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經

太清之始

「太清之始也,和順以寂漠,質真而素樸」。高注曰:「太清無爲之始者,謂三皇之時。」念孫案:「太清之始」,「始」當爲「治」,字之誤也。自「和順以寂漠」以下二十三句,皆言太清之治如此也。高注當云「太清,句無爲之治也句」。今本作「太清無爲之始者」,文不成義,後人所改也。《文選·東都賦》注、《後漢書·班固傳》注引此竝作「太清之化」。又引高注曰:「太清,無爲之化也。」「治」字作「化」,避高宗諱也,則其字之本作「治」明矣。《太平御覽·天部十五》引作「太清之始」,亦後人依誤本改之。其《竹部一》引正作「太清之治」。《文子·下德篇》作「清静之治者,和順以寂寞,質真而素樸」,是其明證矣。

電霰

「雷霆毁折,電霰降虐」。念孫案:電、霰不同類,且電亦不得言「降虐」。「電」當爲「雹」,草書之誤也。雷霆爲一類,雹霰爲一類。《吕氏春秋·仲夏篇》云「雹霰傷穀」,故言「降虐」也。《文子·上禮篇》作「雹霜爲害」,是其證。

野菼

「芟野菼,長苗秀」。高注曰:「菼,草也。」引之曰:野草多矣,不應獨言「菼」。「菼」當爲「莽」。隷書「莽」字作「」,漢《仙人唐公房碑》「王莽居攝二年」、《成陽靈臺碑陰》「仲莽字叔武」,竝作「」。與「菼」極相似,故誤爲「菼」。《説文》作「,衆艸也」,故野草謂之野莽。下文「野莽白素」,《楚辭·九歎》「遵壄莽以呼風」是也。「壄」與「野」同。注「菼,草也」亦當作「莽,草也」。《泰族篇》注「莽,草也」,正與此同。莽即草,故云「莽,草也」。若「菼」,則當訓爲「薍」,不得汎訓爲「草」矣。

「夏屋宫駕,聯房植」。高注曰:「聯,聯受雀頭箸桷者。」念孫案:「」皆當爲「緜」,字之誤也。隷書「緜」、「縣」二字相似,説見《原道》「旋」一條下。《説文》:「,屋聯也。」又曰:「楣,秦名屋聯也。齊謂之檐,楚謂之梠。」《方言》「屋梠謂之櫺」,郭璞注曰:「即屋檐也,亦呼爲連緜。」「連緜」,猶「緜聯」,語之轉耳。《釋名》:「梠,旅也,連旅旅也,或謂之。,緜也,緜連榱頭使齊平也。上入曰爵頭,形似爵頭也。」皆足與高注相證。「」與「緜」,「聯」與「連」竝字異而義同。《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三十四》引此正作「緜聯」。

夏槁

「是以松柏箘露夏槁」。《藝文類聚·治政部上》引此「夏槁」上有「宛而」二字。念孫案:「松柏箘露,宛而夏槁,江、河三川,絶而不流」,四句相對爲文,則有「宛而」二字者是也。「宛」與「苑」同。《俶真篇》「形傷於寒暑燥溼之虐者,形苑而神壯」,高注曰:「苑,枯病也。『苑』讀南陽宛之『宛』。」《莊子·天地篇》釋文云:「苑,本亦作宛。」是「苑」、「宛」古字通。《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惡氣不發,風雨不節,白露不下,則菀槁不榮。」「菀」亦與「苑」同。《唐風·山有樞篇》「宛其死矣」,毛傳曰:「宛死號。」義與此「宛」字亦相近。

賢不肖

「異貴賤,差賢不肖,經誹譽,行賞罰」。念孫案:「差賢不」下本無「肖」字。「不」與「否」同。「貴賤」、「賢不」、「誹譽」、「賞罰」,皆相對爲文。後人不知「不」爲「否」之借字,故又加「肖」字耳。

一人之制 乘衆人之制

「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念孫案:「制」字義不可通,「制」當爲「刑」,字之誤也。「刑」與「形」同。《淮南》多以「刑」爲「形」。「一人之形」,即承「一人之身」言之。《文子·下德篇》正作「一人之形」。又《主術篇》「:是故任一人之力者,則烏獲不足;恃乘衆人之制者,則天下不足有也。」「制」亦當爲「刑」。「刑」與「形」同。《文子·自然篇》作「乘衆人之勢」,「勢」亦「形」也。劉績依《文子》改「制」爲「勢」,義則是,而文則非矣。

慶賀

「無慶賀之利,刑罰之威」。陳氏觀樓曰:「『賀』當爲『賞』,字之誤也。『慶賞』與『刑罰』相對,不當言『慶賀』。」

雷震

「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識也;星月之行,可以曆推得也;雷震之聲,可以鼓鍾寫也;風雨之變,可以音律知也」。念孫案:「雷震」當爲「雷霆」,字之誤也。「天地」、「星月」、「雷霆」、「風雨」,相對爲文。《太平御覽·天部十三》引此正作「雷霆」。《文子·下德篇》同。

有能治之者也

「及僞之生也,飾智以驚愚,設詐以巧上,天下有能持之者,有能治之者也」。高注曰:「有能持之者,桀、紂之民。有能治之者,湯、武之君也。」念孫案:「有能治之者也」當作「未有能治之者也」。言詐僞竝起,天下有能以法持之者,未有能以道治之者也。其能治之者,必待至人。下文「至人之治也」云云是也。《文子·下德篇》作「天下有能持之而未有能治之者也」,是其證。高所見本蓋脱「未」字。

能愈多

「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崑崙。能愈多而德愈薄矣」。《太平御覽·鱗介部一》引此,「能愈多」作「智愈多」。念孫案:當作「智能愈多」。「智能」二字,總承上文言之。今本脱「智」字,《御覽》脱「能」字。《文子·下德篇》作「智能彌多,而德滋衰」,是其證。

充忍

「德交歸焉而莫之充忍也」。高注曰:「忍,不忍也。」念孫案:高蓋誤讀「忍也」二字爲句,訓「忍」爲「不忍」,於正文無當也。今案:「充忍」二字當連讀,「忍」讀爲「牣」。《大雅·靈臺篇》「於牣魚躍」,毛傳曰:「牣,滿也。」德交歸焉而莫之充滿,所謂大盈若虚也。《鄭風·將仲子》、《大雅·抑》及《周官·山虞》釋文,「忍」字竝音「刃」。「忍」有「刃」音,故又與「牣」通。《史記·殷本紀》「充仞宫室」,《後漢書·章八王傳》「充牣其第」,「牣」、「仞」、「忍」,竝同聲而通用。「牣」、「仞」之通作「忍」,猶「忍」之通作「仞」。《墨子·節葬篇》「冬不仞寒,夏不仞暑」,「仞」即「忍」字。

鑿齒

「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脩蛇皆爲民害」。念孫案:《漢書·楊雄傳》應劭注、《文選·辯命論》注、《太平御覽·皇王部五》《兵部三十六》引此,「鑿齒」皆在「封豨」下,各本誤在「猰貐」下。又案:《道藏》本、劉本、朱本「猰貐」以下六者之注文,本分見於下文六句之下。《文選·王融〈曲水詩序〉》注、《辯命論》注、《太平御覽·皇王部五》《兵部三十六》《羽族部十四》所引皆如是。故「鑿齒,獸名」云云,本在下文「誅鑿齒於疇華之澤」之下,自茅本始移六者之注於此文下,而次「鑿齒」之注於「猰貐」之下、「九嬰」之上,則是以已誤之正文,改不誤之注文也。莊本從之,謬矣。

疇華之野 青丘之澤

「堯乃使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高注曰:「疇華,南方澤名。青丘,東方澤名也。」念孫案:「疇華之野」,「野」本作「澤」,故高注云「南方澤名」。「青丘之澤」,「澤」本作「野」,《時則篇》云「東至青丘樹木之野」是也。今本「丘」誤作「土」,辯見《時則》。高注本作「青丘,東方丘名也」。今本正文「澤」、「野」二字互誤,高注「東方丘名」,「丘」字又誤作「澤」。《文選·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注引此作「青丘之澤」,亦後人依誤本改之。《辯命論》注引此正作「疇華之澤」、「青丘之野」。又舊本《北堂書鈔·地部一》及《太平御覽·地部十八》《皇王部五》《兵部三十六》《資産部十二》引此竝作「疇華之澤」、「青丘之野」。又《皇王部五》《資産部十二》引高注竝作「青丘,東方丘」。《論衡·感類篇》亦云「堯繳大風於青丘之野」。

爲璇室瑶臺象廊玉牀

「晚世之時,帝有桀、紂。爲璇室瑶臺象廊玉牀,紂爲肉圃酒池」。念孫案:「爲璇室」上脱「桀」字。《大戴禮·少閒篇》注、《北堂書鈔·帝王部二十》《太平御覽·皇王部七》引此「爲」上皆有「桀」字。

拘無窮之智

「今至人生亂世之中,含德懷道,拘無窮之智」。念孫案:「拘」字義不可通,劉本作「抱」,是也。「含」、「懷」、「抱」三字同意。

成之迹

「取成之迹,相與危坐而説之,鼓歌而舞之,故博學多聞而不免於惑」。陳氏觀樓曰:「『取成之迹』當依《文子·精誠篇》作『取成事之迹』。」

秉太一者

「帝者體太一,王者法陰陽,霸者則四時,君者用六律。秉太一者,牢籠天地,彈山川,含吐陰陽,伸曳四時,紀綱八極,經緯六合」。念孫案:「秉太一者」,「秉」字,後人所加。下文「體太一者」云云,是釋上文「體太一」之義,此文「太一者」云云,是專釋「太一」二字之義,「太一者」之上不當有「秉」字也。且下文「陰陽者」、「四時者」、「六律者」,皆與此文同一例,加一「秉」字,則與下文不合矣。《藝文類聚·帝王部一》引此作「體太一者」,亦與下文相複。《文選·魏都賦》、《文賦》注引此皆作「太一者」,無「秉」字,亦無「體」字。

無原

「贏縮卷舒,淪於不測,終始虚滿,轉於無原」。高注曰:「轉化歸於無窮之原本也。」念孫案:正文言「無原」,不言「無窮之原」,高説非也。原,度也,量也,言陰陽之化轉於無量也。《廣雅》:「量、謜,度也。」「謜」與「原」通。宋玉《神女賦》「志未可乎得原」,《韓子·主道篇》「掩其跡,匿其端,下不能原」,皆謂不可量度也。《漢書·王莽傳》「功亡原者賞不限」,言有無量之功,則有不限之賞也。顔師古注:「無原,謂不可測其本原。」失之。是古謂無量爲無原。「淪於不測」、「轉於無原」,其義一也。

有時

「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念孫案:「有時」本作「有量」,此涉上文「四時」而誤也。「取予有節,出入有量」,「量」與「節」義相近,若作「時」則非其指矣。且「量」與「長」、「藏」爲韻,若作「時」則失其韻矣。《文子》正作「出入有量」。

外能得人

「戴圓履方,抱表懷繩,内能治身,外能得人,發號施令,天下莫不從風」。念孫案:「外能得人」本作「外得人心」。高注「能得人之歡心」,正釋「得人心」三字。今本作「外能得人」,即涉注内「能得人」而誤。此文以「繩」、「心」、「風」爲韻,蒸、侵二部,古或相通。《秦風·小戎篇》以「膺」、「弓」、「縢」、「興」、「音」爲韻,《大雅·大明篇》以「林」、「興」、「心」爲韻,《生民篇》以「登」、「升」、「歆」、「今」爲韻,《魯頌·閟宫篇》以「乘」、「縢」、「弓」、「綅」、「增」、「膺」、「懲」、「承」爲韻,《管子·小匡篇》「子大夫受政,寡人勝任;子大夫不受政,寡人恐崩」,《心術篇》「專於意,一於心,耳目端,知遠之證」,《淮南·本經篇》「上下離心,氣乃上蒸」,《説山篇》「欲學歌謳者,必先徵羽樂風;欲美和者,始於陽阿采菱」,皆其證也。古音「風」字在侵部,「弓」字在蒸部,説見《唐韻正》。若作「外能得人」,則失其韻矣。《文子》正作「内能治身,外得人心」。

精神

「是故神明藏於無形,精神反於至真」。念孫案:「精神」與「神明」意相複,「神」字即涉上句而誤。「精神」當爲「精氣」。《淮南》一書多以「神」與「氣」對文也。《文子·下德篇》正作「精氣反於至真」。

身無患

「故閉四關則身無患,百節莫苑,莫死莫生,莫虚莫盈」。念孫案:「身無患」當依《文子·下德篇》作「終身無患」。「終身無患」、「百節莫苑」,相對爲文。下二句亦相對爲文。脱去「終」字,則句法參差不協矣。

菱杼

「木巧之飾,盤紆刻儼,嬴鏤雕琢,「嬴」當作「蠃」。蠃鏤,謂轉刻如蠃文,故下句即云「詭文回波」也。下文「冠無觚蠃之理」,高注云:「『蠃』讀『指端蠃文』之『蠃』。」即其證。詭文回波,淌游瀷淢,菱杼紾抱」。高注曰:「淌游瀷淢,皆文畫,擬象水勢之貌。菱,芰。杼,采實。紾,戾也。抱,轉也。皆壯采相銜持貌也。」引之曰:菱、杼皆水草也。「杼」讀爲「芧」,字亦作「苧」。《漢書·司馬相如傳〈上林賦〉》「蔣芧青薠」,張揖曰:「芧,三棱也。」《文選》「芧」作「苧」。張衡《南都賦》曰:「其草則藨苧薠莞,蔣蒲蒹葭,藻茆菱芡,芙蓉含華。」是芧爲水草也。作「苧」者或字,作「杼」者借字耳。《莊子·山木篇》「食杼栗」,《徐無鬼篇》作「芧栗」,是「芧」與「杼」通。畫爲菱杼,在水波之中,故曰「淌游瀷淢,菱杼紾抱」也。高以杼爲采實,采實即橡栗,與菱爲不類矣。

接徑歷遠直道夷險 蹟蹈

「脩爲牆垣,甬道相連,殘高增下,積土爲山,接徑歷遠,直道夷險,終日馳騖,而無蹟蹈之患」。高注曰:「接,疾也。徑,行也。道之阸者正直之。夷,平也。」念孫案:「接徑歷遠」當在「直道夷險」之下。此以「垣」、「連」、「山」、「遠」、「患」爲韻,若移「直道夷險」於下,則失其韻矣。高注「接,疾也。徑,行也」,亦當在「夷,平也」之下。蓋正文爲寫者誤倒,後人又改注以從之耳。《文選·謝惠連〈秋懷詩〉》注引此已作「接徑歷遠,直道夷險」,則其誤久矣。又案:「蹟蹈」當爲「蹪陷」,字之誤也。俗書「陷」字作「」,又因「蹪」字而誤從足。「蹪」與「隤」同。高注《原道》《説山》《説林》《脩務》竝云:「蹪,躓也。楚人謂躓爲蹪。」《玉篇》:「陷,隤也。」《原道篇》曰:「先者隤陷,則後者以謀。」又曰:「蹪陷今本「陷」字亦誤作「蹈」。於污壑穽陷之中。」皆其證也。

歌舞節

「樂斯動,動斯蹈,蹈斯蕩,蕩斯歌,歌斯舞,歌舞節則禽獸跳矣」。念孫案:「歌舞節」當作「歌舞無節」。

非强而致之

「夫三年之喪,非强而致之」。高注曰:「非强行致孝子之情也,情自發於中。」念孫案:「非强而致之」,「强」下當有「引」字。高注當作「非强引致孝子之情」。今本正文脱「引」字,注内「引」字又誤作「行」。《羣書治要》引此正作「非强引而致之」。

血流

「血流千里,暴骸滿野」。念孫案:「血流」當爲「流血」。「流血」與「暴骸」相對爲文。《羣書治要》引此正作「流血」。《兵略篇》亦云:「流血千里,暴骸盈場。」

注 璞,原作「樸」,據《國學基本叢書》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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