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此卷记述秦国君主秉承祖先之烈志,志在天下,他们朝思暮想,皆在问鼎。至于秦国臣子则尽忠竭力,敢言进谏,而秦武王与秦昭王皆予以包容及接纳。吕不韦千方百计地拥立异人为秦国君主,虽其初衷是“奇货可居”的投资心态,但后来他的确为秦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秦始皇嬴政在吕不韦的辅政之下成长,可谓耳濡目染,尽得真传。后来,文信侯吕不韦虽然被逐,但其间谍司空马却当了赵国代理丞相,同时秦国又派兵攻赵,可见秦国将赵国玩弄于股掌之上,并且拥有极之迅猛的信息与手段。至于赵王在应对司空马的质问时,尽显其缺乏自信与自知,最终自毁长城,冤杀一代良将李牧,导致灭国。相比之下,秦王在面对有功之臣姚贾与心生怨怼的贵公子韩非的纠纷时,毫不犹豫地杀了后者,以绝大臣之间的嫉妒,并且以此宽慰了姚贾之心,如此非常手段,尽显其英明果断。

秦王与中期争论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中期悍人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译文

秦王与辩士中期争论,没有胜过中期,秦王大怒,中期从容地走了。有人为中期对秦王说:“中期真是个骨头硬的人,他刚才遇上的是英明的君王,如果遇上桀、纣那样的暴君,一定会被杀。”秦王因此没有怪罪中期。

赏析与点评

开放的胸襟,是走向广阔未来的基础。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1],见秦质子异人[2],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3]?』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4];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1 濮(pú)阳:卫邑,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吕不韦(?至前二三五):本为卫国商人,后立异人为秦王,为相十三年,对秦国的发展有颇大的贡献。此外,他又召集门客编写了《吕氏春秋》一书。贾:做买卖。

2 异人(前二八〇至前二四七):秦孝文王(前三〇二至前二五〇)子,时在赵做人质,后即位为秦庄襄王。

3 赢:商业利润。

4 暖(nuǎn):同“暖”。

译文

濮阳人吕不韦在邯郸做生意,见到秦国人质公子异人,回去对他的父亲说:“种田的利益有几倍?”父亲回答:“十倍。”“做珠宝生意的可获利几倍?”父亲回答:“百倍。”“拥立国君,可获利几倍?”父亲回答:“无数。”吕不韦说道:“如今努力耕种,还是穿不暖、吃不饱。如果拥立君主,利益可以留传后世。我想前往侍奉他。”

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城[1]。故往说之曰:『子傒有承国之业[2],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3],外托于不可知之国[4],一日倍约,身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1 城:即聊城,在今山东聊城西北。

2 子傒(xī)(生卒年不详):异人的异母弟,安国君(前三〇二至前二五〇),即后来的秦孝文王之子。

3 无母:异人母夏姬,无宠,等于无母。

4 不可知:态度变化莫测。

译文

秦国公子异人在赵国做人质,住在聊城。吕不韦前去对异人说:“子傒有继承君位的基础,又有母亲在宫中支持。现在你在宫内没有支持你的母亲,又寄居在态度不定的赵国,一旦赵国背弃盟约,你的地位便如粪土般了。现在你听从我的计划,要求回去,这样可以拥有秦国。我为你到秦国活动,务必使他们来迎接你。”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1]:『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2]。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3],一日山陵崩[4],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5]。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6],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7],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8]。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9]。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1 秦王后:指安国君妻华阳夫人。

2 太子:指子傒。

3 王之春秋高:指孝文王年老。

4 一日:一旦。山陵崩:比喻秦王逝世,这是一种避讳的说法。

5 累卵:把鸡蛋堆叠起来,形容十分危险。朝生:指朝生夕落的槿花。

6 太山:即泰山,在今山东泰安北。

7 避席:表示恭敬。

8 士仓:即秦昭王时的秦相社仓(生卒年不详)。

9 生蓬蒿(hāo):言无人行走,比喻门庭冷落。

译文

吕不韦于是游说王后的弟弟阳泉君说:“你犯了死罪,可知道吗?你的手下都占据高官尊位,太子门下却没有地位高的人。你的仓库收藏了许多珍珠宝玉,马厩充满了骏马,后宫充满了美女。秦孝文王的年事已高,一旦逝世,太子继位,你就极为危险,性命不保。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永享富贵,稳如泰山,必然没有危亡的祸患。”阳泉君离开座位说:“我愿聆听你的高见。”吕不韦说:“秦孝文王年事已高,王后没有儿子。子傒有继承王位的条件,又有社仓辅佐。秦王一旦死去,子傒继位,社仓掌权,王后的门庭必然冷落。公子异人是贤能的人,他被遗弃在赵国,在宫内没有支持他的母亲,引颈西望,希望回来。王后若能请求立他为太子,那么公子异人就是由无国变为有国,王后就由无子变为有子了。”阳泉君说:“对。”于是进宫告诉王后,王后就向赵国提出请求,让公子异人返秦。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以留计[1],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2],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1 留计:推迟其计划。

2 晏驾:天子逝世的避讳说法。

译文

赵国还未放行异人,吕不韦游说赵王说:“公子异人是秦王的宠儿,在宫中没有母亲,王后想让他做儿子。假使秦国要想消灭赵国,不会顾惜一个儿子而不行动,那你就是留了一个毫无作用的人质。如果能让公子异人回国并立为秦王,赵国用厚礼送他回去,他一定不会忘记赵国的恩情,并会以恩德来联系其感情。秦王老了,一旦驾崩,只有通过公子异人才能拉拢秦国。”于是赵国就送异人返回秦国。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1],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2]。今大王反国[3],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1 轫(rèn)车:停车,指为质的事。轫,阻止车轮滚动的木头。

2 桀:同“杰”。

3 反:同“返”。

译文

异人回到秦国,吕不韦让他穿上楚国服装去拜见王后。王后喜欢他的打扮,认为他很聪明,说:“我是楚国人。”于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改其名字为“楚”。秦王吩咐异人诵读他曾念过的书。他说:“我从小被抛弃在外,没有师傅的教诲,不懂得念书。”秦王只好作罢,就把他留下来。吕不韦抽空对秦王说:“陛下曾经在赵国停留过,有不少和你关系良好的赵国豪杰。如今大王回国,他们都满怀希望向着西方。大王没有派遣一位使臣去慰问他们,臣恐怕他们会抱怨,使边城局势不稳。”秦王认为他说得对,是个有谋略的人。王后劝秦王立子楚为太子。秦王就召见丞相,对他说:“寡人的儿子中最有才能的莫过于子楚。”于是立子楚为太子。

子楚立[1],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2]。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1 子楚:是为庄襄王,公元前二五〇至公元前二四七年在位。

2 蓝田:今陕西蓝田的西边。

译文

子楚即位,任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赐蓝田十二县为食邑。王后号为华阳太后,各国诸侯都给秦国送来封邑。

赏析与点评

“奇货可居”是商人的语言与角度,实即慧眼识人。

文信侯出走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1],赵以为守相[2]。秦下甲而攻赵。

1 司空马:文信侯的下属。

2 守相:代理相国。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被逐出走,他的亲信司空马到了赵国,赵国任命他为代理相国。此际秦国出兵攻打赵国。

司空马说赵王曰[1]:『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2],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孰与之富?』曰:『弗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曰:『不如。』『将孰与之武?』曰:『不如。』『律令孰与之明?』曰:『不如。』司空马曰:『然则大王之国,百举而无及秦者,大王之国亡。』

1 赵王:赵幽缪王(约前二四五至?)。

2 尚书:秦相国的属官,主管文书。

译文

司空马游说赵王说:“文信侯做秦国丞相时,臣在他手下管理文书,熟悉秦国的情况。现在大王让臣担任代理相国,臣也要熟悉赵国的情况。请让臣假设现在秦、赵两国要交战,我们亲自去观察,到底谁能取胜。大王认为赵国和秦国哪个较大?”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大。”他又问:“哪一国的人口较多?”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人多。”又问:“哪一国有较丰富的金钱和粮食?”赵王说:“赵国不如秦国富有。”“哪一国治理得较好?”回答说:“赵国比不上秦国。”又问:“哪一国的丞相较贤能?”赵王说:“赵国的丞相不如秦国的贤能。”又问:“哪一国的将军指挥较高明?”赵王说:“赵国的将军不如秦国的高明。”又问:“哪一国的法令较严明?”赵王说:“赵国的法令不如秦国的严明。”司空马说:“这样说来,大王的国家任何一点也不如秦国,大王要亡国了。”

赵王曰:『卿不远赵,而悉教以国事,愿于因计。』司空马曰:『大王裂赵之半以赂秦,秦不接刃而得赵之半,秦必悦。内恶赵之守,外恐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郄兵[1],赵守半国以自存。秦衔赂以自强,山东必恐,亡赵自危,诸侯必惧。惧而相救,则从事可成。臣请大王约从。从事成,则是大王名亡赵之半,实得山东以敌秦,秦不足亡。』

1 郄(xì):退兵,撤走军队。

译文

赵王说:“你不嫌弃赵国偏远,能毫无保留地教导寡人治国方略,寡人愿意听取你的意见。”司空马说:“大王可割出赵国一半的土地送给秦国,秦国不动一刀一枪而得到半个赵国,一定非常高兴。秦国担心赵国内有守备,外有诸侯救援,必然会立刻接受割地。秦国接受了赵国的割地,就会撤军,赵国守住了一半的国土,仍然可以生存。秦国得到半个赵国,更为强盛,崤山以东各诸侯必然害怕亡国;赵国处境危险,诸侯必然感到恐惧,他们一恐惧就会来援救赵国,这样,合纵抗秦的事就会成功。臣请求替大王去组织合纵联盟。如果合纵联盟成功,那大王名义上虽然失去了半个赵国,但实际上却组成了崤山以东的诸侯共同抗秦的合纵联盟,秦国就不难被灭亡了。”

赵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赵,赵赂以河间十二县,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赵之半以强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愿卿之更计。』司空马曰:『臣少为秦刀笔[1],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请为大王悉赵兵以遇。』赵王不能将。司空马曰:『臣效愚计,大王不用,是臣无以事大王,愿自请。』

1 刀笔:指刀笔吏。古代在竹木简上记事,有错误就用刀削去,所以称为刀笔。

译文

赵王说:“之前秦国出兵攻打赵国,赵国割让了河间十二县,土地减少了,兵力削弱了,还是免不了遭到秦国的战祸。现在又要割让半个赵国去增强秦国的力量,寡人实在无力自保,眼看就要灭亡了。希望你重新考虑。”司空马说:“臣年轻的时候,在秦国担任办理文书的小吏,没有做过军事将领,臣请求带领赵国的全军去抗击秦国。”赵王不肯任命司空马为将。司空马说:“臣奉献计谋,大王不采纳,这样臣也没有什么可以为大王效劳了,请允许臣离开赵国。”

司空马去赵,渡平原[1]。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司空马曰:『赵将武安君[2],期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赵王之臣有韩仓者,以曲合于赵王,其交甚亲,其为人疾贤妒功臣。今国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1 平原:津渡名,在今山东平原西南。

2 武安君:赵将李牧(?至前二二九)的封号。

译文

司空马离开赵国后,经过平原津。平原津吏郭遗前来慰劳,问他:“秦国出兵攻打赵国,贵客从赵国来,赵国的情况怎么样呢?”司空马说他给赵国献计,赵王却不采纳,赵国必然灭亡。平原令问:“根据你的推断,赵国何时会灭亡呢?”司空马说:“如果赵国以武安君李牧为将,一年就会灭亡;如果杀了武安君,不过半年就会灭亡。赵国大臣中有一个叫韩仓的人,善于阿谀奉承迎合赵王,赵王和他关系很亲密。此人妒忌贤能,不满功臣。现在赵国正处于危急的时刻,赵王必会听从韩仓的话,武安君必死无疑。”

韩仓果恶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之曰:『将军战胜,王觞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匕首,当死。』武安君曰:『 病钩[1],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惧死罪于前,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请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韩仓,状如振栶[2],缠之以布。『愿公入明知。』

1 (zuǒ):李牧名。

2 栶:树本名。

译文

韩仓果真诽谤武安君,赵王就派人取代武安君。武安君被调回后,赵王派韩仓去责备武安君,韩仓说:“将军打了胜仗,大王给你敬酒。将军给大王祝酒时却暗藏匕首,依法当斩。”武安君说:“我的胳膊有病,不能伸直,因为手臂缩短了,不能触地,在大王面前起居不敬,恐获死罪,所以让工人做了个木杖接手,大王如果不信,我拿出来请你亲自过目。”于是他伸出胳膊给韩仓看,样子就像木杖,用布缠着。武安君说:“请你在大王面前说明这情况吧。”

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乃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过司空马门[1],趣甚疾,出棘门也[2]。右举剑将自诛,臂短不能及,衔剑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赵亡。

1 司空马门:即司马门,宫门名。

2 棘门:在司马门外的宫门。

译文

韩仓说:“我接受大王的命令,要赐将军死,不能赦免。我不敢替你说话。”武安君便向北面拜了两拜,感谢赐死之恩。抽出宝剑,准备自杀,他说:“人臣不能在宫中自杀。”于是穿过司马门,匆匆走出了棘门。他右手举起宝剑准备自杀,可是因为手臂短,剑刃不够长刺进脖子,于是他口含宝剑的尖端,对着柱子就自杀了。武安君死后五个月,赵国就灭亡了。

平原令见诸公,必为言之曰:『嗟嗞呼[1],司空马!』又以为:司空马逐于秦,非不知也。去赵,非不肖也。赵去司空马而国亡。国亡者,非无贤人,不能用也。

1 嗟嗞:叹声。

译文

平原令郭遗见到他的朋友时,为司空马叹息说:“唉!司空马!”他认为司空马被秦国逐出,这不是因为他没有才智;他离开赵国,也不是他没有出息,是因为赵国不任用司空马而导致亡国。赵国之其所以亡国,并不是没有贤能的人,而是因为不能任用贤才。

赏析与点评

缺乏自信与缺乏自知的领袖,必然为国家带来灾难。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

四国为一[1],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曰:『四国之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对。姚贾对曰[2]:『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乃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以其冠,带以其剑。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悦,贾封千户,以为上卿。

1 四国:指的是荆、吴、燕、代。

2 姚贾(生卒年不详):魏人,始皇时仕秦。

译文

荆、吴、燕、代四国联合,准备攻秦。秦王嬴政召集群臣及宾客六十人前来共商大事,说:“四国合一,将要攻打秦国,寡人内则财政紧绌,外则百姓贫乏,应如何是好?”群臣无言以对。姚贾回应说道:“臣愿出使四国,我们必须破坏他们的计划,令他们的军队不敢妄动。”秦王于是准备了百辆车,千斤金,让姚贾穿上自己的衣服,戴上自己的帽子,佩带上自己的宝剑。姚贾拜别秦王,消解了四国攻秦的念头,停止了军事行动,姚贾和他们结交后回秦国交差。秦王非常高兴,封千户给姚贾,并拜为上卿。

韩非短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吴[1],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

1 吴:此指越,越灭吴,故此以吴代越。

译文

韩非批评姚贾说:“姚贾带上珍珠墨宝,南到荆、吴,北到燕、代,三年之间,未必真的能联合四国,而珍珠重宝尽耗,这是他利用大王的权势、国家的珍宝,私下和诸侯相勾结,希望大王明察。况且他是大梁守门人的儿子,曾在大梁盗窃,在赵国为官又被驱逐。任用守门人之子、魏国的大盗、赵国的逐臣来过问国家的大政方针,恐怕不是鼓励群臣的方法。”

王召姚贾而问曰:『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对曰:『有之。』王曰:『有何面目复见寡人?』对曰:『曾参孝其亲[1],天下愿以为子;子胥忠于君[2],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3]。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身?桀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身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

1 曾参(前五〇五至前四三二):鲁人,孔子弟子,以孝著称。

2 子胥:伍子胥

3 妃:匹配。这里是配偶的意思。

译文

秦王召见姚贾问他道:“寡人听说你带着我的财物去结交诸侯,有这回事吗?”姚贾回答说:“有。”秦王说:“你还有脸面来见寡人?”姚贾回答说:“曾参孝敬他的父母,天下都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儿子;伍子胥尽忠于他的君王,天下的君主都希望他成为自己的臣子;女子善于刺绣,男人都希望她成为自己的配偶。如今我忠于大王却得不到信任。我不回归四国,又该到哪里去呢?假使我不忠于自己的君王,四国的君王怎么会信任我呢?夏桀听信谗言而杀掉他的良将,商纣听信谗言而杀掉他的忠臣,终于导致身死国亡。如今大王听信谗言,就不会再有人为你效忠了。”

王曰:『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曰:『太公望[1],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2],文王用之而王[3]。管仲[4],其鄙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5],鲁之免囚[6],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7]。文公用中山盗[8],而胜于城濮[9]。此四士者,皆有诟丑,大诽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与立功。使若卞随、务光、申屠狄[10],人主岂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虽有高世之名,无咫尺之功者不赏[11]。是以群臣莫敢以虚愿望于上。』

1 太公望:姜尚。

2 棘津:在今山东日照境内。雠:同“售”。不售庸,无人过问的佣工。

3 文王:姬昌(前一一五二至前一〇五六),西周开国之君。

4 管仲(约前七二三或前七一六至前六四五):字夷吾,春秋时齐国名臣,辅佐齐桓公称霸。

5 南阳:地区名,指今山东泰山以南,汶水以北一带。弊幽:隐沦不为人知。

6 鲁之免囚:齐国内乱,管仲奉公子纠奔鲁,后公子小白入齐,纠死,鲁人囚管仲,送他归齐。

7 穆公:秦穆公。

8 文公:晋文公,为春秋五霸之一。中山:古国名,在今河北正定东北。中山盗指晋文公的侍从里凫须(生卒年不详)。

9 城濮:在今山东鄄城西南临濮集。前六三三年,晋、楚两国在此作战,晋军大获全胜,于是晋文公成为霸主。

10 卞随、务光:都是商汤王时的隐士,不愿接受汤的让位。申屠狄:商纣时人,见纣无道,投水自杀。

11 咫尺之功:小功。周八寸为咫。

译文

秦王说:“你是守门人的儿子,魏国的大盗,赵国不要的臣子。”姚贾说:“太公望在齐国被妻子所弃,朝歌经营不善的屠夫,因办事不力而被子良所逐,棘津的失业者,但文王因任用他而成就了王业。管仲是齐国偏远地区的小贩,在南阳默默无闻,又是鲁国中获赦的囚犯,但齐桓公用他而成为霸主。百里奚是虞国的穷人,被人用五张羊皮转卖至秦国,但秦穆公任用他,令西戎来朝。晋文公任用中山国的小偷里凫须,因而取得了城濮之战的胜利。这四个人,均曾受辱,遭受诽谤,但明君起用他们,因为知道他们可以为国立功。假若像卞随、务光、申屠狄那样的隐士,人君怎么能使用他们呢?所以明君不看他们的污点,不听别人指摘他们的过失,反而看他能否为己所用。只要能安定国家,就不听外边对他们的诽谤;即使有高名,要是没尺寸之功,也不会赏赐,这样群臣就不会有无功而受禄的妄想。”

秦王曰:『然。』乃复使姚贾而诛韩非。

译文

秦王说:“你说得对。”于是重新任用姚贾而杀掉了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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