束的时候,我非常高兴,认为凭借这一愿望便能扫除心中的阴霾,醒来时却发现这是荒谬的。

我还没有提到这个梦出现的背景,这一点很重要,能帮助我们直抵梦的内涵。我听说,柏林的一位朋友准备动手术(姑且叫他F),我打算向他在维也纳的亲戚探听他的情况。手术后最初的一些情况并不好,这让我很焦急。我很想亲自去看看,但那段时间,我自己也抱病在身,痛苦不已,每一分钟都像是煎熬。现在看来,当时的梦念源自我担心朋友的生命。据我所知,他唯一的姐姐(我不大熟悉)很年轻就死于一个小病(在梦中,F说他姐姐“在45分钟内就死了”)。我肯定觉得,他自己的身体也很虚弱,即便我自己抱病,也应该在得知他病情加重时,尽快去看他。但等我抵达时,也可能太迟了,那样的话,我将自责终生。[96]正是对于自己可能会赶不及的自责,成为了这个梦的中心思想,但却以当年也因迟到而被尊师布吕克用他那双恐怖的蓝眼睛瞪视的场景呈现出来。于是,场景置换的缘由便很明显了:梦不会重现我真实经历的场景,而是把蓝眼珠安排给了另一个人,并且给我将其歼灭的力量。这很明显是愿望实现的结果。我对这朋友生命的关心,我对自己不去探问他的自责,我对此事的羞愧(他曾默默地来维也纳看我),我总觉得自己是用抱病做借口不去看他——所有这一切构造了一场情感风暴,在梦念中愈演愈烈。

但这个梦的背后还有一个反效果的诱因。在朋友手术后的头几天,他情况不大好,我曾被警告,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这让我很伤心,因为这是对我谨慎度的不必要怀疑。我当然知道这话并非出自朋友之口,而是传话人的笨拙,或是过分胆怯造成的。但其暗含的指责依然令我不悦。这也不无道理,因为只有内含意义的指责才最具伤害力。许多年前,那时我还很年轻,我认识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他们对我非常友好,以示对我的敬意。而我在和其中一位谈话时,很过分地把另一位对他的批评说了出来。这件事当然和我的朋友F无关,不过我却永远忘不了。这两个人中的一位是弗莱施尔教授,另一位的教名是约瑟——正好是梦中这位朋友与其对手P的教名。

在梦中,有一个元素显然是对我不能保守秘密的指责,即F问我,告诉过P君多少关于他的事。正是我年轻时未保守秘密的记忆将“抵达时,也可能太迟了”的自责,从当前转换到了我在布鲁克实验室工作的时期。同时把我在梦中要歼灭的人,换成了约瑟夫。这一场景不但是我表达了对自己“可能赶不及”的指责,还表达了长期压抑的我对自己不能保守秘密的强烈指责。现在,这个梦所运用的凝缩作用、置换作用及其背后的动因,都已经非常清楚了。

现在,我对于被警告不可透露F病情的小愤怒,已经从心底汇成了一股仇恨的洪流,指向我身边最亲密的人。这股洪流源自我的童年。我曾经说过,我与侄儿幼时的关系,影响着我后来与同辈的相处。他大我一岁,凌驾于我之上,我则早早学会如何自卫。我们形影不离、互相亲爱。不过据长辈回忆,我们有一段时间常打架,总埋怨对方的不是。在一定意义上,我后来所有的朋友都带有他的影子,都是他的化身。后来,侄儿又回来了,成了年轻小伙子,我们一起扮演恺撒与布鲁特斯的角色。在我的情感世界里,始终存在着一位挚友与一个仇敌。而我也总能够在新的圈子里找到这样的人。我从小就认为,敌友本就同体,只是没有同时出现,也没有不停地相互转化,这与我幼时经历的不一样。

当这种联想出现时,由新近发生的事情所引起的情感如何追溯至幼时,并取代当前场景的问题,我暂不做讨论。这个问题属于潜意识心理学的范畴,或者说是精神疾病的心理学解释。从析梦目的出发,我们可以这么假设:幼时的记忆,或幻想的记忆,多少都具备以下内容:我们两个孩子因某事打架(究竟是什么事,在此暂且不做讨论,虽然记忆或者说记忆中的错觉非常确定是什么事)。我们都认为是自己先到达,应该有优先权。于是我们开始打斗,力量就是权力。但从梦中的种种迹象看,我肯定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但这次我是强者,取得了领地。失败者急忙跑到我父亲,也就是他爷爷跟前控告我。于是我为自己辩护。据爸爸说,原话是:“他打了我,所以我才打他。”这段回忆,更确切地说是幻想,在我分析时不断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在没有更多例证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如何),变成了我梦念的主旋律,并将梦念中的情感汇聚起来。就像一池汇聚水流的泉水。从这点来看,梦念是沿着如下渠道流动的:“你活该,快让开,为什么要推倒我呢?我并不需要你,我马上可以找别的人玩。”于是大门敞开,梦念穿过这些渠道,回到了梦中。下面解释:“ote-toi que je m'y mette”(让开),我曾责备那位死去的朋友约瑟夫。他和我都在布吕克的实验室里工作,职务相当。在那个实验室里,晋升的速度非常慢,布鲁克的两个得力帮手又没有要走的迹象。因此,年轻人开始沉不住气了。我的这位朋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且与上级间没有深厚情谊,有时候肆意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他的上司身患重症,因此,希望上司离去,好让自己晋升的想法非常恶毒。当然,几年前我也有同样的想法,甚至更为强烈,希望别人落马好让自己上任。无论在何处,只要存在等级之分,就必然出现这种被强制压抑的贪婪欲望。莎士比亚著作中的哈尔王子即使在父亲的病床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诱惑,要把皇冠戴自己头上试试。但很明显,梦把这一自私的愿望赋予在了朋友身上,而非我身上。[97]

“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我要杀他。”他等不及别人让位,自己就被剔除了。我在参加大学纪念堂揭幕仪式时,想到了这些。梦中一部分的满足感可以这么解释:“一个公正的处罚,你罪有应得。”

在这位朋友的葬礼上,一个年轻人说了下面这番不合适的话:“牧师说的好像没有这位老兄,地球就不转了似的。”他表达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反抗情绪,而忧伤已经被肆意夸大的情绪阻碍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梦念是:“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我眼看着多少人死去啊,但我依旧活得好好的。正因为我活着,我将在这个领域称霸。”在我害怕无法见上F最后一面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想法。只能这么说,因为我又活了下来,死的不是我而是他,因此,我将独占所在的领域,就像幼时曾经梦想的那样。这种满足感源自幼时,独占领域的想法成为梦中最主要的情绪。我很高兴自己是幸存者,这种情绪用最纯真的利己思想表现出来,就像丈夫对妻子说:“如果我们中的一人去世,我会搬到巴黎去。”很明显,我从不认为死去的会是自己。

不可否认,解释自己的梦并昭告天下,是需要高度自制力的,因为这将使自己成为周遭高贵灵魂中唯一的败类。因此我认为,恶灵存在于心底是因为我们需要,一旦我们不再需要,它们便会立即消失。也正因如此,朋友约瑟夫才会受到惩罚。但恶灵是幼时朋友的化身,我非常高兴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其替换,即便失去这位朋友时,也都能够找到心的替代者,因为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

但此时,梦的审查作用到哪里去了?对于这种蛮横的利己思想,审查作用为何不提出最有力的反对?为何不将这一内在的满足感转化为不安的情绪?我想,这是因为与此人有关的另一组不可抗的思想链也能产生这种满足感,而这一情感源自抑制已久的幼时。在揭幕典礼的时候,我另一思想层有这样的想法:“我已经失去了许多挚友,一些离世了,一些决裂了。但在这样一个挚友难寻的年代,找一个能保持长久友谊、对我的意义甚于他人的新朋友来代替他们,不是更好吗?”正是这种找到新替代的愉悦,毫无阻碍地潜入了梦里,背后却隐藏着来自幼时带有报复快感的仇恨。幼时的情感无疑增强了如今理智的情感,但幼时的仇恨也得以宣泄出来。

此外,梦中还有一条明显的思想链产生这种愉悦感。此前不久,我的朋友在百般苦等后,终于迎来了他的小女儿。我能体会早前他痛失大女儿的悲伤,于是写信给他,让他把对大女儿的爱转至新生儿身上,小女儿最终会让他忘记那无法弥补的伤害。

可见,这一思想又和前面提及的隐匿梦念的中间思想有关,梦念由此折射出许多相反的路径:“没有人是无法取代的。看吧,这些都是他们的化身,我们失去的人又回来了。”梦念中相互冲突的元素,再度因一些偶然事件而紧紧牵引在一起:朋友新生的女儿和我幼时的一位女伴同名,这个名字也是我那位老朋友兼老对手妹妹的名字。当我听到孩子取名为“波琳”时,心中甚是满足。而对这一巧合的暗示是,我将另一个约瑟夫代替了梦中的约瑟夫,并且不禁想起弗莱斯尔以及F有相同缩写。由此我想到自己的孩子。我一直认为,给他们起名不应该追求潮流,而应该用以纪念那些我曾经的挚爱。孩子的名字成为他们的化身。而且,哺育下一代本来就是人类获得永生的路。

对于梦中的情感问题,我再补充几点,以说明另一观点。对于一位熟睡者,其情感倾向(我们称之为情绪)是心理的主导元素,也会导致梦中产生与此相对应的情绪。这种情绪可能源自当天的经历或思绪,也可能源自自身体内,但无论何种情况,都必定伴随着相应的思想链。无论是梦念中的理念决定了情感,抑或体内的情感决定了梦念,对于梦的形成来说都是一样的。二者都逃不开愿望实现的束缚,其心理能量都将用以实现愿望。实际存在的情绪与睡梦中出现的情感具有同等的待遇(参见第五章第三节),在愿望实现的过程中,都是时而被忽略,时而又获得重生。梦念中的痛苦情绪越强烈、越占上风,最受抑制的愿望就越能够借机潜入梦中:因为多亏了不安情绪的出现(否则得重新制造),入梦的最大困难便被扫除。此时,我们又碰到了焦虑之梦,我们日后会发现,这类梦是梦活动中的边缘案例。

九、二次修正

现在我们终于能够说一说梦形成的第四个因素了。

如果继续用前面的方法观测梦,即在一些特殊梦例中追寻梦念的起源,那么我们则会继续遇见一些需要用全新的假设来解释的元素。我还记得一些梦例中,梦者表现出惊恐、愤怒、抵制的情绪,这些情绪也是梦内容的一部分。大多这些梦中的评价都不是直接与梦的内容相悖,而是梦材料的一部分,被适当加以利用,我已经援引过有关例子。但许多这类的材料却不能如此解释,它们和梦材料间毫无关系。譬如说,有一句常常出现在梦中的话:“毕竟这只是个梦而已。”这是梦中一个真实的评论,仿佛当时自己是清醒的,这往往是快要醒来的前奏。更常见的是,往往伴随着痛苦的情绪,当发现只是梦境后又平静下去。这句话出现在梦中,与从奥芬巴赫的舞台剧中贝莱·赫拉尼口里说出具有同样意义。不过是要缓和刚刚出现的事物,并使接下来要出现的事物易于接受。其目的在于,当面对突发状况使得梦难以继续时进行缓和,从而使心理处于一个平稳的状态,使梦者能够继续沉睡并忍受梦中的一切,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梦而已”。这句带有贬义的话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当并无真正熟睡的审查作用,突然发现了已顺利出现的梦境后,知道已无法对其进行抑制,于是便出现这句把焦灼与忧虑代入梦中的评论。这不过是心理审查作用的一种esprit d'escalier[98]表现。

这个例子说明了,梦中所含的一切并非都是源自梦念。梦的内容有时由与清醒思维无异的心理功能创造出来。但问题是,这究竟是例外的个案,抑或是只充当审查功能而一直占据梦中的心理机能呢?

毫无疑问是后者。显然,迄今我们所了解的审查作用都只限于删减、限制梦的内容以及扩充、篡改情节。通常这些篡改过的情节都很容易辨认,因为梦者叙述时总不免犹豫,冠以“就像”这样的字眼。这些情节本身不太令人注目,不过却能连接梦的前后两部分。对比真正源于梦材料的那些内容,这部分情节较难被人记住。如果说梦会被遗忘,那么这部分必然先被遗忘。我非常怀疑,经常听到“我做了好多梦,但大都忘记了,只记得一点残余的片段”这样的抱怨,就是指这些快速黏合又迅速瓦解的梦念。我们在完整分析的过程中有时会发现,这些插入的情节与梦念材料毫无联系。但进一步观察后才发现,这并不常见,插入的情节在大多数情况下,能追溯至梦念材料,只是这些材料无法通过自身优势或是多重挑选表现出来。似乎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这种心理功能才会创造新的事物,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利用梦念中的材料。

其目的就在于把梦工作的这一部分加以区别,并揭示出来。这种功能表现的方式好比诗人对哲学家的恶意讽刺:它用碎布条笨拙地修补梦结构上的小洞。由于其努力,梦便在表面上除去了荒谬性和不连贯性,似乎变得容易理解了,但努力并非总能成功。于是,梦从表面上看,似乎完美无瑕、合乎常理。它们可能起源于某一个情况,经过不断的变化(虽然这并不常见),最后归结为一个近乎合理的结论。于是,梦便由类似于清醒状态下的心理功能进行修正,从而具有一定内涵。当然,这一内涵与真正的内涵相去甚远。如果对其一一加以分析,就能发现,这些材料被随心所欲地进行二次修正,以致材料间的联系所剩无几。可以这么说,这些梦在梦者清醒以前,就已经被解释过一次了。在另一些梦中,这种有倾向性的修正只获得了部分成功,梦的某个部分似乎具有连贯性,但随之又变得混乱晦涩,但也许最后还是会表现出合理性。还有另外一些梦,其修补功能完全失效,我们只能非常无助地面对一大堆毫无意义的梦境碎片。

我并不否认这是第四个产生梦的因素,而且很快它就会为我们所熟悉。事实上,它的确是四个因素中我们最熟悉的一个,我也不否认,其与另外三个因素一样对梦的形成有所贡献。像其他因素一样,也是依据喜好,对梦念中的材料进行选择。但有这么一种情况,无须辛苦构建,因为在这样一种架构中,梦的外架早已冠冕堂皇地出现在梦念材料中,只待使用了。我习惯于把这类梦念称为幻想,类似于清醒时的“白日梦”,也许这么说可以避免读者的误会。虽然贝内迪科特在这方面的研究很有前景,但精神科医师对其在心理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并未给予肯定。不过白日梦所具有的意义并不能逃过诗人敏锐的双眼。譬如都德在其著作《总督大人》中,就描述了一个小角色的白日梦。通过对心理症病患的研究,我们惊奇地发现,幻想(或者白日梦)是癔症的前身,至少大部分是。癔症并非构建于真实的记忆之上,而是建立在以记忆为基础的幻想之上。由于这些可意识到的日常幻想时有出现,因此其构造为我们所知。不过,除了这些能被意识到的幻想外,还有许多潜意识里的幻想,因其内容与来源存在于受抑制的材料里,因此其只能存在于潜意识中。仔细研究这些白天幻想的特征,使我们觉得将其与夜间的梦念产物——梦相比是很恰当的。二者具有许多共性,因此,对白日梦的研究也许是了解夜间梦最快最好的方法。

与夜里的梦相同,二者都是愿望的实现,也同样源自幼时经历的影像,并且都从审查作用的松懈中获利。仔细观察其结构后,我们不难发现,愿望动因正把已构建的材料进行混合、重组,从而形成新的整体。其与幼时记忆的关系,就像是罗马巴洛克风格的宫廷和古代废墟的关系一样,是古代石砖圆柱为现代建筑提供了材料。

由二次修正,这个所谓梦产生的第四因素中,我们再次发现了那个在创造白日梦时,不可抑制、不受别的影响的同样心理意识活动。简单来说,这里的第四因素是被所用材料塑造成白日梦一类的影像,若梦念中已存在白日梦,第四因素则会直接加以利用,纳入梦中。因此,有些梦是白天幻想的重现,也许其一直存在于潜意识里。譬如说,我的孩子梦见和特洛伊战争中英雄驰骋的战场。在我“Autodidasker”梦里,第二部分的场景完全是白天的幻想以及和N教授谈话场景的重现。可见,幻想本身是无害的。不过这些有趣的幻想只形成梦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只有一部分进入了梦中,这取决于梦形成的复杂条件。总的来说,进入梦中的幻想和其他梦念得到同等待遇,但在梦中,二者通常被视为一个整体。我的梦常常有许多部分非常独特,似乎更为流畅、更为连贯,同时也比同一个梦的其他部分更为短暂。这些都是进入梦中的潜意识幻想,但我从未成功地将其记录下来。此外,这些幻想也与梦念中的其他元素一样,会受抑制、发生凝缩、互相重叠等。其入梦的方式各异:有中规中矩入梦的例子,至少其外表未曾改变。也有非常极端的例子,即只以其中一个元素,或者以一种暗喻出现在梦中,但这幻想最后都逃不出审查作用以及凝缩作用的影响。

我在前文援引所有梦例时,都尽量避免采用以幻想为主的梦例,因为特别的心理因素,涉及潜意识心理学理论,需要花费大量篇幅进行说明。但我不能对其视而不见,因为幻想常常完整地进入梦中,或者更经常地,经由梦使我们意识到其存在。下面我援引的这个梦例,由两个完全相反却又相互重叠的幻想组成,一个浅显易懂,另一个则是前者的解释。

这个我唯一未作详细记录的梦大致如下:梦者是一位年轻未婚的男士,坐在他常去的餐馆里。这一幕在梦中很真实。接着,几个人过来要带走他,其中一位要逮捕他。他对同桌的伙伴说:“我以后再付账,我还要回来的。”众人蔑视地嘲笑道:“我们知道,大家都这么说。”其中一位客人小声嘀咕道:“又一个。”他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他身边的一个警卫说:“这是米勒先生。”一个像是警探还是政府官员的人快速地翻阅着一堆票据还是纸张,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米勒,米勒,米勒”。最后,他问了梦者一个问题,梦者回答:“是的。”他再望向那位妇人时,发现她长着一脸胡子。

梦中的两部分内容能够轻易分开,从表面看起来,像是一个有关被逮捕的幻想,像是梦新创造的。但背后有关结婚的幻想清晰可见,只是被梦稍加改变而已。两部分幻想的共同特点异常清晰,就像高尔顿的相集一样。单身男子答应还会回来,但同伴却很怀疑,因为过往经验告诉他们:“又一个(去结婚的)。”这些场景以及梦者肯定的回答对幻想都是起肯定作用的。翻阅一大堆纸、重复着同样的名字属于次要场景,但也很明显都是指结婚:大声阅读不时收到的贺电,祝贺的对象都是相同的名字。被抑制的结婚幻想实际上比呈现出来的被捕的幻想更到位,因为新娘在梦中确实出现了。我后来打听才知道,梦中的新娘为何会长着胡子。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梦者和一位朋友(和他一样恐婚)在街上散步,他要朋友看一位迎面而来的黑发美女。朋友说:“确实不错。只要这些女人在数年后,不像她们父亲那样长着胡子就好。”

可见在这个梦中,梦无时无刻不在实施改造工作。“我以后再付账”指的是怕岳父对聘礼有意见。显然,种种疑虑令梦者无法从结婚中获得任何快乐,其中之一便是害怕结婚会使他失去自由,因此在梦中转化为被逮捕的场景。

我们再回到这个主题上来,梦的工作喜欢利用梦念中现成的幻想,而非利用梦念制造新的元素。那么我们就能解决一个最有趣的问题。我在前文说过,莫里在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后颈被一块小木板砸中了。在梦中,他身处法国大革命时期,并被推上了断头台,被铡刀砍掉了脑袋。如果说梦是连贯的,而且这个梦完全源自外界刺激,但他无法预测到这种刺激,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即梦恰好在木板砸中他的颈部后,与他醒来之前这段很短的时间内形成。我们不敢说,在清醒时,自己的思维能够如此飞跃。只能说,是梦的运作加速了我们思维的进程。

这一结论立即惹来非议,许多学者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们中的一些人质疑莫里所记录梦例的准确性,另一些人则想证明,清醒时的思维并不比梦里的思维慢。这些辩论引发出许多基本问题,但我认为并未找到问题的核心。我必须承认,艾格对莫里断头台之梦的反对具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这个梦应该这样解释:莫里的梦很可能源自其多年来隐匿于脑海中的幻想。这些幻想在木板砸到他的那刻被唤醒,或者说是被暗示出来。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如此长篇的梦为何在短暂的瞬间被制造出来就很好理解了。因为故事早已备好。这就好比如果莫里在清醒时被木块击中,他可能会想:“像被砍头一样。”而现在因为是在梦中,因此梦就迅速利用这一刺激达成了愿望的实现,就像是说:“终于有机会实现我读书时的幻想了。”我认为,每一个青年受书中所描述场景的影响,都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梦境。尤其作为一位法国人,并且是研究人类文明历史的学者,怎么可能没有幻想过那个恐怖时代?那个年代的贵族、男女、国家的精髓,都显示出他们能高傲地面对死亡,并且在死亡的刹那,依旧保持高贵的姿态和清醒的头脑。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种想象是多么的诱人呀!想象自己正向一位高贵的女士道别,亲吻她的手,高昂着头,无畏地步向断头台。或是受野心驱使引起这样的幻想:誓要取代。这些人单凭智力与口才,就统治了城市,让民众闻风丧胆。他们将千千万万的人送上断头台,重写欧洲大陆的历史。同时,这些人也是命悬一线,不知道哪天就成为刀下鬼了。试想一下,自己成为了吉伦特派[99]或是伟大的英雄丹东,多让人振奋啊!在莫里的梦中,始终有一群群的民众,这似乎说明了莫里的梦就属于这类“野心”型的。

这些幻想潜伏心底已久,并不需要呈现于梦中,所以只能说,它们的出现是“被引发的”。我的意思是:比如某人听见几个音符后,像《唐璜》里的情节那样,说:“那是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接着所有的回忆都涌上心头,可之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某些关键的词语如同一个突破口,一旦开启就会把整个记忆同时调动出来。潜意识里的意念也如此。当现实中的刺激击中了心底的突破口时,整个关于断头台的幻想就完全被调动出来。但这些幻想并非在梦中穿梭而过,而是梦者醒来后逐渐回忆起的。梦者醒来后,记起了幻想完整入梦的所有细节。但同时,梦者并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记得梦境。也就是说,一个早已存在的完整幻想,被外在刺激激起,从而进入梦中。这一解释也同样适用于其他被外在刺激弄醒的梦(例如拿破仑被炮弹声惊醒的梦)。[100]在贾斯汀·托波沃尔斯卡关于梦的持续时间的论文集中,我认为,最确凿的便是马卡里奥记录的剧作家卡西米尔·班卓的梦例(1857年)。一天晚上,班卓正观看其剧作的首演,但因为太疲劳,以致刚开幕他就在椅子上睡着了。在睡梦中,他看完了全部五幕的戏,并且看到了每一幕上演时,所有观众的表情。谢幕时,他听见观众热烈的掌声和高呼他名字的叫喊声,他感到非常高兴。这时,他突然醒来,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和听到的,因为第一幕刚开始,只说了几句台词,他才睡了不超过两分钟。我们可以大胆地说:梦者看完五幕戏,并且观察到观众对每一幕的反应,这种素材是不需要在梦者入睡后重现创造的,而是早已被梦者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过。托波沃尔斯卡和其他学者一样,也强调速度飞快的梦都具有共同的特征:这类梦的连贯性特别强,并且梦者对其的回忆是总结,而非具体细节。这些正是早已准备好的幻想,被梦的工作引起的特征——当然,这些学者并没有得出这一结论。我并不是说,一切被外界刺激惊醒的梦都能够这样解释,也并非所有飞速呈现的梦境都与此相同。

在此,我们不能不考虑二次修正与其他因素间的联系。难道梦工作的程序就如下面这样吗?梦形成的元素——努力进行凝缩作用的努力——需要逃避审查作用——心理意念的表现力——首先从梦材料中抽取出临时的梦内容,然后对其进行改造直至符合“二次修正”的标准。不过,这是很不可能的。应该假定这些梦念材料从一开始就要像满足凝缩作用、审查作用和表现力一样,必须满足二次修正的需要,才会被引发并挑选出来。但这四个因素是共同发生作用的,同时对整个梦念中的所有材料进行挑选。但不管在哪个梦例中,第四因素对梦形成的束缚力都是最小的。下述的讨论将使我们看到,这个我们称为“二次修正”的心理功能和清醒时的思维完全相同:我们清醒(前意识)时思想对一切认知材料的态度,和第四因素对待梦内容的态度完全相同。清醒时的思维能够很自然地将所得材料进行排序、构建内在联系、赋予合理的连贯性。我们在这方面的确做得太过了,因此魔术师很容易利用我们的习惯思维来愚弄我们。总是努力让各种感官影像排列有序——这一习惯往往会让我们犯下最可笑的错误,甚至让自己看不见材料的真实面目。关于这点人所共知,在此不作详述。在阅读时,我们会忽略文章中的一些错字,因为我们会先入为主地在脑中将其纠正。法国一本畅销杂志的编者有次和人打赌,他能叫排字工人在一篇长文章的首句前或末句尾加几个字,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结果他赢了。许多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则有关这种错误联想的有趣例子。一次,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法国国会会议上投掷炸弹,德普以一句勇敢的话“La Seance Continue(会议继续进行)”来缓和恐怖的气氛。会议厅里的人员被问及他们对暴行的看法时,其中两位是由乡下来的,一个说他的确在某人发表言论后,听到了爆炸声,不过他当时以为,演说完毕后鸣炮是国会的规矩。另一个人听过几次演说,也有同样的结论。有所不同的是,他认为鸣炮是对特别成功的演说的致敬。

我们无疑认为,心理机能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梦的内容,要求它们必须得合理,并且一眼便能解析,由此便会得出完全错误的理解。这么想也很正常。而我们析梦的原则应该是,对于一切梦例,都无须考虑梦表面的连贯性,而应分开考虑各部分所属梦源。因此,不管梦本身清晰与否,我们都要遵循各元素的路径,追溯其最初的梦念材料。

同时,我们发现,决定梦清晰或晦涩的各因素都是独立存在的。二次修正能够产生效用的那部分梦是清晰的,不能发生作用的那部分梦则是晦涩的。而因为梦中晦涩的部分常常不能鲜明地呈现出来,因此只能这么说,二次修正的工作要取决于单个梦元素的塑性强度。

如果将梦的最终形式比喻成一个类似的个体,即作为正常思考的辅助形式,那么没有什么比《散页画报》上的题记更合适了,因为只有它能够如此长久地吸引读者。题记给读者的印象是像拉丁铭言——为了让诗句形成对比,因此用的是方言,语言粗俗不堪。方言句子中的词汇被重新按音节排列,不时出现一些真正的拉丁文字,有些地方像拉丁字的缩写,有些地方则好像漏了或涂删了一些字母。于是,就出现这些蒙蔽读者眼睛的无意义文字。如果不想被糊弄,就应该放弃寻找铭言,独立地看待每个单词,忘记其既定的排列,将其重组成我们能看懂的母语。

“二次修正”是梦工作四元素中最能被大多数作者观察到,并接受其重要性的要素。艾里斯曾用一个绝妙的比喻来描述:“事实上,我们可以想象睡眠中的意识这么喃喃自语:‘主人(清醒时的意识)来了,他有很强的逻辑能力,快点吧!在他进来拿材料以前,赶紧把材料收拾收拾,按顺序排列好,什么顺序都可以。’”[101]

德拉克洛瓦在他的《梦的逻辑结构》中提出,其运作方法和清醒时的思维雷同:“这一解析功能并非梦所特有,我们清醒时对感觉所作的逻辑协调与此相同。”

苏利和托波沃尔斯卡也有相同观点:“大脑对这些语无伦次的幻想所做的协调工作,与清醒时其对感觉所做的协调一样。大脑通过想象,把所有分离的影像连接起来,并填补好大片空白。”

其他一些学者认为,这种重组以及解释的工作在梦中开始,持续到清醒为止。因此保翰认为:“但我常常这么想,当梦被回忆时,也许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扭曲或变形……系统化的想象在睡梦中开始作用,不过要在睡醒后才会完成。因此,思维的速度在清醒时想象力的作用下,很明显地增加了。”

勒罗伊和托波沃尔斯认为:“梦之所以能产生于醒来的瞬间,是因为清醒时的思维利用了存在于睡眠思绪中的画面,从而构建成梦。”

为了更好地评价“二次修正”,我将引入梦运作的另一个因素,这是最近由塞伯拉细心观察所得的。我前面曾经提过,塞伯拉在极度疲倦与昏困的状态下,强迫自己思考问题,结果却发现,脑中的思绪转化成了具象。在那一刻,思绪湮灭了,具体的图像替代了抽象的思维。但此时产生的影像(可视为梦的元素)并不一定是正在考虑的问题,即疲倦、困难或和工作有关的烦恼。可能和梦者的主观情况或官能运作有关,而与他所想之事无关。塞伯拉把这种常见现象叫作“官能性现象”,区别于他原以为的“物质现象”。

“譬如说:某天下午,我躺卧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却强迫自己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比较康德和叔本华对时间的看法。不过因为太过疲乏,我无法将两者进行对比。我试了几次都不行,于是又再度集中全部意志力,尽量回忆康德的推论,以便能和叔本华的理论相比较。但当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后者,然后又返回康德的时候,却发现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努力要把匿藏在脑袋中的康德理论找出来,却一次次地失败。突然,康德的推论实实在在地浮现在我眼前。我的眼睛依旧闭着,像是梦的影像一般:我向一位脾气暴躁的秘书询问某件事,他正伏案工作,很不满我打扰他,于是稍稍挺直腰,给了我一个愤怒的眼神以示拒绝。”

下面则是其他一些周旋于清醒和睡眠之间的例子:

梦例2前景:早晨醒来,我还处于半梦半醒间,回想着刚才做的梦,想要重复梦境接着往下做时,却发现自己的思绪愈来愈接近清醒,而心里却希望停留在半梦半醒状态。

梦境:我刚要把一脚跨过一条溪流,却立即缩回来,继续停留在这一边。

梦例6前景:想要多在床上躺一会儿又不睡过头。

梦境:“我和某人道别,还约定不久后再见的时间。”

下面我将对这一大篇梦的工作理论进行归纳总结。常常有人问,心理究竟是以其全部力量,还是仅以很小一点的受限制部分来创造梦?研究的结果发现,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恰当,但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只好说二者兼具,虽然这两个问题看似相互矛盾。在梦形成的过程中,心理意识活动能够分解为两部分:一是梦念的产生;二是梦念转化为梦。梦念是准确无误的,是我们所能运用的所有心理能量制造出来的。其属于无法变为意识的思绪,但经过某些变异,也能进入意识。梦念无疑有许多值得探讨的神秘之处,不过却和梦没有特别关系,因此不属于梦的讨论范畴。但是形成梦的第二种心理意识活动,即把潜意识思想转变为梦的内容却是梦所独有的,而且是其特征。特殊的梦工作与清醒时思维模式的分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即使是梦形成中最低级的心理意识活动也是如此。梦并不会比清醒思维更大意,更不合理,更健忘,或者更不安全。从本质上来说,其完全有别于清醒思维。梦无法思考,无法计算,也无法进行判断,仅仅懂得将材料进行变形。我们前面已经不厌其烦地描述成梦应满足的条件,最主要的是要能够通过审查作用。为满足此目的,梦会置换各种心理强度,甚至改变所有的心理价值。梦念必须完全或大部分由视觉或听觉的记忆痕迹来表现,而这又使梦在进行新的置换时要考虑表现力。也许要由晚上的梦念才能制造出更大的强度,因此就有了凝缩作用。我们无须考虑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因为这只是梦的一个伪装特性,梦念的情感不会受到太大的改变,因为它们通常都是受压抑并常存于梦中的,和原来附随着的梦念是分离的,而且同样性质的情感连在一块。只有梦运作的其中一个部分——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部分觉醒思想影响的修正材料,才与其他企图涵盖梦形成所有部分的学者的观点有所吻合。[102]

* * *

[1]许多学者都在其论著中提到过“梦的凝缩作用”。杜普尔在其论著《神秘主义哲学》中表示,他非常确定,一连串的梦念存在着凝缩作用。

[2]理解这一段分析时,可以结合在“象征意义”那章分析过的爬楼梯之梦。

[3]歌德《浮士德》第一部。

[4]与梦者奶娘有关的幻想的实质已被客观证实了。在这里,奶娘指梦者的母亲。另外,我想起前几章提过的令年轻男子后悔的逸事(他没有好好利用和奶娘在一起的机会),后悔便可能是他的梦源。

[5]这是英文版译者提供的例子,原著中的例子,英译者无法翻译。

[6]在现实生活中,关于音节的分析,或是音节的不同组合(真正的音节化学反应)也存在着同样的笑话。“如何花最少的钱得到银子?到银枣树下,把果子摘掉,银子就花花撒下了。”(英文版译者提供)本书的第一位读者曾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梦者看起来总是滑稽可笑”。其他读者也可能表示赞同。对于梦者而言,确实如此。但对析梦者来说,则是一句谴责。在现实生活中,我很少认为自己可笑。如果我的梦看起来滑稽可笑,那也并非我个人的过失,不过是梦在特殊的心理条件下,编制出的荒诞幻境。梦之所以表现得滑稽可笑,是因为能够最直接有效表达其梦念的道路已被关闭:梦被约束了。读者们认为,我患者的梦就像我的梦一样,给人一种滑稽可笑(至少有可笑的成分)的印象,甚至比我的梦更为荒诞。这一指责将鞭策我,继续对比滑稽的技巧与梦的工作之间的差异。

[7]拉斯科死于进行性麻痹(瘫痪),是因为与女性发生关系,感染梅毒所致;拉萨尔也是梅毒患者,为了心上人死于一场决斗中。

[8]我最近发现,如果一位患强迫症的年轻人,其智力完好无损,并且智商极高,则不遵循这一规律。其梦中的话语并非源自日常所闻,而是源自其未加修饰的初始强迫性思维。该思维在其清醒意识下表达时,则改变为其他形式。

[9]一个意念的心理强度或心理价值,与感知强度或所表现的意象强度当然是有区别的。

[10]由于我认为,把梦的伪装归因于稽核作用是我梦理论的主要观点。因此,我将援引林克斯的《一个现实主义者的幻想》(维也纳,1900年第二版)中的结尾部分。这部分内容与我的理论非常接近:

“有这么一个人,他具有从不做荒唐之梦的非凡能力……”

“虽梦如醒的能力源于你的高贵品德,善良正直的品质以及真诚的爱。正是你内心的纯洁,使得我对你有充分的理解。”

“但我仔细琢磨后发现,其实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根本没做过荒唐之梦!如果一个人醒来后,能够清楚完整地描述他的梦境,那么这个梦就绝非荒唐怪诞之梦,而是具有某种含义。这是一定的!因为自相矛盾的梦根本不可能组成一个整体。时间和空间的混乱并不会影响梦的真实内容,因为二者与梦的内在含义并无重要关系。在日常生活中,也时常发生同样的事。例如神话故事和各种科幻作品,相信只有傻子才会说:‘这些太荒唐了!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朋友说:“但愿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正确析梦。”

“析梦绝非易事。但只要梦者稍加留心,也并非不可能完成。为什么析梦绝非易事?就拿你来说吧,梦里总有一些隐意,可能是你难以言明的龌龊念头,或是心底的秘密。对此,外人难以窥探。这就是为何梦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荒唐怪诞的原因了。但从最深远的意义上来说,这也并非不可完成之事。毕竟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人心难测的。”

[11]我曾在《一个癔症案例的分析片段》中,记载了两个梦例的重组和完整分析(1905年手稿,第八卷,斯特雷奇)。奥托·兰克在《一个自身解释的梦》中的分析,已经算是对一个较长梦做的最全面的分析了。

[12]当我看了K.阿贝尔的作品《原词相反的意义》(1884)后(参见我的评论,1910c),不觉震惊于书中的一个事例,即大部分古代语言与梦的这一特点极为相似。对此,其他语言学者也已予以证实。起初,人们用同一个词来表达处于两个极端的性质或动作(如强一弱,老一少,远一近,紧一松)。后来,这个词被做了少许改动,便形成了表示相反意思的两个不同的词。阿贝尔从古埃及语中证实了这一点,并指出,在犹太语和印欧语的发展历程中,也明显有这一印记。

[13]参见第五章的观测。

[14]如果我不清楚,应该在梦中哪个人的背后寻找自我,那么我会遵循以下规则:如果熟睡后,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梦中某个人的情感,那么自我就隐藏在这个人背后。

[15]癔症发作时,也会出现这种时间倒置的表现形式,以对观察者隐瞒真实含义。例如,一个女孩会在癔症发作时,自行上演一小段浪漫剧情。她会在潜意识里幻想自己在电车上邂逅了一名男子。男子对她的美足倾心不已,并在她阅读时前来搭讪。接着,两人结伴而行,并迸发出爱的火花。一开始,她以全身痉挛来表现这段热爱的场面,同时,还嘟起嘴唇表示接吻,两臂紧箍表示拥抱。然后,她匆忙走进隔壁房间,坐在椅子上,掀起自己的裙子,露出双脚,佯装正在读书,还对我讲话(回答我的问题)。参见阿尔特米多鲁斯的观测:“解释梦中的意象时,有时得从头开始,有时却得必须从尾开始……”

[16]我至今仍然不敢肯定它是否正确。

[17]她的伴生癔症症状是闭经和深度抑郁(这是她的主要症状)。

[18]约瑟夫斯,参见《犹太古史》第二集第五章,威廉·惠特森(大卫·麦凯,费城)。

[19]在分析的过程中,我想起了一段儿时的经历,下面是关键的部分:

“摩尔人已经完成了他的责任,摩尔人可以走了。”

接着是一个逗趣的问题:“摩尔人完成他的责任时多大?”

“只有一岁,但他已能走了(译注:德文Gehen有“走开”“走路”双重意义)。”(据说,我天生一头黑卷发,所以我那年轻的妈妈管我叫小摩尔人。)

事实上,我找不到帽子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事,这种感觉在梦中以不同方式表现出来。我家中仆人最爱胡乱塞东西,那天不知道把我的帽子藏哪儿了。因此,梦中隐藏了对令人忧郁的死亡念头的抵制:“我还没完成任务,我不能离开。”梦中出现了生与死——就像我之前做的歌德和瘫痪人士的那个梦。

[20]这一理论与近来的一些观点不一致。

[21]参见《智慧与无意识之间的联系》。

[22]胡戈·沃尔夫。

[23]在德国,“静静坐着”比喻闺中待嫁的姑娘。——英译者注

[24]《布鲁勒-弗洛伊德年鉴》,第一卷(1909年)。

[25]在爱德华·福克斯《民俗史画刊》的三个补充卷中,发现了大量的佐证材料(朗格私人出版,慕尼黑)。

[26]出身高贵——序梦的反愿望。

[27]复合结构,包括两个地点:梦者父亲房子中所谓的小阁楼(德语中,“底部”一词有“地板”“阁楼”之意),梦者过去常常和哥哥(她后来的幻想对象)在那儿玩耍;另一个地方是农场,那儿有一个恶毒的叔叔常常捉弄她。

[28]这是有关她叔叔农场真实记忆的反愿望,大意是她过去睡觉时,总是会裸露身体。

[29]就像《天使报喜图》中手捧百合干枝的天使。

[30]关于这一复合结构的解释,参见本章第三节:贞洁、月经、《茶花女》。

[31]指出现在其幻想中的许多人。

[32]是否允许手淫。(德语中“推倒”一词的意思是“脱掉”,俗语为“手淫”)

[33]枝干(大树枝)一直以来都是男性性器的象征,另外,在此还明显指梦者的姓。

[34]我将在本章继续援引这类具有象征元素的自传式梦例。

[35]参见布鲁伊勒及其苏黎世弟子梅勒的著作。其中提到了亚伯拉罕等人以及一些非医疗学者(克莱因保罗等人)。但关于这一主题最有说服力的理论,还是奥·兰克以及萨克斯的著作《有关人文精神的重要作用》(1913年,第一章)。

[36]汉斯·斯佩贝尔给予该理论最有力的论证(参见《关于性对语言起源及演化的影响》)。他认为,古代专指“性”的词语,后来逐渐失去了“性”的意义,只应用于可与“性”相比较的其他事物和活动上。

[37]例如,根据费伦齐的记载:一位匈牙利梦者因尿急而梦见一只小船在水上航行,虽然在德文和英文的俚语中,“小船”有“小便”的意思,但匈牙利语并没有这种说法。在法语和其他罗马语系人的梦中,“房屋”象征“女人”,虽然在这些语言里,并没有类似于德语“Frauen-zimmer”(“Frauen”为“女人”,“Zimmer”为“房间”)的词语。许多象征与语言一样古老,而有的象征(如“飞艇”和“齐柏林硬式飞艇”)则是不断翻新铸造出来的。

[38]在美国,父亲在梦中会以总统的形象出现,但更多时候以决策者的身份出现——与平时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

[39]“一位患者在自家公寓里,梦见了家中的一位女仆。梦者问女仆是几号,女仆的回答令他吃惊:14。在现实生活中,梦者与这位女仆有染,俩人常常在他的床上发生关系。可以想象,女仆有多害怕引起女主人的猜疑。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她提议以后到一间空置的房间见面,那间房间的门牌号就是14。在梦中,女仆说出了这个数字。于是,梦中有关女仆和房间的意象就再清晰不过了。”(参见艾特米多勒斯《梦的象征》:“因此,很多时候,卧室象征妻子,因为妻子总是待在家里。”)

[40]参见《性学三论》中的“泄殖腔理论”。

[41]见上文。

[42]《心理分析文摘》第二卷第675页,有这么一幅躁狂症患者的画:一个男人脖子上围了一条蛇作领带,蛇头对着一个女孩。在克劳斯的《人类生活百态》中还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妇女进入澡堂,迎面碰见一位男子,两人赤裸相对,男子来不及穿上衣服,窘迫万分,于是马上把衣服围在脖子上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打领带。”

[43]参见菲斯特关于密码和图画猜谜的作品。

[44]虽然舍纳关于梦的象征的概念与本书所探讨的理论存在差异,但我仍然认为舍纳是梦象征的真正发掘人。而且其心理分析的经验在其逝世后,为其著作(1861年出版)带来显赫声誉。

[45]选自《心理文摘》中的论文《析梦附录》,第一卷,第五节和第六节(1911年)。

[46]参见科奇格雷伯一个类似的梦例[《心理文摘》第三卷,(1912年),第95页]。斯特科尔记录了一个梦,在梦中帽子的中央,插了一根弯曲的羽毛,象征一位(阳萎的)男士。

[47]参见《心理分析文摘》中的评论,第一卷以及上文内容。

[48]象征性交。

[49]教堂或者是祈祷室,象征阴道。

[50]象征女性阴阜。

[51]象征女性阴mao。

[52]专家指出,披着连帽斗篷的恶魔象征阴jing。

[53]象征男人的两个阴囊。

[54]阿尔弗雷德·罗比锡,于1911年发表于《心理分析文摘》的论文,第二卷,第340页。

[55]参见《梦的世界》,伦敦,1911年,第168页。

[56]牙齿被拔出来的梦通常可解释为“阉割之梦”(斯特克尔认为,剪头发象征阉割)。另外,必须区分牙刺激的梦和出现牙医的梦,参见科里亚所记录的梦例(《心理学文摘》第三卷,第440页)。

[57]荣格认为,妇女做牙刺激的梦,暗示“分娩”。E.琼斯力证了这一说法。这一理论与上文的说法有相同之处,即二者(阉割和分娩)都和身体某一部分的脱离有关。

[58]参见本章个人自传式的梦例。

[59]由于文章连贯性的需要,本段重复了“梦中运动”的内容。参见第五章第四节。

[60]在德国俚语中,“vogeln”(交配)源于词语“vogel”(鸟)。(英版译者注)

[61]《关于梦》第三卷。

[62]文集第三卷。

[63]参见《性学三论》。

[64]斯特科尔《梦的语言》(1911年)。

[65]阿德勒发表于《进步医学》中的《日常生活与心理疾病中的两性畸形心理》(1910年)以及近期发表于《心理分析文摘》的文章(1910年至1911年)。

[66]我在《心理分析文摘》(第一页)发表过一篇典型的奥迪帕斯梦例分析,另一篇奥迪帕斯梦例的详细分析,由奥托·兰克所发表在同一期刊上(第四页)。兰克还发表过其他一些经过伪装的奥迪帕斯梦例,比如以眼睛作为象征元素。在同一期刊,还发表了埃德尔、费伦齐和里德勒的几篇有关眼睛之梦和眼睛象征的论文。在奥迪帕斯的传说中,“瞎眼”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指代了“阉割”。顺便一提,古人其实已经知道未经伪装的奥迪帕斯之梦的象征(兰克记录道:“于是恺撒大帝与自己的母亲性交的梦流传下来,析梦者将此梦解释为吉兆,表明他将拥有大地——母亲大地”)。同样闻名于世的塔奎族人神谕也一样,预示最先亲吻母亲的人将统领罗马城。布鲁特斯把这解释为母亲大地(他吻着大地说,它是万物之母)。这些神话及其解释具有准确的心理洞察。我发现,那些深受母亲宠爱的人在生活中,往往表现出特殊的自信心和不可动摇的乐观精神,因而具备英雄气质,在事业上能够一帆风顺。

[67]关于水中诞生的神话,参见兰克的《英雄诞生的神话》(1909年)。

[68]不久前,我刚了解了有关子宫内生活的幻想和潜意识的重要意义。还解释了为何许多人对活埋感到极度恐惧以及生死轮回信条的深度潜意识基础。这不过是反映了人们对出生前神秘生活的猜测。此外,生产是焦虑的第一次体验,因此也是焦虑感的原型。

[69]幼时感官的性象征,构建了成年后只具有性含义的膀胱之梦的感官基础:水=尿=精液=羊水;船只=泵船(排尿)=阴囊;变湿=尿床=性交=怀孕;游泳=充盈的膀胱=子宫;雨水=撒尿=象征受孕;旅行(下车)=掉到床下=性交(蜜月旅行);撒尿=射精。(兰克)

[70]参见我的论文集《性欲与肛欲》(二),兰克的《象征的层次作用》。

[71]有关这类梦,参见菲斯特在《自由福音》发表的《精神分析所关注的精神与灵魂之愈合度》(1909年)有关“拯救”的象征含义,参见我的论文《心理治疗的前景分析》(第123页以前)以及《致爱的理论》论文集中第一卷《男性有关配偶选择的独特类型》,兰克发表于《心理分析文摘》的《关于营救幻想》(1910年,第331页)。

[72]英文版译者提供的梦例。

[73]该梦例援引自布里尔的《心理分析的基本概念》。

[74]荣格、马尔奇诺夫斯基以及其他一些学者研究了大量的梦例,在这些梦中,出现了非常复杂的算术运算,而梦者往往具有惊人的运算能力。参见欧内斯特发表于《心理分析文摘》的《关于昏迷的治疗图》(1912年,第241页)。

[75]男人们往往喜欢在这个地方用一个带有性色彩的合成词来说笑,即用“notzuchtigen”(强奸)用来代替“notigen”(强迫)。

[76]我还可以把这作为“多重性决定”的梦例:这个梦也表达了我去实验室迟到的原因——我熬夜工作,早晨又必须走恺撒——约瑟夫大街——瓦林柯大街这一大段路。

[77]Caesar也作Kaiser。

[78]“我们誓死效忠国王!”这是1740年,奥地利王位继承战后,玛利亚继承王位后,群众对她的欢呼。我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一个梦例,梦中有许多特别小的人物,后来经证实,这个梦源自梦者白天看过的雅克·卡罗特的版画。版画中有无数非常细小的人物,其中有一套描绘了三十年代战争的恐怖情景。

[79]参见论文集第四章《关于心理机能两项原则的研究》。

[80]梦诙谐地模仿被视为荒谬的梦念,并创造出了与之相关的荒谬事。就像海涅为了讽刺巴伐利亚国王所做的龌龊事,于是创作了更龌龊的诗句:

路德维希伯爵是一个出色的吟游诗人。

他一吟唱,阿波罗就苦苦哀求:

“停止吧!”

“否则我要变成一个傻瓜了,哦!”

[81]这句德语的意思是:“我无须对此负责”“这不是我的问题”,或是“这非我努力所得”。

[82]梦中包含了“我必须告诉医生”这个命令,或者说是解决办法。若患者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梦,往往伴随着对承认此梦的巨大阻力,并且在醒来后,会立即忘记做过这个梦。

[83]在最近几期哲学周刊中,已经广泛讨论过这一主题(梦中的错构症)。

[84]这一结论纠正了上文关于梦中逻辑关系表现的几个观点(见第五章第三节),描述了梦工作的整体过程,但忽视了其最微妙和最谨慎的操作。

[85]锡箔指“Stannius”,即鱼的神经系统。参见本章第六节。

[86]这里是我所住公寓的过道,其他租户在这里放置了婴儿车。这也是梦的多重挑选。

[87]我本人也不理解这一场景,但我遵守重述梦的基本原则,把梦见的东西如实记了下来。我所记录的文字本身也是梦的一部分。

[88]德国所有上过学的孩子都知道,席勒并非生于马伯格,而是马巴赫,这一点我当然也知道。这又是梦为了置换而做的蓄意篡改(参见本章第二节),我在《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中介绍过。

[89]如果我没有错得太厉害,那么我首先要援引来自我1岁半小孙子的梦例。这个梦例说明了,梦成功将其素材转化为愿望的实现。但其中所含的情感甚至在睡眠状态时,也依然如初。在我儿子准备回前线的那天晚上,小孙子突然大哭,并且剧烈抽泣:“爸爸,爸爸,宝宝。”意思是“让爸爸和宝宝在一起。”哭泣是孩子意识到即将要和父亲分离,此时,孩子已经能够很好地表达分离的概念了。“fort”(离别)是他学到的第一个词,在梦中被一个特别拉长的奇怪音节“哦-哦-哦-哦-噢”替代了。在做这个梦的几个月前,他已经能够和玩具扮演分离的游戏了。当时他正学习克服让母亲离开的悲伤。

[90]席勒作,寓言生死。——译者注

[91]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又名海格力斯,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赫丘利(Hercules)。宙斯与阿尔克墨涅之子。他神勇无比,完成了十二项英雄伟绩,被升为武仙座。此外他还参加了阿尔果斯远征帮助伊阿宋觅取金羊毛,解救了普罗米修斯等。——译者注

[92]希腊神话,(厄利斯国王)奥吉厄斯的牛舍(或牛厩)。相传舍内养牛3000头,30年未打扫,粪秽堆积如山,赫拉克勒斯引阿尔甫斯河水入舍,于一日内冲洗干净。——译者注

[93]参见前文有关图恩伯爵的梦。

[94]从那时起,心理学分析就从个性分析进入到自我分析,再深入至超自我的领域(《群体心理及自我分析》第664页以下)。从这些惩罚之梦中,很容易能够看出超自我的愿望实现。

[95]我曾用类似的话,解释过带有诙谐性快乐的夸张效果。

[96]正是潜意识梦念中的这个想象,使得“不是活的”一词代替了“没有生活”,意即“你来迟了,他已经死了”。本章第七节已经解释过出现这一词的梦。

[97]“约瑟夫”这个名字在我的梦中明显占有很重分量(参见有关我叔叔那个梦)。我特别容易把真实的自我隐藏于梦中这个名字背后,因为这个名字同时也是《圣经》译者的名字。

[98]我在《一个癔症患者的部分分析》一书中,曾经分析过这类多层幻想重叠的典型例子。我在分析自己的梦例时,低估了幻想对梦形成的重要性,因为我的梦大多源于生活中谈论的话题和心理冲突,极少源于白日梦。对于普通人来说,证明白日梦与夜间梦完全类似要容易得多。而对于癔症患者来说,梦常常取代癔症病发,很明显,白日梦正是这两种心理的前身。

[99]法国大革命期间,立法议会中温和的共和派,其中很多人原是吉伦特省人,因是J.P.布里索的追随者,起初称布里索派。1791—1792年间占议会大多数,他们支持对外战争,认为这是在革命后团结人民的手段。1792年国民公会分裂成吉伦特派和激进的山岳派;1793年吉伦特派被赶出国民公会,由山岳派掌权。许多吉伦特派分子在恐怖统治中被送上断头台。

[100]贾斯汀·托波沃尔斯卡的《正常睡眠状态下的幻想研究》(1900年第53页)。

[101]《梦的世界》(伦敦,1911年)。

[102]我曾有一段时间难以诠释清楚梦的显意和隐念之间的区别。某些人利用自己未加分析的梦不断对我的理论提出异议,却忘记应首先对梦进行解释。现在至少人们已经达成了这一共识,即用解释所得的意义取代显梦。但是许多人依旧固执,再次陷入了另一种思维混乱中。他们企图在梦的隐意中寻觅梦的实质,而忽略了隐匿的梦念与梦的工作之间的区别。归根结底,梦不过是一种特殊的思维形式,产生于睡眠状态中而已。正是梦的工作创造了这种思维形式,因此只有梦工作本身才是做梦的实质所在,这是对梦的特殊性质的唯一解释。我这样说是为了纠正梦具有“预测性”这一错误看法。事实上,梦本身不过是要解决我们的心理问题,这和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要解决的心理问题一样。此外,梦还说明了,这一活动也可在潜意识中进行。这一点我们早已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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