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廟禮樂議

孔子以王者之服,冕十二旒,衣十二章,秉鎮圭而坐,門列戟二十有四,褒崇之典,古有行之者矣。稽於禮可乎?曰:不可。孔子作《春秋》者也,《春秋》之法,僭忒者必誅。人臣而被服等於王者,僭也。曰:然則享用十二籩,舞用八佾,殆不可乎?曰:是奚不可?《周官•大胥》:春,入學,舍菜合舞。《月令》:仲春之月,上丁,命樂正習舞釋菜。天子乃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夫釋奠有樂,而釋菜無樂者也。惟以天子親往視學,則合舞以重之。漢章帝元和二年,幸魯,祠孔子於闕里,作六代之樂。唐開元中,二京祭孔子,牲太牢,樂宮縣,舞八佾。明之初,國學之祭,籩豆用十。府州縣學之祭,籩豆用八。夏寅曰:十二籩豆,惟太學可行。若十三布政司各府行之,則僭矣。然則禮樂之隆殺,由於主祭者,不繫乎所祭神祗之爵位崇卑也。夫社祭土,稷祭穀,耕籍祭先農,其神不必皆王者,而天子祭之,未嘗因神祗之大小而殺其禮樂。祭先師也,亦宜若是焉已。《記》曰:“君子太牢而祭,謂之禮。匹士太牢而祭,謂之攘。”是則府州縣學之祭孔子,籩豆用八可也,用六可也。樂舞用軒架可也,用判架可也。至於太學,則天子主之。以天子之學,行天子之禮。奏天子之樂,享以十二籩。舞以八佾,何為而不可哉?

○曲阜設官議

孔氏子孫知仙源縣事,自宋之初已然。今循而不改,知曲阜縣事者,必孔氏後也。然其敝有二:居其位,法難行宗黨之間。其人賢,久不得遷;其人不肖,上官以孔子之裔,劾而去之,恐人之議其後,則顧忌而不敢出,將益無所畏憚,而民受其害,敝一也。知縣事者,不必孔氏宗族之長,族人有罪,或其伯兄,或其世父叔父,或其從祖,或無服而居祖父之行,少者坐而撻其長,卑者讞而屈其尊,干犯焉而不顧,敝二也。夫既封上公之爵一人,錄五經博士二人,不藉知縣事者以為光榮矣。或謂褒崇之典,行之久而不可易。或又謂孔子之里不可使他人臨之。然則曲阜設官當何如?曰:曲阜,魯之故都也。周公、魯公者,魯之先君也。伯禽之少子,食邑於東野,曰東野氏。孔氏著而周公之後微。居於曲阜,物莫能兩大,理固然爾。今之咸陽,周公之墓在焉,使徙其裔孫,給之土田,歲時灑埽無廢,三年,有司擇子弟之通曉文義者,貢之朝,俾知曲阜縣事,秩滿得遷,替以周公之子孫,治孔氏之里,其於分也不紊,其於吏治也無敝,似亦策之可行者也。

○孺悲當從祀議

孔子之道,著乎六經。傳其業者,自子夏兼通而外,若子木之受《易》,子開之習《書》傳《禮》,子輿之述《孝經》,子貢之問《樂》,有若、仲弓、閔子騫、言遊之撰《論語》,發明大義,不越數子而已。《雜記》曰:“恤由之喪,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士喪禮。”《士喪禮》於是乎書,則孺悲實傳經之一人也。惟因《論語》紀悲欲見,而孔子以疾辭,疑孔子拒之門牆之外,不屑教誨。於焉孔氏《家語》,司馬遷《史記》,皆擯而不書。以親受《禮》於孔子之儒不獲附,一無表見之邽、鄡、燕、狄、廉、樂諸子,反得與配食之列,斯則祀典之闕矣。且夫互鄉、闕黨之童子,未嘗無誨,何獨悲之學《禮》以君命臨之,反絕之已甚乎?故夫《禮》有《喪服》,綱也。既授子夏作傳矣。《士喪禮》,目也,以授悲。目言其常,而《曾子問》盡其變,然後喪禮備矣。噫!悲一學《禮》,而《士喪禮》之書傳,其功豈小也哉。且既授之《禮》,則為弟子。《禮》,六藝之一,悲身通之,學者毋徒泥《論語》之文,謂悲不在弟子之列。必合《雜記》論之,而悲當配食於孔子之廡可信已。

○鄭康成不當罷從祀議

西漢學士,大都專治一經。兼經者,自韓嬰、申培、後蒼、孟卿、膠東庸生、瑕丘江翁而外,蓋寥寥也。至東漢,而兼者漸多。鄭康成出,凡《易》《書》、《詩》、《周官》、《儀禮》、《禮記》、《論語》、《孝經》,無不為之注釋,而又六藝七政有論,毛詩有譜,禘祫有議,許慎《五經異議》有駁,臨孝《存周禮》有難。何休之墨守,膏肓廢疾,或發、或針、或起,可謂集諸儒之大成,而大有功於經學者。萬歲通天初,州刺史史承節撰銘曰:公之挺生,大雅之懿,囊括墳典,精通奧秘,六藝殊科,五經通義,小無不盡,大無不備,此天下之公言也。惟其意主博通,故於三統、九章、大傳、中候,以及《易》《書》、《禮》緯,靡不有述。然其箋傳,經自為經,緯自為緯,初不相雜。第如七曜四遊之晷度,八能九錫之彌文,三雍九室之遺制,經師所未詳者,則取諸緯候以明之。蓋緯候亦有醇駁之不同,康成所取,特其醇者耳。災祥神異之說,未嘗濫及也。或疑五帝之名近於怪,然此在漢時著之祀典者,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矧朝廷之典禮乎?乃宋儒極口詆之,沿及元朝,隨聲附和。至有以此罪之,竟黜其從祀者,其亦不仁甚矣。不觀九峰蔡氏之《書傳》乎?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此《洛書甄曜度》、《尚書考靈曜》之文也。黑道二,去黃道北;赤道二,去黃道南;白道二,去黃道西;青道二,去黃道東,此《河圖帝覽嬉》之文也。而蔡氏引之,於蔡氏乎何傷?不觀新安文公之注《楚辭》乎?昆侖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互相牽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此《河圖括地象》之文也。三足烏者,陽精也。此《春秋元命苞》之文。而文公引之,於文公乎何損?乃一偏之論,在漢儒則有罪,在宋儒則無誅,斯後學之心竊有未平矣。況鄭氏之功,文公、成公,未有異議,乃一程敏政罷之,非萬世之公論也。竊謂宜復其從祀孔廟,不當罷。

○經書取士議

五經垂世,昔賢方之於海,比之日月,久而長新,挹而不竭。蓋合羲、農、軒、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數聖人而成,非一人一家之言也。朱子注《論語》,從《禮記》中摘出《中庸》、《大學》,為之章句,配以《孟子》,題曰《四書》。諄諄誨人以讀書之法先從四子始,由是淳熙而後,諸家解釋《四書》,漸多於說經者矣。元皇慶二年,定為考試程式,凡漢人、南人,第一場試經疑二問,於《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出題,並用朱氏《章句集注》,經義一道,各治一經。若蒙古、色目人,第一場試經問五條,以《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設問,亦用朱氏《章句》,則舍五經而專治《四書》矣。明代因之,學使者校士,以及府州縣試,專以《四書》發題,惟鄉會試有經義四道,然亦先《四書》而後經,沿習既久。士子於經義,僅涉略而已。至於習《禮》者,恒刪去經文之大半。習《春秋》者,置《左氏傳》不觀。問以事之本末,茫然不知,經學於是乎日微。海其可枯乎?日月其可晦乎?此學者之所深懼也。

檮昧之見,斟今酌古,謂試士之法,宜仿洪武四年會試之例;發題先五經而後《四書》。學使、府州縣、衛,宜經書並試,亦先經後書。蓋書所同,而經所獨,專精其所獨,而同焉者不肯後於人,則經義書義庶幾並治矣。若夫元人之試經義,《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為主,三經兼用古注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注疏。迨明洪武中,損益之,《春秋》得兼用張洽《集注》,《禮記》則用陳澔《集說》,要仍不廢古注疏。而永樂諸臣,纂修大全,類攘竊一家之書以為書,廢注疏不采,先與取士程式不協,何得謂之大全乎?所當核諸書所本,各還著書之人,別事纂修可也。

◎釋

○釋圭

圭之為制不同,而用之亦異。天子大圭長至三尺,土圭尺有五寸,鎮圭、裸圭、四圭尺有二寸,琬琰九寸。鄭康成謂琰大者度尺二寸,穀圭七寸,雨圭五寸,而命圭則自九寸以下。《爾雅》:“圭大尺二寸,謂之玠。”《詩》云:“錫爾介圭,以作爾寶。”說者曰:非諸侯之圭,故以為寶也。是凡尺有二寸以上,皆天子之圭矣。《記•讚大行》曰:圭博三寸,厚半寸,剡上左右各寸半,而琰圭以易行除慝。鄭眾謂其有鋒芒,則其厚且殺之,又王所搢圭,插於紳帶之間。蓋其銳與劍相類,所謂終葵首也。《考工記》曰:“天子圭中必。”鄭氏謂以組約其中央,以備失隊。而典端駔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則以組穿聯六玉。是凡為圭,宜鑿好於肉,然後可以組穿聯之也。宛平孫先生藏古玉一,相傳盜發成湯墓得之,傳世已久。先生出以示予,其光黝然若山玄而水蒼,長尺有二寸,博二寸,中鑿以孔,可以穿組,剡其上若芒刃。殆古琰圭之屬,而尺寸過之,疑即康成所云大琰者也。昔湯既伐三朡,俘厥寶玉,誼伯仲伯作典寶。而考父之頌曰:受小球大球。又曰:受小共大共。釋之者曰:小玉,尺二寸圭。由此觀之,是玉也。焉知非《詩》《書》所云,而成湯既沒,納諸其墓者乎?客有先予觀者,為賦《玉劍歌》,予考桃氏為劍,未聞攻玉,玉劍之載於六經者無之,遂定以為圭,作《釋圭》。

○釋齋

今人多以茹蔬不肉食為齋,稽之古不爾也。《周禮》膳夫:掌王之食飲膳羞,王日一舉,王齋日三舉,殺牲盛饌曰舉。蓋周制王日食供一太牢,遇朔,加日食一等,當兩太牢。而散齋致齋,齋必變食,故加牲體至三太牢。是齋日仍肉食,反有加矣。《論語》:“齋必變食”以下至“不多食”,邢氏疏云:“此以上皆蒙齋文。凡言不食者,皆為不利人,齋必嚴敬,食之或致困病,故不食。其凡常不必然,而孔子惟酒無量,則齋日並酒亦飲之矣。”不飲酒不茹葷,出《莊子》文,似未足據。

○釋棠

《詩》、《蔽芾》、《甘棠》,毛公傳:“甘棠,杜也。”鄭康成注:“北人謂之杜梨,南人謂之棠梨。”《爾雅》:“杜,赤棠。”郭璞曰:“今之杜梨也。”樊光曰:“赤者為杜,白者為棠。”陸璣曰:“赤棠與白杜同,但子有赤白美惡。子白色為白棠,甘棠也,少酢滑美。赤棠子澀而酢,無味。”《通誌》:“甘棠謂之棠梨,又有沙棠。”《廣誌》云:“如棠,味如李,無核。”竊疑今之蘋婆果即《詩》所云甘棠,而俗呼沙果,即沙棠。呼檳子者,乃赤棠也。其曰棠梨者,以花似棠,實似梨,合而稱之爾。

○釋杬

《爾雅》:“杬,魚毒。”郭璞注云:“杬,大木,子似栗,生南方,皮厚,汁赤,中(去聲)藏卵果。”陸德明《釋文》云:“杬音元,又作芫。”鄭樵注云:“今南人謂之杬木,其皮可煎汁藏梅,三家之釋《爾雅》若是,蓋杬之用在子。”沈瑩《臨海異物誌》云:“杬味似楮,用其皮汁和鹽漬鴨子。”裴淵《廣州記》云:“杬殼似栗,赤色,子大如栗,散有棘刺,破其外皮,肉白如脂肪,著核不離。”賈思勰《齊民要術》作杬子法云:“杬木皮淨洗,細莖剉,煮取汁,率二斗,及熟,下鹽一升和之,汁極冷,內甕中,浸鴨子,一月,煮而食之。”《廣韻》注:“杬,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不壞。”錢易《南部新書》云:“湖州歲貢黃杬子連蒂木瓜,故李景先戲蘇特曰:‘使君貴部有三黃杬子,五蒂木瓜。’”左文質《吳興統紀》云:“大曆元年,進單黃杬子。”談鑰《吳興誌》云:“唐歲貢單杬子一千三百五十顆,重黃杬子一千三百顆。”樂史《寰宇記》:“湖州土產單杬子,予嘗問之州人,莫有識者。”洪邁《容齋隨筆》云:“杬如蒼耳益母,莖幹不純,漬以藏鴨子,則染其外。”陶宗儀《輟耕錄》云:“今人以米湯和入鹽草灰以團鴨卵,謂曰鹹杬子。”按今無錫土俗猶然。坊本《爾雅》,乃訛杬為杭。於是凡詮杬者,皆以杭義釋之。考諸顧野王《玉篇》,於杬則注木名,於杭則注州名。二義固秩然不紊也。若單黃、重黃、三黃,則造杬子法有不同爾。至若卞彬下酒以杬皮為肴,則又專用皮已。

◎說

○名孫說二首

昆田生子三齡矣,命之曰桐孫。為之說曰:天下之木,莫良乎梓。桐也者,梓之屬也,榮木也,易生而速長者也。凡木本實者末虛,桐則枝之小者益堅,孫枝所以貴也。清明而始華,未後時也。當暑而蔭炎,熱之不附也。鳳凰之群遊,非桐不集。琴瑟之中呂,非桐不宣。日月之正閏,非桐不辨。產乎荒岡窮谷,未嘗有偃蹇憔悴之色。及其自拔於百尺之表,櫜鄂之垂,柯葉之潤,望之者愈見其可親也,是非不材之木也矣。《詩》曰:“其桐其椅,其實離離。”庶其蕃衍吾後乎?

百穀之見於六經者:、秠、麇、芑、荏、菽、麻、麥、秫、蕡、苽、稰、穛、穜、稑,而黍、稷、稻、粱,尤嘉穀之最也。《詩》言穡事,多先稷黍,然頌豐年者必及稌。又釀者則以稻酒為上,而食稻比之衣錦,稻之重於時久矣。吳田之宜,莫良乎稻,取以名次孫也可。《豳詩》云:“十月獲稻。”為此春酒,吾將以娛吾老焉。

○說硯

端州於今為肇慶府,山石多可製硯,惟水岩最上。《水經》:“鬱溪東至高要縣,為大水。”蓋蒼梧至是五百里,有羚羊峽以束之。峽勢將盡,其左折而北趨,有峰曰朝天岩,端溪之水出其陰,溪長一里許,廣不盈丈。自水口北行三十步,有穴,窺之,止容一人俯伏捫而入,積水灌其中。

凡取石,必先以瓠汲水,自內而外,若傳杯然。水既涸,熬豚膏然紙為燈,由穴而入,中漸廣,分三塗,穿洞半里,抵岩壁。岩高三尺,下上皆阨石,不可鑿也。鑿石之工,多黃岡村民,日役不過四十人。坐臥偃側其內,得石,自內傳之外,一如汲水法。

岩三尺,石分三品焉。上岩者質純而豔,微紫。中岩者質潤而凝,色漸青。下岩者質淡而細,色近白。有眼,沉水觀之,若有蘋藻浮動其中者,是曰青花。試以墨,若熬釜塗蠟者然,斯為美矣。其餘紋不同,紫氣奔而回礴,謂之火捺。聚而為輪,謂之金錢。紫氣既竭,白氣次之,謂之蕉葉。白凝綠,若灑汁,謂之翡翠。白凝於綠,纖而長者,謂之玉帶。黃氣亙其上若虹,謂之黃龍,若縷,謂之金線。點墨瘢相比,謂之雀斑。丹若粟者,謂之朱砂。斑剝蝕如蟲齧,謂之蟲蛀。旁色赭者,謂之鱔血邊。其為眼不同,有鴝鵒眼,有鴉眼,有象眼。黃謂之鴉,碧謂之鴝鵒。眼不貴黃也,員者為鴝鵒為鴉,長者為象眼,不貴長也。或三五其暈,或七九其暈,暈有奇而無偶者也。辨水岩者,必於是驗之,思過半矣。

朝天岩在水岩之南,產石易與水岩混。亦有蟲蛀,有玉帶,有金線,若翡翠似矣。恨微黃,黃龍似矣。恨燥,蕉葉白火捺似矣。恨模糊,朱砂斑似矣。恨大亢,其眼四旁若漬,晴翳不明,此淚眼也。形體略備,光采全無,此死眼也。

自此而外,則屏風山背有石,西坑有石,北嶺有石,大抵拒墨者多。向日視之,見有若繁星者,有若金銀氣者,其理粗,其質燥,其聲堅響,其色深紫。或如豬肝,或如黛綠,或如敗錦,或間道如松木紋,皆石之下者也。

宣德岩在屏風山半,開自宣德年,品在朝天岩之上,山多虎患,故歲久無采者。

要之,得水岩而諸山之石可廢,得青花兼鴝鵒眼者而諸品又可廢矣。典水梅花坑,去端溪四十里,在三水縣境,產石亦有鴝鵒眼,方之水岩無異也。然徑尺之石,眼或多至百數,光滑而易裂。不知硯者,惟眼是求,挾之以為希世之寶,特宋人之燕石耳。

予遊嶺表,正值采硯時,購水岩石百餘,久盡散去。海鹽周生,從予學詩,以端石硯為贄,乃追憶舊日所得,為說示之,俾審所擇焉。

○說舟示戴生鍈

西湖船製不一,以色名者,有明玉、槍金、金勝、寶勝、大綠、間綠、遊紅,申屠仲權詩:“紅船撐入柳陰去。”釋道原詩:“水口紅船是妾家”是也。以形名者,有龍頭,白樂天詩:“小航船亦畫龍頭”是也。有鹿頭,楊廉夫詩:“鹿頭湖船唱赦郎”是也。有燕尾,張思廉詩:“斜日輕風燕尾船”是也。形色雜者,有百花、十樣錦,錢復亨詩:“誰家樓外停歌舞,又上西湖十錦船”是也。以姓名者,有黃船、董船、劉船,見吳自牧《夢粱錄》。蓋大者謂之頭船,尤大者,賈秋壑所造車船也。車船棚上無人撐駕,但用車輪腳蹋而行,其速如飛。小者謂之瓜皮船,廉夫詩:“小小渡船如缺瓜”,歐陽彥珍詩:“瓜皮船子送琵琶”,張大本詩:“瓜皮小船歌竹枝”,周正道詩:“瓜皮船小水中央”是也。又有總宜船,取東坡居士“澹妝濃抹總相宜”之句名焉。李宗表詩:“總宜船中載酒波”,淩彥翀詩:“幾度湧金門外望,居民猶說總宜船”是也。泗水潛夫述《武林舊事》:“值探春競渡日,畫橈櫛比如魚鱗,無行舟之路。”楊謹思詩:“大船撾鼓銀酒缸,小船吹笛紅繡窗。”今則敗舫數艘,無復征歌按舞者矣。

○說緯

緯讖之書,相傳始於西漢哀平之際。而《小黃門譙敏碑》稱:“其先故國,師譙贛,深明典奧,讖錄圖緯,能精微天意。傳道與京君明。”則是緯讖遠本於譙氏京氏也。征之於史,如“亡秦者胡”,“明年祖龍死”,“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已為緯讖兆其端矣。

迨新莽之篡,丹書白石,金匱銅符,海內四出。於是劉京、謝囂、臧洪、哀章、甄尋、西門君惠等,爭言符命。遂遣五威將軍王奇等,乘乾文車,駕坤六馬。將軍持節,稱天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頒《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不過藉以愚一時之耳目爾。

乃光武篤信不疑,至讀之廡下。終東漢之世,以通七緯者為內學,通五經者為外學。蓋自桓譚、張衡而外,鮮不為所惑焉。其見於范史者,無論謝承《後漢書》稱姚浚尤明圖緯秘奧;又稱薑肱博通五經,兼明星緯載。稽之碑碣,於有道先生郭泰則云:“考覽六經,探綜圖緯。”於太傅胡廣則云:“探孔子之房奧。”於琅邪王傅蔡朗則云:“包洞典籍,刊摘沉秘。”於中郎周勰則云:“總六經之要,括《河》、《洛》之機。”於大鴻臚李休則云:“既綜七籍,又精群緯。”於國三老袁良則云:“親執經緯,括在手。”於太尉楊震則云:“明《河》、《洛》緯度,窮神知變。”於山陽太守祝睦則云:“七典並立。”又云:“該洞七典,探賾窮神。”於成陽令唐扶則云:“綜緯河洛,咀嚼七經。”於酸棗令劉熊則云:“敦五經之緯圖,兼古業核其妙,七業勃然而興。”於高陽令楊著則云:“窮七道之奧。”於郃陽令曹全則云:“甄極毖緯,靡文不綜。”於槁長蔡湛則云:“少耽七典。”於從事武梁則云:“兼通河洛。”於冀州從事張表則云:“該覽群緯,靡不究窮。”於廣漢屬國都尉丁魴則云:“兼究秘緯。”於廣漢屬國候李翊則云:“通經綜緯。”至於頌孔子之聖,稱其鉤《河》摘《洛》。蓋當時之論,咸以內學為重,及昭烈即位,群臣勸進,廣引《洛書》、《孝經》緯文。蕭綺所云:“讖辭煩於漢末”,不誣也。然鄭康成注《周官》,目《孝經緯》為說。賈公彥疏,以漢時禁緯故,則又未始不禁之矣。

自晉以降,其學浸微,然釋慧皎作《高僧傳》稱法護博覽六經,遊心七籍。沈約作《宋書》,於《天文》、《五行》、《符瑞》,亦備引緯候之說,蕭子顯《南齊書》誌亦然。而周續之兼通五經五緯,號為十經。直至隋焚禁之後,流傳漸罕。乃孔氏穎達、賈氏(公彥)、徐氏(彥)猶援以釋經,杜氏(公瞻)、歐陽氏(詢)、虞氏(世南)、徐氏(堅)編輯類書,間亦引證。今則樊英傳注所載,隋、唐《經籍誌》所錄,《太平御覽》所采,學士大夫能舉其名者寡矣。

◎策問

康熙二十年江南鄉試策問三首

問:聖人之學,莫備乎經。漢世專一經者立博士,而兼長經義者,莫若鄭康成,然多以漢法解經,又采讖緯之說,為後儒所憎。唐孔穎達等撰《五經正義》,《儀禮》、《周禮》則賈公彥成之。至宋邢昺疏其未備,而經義始完。歐陽修謂所載既博,所擇不精,異乎正義之名,請悉刪讖緯之文,使無駁雜。今五經取士,一本宋儒之傳注,可謂醇矣。考之明洪武中,科舉程式,《春秋》不遺三傳,《書》主蔡傳,而不遺注疏,《禮》則專主注疏。是漢唐諸儒之說,仍多兼習。今注疏雖頒學官,而士之肄業者鮮矣。或如歐陽氏之說,刪其駁雜,飭經師講習而兼通之,不更愈與?餘若《易》初主程朱傳義,其後本義單行,而習程傳者漸寡。《春秋》初主胡傳及張洽集注,其後胡氏傳單行,而治張注者無聞。亦宜酌其舊,俾兩家互為發明,可與?且宋元之說經者多矣,孰同孰異,孰繁孰簡,孰無悖於傳注,孰能發明傳注所不及,其概可得而言與?五經大全。論者謂惟《春秋》最善,蓋本於汪克寬之纂疏。其餘諸經,所采群儒之說,果其大備而一無剩義與?抑尚有待於補緝與?我皇上聖學懋勤,蚤夜孜孜,與儒臣講繹群經。既以《四書》、《尚書》講義,頒示天下文武大臣。茲者《易》義又將刊布,其於《詩》、《禮》、《春秋》,當次第編纂。夫儒生誦習經義,其首務也,探其淵源,必能舉其條目,其詳言之,毋隱。

問:江南田賦,較他省獨多。賦額既多,逋課不少,下江諸郡,積欠動盈萬億。說者謂害釀於賈似道經界推排之法;或謂明太祖憾吳民為張士誠固守,籍沒豪族田,按私入之簿以為額征,故賦特重。其後因巡撫周忱之請,蘇松等府官田,準民田起科,行之二百餘年矣。今舊額未增,而民力日敝,何與?意者有司之催科未盡善與?往時歲額不完,疑為巨室豪右,抗緩不納,自奏銷處分一案,所以懲創者至矣。江南紳士,惟恐輸將之後,而歲額不完如故,何與?或謂西北大郡,賦額不過數萬,而江南一邑,有多至四十餘萬者,宜其日事催征不足,夫松江之華亭,不嘗析為婁縣乎?既析之後,未見征輸之如額,則又何也?比者旱溢頻仍,不得不以荒歲之逋賦請帶征於嗣歲。然田壤之收獲,止有此數,嗣歲未必屢豐,則舊逋未完,而新課又欠矣,將何術而使國用民力交無絀與?至若大江以北,邳、徐鳳、泗,蒿萊彌望,隸之軍而軍不屯,歸之民而民不墾,招徠開墾之法,又何策而可稍幾於江以南諸郡與?多士見聞所習,利弊必洞然於心,盍具陳之,是籌時者所欲亟聞也。

問:黃河之患,前代山東、河南,或時有衝決,今則江南獨被其害矣。明永樂中,陳瑄轉漕東南,欲避遮洋之險,鑿清河縣南之淮與河會,而淮黃遂為運道之咽喉。國家漕運,仍明之舊,而頻年河患,傾堤潰防,歲費帑金,累數百萬。明代河溢於淮,則病在運;河溢於泗,則患在陵。今治河者無陵寢之虞,惟運是亟,則力所專施,宜其事半功倍矣。顧工力之煩,歲月之久,反有艱於昔者何與?隆萬間,潘季馴凡四治河,河無不治。惟守固堤束水、藉水刷沙之法。今其說具在,惟是河挾沁汴泗沂諸水,其勢易強,而淮水源獨流長,其勢易弱。然則藉淮刷河之說,誠不足恃,欲河之治,必循季馴故智,而後可與?抑分黃導淮,別自有策與?往時盜決河防者,罪止杖與徒而已,後以法輕易犯,改從充軍。今之法較昔愈嚴矣,乃衝潰日告,且新堤方築,而故堤旋決。綢繆何法,而使新舊交固與?淮揚之田,半為波臣所汩,此江南之大患也。淮流何以遏?歸仁高堰何以護?雲梯之關何以通?河之害何以去?諸生其悉陳利害,以為當寧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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