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盐井(1),深五百余尺,皆石也。上下甚宽广,独中间稍狭,谓之杖鼓腰。旧自井底用柏木为干(2),上出井口,自木干垂绠而下(3),方能至水,井侧设大车绞之。岁久,井干摧败,屡欲新之,而井中阴气袭人(4),入者辄死,无缘措手。惟候有雨入井,则阴气随雨而下(5),稍可施工,雨晴复止。后有人以一木盘(6),满中贮水,盘底为小窍,酾水一如雨点(7),设于井上,谓之雨盘,令水下终日不绝。如此数月,井干为之一新,而陵井之利复旧。

【注释】

(1)陵州:今四川仁寿、井研一带。

(2)干:指支撑井壁的木柱。

(3)绠(gěng):汲水用的绳子。

(4)阴气:当为井中的有毒气体,如硫化氢(H2S)等,或者可令人窒息的气体,如二氧化碳(CO2)、甲烷(CH4)等。

(5)随雨而下:一方面因为硫化氢可溶于水,其溶解体积比为1:2.9,加水可以起到“洗井”的效果。此外,通过持续滴入液体,可以促进井下气体流动,降低有害气体浓度。

(6)有人:据《宋史》卷三三三载,此人为时任陵州推官的杨佐。

(7)酾(shī):洒。

【译文】

陵州有一口盐井,深五百多尺,井壁都是石头。其上部和下部都很宽广,只有中间稍微狭窄一点,称为“杖鼓腰”。以前从井底用柏木作为井壁的支架,上达井口,从柏木的井架位置垂一根绳子下去,才能取到井底的盐水,井的旁边设有大型绞车,可以把水绞上来。时间一长,井架腐烂折断了,人们多次想要换新的,但是井中阴气袭人,人一下井就会死,所以无法施工。只有等到有雨的时候下井,这时的阴气会随着雨水而沉下去,稍微可以施工,等到雨停了就又得停工。后来有人拿来一个木盘,盘中贮满水,盘底钻出若干小孔,用它洒水,就像雨点落下一样,将此装置设置在井口,称为“雨盘”,让水终日不绝地洒下。这样过了几个月,井架终于更新完毕,而陵井也像以前一样可以获利了。

世人以竹、木、牙、骨之类为叫子(1),置人喉中吹之,能作人言,谓之“颡叫子”(2)。尝有病喑者(3),为人所苦,烦冤无以自言。听讼者试取叫子令颡之,作声如傀儡子。粗能辨其一二,其冤获申。此亦可记也。

【注释】

(1)叫子:即哨子。

(2)颡(sǎng):嗓子,喉咙。

(3)喑(yīn):哑。

【译文】

世人用竹木、象牙、骨头之类的材料制作哨子,放在人的口中吹,能发出人的声音,称为“颡叫子”。曾经有个人患病致哑,苦于被冤枉而无法自己表达。判案的人试着拿来颡叫子让他吹,发出的声音就像傀儡说话。大略能辨别一二,于是他的冤屈得以申诉。这也值得记下来。

庄子》曰:“畜虎者不与全物、生物(1)。”此为诚言。尝有人善调山鹧,使之斗,莫可与敌。人有得其术者,每食则以山鹧皮裹肉哺之,久之,望见其鹧,则欲搏而食之。此以所养移其性也。

【注释】

(1)畜虎者不与全物、生物:出自《庄子·人间世》。

【译文】

《庄子》里说:“养虎的人不给老虎吃完整的或者活的东西。”这是有道理的。曾经有一个人善于调教山鹧,让他的山鹧和别人的打斗,没有能战胜他的山鹧的。有人得知了他的方法,每次喂山鹧时都用山鹧皮裹着肉来喂,时间一长,那山鹧看到其他山鹧,就想捕过来吃掉。用这种方法驯养,从而改变它的性情。

宝元中(1),党项犯塞,时新募万胜军,未习战陈(2),遇寇多北。狄青为将(3),一日尽取万胜旗付虎冀军,使之出战。虏望其旗,易之(4),全军径趋,为虎翼所破,殆无遗类。又青在泾原(5),尝以寡当众,度必以奇胜。预戒军中,尽舍弓弩,皆执短兵器。令军中:闻钲一声则止(6);再声则严阵而阳却;钲声止则大呼而突之。士卒皆如其教,才遇敌,未接战,遽声钲,士卒皆止;再声,皆却。虏人大笑,相谓曰:“孰谓狄天使勇?”时虏人谓青为“天使”。钲声止,忽前突之,虏兵大乱,相蹂践死者,不可胜计也。

【注释】

(1)宝元:宋仁宗年号,公元1038—1040年。

(2)陈:通“阵”。

(3)狄青:字汉臣,北宋名将。参见《人事》卷九注。

(4)易:掉以轻心。

(5)泾原:今甘肃平凉。

(6)钲(zhēng):古代行军时的铜制打击乐器,形状像钟而略狭长。

【译文】

宝元年间,党项羌族侵犯边境,当时新招募的万胜军,不习战法,遇到敌军大多败北。狄青作为将军,一次把万胜军的战旗全部取来交给虎冀军,让虎翼军出战。敌人望见是万胜军战旗,就掉以轻心了,全军都冲过来,结果被虎翼军击破,几乎全军覆没。又有一次,狄青在泾原以寡敌众,他想着必须出奇制胜。就预先命令军队,把弓弩都舍弃掉,用短兵器作战。并号令战士们:听到钲响一声,就停下来;再响就按严格的阵形而假装退败;钲声停止就大叫着全军突击。士兵们都按照他的教导行动,才一遇敌,尚未接战,立刻敲响了钲,士兵们都停了下来;又敲了一次,士兵们都开始后撤。敌人大笑,互相说道:“谁说狄天使的部队勇猛呢?”原来当时敌人称狄青为“天使”。这边钲声停止,将士们忽然向前突击,敌军大乱,相互践踏而死的人,数不胜数。

狄青为枢密副使,宣抚广西。时侬智高守昆仑关(1),青至宾州(2),值上元节,令大张灯烛,首夜燕将佐(3),次夜燕从军官,三夜飨军校(4)。首夜乐饮彻晓,次夜二鼓时,青忽称疾,暂起如内。久之,使人谕孙元规(5),令暂主席行酒,少服药乃出,数使人勤劳座客。至晓,各未敢退,忽有驰报者云,是夜三鼓,青已夺昆仑矣。

【注释】

(1)侬智高(1025—1055):广西广源州一带的少数民族首领。庆历元年(1041)建立“大历国”,向北宋请管遭拒,又建“南天国”并称帝,年号景瑞。皇祐四年(1052)起兵攻宋,陷邕州,改“大南国”。次年为狄青所败,出走流亡,不知所终。昆仑关:在今广西南宁东北昆仑山上。

(2)宾州:今广西宾阳。

(3)燕:通“宴”,宴请。

(4)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

(5)孙元规:即孙沔(997—1067),字元规,越州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天禧三年(1019)进士,补赵州司理参军。宋仁宗时历监察御史、陕西转运使,两知庆州。皇祐间,任湖南、江西路安抚使,兼广南东、西路安抚使,以征侬智高有功,拜枢密副使。后为观文殿学士、知庆州,徙延州。卒赠兵部尚书,谥威敏。《宋史》卷二八八有传。

【译文】

狄青担任枢密副使时,被派往广西任宣抚使。当时侬智高据守昆仑关,狄青来到宾州的时候,正值上元佳节,就下令大规模地挂上灯烛,第一夜宴请各位高级军官,第二夜宴请次级军官,第三夜招待下级军官。第一夜通宵欢歌宴饮,第二夜二鼓时,狄青忽然称病,暂时起身入内室休息。过了很久,派人告诉孙元规,让他暂时代理宴会主席,自己吃了药就出来,还多次派人向军官劝酒。到第二天早上,军官们都不敢退席,忽然有快马传信道,这夜三鼓时分,狄青已夺下昆仑关。

曹南院知镇戎军日(1),尝出战小捷,虏兵引去。玮侦虏兵去已远,乃驱所掠牛羊辎重,缓驱而还,颇失部伍(2)。其下忧之,言于玮曰:“牛羊无用,徒縻军,不若弃之,整众而归。”玮不答,使人候(3)。虏兵去数十里,闻玮利牛羊而师不整,遽袭之。玮愈缓,行得地利处,乃止以待之。虏军将至,迎使人谓之曰:“蕃军远来,必甚疲。我不欲乘人之怠,请休憩士马,少选决战。”虏方苦疲甚,皆欣然,严军歇良久。玮又使人谕之:“歇定可相驰矣。”于是各鼓军而进,一战大破虏师,遂弃牛羊而还。徐谓其下曰:“吾知虏已疲,故为贪利以诱之。比其复来,几行百里矣,若乘锐便战,犹有胜负。远行之人若小憩,则足痹不能立,人气亦阑(4),吾以此取之。”

【注释】

(1)曹南院:即曹玮,字宝臣,北宋大臣。参《人事》卷九注。南院,宣徽南院使的简称。镇戎军:治所在今甘肃固原。

(2)部伍:队伍。

(3)候:侦查。

(4)阑:衰败。

【译文】

曹玮主持镇戎军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战争中获得小胜,敌兵退去。曹玮侦查得知敌兵退去已远,就命令驱赶着掠夺来的牛羊辎重,慢慢驱赶着回去,队伍有些零散不整。他的部下都很担心,和曹玮说:“牛羊没有用处,白白拖累了队伍,不如丢弃掉,把部队整顿好再回去。”曹玮不答应,让人继续侦查。敌兵退去数十里,听说曹玮贪图牛羊之利而使队伍不整,急忙掉头想要偷袭他。曹玮的部队反而走得更慢,走到地形有利的地方,就下令停下来等待敌军。敌军快要到了,曹玮派人迎接敌方首领,对他说:“贵军远来,想必非常疲惫了。我不想乘着别人懈怠的时候进攻,请让将士和马匹休息一下吧,我们过一会儿再决战。”敌方正苦于奔波疲劳,都欣然应允,整理好队伍休息了很长时间。曹玮又派人和他们说:“休息好了就可以开战了。”于是两军各自击鼓进军,曹玮一战而大破敌军,于是抛弃了牛羊而回军。曹玮慢慢地对部下说:“我知道敌人已经疲惫了,所以故意展现出我们贪图小利而引诱他们。等他们再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走了一百里了,这时如果敌人乘着锐气开战,恐怕还是互有胜负。而远行之人如果稍微休息了一下,就会腿脚酸软,不能站立,士气也会丧失,我借此而取胜。”

余友人有任术者(1),尝为延州临真尉(2),携家出宜秋门。是时茶禁甚严,家人怀越茶数斤,稠人中马惊(3),茶忽坠地。其人阳惊,回身以鞭指城门鸱尾(4),市人莫测,皆随鞭所指望之,茶囊已碎于埃壤矣。监司尝使治地讼,其地多山,险不可登,由此数为讼者所欺。乃呼讼者告之曰:“吾不忍尽尔,当贳尔半(5)。尔所有之地,两亩止供一亩,慎不可欺,欺则尽覆入官矣。”民信之,尽其所有供半。既而指一处覆之,文致其参差处(6),责之曰:“我戒尔无得欺,何为见负?今尽入尔田矣。”凡供一亩者,悉作两亩收之,更无一犂得隐者(7)。其权数多此类,其为人强毅恢廓,亦一时之豪也。

【注释】

(1)任术:指善于应变之术。

(2)临真:在今陕西甘泉县东。

(3)稠人:指人员稠密之处。

(4)鸱(chī)尾:古代建筑上屋脊的一种兽形装饰。

(5)贳(shì):宽纵,赦免。

(6)参差:差错。

(7)一犂:一点土地。

【译文】

我的一位友人善于应变,他曾经担任延州临真尉,带着家人从宜秋门外出。这时茶禁很严,家人怀揣着几斤越茶,在人员稠密的地方因为马匹受惊,茶包忽然落到地下。他装作非常吃惊,回身用马鞭指向城门上的鸱尾,街市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朝着马鞭所指的方向望去,而茶包已经被踩碎踏入土壤了。监司曾经派他处理关于土地赋税的诉讼,那地方多山,而且险峻不可攀登,因此多次被诉讼的人欺骗。他就把诉讼的人叫来,对他们说:“我不忍心全部没收你们的土地,可以宽纵你们一半。你们所有的土地中,两亩地只要纳一亩的税,但是你们要小心不要再欺骗官府了,如果再欺骗官府,就把你们的土地全部没收。”这些人就相信了他,都按全部土地的一半纳税。过了一段时间,我这位友人指定一处土地要求核查,引据条文挑出一些差错,斥责他们说:“我告诫过你们不要欺骗官府,为什么违背诺言?现在要求全部没收你们的土地。”凡是之前纳一亩税的,都改按两亩收税,再也没有一寸土地能隐瞒。他的权术大多像这样,为人强毅宽宏,也是一时的豪杰。

王元泽数岁时(1),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笼以问雱:“何者是獐,何者为鹿?”雱实未识,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客大奇之。

【注释】

(1)王元泽:即王雱(pāng,1044—1076),字元泽,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王安石之子。治平四年(1067)中进士,历任旌德尉、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天章阁待制兼侍读等。熙宁九年(1076)迁龙图阁直学士,未上任而卒,赠左谏议大夫。《宋史》卷三二七有传。

【译文】

王雱几岁的时候,有位客人把一头獐和一头鹿放在一个笼子里问王雱:“哪只是獐,哪只是鹿?”王雱其实并不认识,想了一会儿,回答说:“獐的旁边是鹿,鹿的旁边是獐。”客人感到非常惊奇。

濠州定远县一弓手(1),善用矛,远近皆伏其能。有一偷,亦善击刺,常蔑视官军,唯与此弓手不相下,曰:“见必与之决生死。”一日,弓手者因事至村步(2),适值偷在市饮酒,势不可避,遂曳矛而斗,观者如堵墙。久之,各未能进。弓手者忽谓偷曰:“尉至矣。我与尔皆健者,汝敢与我尉马前决生死乎?”偷曰:“喏。”弓手应声刺之,一举而毙,盖乘其隙也。又有人曾遇强寇斗,矛刃方接,寇先含水满口,忽噀其面(3)。其人愕然,刃已揕胸(4)。后有一壮士复与寇遇,已先知噀水之事。寇复用之,水才出口,矛已洞颈。盖已陈刍狗,其机已泄,恃胜失备,反受其害。

【注释】

(1)濠州:今安徽凤阳。

(2)村步:村边泊船处。步,通“埠”,停船的码头。

(3)噀(xùn):含在口中而喷出。

(4)揕(zhèn):用刀剑等刺。

【译文】

濠州定远县的一位弓手,擅长使用矛,远近的人都佩服他的能力。有一个小偷,也善于用矛击刺,经常蔑视官军,唯独和这个弓手不相上下,说:“见面了一定要与他决一死战。”一天,弓手因为公事而来到村口码头,正巧那个小偷在街市上饮酒,二人已经不可避免地相遇了,就拿起长矛开始决斗,围观的人围成一堵墙。打了很久,互相都不能取胜。弓手忽然对小偷说:“县尉到了。我与你都是高手,你敢和我在县尉的马前决战吗?”小偷说:“敢。”弓手应声刺去,一招刺死了小偷,这是乘其不备。又有人曾经遇到强盗并且打斗起来,矛刃相接之际,强盗事先含满一口水,突然喷了那人一脸。那人愕然一惊,结果被兵刃刺穿了胸部。后来又有一个壮士与这个强盗相遇,他已经事先知道强盗喷水的伎俩。强盗又用这招,水才喷出口,就被长矛刺穿了颈部。对于已经用过的伎俩,天机早已泄露,仗恃着凭这招就能取胜而失去了防备,结果反受其害。

陕西因洪水下大石,塞山涧中,水遂横流为害。石之大有如屋者,人力不能去,州县患之。雷简夫为县令(1),乃使人各于石下穿一穴,度如石大,挽石入穴窖之,水患遂息也。

【注释】

(1)雷简夫(1001—1067):字太简,同州郃阳(今陕西合阳)人。庆历二年(1042),为杜衍所荐,任秘书省校书郎、秦州观察判官。后历任坊州、简州、雅州、虢州、同州知州等,升尚书职方员外郎。曾向张方平欧阳修等推荐三苏父子。《宋史》卷二七八有传。

【译文】

陕西某地因为洪水冲下一块大石,阻塞在山涧中,水于是横流而造成水患。石头像一间屋子那么大,人力不能去除,州县官员感到很忧虑。雷简夫时任县令,就派人分别在石下挖一个坑,规模和石头一样大,把石头拉入坑里填进去,水患就平息了。

熙宁中(1),高丽入贡,所经州县,悉要地图,所至皆造送,山川道路,形势险易,无不备载,至扬州,牒州取地图(2)。是时丞相陈秀公守扬(3),绐使者欲尽见两浙所供图(4),仿其规模供造。及图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闻。

【注释】

(1)熙宁:宋神宗年号,公元1068—1077年。

(2)牒:官方的公文。

(3)陈秀公:即陈升之(1101—1079),初名旭,字旸叔,建州建阳(今属福建)人。进士出身。历知封州、汉阳军、监察御史。熙宁元年(1068),任知枢密院事,后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王安石不和,出为镇江军节度使、知扬州。谥成肃。《宋史》卷三一二有传。

(4)绐(dài):欺骗。

【译文】

熙宁年间,高丽国进贡,到所经过的州县,都索要当地地图,所到之处都制作了地图送给他们,各州县的山川道路,地势险易,没有不详细记载的,到了扬州,又呈上公文索取地图。当时丞相陈秀公镇守扬州,就欺骗使者说想看看两浙地区提供给他们的所有地图,以便仿照其规模绘制。等图送到了,就把地图聚在一起全烧了,并把此事上报朝廷。

狄青戍泾原日,尝与虏战,大胜,追奔数里。虏忽壅遏山踊(1),知其前必遇险。士卒皆欲奋击,青遽鸣钲止之,虏得引去。验其处,果临深涧,将佐皆悔不击。青独曰:“不然。奔亡之虏,忽止而拒我,安知非谋?军已大胜,残寇不足利,得之无所加重;万一落其术中,存亡不可知。宁悔不击,不可悔不止。”青后平岭寇,贼帅侬智高兵败奔邕州(2),其下皆欲穷其窟穴。青亦不从,以谓趋利乘势,入不测之城,非大将军,智高因而获免。天下皆罪青不入邕州,脱智高于垂死。然青之用兵,主胜而已。不求奇功,故未尝大败。计功最多,卒为名将。譬如弈棋,已胜敌可止矣,然犹攻击不已,往往大败。此青之所戒也,临利而能戒,乃青之过人处也。

【注释】

(1)壅遏(yōng è):阻塞,拥挤。

(2)邕州:治所在今广西南宁南。

【译文】

狄青戍守泾原的时候,曾经和敌人交战,大胜,追赶了数里。敌军忽然拥挤在山脚下,狄青知道前面必定遇到险境。士兵们都想一举追击,狄青却立即鸣钲收兵,敌人得以逃脱。后来检查敌军拥挤之处,果然面临深涧,部将们都后悔没有出击。唯独狄青说:“不是这样的。对于奔逃的敌人来说,忽然停下来抵抗我们,怎么知道不是计谋呢?我军已经大胜,追击残余的贼寇不足扩大战绩,取胜了也没什么可加功的;但是万一落入陷阱,我们的存亡就不可知了。宁可后悔没有出击,也不能后悔没有及时停止。”狄青后来平定岭南的贼寇,叛军统帅侬智高兵败而出奔邕州,部下都希望穷追不舍,打到侬智高的老巢。狄青也不同意,认为顺着胜利而追求扩大战功,进入不测虚实的城池,不是大将军的举动,侬智高因而获免。天下都怪罪狄青不攻入邕州城,使得侬智高垂死之际得以逃脱。然而狄青用兵,力主取胜而已。不追求奇功,所以未曾大败过。算起来功劳最多,最后成为一代名将。这就好比下棋,大势上已经战胜对方,就可以停止进攻了,但是如果还不停地攻击,往往会大败。这是狄青时常告诫自己的,面临有利局面而能保持警惕,这是狄青的过人之处。

瓦桥关北与辽人为邻(1),素无关河为阻。往岁六宅使何承矩守瓦桥(2),始议因陂泽之地(3),潴水为塞(4)。欲自相视(5),恐其谋泄。日会僚佐,泛船置酒赏蓼花,作《蓼花游》数十篇,令座客属和(6);画以为图,传至京师,人莫喻其意。自此始壅诸淀(7)。庆历中,内侍杨怀敏复踵为之,至熙宁中,又开徐村、柳庄等泺(8),皆以徐、鲍、沙、唐等河(9),叫猴、鸡距、五眼等泉为之原,东合滹沱、漳、淇、易、白等水并大河(10)。于是自保州西北沈远泺(11),东尽沧州泥枯海口(12),几八百里,悉为潴潦(13),阔者有及六十里者,至今倚为藩篱。或谓侵蚀民田,岁失边粟之入,此殊不然。深、冀、沧、瀛间、惟大河、滹沱,漳水所淤,方为美田;淤淀不至处,悉是斥卤,不可种艺。异日惟是聚集游民,刮碱煮盐,颇干盐禁,时为寇盗。自为潴泺,奸盐遂少,而鱼蟹菰苇之利(14),人亦赖之。

【注释】

(1)瓦桥关:在今河北雄县南易水上。

(2)何承矩:字正则。初为棣州衙内指挥使,端拱元年(988),领潘州刺史,命护河阳屯兵。淳化四年(993),擢西上门使、知沧州,徙雄州。景德元年(1004),领英州团练使。卒赠相州观察使。《宋史》卷二七三有传。

(3)陂(bēi)泽:泛指沼泽。

(4)潴(zhū)水:蓄水。

(5)相视:视察。

(6)属和:即和诗。

(7)壅:堵塞。

(8)泺(pō):通“泊”,湖泊,水塘。

(9)徐:徐河,源出今河北易县狼牙山附近。鲍:即雹河,又称瀑河,源出今河北易县。沙:沙河,源出今河北、山西交界一带。唐:唐河,源出今山西灵丘。

(10)滹沱:源出今山西五台山,北汇入子牙河。漳:漳河,源出今山西东南部,流入卫河。淇:淇河,源出今陕西,流入卫河。易:易水,源出今河北易县。白:白沟河,在今河北新城东。

(11)保州:今河北保定。

(12)沧州:今河北沧州东南。

(13)潦(lǎo):积水。

(14)菰(gū):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浅水中,嫩茎称为“茭白”。

【译文】

瓦桥关北部与辽国相邻,素来没有关河等地形可资防守。往年的时候,六宅使何承矩镇守瓦桥,开始建议利用周边沼泽的地形,蓄水作为屏障。他想要亲自去视察地形,又担心谋略被泄漏。于是每天都约请官僚们聚会,在水中划船饮酒赏蓼花,并作《蓼花游》数十篇,让在座的客人和诗,并且画成图,传到京城,人们一开始都不明白他的用意。从此开始填堵部分池塘以聚水成湖。庆历年间,内侍杨怀敏又继续这样做,到了熙宁年间,又开挖了徐村、柳庄等处的湖泊,都以徐水、鲍水、沙水、唐水等河,叫猴、鸡距、五眼等泉作为水源,东面汇合滹沱、漳水、淇水、易水、白水等水流并入黄河。于是从保州西北的沈远泺,向东到沧州泥枯海口,将近八百里的地域都形成了湖泊,宽阔处有的达到六十里,至今仍倚仗为屏障。有人说这种举措侵蚀了民田,减少了每年边境的粮食收入,这种说法是很错误的。深州、冀州、沧州、瀛州一带、只有被黄河、滹沱,漳水浸灌的土地,才是良田;浸灌不到的地方,都是盐碱地,不能种植作物。过去只是聚集一些游民,刮碱而煮盐,经常触犯盐禁,有时还成为盗贼。自从聚池成湖后,私盐就少了,而人们也从此依赖鱼、蟹、茭白、芦苇等水产带来的收益为生。

浙帅钱镠时(1),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钱氏纳之,以为腹心。时罗隐在其幕下(2),屡谏,以谓敌国之人,不可轻信,浙帅不听。杭州新治城叠,楼橹甚盛,浙帅携寮客观之。隐指却敌(3),佯不晓曰:“设此何用?”浙帅曰:“君岂不知欲备敌邪?”隐谬曰:“审如是,何不向里设之?”浙帅大笑曰:“本欲拒敌,设于内何用?”对曰:“以隐所见,正当设于内耳。”盖指宣卒将为敌也,后浙帅巡衣锦城,武勇指挥使徐绾、许再思挟宣卒为乱(4),火青山镇,入攻中城。赖城中有备,绾等寻败,几于覆国。

【注释】

(1)钱镠(852—932):字具美,杭州临安(今属浙江)人。唐末以镇海军节度使镇守杭州,后创建吴越国。

(2)罗隐(883—909):字昭谏,馀杭(今浙江杭州)人。屡举进士不第。后入钱镠幕府,迁节度判官、给事中等。著有《谗书》等。

(3)却敌:城上的一种防御工事。

(4)徐绾:晚唐武将,投奔钱镠,后作乱被诛。许再思:身世不详。

【译文】

钱镠担任镇海军节度使的时候,有宣州叛军五千余人前来投诚,钱氏接纳了他们,并把他们当作腹心。当时罗隐在钱镠幕府,屡次进谏,认为敌国之人,不可轻信,钱镠不听。杭州新建了城楼,防御设施很完备,钱镠带着幕僚们去视察。罗隐指着却敌,装作不知道地说:“设此有什么用呢?”钱镠说:“您难道不知道这是用来防备敌人的吗?”罗隐故意说:“真如此的话,为什么不冲着内城设置?”钱镠大笑道:“本是用来拒敌的,朝内设置有什么用?”罗隐回答道:“以我所见,正应当朝城内设置。”其意指宣州来的叛将将会再度叛乱为敌,后来钱镠巡视衣锦城的时候,武勇指挥使徐绾、许再思挟持宣州兵作乱,火烧青山镇,攻入中城。幸亏城中早有防备,徐绾等人很快就败了,钱镠差点遭遇灭顶之灾。

淳化中(1),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2),阴与其弟继迁谋叛(3),朝廷遣李继隆率兵讨之(4)。继隆驰至克胡,度河入延福县(5),自铁茄驿夜入绥州(6),谋其所向。继隆欲径袭夏州(7),或以谓夏州贼帅所在,我兵少,恐不能克,不若先据石堡(8),以观贼势。继隆以为不然,曰:“我兵既少,若径入夏州,出其不意,彼亦未能料我众寡。若先据石堡,众寡已露,岂复能进?”乃引兵驰入抚宁县(9),继捧犹未知,遂进攻夏州,继捧狼狈出迎,擒之以归。抚宁旧治无定河川中,数为虏所危。继隆乃迁县于滴水崖,在旧县之北十余里,皆石崖,峭拔十余丈,下临无水,今谓之罗瓦城者是也。熙宁中所治抚宁城(10),乃抚宁旧城耳,本道图牒皆不载,唯李继隆《西征记》言之甚详也。

【注释】

(1)淳化:宋太宗年号,公元990—994年。

(2)李继捧(962—1004):党项族首领,任定难军节度使,后入宋放弃世袭割据,授彰德军节度使,赐名赵保忠,后迁右金吾卫上将军,判岳州,移复州。卒赠威塞军节度使。

(3)继迁:即李继迁(963—1004),党项族首领。其族兄李继捧朝宋后,李继迁率部叛乱,并勾结辽国,被辽国授为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五州观察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其子李元昊建国,被尊为太祖。

(4)李继隆(950—1005):字霸图,上党(今山西长治)人。以父荫补供奉官,雍熙三年(986),迁侍卫马军都虞候,为沧州都部署。淳化四年(993),以河西行营都部署,破李继迁、李继捧等。真宗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卒赠中书令,谥忠武。《宋史》卷二五七有传。

(5)延福县:今陕西绥德东南。

(6)绥州:今陕西绥德。

(7)夏州:今陕西横山西。

(8)石堡:今陕西志丹北。

(9)抚宁县:今陕西米脂西。

(10)熙宁:宋神宗年号,公元1068—1077年。

【译文】

淳化年间,李继捧担任定难军节度使,与其族弟李继迁阴谋发动叛乱,朝廷派遣李继隆率兵讨伐。李继隆的部队赶到克胡,渡过黄河进入延福县,又从铁茄驿连夜进入绥州,谋划下一步进攻的方向。李继隆想直接偷袭夏州,有人说,夏州是叛军首领所在之地,我军兵少,恐怕不能取胜,不如先占据石堡,凭借有利地形观察叛军动向。李继隆不这么认为,他说:“我军既然兵力不足,如果直接攻入夏州,出其不意,敌人也未必会料到我军的众寡。如果先占据石堡,我军的众寡就已暴露,到时候还怎么再发动进攻呢?”于是率兵迅速攻入抚宁县,李继捧还不知道,于是进攻夏州,李继捧狼狈出战,战败被擒而归。抚宁过去的治所在无定河川中,多次遭敌方侵扰。李继隆就把县所迁到滴水崖,在旧县的北面十余里,附近都是石崖,峭拔高达十余丈,下临无定河水,就是现在所谓的罗瓦城。熙宁年间抚宁县的治所乃是抚宁旧城,当地的地图、文书中都没有记载,唯独李继隆的《西征记》中记载得非常详细。

熙宁中,党项母梁氏引兵犯庆州大顺城(1)。庆帅遣别将林广拒守(2),虏围不解。广使城兵皆以弱弓弩射之。虏度其势之所及,稍稍近城,乃易强弓劲弩丛射(3)。虏多死,遂相拥而溃。

【注释】

(1)庆州:今甘肃庆阳。

(2)林广:莱州(今属山东)人。以战功拜卫州防御使、马军都虞候。《宋史》卷三三四有传。

(3)丛射:乱箭集射。

【译文】

熙宁年间,党项首领的母亲梁氏率兵侵犯庆州大顺城。庆州主帅派遣别将林广拒守,敌兵围困不退。林广让城上士兵都用威力弱的弓弩射他们。敌人估量弓弩手的攻击范围后,稍稍逼近了城墙,这时林广就命令换上强弓劲弩一起射击。敌人死伤惨重,于是相拥而败逃。

苏州至昆山县凡六十里,皆浅水,无陆途(1),民颇病涉。久欲为长堤,但苏州皆泽国,无处求土。嘉祐中(2),人有献计,就水中以蘧蒢、刍藁为墙(3),栽两行,相去三尺。去墙六丈又为一墙,亦如此。漉水中淤泥实蘧蒢中(4),候干,则以水车汱去两墙之间旧水(5)。墙间六丈皆土,留其半以为堤脚,掘其半为渠,取土以为堤,每三四里则为一桥,以通南北之水。不日堤成,至今为利。

【注释】

(1)陆途:即陆路。

(2)嘉祐:宋仁宗年号,公元1056—1063年。

(3)蘧蒢(qú chú):用芦苇编成的粗席。刍藁:干草。

(4)漉:洒。实:填塞。

(5)汱(tài):去除,排水。

【译文】

苏州到昆山县之间一共六十里,都是浅水滩,没有陆路,百姓苦于涉水。一直就想建造一道长堤,但是苏州一带都是泽国,无处获取土石。嘉祐年间,有人献计,在水中用苇席和干草编成墙,分别栽种两行,相距三尺。离墙六丈再做一道墙,也像这样。把水中的淤泥洒在苇席和干草之间填满,等它们干了,再用水车把两道墙之间原来的水抽干。这样两道墙之间的六丈就都是泥土,留下其中一半作为堤脚,挖掘另一半作为沟渠,挖出来的土用于筑堤,每三四里造一座桥,以沟通南北的水流。不多久,长堤建成,到现在都为百姓带来便利。

李允则守雄州(1),北门外民居极多,城中地窄,欲展北城,而以辽人通好,恐其生事。门外旧有东岳行宫,允则以银为大香炉,陈于庙中,故不设备。一日,银炉为盗所攘(2),乃大出募赏,所在张榜,捕贼甚急。久之不获,遂声言庙中屡遭寇,课夫筑墙围之,其实展北城也,不逾旬而就,虏人亦不怪之,则今雄州北关城是也。大都军中诈谋,未必皆奇策,但当时偶能欺敌,而成奇功。时人有语云:“用得着,敌人休;用不着,自家羞。”斯言诚然。

【注释】

(1)李允则(953—1028):字垂范,太原府盂县(今属山西)人。以父荫补衙内指挥使,改左班殿直。后历知沧州、雄州,为镇、定、高阳三路行营兵马督监。仁宗时,为康州防御使。《宋史》卷三二四有传。雄州:今河北雄县。

(2)攘(rǎng):侵夺,偷窃。

【译文】

李允则镇守雄州时,城北门外的民居极多,而城中土地窄狭,李允则想要扩展北城,但是因为正与辽国通好,担心扩建城池会生出事端。北门外以前有东岳庙,李允则用白银铸造了一个大香炉,摆放在庙中,故意不设防备。一天,银炉被盗贼偷走,于是出了很高的赏钱,并在各处张榜紧急追捕盗贼。过了很久还是没有抓到,于是声称庙中屡次遭到寇盗,便派民夫筑墙把庙围起来,其实是在扩展北城,不出十天就筑成了,敌人也没有怪罪,就是现在的雄州北关城。大多数军中的诈谋,未必都是奇策,但是当时偶然能起到欺骗敌人的作用,从而成就奇功。当时有俗语说:“用得着,敌人休;用不着,自家羞。”这话是很对的。

陈述古密直知建州浦城县日(1),有人失物,捕得莫知的为盗者(2)。述古乃绐之曰:“某庙有一钟,能辨盗,至灵。”使人迎置后祠之,引群囚立钟前,自陈不为盗者,摸之则无声;为盗者摸之则有声。述古自率同职,祷钟甚肃,祭讫(3),以帷帷之,乃阴使人以墨涂钟,良久,引囚逐一令引手入帷摸之,出乃验其手,皆有墨。唯有一囚无墨,讯之,遂承为盗。盖恐钟有声,不敢摸也。此亦古之法,出于小说。

【注释】

(1)陈述古:即陈襄(1017—1080),字述古,人称“古灵先生”,侯官(今福建闽侯)人。庆历间进士,累官枢密院直学士、知通进银台司、提举进奏院,后又兼侍读、提举司天监、兼尚书都省事等。著有《古灵集》。《宋史》卷三二一有传。密直:枢密院直学士的简称。

(2)的(dí):究竟,到底。

(3)讫:结束,完毕。

【译文】

陈述古以枢密院直学士出知建州浦城县的时候,有人丢失了财物,抓获了一些嫌疑人而不知道究竟哪个是盗贼。陈述古就骗他们说:“某座庙里有一口钟,能辨别盗贼,非常灵验。”派人把钟迎来放在后室供奉起来,带着抓来的嫌疑人站在钟面前,解释说没有偷盗的人摸钟时,钟就不会发出声音;而盗贼摸钟时,钟就会发出声音。陈述古亲自率领同僚,非常严肃地祭祀了灵钟,祭祀完毕,用帷幕把钟帷起来,于是暗地里派人在钟上涂墨,过了一会儿,带着嫌疑人,让他们逐一把手伸入帷幕摸钟,出来以后检查他们的手,手上都有墨迹。唯独一个人手上没有墨,讯问他,于是他承认自己是盗贼。因为担心摸到钟会出声,所以不敢摸。这也是以前的方法,出于小说。

熙宁中,濉阳界中发汴堤淤田(1),汴水暴至,堤防颇坏陷,将毁,人力不可制。都水丞侯叔献时涖其役(2),相视其上数十里有一古城,急发汴堤注水入古城中(3),下流遂涸,急使人治堤陷。次日,古城中水盈,汴流复行,而堤陷已完矣,徐塞古城所决,内外之水,平而不流,瞬息可塞,众皆伏其机敏。

【注释】

(1)濉阳:即睢阳,今河南商丘。

(2)侯叔献(1023—1076):字景仁,宜黄(今属江西)人。庆历六年(1046)进士,授雍丘县尉,改桐庐县令。神宗时,调淮南提举、两浙常平使,擢河北水路转运使、都水监。涖:通“莅(lì)”,官员履行职务。

(3)发:挖掘。

【译文】

熙宁年间,濉阳地界挖开汴河河堤,引出淤泥造田,遇到汴水暴涨,堤防损坏严重,眼看就要崩溃,人力不能控制。都水丞侯叔献当时负责治水,视察地形后发现上游数十里有一座古城,于是挖开那一段汴水河堤,将汴水注入古城中,于是下流水位就下降了很多,马上派人修筑河堤。第二天,古城被水灌满了,汴水又大量流向下游,而河堤已经修好了,再慢慢堵住古城一段的决口,此时古城内外的水势平缓、水流很慢,瞬间就能堵住,大家都佩服侯叔献的机敏。

宝元中(1),党项犯边,有明珠族首领骁悍,最为边患。种世衡为将(2),欲以计擒之。闻其好击鼓,乃造一马持战鼓,以银裹之,极华焕,密使谍者阳卖之入明珠族(3)。后乃择骁卒数百人,戒之曰:“凡见负银鼓自随者,并力擒之。”一日,羌酋负鼓而出,遂为世衡所擒。又元昊之臣野利(4),常为谋主,守天都山,号天都大王,与元昊乳母白姥有隙(5)。岁除日,野利引兵巡边,深涉汉境数宿,白姥乘间乃谮其欲叛(6),元昊疑之。世衡尝得蕃酋之子苏吃曩,厚遇之,闻元昊尝赐野利宝刀,而吃曩之父得幸于野利,世衡因使吃曩窃野利刀,许之以缘边职任、锦袍、真金带。吃曩得刀以还,世衡乃唱言野利已为白姥谮死,设祭境上,为祭文,叙岁除日相见之欢。入夜,乃火烧纸钱,川中尽明,虏见火光,引骑近边窥觇(7),乃佯委祭具(8),而银器凡千余两悉弃之。虏人争取器皿,得元昊所赐刀,乃火炉中见祭文已烧尽,但存数十字,元昊得之,又识其所赐刀,遂赐野利死。野利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猜贰,以至不能军。平夏之功,世衡计谋居多,当时人未甚知之。世衡卒,乃录其功,赠观察使。

【注释】

(1)宝元:宋仁宗年号,公元1038—1040年。

(2)种世衡(985—1045):字仲平,洛阳(今属河南)人。官至东染院使、环庆路兵马钤。《宋史》卷三二五有传。

(3)谍:间谍。

(4)元昊:党项族首领,西夏国建立者。参见《人事》卷九注。

(5)隙:嫌隙,矛盾。

(6)谮(zèn):诬陷,中伤。

(7)窥觇(chān):侦查,暗中查看。

(8)委:抛弃。

【译文】

宝元年间,党项羌族侵犯边境,其中有位明珠族首领骁勇强悍,是边境最大的威胁。种世衡作为主将,想用计擒住他。听说他喜欢击鼓,于是就造了一面马背上手持的战鼓,用银饰包裹好,极其华丽,暗中派间谍假装卖到明珠族。然后选择数百名骁勇善战的士兵,告诉他们说:“只要见到随身携带银鼓的人,你们就合力擒住他。”一天,羌族首领背着银鼓出来,于是被种世衡擒获。元昊的大臣野利,经常作为军师,他镇守天都山,号称天都大王,但是和元昊的乳母白姥有嫌隙。除夕的时候,野利带着士兵巡视边境,深入汉族境内好几天,白姥趁机诬陷野利将要谋反,元昊对野利产生了怀疑。种世衡曾经结交了一位西夏首领的儿子苏吃曩,待他很周到,听说元昊曾经把一把宝刀赏赐给野利,而苏吃曩的父亲深得野利信赖,种世衡就请苏吃曩把野利的那把宝刀偷过来,答应事成之后给他边境的官职、锦袍、真金带。苏吃曩把宝刀偷了回来,种世衡就散布言论称野利已经被白姥陷害致死,在边境上设置祭坛,还写了祭文描述除夕夜二人相见之欢。入夜,就用火烧纸钱,把原野照得通明,敌人看见火光,就出动骑兵靠近边境侦查,于是种世衡命士兵假装抛弃祭具,把几乎千余两的银器都扔了,敌人争着拾取这些银制器皿,其中就得到了元昊赏赐的宝刀,在火炉中看到祭文已经烧尽,只留下数十个字,元昊得到这些,又看到他赐给野利的宝刀,于是杀死了野利。野利有大功,没有过错却被处死,从此君臣之间相互猜疑,以至军心涣散。平定西夏之功劳,种世衡的计谋居多,当时人并不十分了解。等种世衡死了,才核实他的功劳,追赠为观察使。

艺文

【题解】

《艺文》门凡三卷,主要记载与文学有关的内容。沈括于此门不仅讨论了诗文作法,比如诗文的相错成文、诗的取意为主、律诗难工、古文简质、诗格、诗病、赋用典等,还有大量对训诂、音韵学的考证,尤其是古音押韵、反切起源、切韵字母等,具有一定的小学功底。此外,本门还记载了不少诗歌逸文,比如卢宗回诗、毗陵女子诗、鹳雀楼诗、《海陵王墓铭》等,可补前人别集、总集之阙漏,具有文献价值。又有不少文献考证的内容,比如书之阙误的文本互勘、平王东迁时间考、《香奁集》作者考等,现在看来其中虽然不免有疏漏,但仍然是古代文学、语言学、文献学等方面的重要研究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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