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兄:

题跋附呈。写得太拥挤了一点,不过如重写必定更不佳也。印色即某公自制之吴南愚物,以为如何?这两天大热,但念南中那种天气,外加蚊子,则觉得亦可以不发牢骚也。草草。

七月廿七日傍晚,尊白。(二十年)

南无足下:

昨日巨公光降敝庐,已将《人间天上集》奉还。据云两三日来住在清燕,故未见足下。咖(此字制作似仿搿字)哩饭之约未决定日期,照今晨样子恐还有很热的天气要来,或者以略略展缓为宜乎?但又虑不在大热天吃之,便少安南气味耳,未知何如也。匆匆不悉。

八月十日晨,饘敬。(二十年)

画廊道兄:

别来五日,《四六丛话》固已补好,即张公房子亦已搬好,印章居然于今晚到手矣,以其二(一云苦茶庵,一云食莲华者)呈览。中秋如何看月乎,将登山临水以赏之,抑仍在仓内自沏龙井于凤公之茶壶中而徐徐啜之以自适乎。至于不佞则只吃了些广东月饼,月之本身看不看却不要紧。

茶庵,九月二十五日。(二十年)

南无兄:

日前经过神武门,在售书处买得影印宋人法书二册,每册二元,其中有司马光欧阳修王安石诸人手迹,实在写得不坏,便中不妨去得一部。于有闲时翻看之,亦苦中一乐也。星期五下午又不曾东行,实因慵倦,下课后即想回家闲卧,看新得的《清代文字狱档》。其中有丁文彬田应隆口供,真是天下妙文,使金圣叹不死必能赏识表彰也。匆匆。

难明白,十月四日。(二十年)

南无兄:

前晚提灯夜行,亦属奇遇,又得回敝斋长谈,戒严之赐亦不可没也。序债已写成其一,现今须续写给《东方》之随笔,随后再着手为巨公题集,未知兄亦预备写跋之手续乎。匆匆。

十一月十六日,案山。(二十年)

奇无兄:

昨日大热,今日大寒,而同样地大风,亦奇观也。审知兄已得《物理小识》,窃意何可不获得《齐民要术》耶。日前在厂甸所购一部印尚佳而价亦廉,下午在家随意翻读,觉得其文亦有趣,因特为作曹丘生,并以青龙笺录一节,作为标本,乞一览。如此文字,岂非朴实而别有风致,亦是一种好小品文耶,似未可辄以其好说粪而少之也。四部丛刊本似颇佳,唯抄本字难读,虽然亦可说得古拙,总不如渐西村舍刊本为便也。别纸尾钤印,系天行山鬼所刻,昨日始拿到手者也。匆匆。

六日晚,案。(二十一年一月)

奇无兄:

昨晚闻又戒严,而尊车乃能安然抵仓,颇为奇特,未知中途曾遭谁何乎?今日想为《东方》写小文,而纸笔陈设了一天,终于未写一字,此刻只能又收起矣。明日上午想到北大去一走,差不多是举行休业仪式而已。近一二日又颇有写小文的意思,但尚未成长,仿佛只有两片苗叶耳。偶用榆板通候笺,觉得也还佳,总比蜡笺为佳,大抵有点近于机制,此则似其短处也。匆匆。

十四夜,山尊。(二十一年一月)

奇无道兄:

白昼寄两札,想可先此而收到了。今日早晨忽想到《莫须有先生传》,要为之写序,乃披衣洗脸吃饭之后,摊开纸笔,亦殊茫然,似文思又告了假,不在书房里也。但是不甘心,终于写了二百字强,预备明天隔年再做,而且还想了一种巧妙办法,拟凑足一二千言,不但送给《莫须有先生传》做序,也便算做了我的《看云集》序了。嗟夫,如此取巧,恐古今中外亦尚未之前闻者也,但此例一开,取巧之金针已度与人,从此作序便不难了矣。下午取《庄子》读之,第一篇《逍遥游》觉得大佳,此种写法真是如关云长舞一百六十斤大刀,可羡而不可仿效者也。匆匆。

壬申元旦前一日,尊。(二十一年二月六日)

奇无兄:

平伯令题跋,今日写一纸,并前两次悉抄录呈阅。此次“觉书”似稍进步,读末尾可知,但此亦不只是“恫吓”,不久颇想实行者也。昨晨马五公见访,大约又往厂甸去,不佞则坚持自重主义,暂不出门耳。

二月十五日,尊。(二十一年)

附题跋三首

其一

平伯出示一册,皆是不佞所寄小简,既出意外,而平伯又属题词,则更出其表矣。假如平伯早说一声,或多写一张六行书裱入亦无不可,今须题册上,乃未免稍为难耳。不得已姑书此数语,且以塞责,总当作题过了也。十八年四月四日,岂明。

其二

平伯来信说将裱第二册账簿,并责写前所应允之六行书。此题目大难,令我苦思五日无法解答,其症结盖在去年四月四日不该无端地许下了一笔债,至今无从躲赖,但这里不再预约,便无妨碍了。至于平伯要裱这本账簿,则不佞固别无反对也。十九年九月十五日晨于煆药庐,岂明。

其三

不知何年何月写了这些纸,平伯又要裱成一册账簿,随手涂抹,殃及装池,其可三乎。因新制六行书,平伯责令写一张裱入,亦旧债也,无可抵赖。但我想古槐书屋尺牍之整理盖亦不可缓矣。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于苦茶庵,尊。

一〇

茗缘道兄:

偶阅《复堂日记》,抄其关于《梦忆》及《西青散记》的两则呈览。此公是章太炎先生之师,但仍是才子也,近从杭州买得一册《群芳小集》,皆是咏叹京都之相公们者,今查出即系复堂手笔,而序则王眉叔(诒寿)作,此小册恐亦不易得,故虽少贵亦不以为嫌,今日已改订宝藏矣。《陶庵梦忆》王见大刻即不佞所有本,实亦不甚佳,不过比这更旧的刻本却没有了耳。《西青散记》实是江南才子一派,但佳刻却亦想得,而甚是难得,且似亦颇高价也。今日想必出城去了,明日当带火炉而上九爷府去乎?匆匆。

二月廿四日灯下,粥尊。(二十一年)

一一

奇无兄:

今日大风,上午不出门,又不想用功,因计划制信纸信封,其一可以奉告。从罗振玉所刻《恒农冢墓遗文》中影描四字,文曰汝南髡钳,左侧拟刻字一行云某年某月会稽周氏摹熹平元年砖文。其释词如下:汝南者,周也。髡者,髡已久矣。钳者,虽不见钳,然人孰不有钳乎?文有之,其自以为无钳者,其为钳弥大。呜乎,岂不信欤。此原系千七百六十年前河南某地牢城中物,今借用其字,亦颇凑巧。因此并想拜托张公去刻一印,唯牙而六朝,抑铜而汉欤,尚未决定,论理似以汉为适宜,但六朝亦复佳耳。不悉。

二月廿七日,樽。(二十一年)

一二

奇无道兄:

手札诵悉。承示《火把》,敝眼有福,甚幸甚幸。今将原把奉还,乞察收,唯以其中不见哭文为憾耳。天气渐好,而意兴阑珊,了无登山临水之雅兴也。颇想写平公文存二集序文,尚只有二三分光。匆匆。

三月廿四日,淳于。(二十一年)

一三

微言欣其知之为诲

道心恻于人不胜天

废名君近来大撰其联语,且写以送人,右联即系送给不佞者也,大有竟陵气,亦觉别致,只是未免过奖耳。他又要做一联送须尊公,不佞因效嚬为之,得两句云:

卬须我友

各尊所闻

虽然嵌字稍嫌纤巧,但窃以为颇有意思,因为说交谊可密而意见不必强同,似甚合于交友之道也。日后拟请尹公一挥,便以赠须公。煮茶印颇妙,诗人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盖用《天咫偶闻》之煮法欤。《寓山注》承采用,甚有荣光,此公尚有遗集,如要看可以奉假,不过那里大抵多是正经文章,—记得有一卷《越中园亭记》,或有可取亦未可知,—难免与《古文观止》接近耳。匆匆上。茗缘道兄。

尊白,三月廿四日灯下。(二十一年)

一四

茗缘道兄:

风闻将有泰山之行,至为欣羡,意者此行颇受张宗老之影响乎?闻北大学生之曾作岱游者言,那种山樏仍存,下山时亦一溜烟滑下,不佞闻其讲义,开茅塞不少,足下如再亲临其地,当必更大有所得耳。匆匆。

三月三十日午,尊白。(二十一年)

一五

茗缘道兄:

昨日下午往西单,一看路旁书摊,得了一部王胜时君的《漫游记略》,只花了三四十铜子,回来复经不佞一改订,已居然可看了,敝斋已有此书,此一册可以奉赠,其文颇不恶,至于系陈卧子之徒乃尚在其次耳。又得弢园出板之《南行日记》一册,安徽吴某纪其随马建忠旅行印度之作,文亦尚佳,有几处意见亦可取,唯在船中生病思糜粥,见牛肉汤而大怒,又怕吃西医泻药,必欲找神曲红灵丹服之,马公谏不听,则很可笑,俨然文案头脑矣。计时在一八八〇年,距今已五十余载,则或亦难怪,因为在现时此种人亦极多也。今日是清明,当是雨纷纷的时节,而只闻风片不见雨丝,亦殊扫兴,还只好且看闲书耳。匆匆。

四月五日,苦茶子。(二十一年)

一六

南无兄:

晚回仓未受凉否?雨后天气本不好,而敝斋尤阴寒,此殆亦苦雨之别证也。崇慈讲演殊不易,因此常感到说书者流之不可及,而普罗文学之难作亦更了然矣。今日又阴雨,午须往景山下配享,晚又须合伙享人,而其中间又须回敝斋来一转,殊觉其忙。文钞目录尚未录出,大约要礼拜一才能着手耳。颇思早日将吴迪公贵扇涂讫,持以奉谒,也还不能决心下笔,盖兴致不佳,虽在吾辈涂鸦亦难有好结果也。“倚装”无事可做,但抓一本闲书随便看之,再过一刻即杀奔景山去也。匆匆。

五月七日,苦茶拜白。(二十一年)

一七

奇无兄:

今日女院的熊女士来访,她仿李女士订了一本册子,勒令写字,不佞穿了山东绸大衫,恭繙《颜氏家训》久之,找不出适宜的文章,大为狼狈,不得已只能求之于敝家训,遂将《知堂说》抄上了事。同时山鬼来信,愿将该说写一通,送不佞挂壁,则甚可喜也。北大钟君令为写字,久未应命,也想以《知堂说》应酬之也。今日颇热,而不佞乃在苦雨斋整理书箱,至傍晚始了,汗流浃背,但不甚觉其热也。尚有数篇小序为鲠,未能做翻译工作,甚矣序之害人也。匆匆。

七月三日,知堂。(二十一年)

批,连用四也字,已入醉翁门径。

一八

茗缘道兄:

明日上午须赴秋心居士追悼会,下午康公约谈,当在庵拱候,如不怕热亦无妨降临,共喝啤酒汽水也。白杨虽有声,而风弱无力,不能解暑,仍觉得无凉意,不过在苦茶庵总还不能说是怎么热耳。匆匆。

知堂,七月八日。(二十一年)

一九

茗缘道兄:

来札读悉。《喻林一叶》承取来甚感,便中望带下,或当遣人往取,虽未必写大部的修辞学书,但此书却想收存,以备随便翻检也。苦雨之后继以快晴,其事甚善,但又苦热,几有不能安枕之概,不过比较南方已大好矣。近日勉力为儿童书局译《儿童剧》,希望再一星期可以了事,然而暑假也就差不多了,正式工作的翻译尚未能起头也。吴公之扇骨亦仍堆放抽屉中,最近的将来中非赶紧一写不可,又甚有“杞天之虑”,恐极不易写。三百首讲义未了乎?今早天色又不佳妙,岂又将雨乎,原拟往万寿寺左近去看坟地,未知能去得否也。匆匆。

八月七日,知堂。(二十一年)

二〇

茶衲道兄:

定制了这样一种髡钳信封,内用洋纸作衬,故稍刚健厚实,而缺少柔味,似亦一缺点也。又有一种黄色印者,亦不恶,宜以庆上人之黄竹笺封入,再盖上雄精印章,庶乎其有释家风趣也。

廿夜,知。(二十一年九月)

二一

茶衲道兄:

昨日冒大风回敝斋,披读各书,颇觉欣然,《刀笔》最佳,《五镫》亦复不恶,唯细看其中颙字等均缺笔,想宋朝无预避清朝庙讳之必要,然则此亦只是影印那刘世珩本,而非真是影宋本也。晚上躺着阅莲池所编《沙弥律要略》乃弥有兴趣,不佞于此不能不佩服释氏府上,儒家之小学家礼等等皆不及也。丁香公至今未将宣纸一小方补寄来,大约是全然忘记了,须得由不佞去一问耳。今天居然下雪,大抵还是试下,所以随即停止,又是夕阳与大风,依然秋天习气也。“知惭愧”一印想托张公一刻,而日内不南行,拟再想一句一并拜托,庶乎其不负此一行焉而已。匆匆。

十一月五日,知堂。(二十一年)

二二

茶衲道兄:

昨寄一信说丁香小院事,末后讲到买书,乃不意也如该院主之疏忽,查《景物略钞》系章君(及申)手笔而今所获得者则陶公(廷珍)之赋抄,硬说他们是父子,实属大不敬矣。今日该赋抄寄到,乃知亦非本人手抄,而是“汪世锡甥手录寄赠劫木庵藏”,大抵亦是嘉庆时物,字亦抄得甚佳,颇可喜也。今早得邮局通知,乃令人持铜元九枚前去领回T字印的信一封,但此却不是平公的,一看乃是苦水上人手笔也,到傍晚又接到一信,谢少贴邮票一分之过,但是我却因此得了一张两分的欠资新邮票,可以说是塞翁也耳。匆匆。

十一日灯下,知。(二十一年十一月)

二三

茶衲道兄:

前日来庵匆匆即别,不及以莲花白酒奉饮,甚怅怅也。《散文抄》下卷订成后,何时请携书来补喝该酒乎。昨日天朗气清,下午到厂甸一走,只买得古游荡子诗文一二册,其一曰“宣南梦忆”,甘溪瘦腰生著,盖系贵华宗也,所忆则韩家潭石头胡同中侪辈耳。在路东海王村墙摊一摊上见有《山居闲谈》,两套十二册,比敝庵所有者只是天地头稍短,又系连史而非皮纸,但中缝却均正而不歪,无烦重折,索价不甚昂,未知兄曾否见到,亦有意于此乎?特以奉告。草草顺颂懒禅。

知堂和南,廿二年一月卅日。

二四

茶衲道兄:

今日偶阅李越缦日记,见其引渔洋山人语云,竟陵钟退谷《史怀》多独特之见,其评左氏亦多可喜,《诗归》议论尤多造微,正嫌其细碎耳,甚是佩服,李公盖于伯敬颇有好感也。近日在斋中找唐公之《天咫偶闻》一时未得,不知道兄曾借阅否,记不清了,便希示及。序债今始还了,从明日起拟自修胜业矣。

二月廿四日晚,知堂。(二十二年)

二五

茶衲道兄:

尊恙如何,已勿药乎?春假中南行之计画得无有妨碍否?《三注抄》云已售去。殊觉可惜。今日往商务买了几部四部丛刊单行本,聊以补阙,亦无甚可喜者。在清秘买得旧王孙画笺,原画相当不恶,惜刻印不妙,未免减色耳。从杭州得《百廿虫吟》系咏虫者,差可消遣。匆匆。

知堂,三月卅一日。(二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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