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行德待敌的犬川庄助、犬田小文吾,与登桐山八、满吕复五郎等一同带领七八千名士兵,去往那里。在上总、下总的路上,加入这边队伍的有勇好名的乡士和豪民子弟一千二三百名,在庄助和小文吾到达行德之前,这支增援的士兵就留在两股和原木之间,以扼制下总的千叶孝胤。市原的乡士盾持兼杖朝经和夷灊的乡士大樟村主俊故,是他们的头领。从原木和两股去行德不过八九里路,乃犬牙交错之处,便于互相支援,足可布成掎角之势。庄助和小文吾感到可以放心,便带领士兵于当天到达行德。他们既不扰民也不乱烧民房,只占据有利地形,布下阵势。左边南方是茫茫大海。前面西方有条大河,上游是利根河,又名荒河,即所谓阪东太郎。其中游叫箭斫,真间和国府台就在那附近。其次是市河,下游叫今井,从此往南入海。在急湍中有个小岛,叫妙见岛。在此河畔有个下今井村。在河的西边是上今井村。因此名副其实,其本名是荒河。这条河的东西两岸有小松、中川、女木、逆井、猿江村、五木松、南本所、北本所等地。从两国河以西是武藏。这里是葛饰郡,这一带到处是小河,村落也多得不胜枚举。南面是深川。从行德至两国河,与现在的来路不同,约有三四十里,因此庄助要看着地图,小文吾因故乡在此,对行德的地理很熟。敌人还没到这里,为摸清敌人的虚实,他们派细作去刺探。但是敌人在妙见岛和今井河岸,已构筑了营寨和哨所,并竖起了瞭望楼,有二三千士名在那里把守。守河营寨的头领是扇谷的带兵头领小越小权太表练、千叶自胤的带兵头领猿岛郡司将衡。妙见岛的头领是大石宪重的老臣彦别夜叉吾数世,带领五百名士兵,水中放了千仞的铁索,以绊敌人的马腿。另外在水边设置了许多当时还很罕见的大炮,戒备森严,以防止敌人涉水渡河。庄助听了细作报告这些情况后,冷笑着对小文吾说:“这大河前面的营寨是以前用以戍守边疆的,并非现在构筑。现在他们是进攻的先锋,却坚固设防,怕被我们攻破,足可知主客之势相反,足知他们是无勇。”小文吾听了点头道:“他们易地设防,大概是为了等待大军到来。而我们是防御使,不是前来夺取别人国土的。今若夺取那两处营寨虽然不难,但还是遵从国主的旨意,等待敌人大军到来,一举破之。”庄助原来就有此意,遂在海滨构筑营寨,且在盐滨和今井的上游,准备了许多快船,在这里做长期驻扎的准备,等待敌人。说话十一月已过去,到了十二月初。

却说满吕复五郎在营中无事可干,一日独自出门,在行德〔今称此地为本行德〕 左右闲游,见沿着河边有许多村落,如堀江、猫贯、欠真间、关岛、凑村、河原、大和田、稻荷木等,到了市河路便叉开。其他情形,没有必要就不细说了。闲话少叙,这一天复五郎重时随便游逛,不料走至凑村时,听到丁丁当当煅刀打铁的声音。他一看在这村北头有家铁匠炉,好似店主人的那个汉子,年约五十多岁,同一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起打铁,煅制各种器械。重时来到这里,不觉在店前停住,见在帘子上挂着的菜刀、小刀,上面都刻着藤原信之四个字。另外在旁边的白墙上,在个大竹圈儿内写了个“屋”字,大概店子的字号叫丸屋吧。那个小伙子很健壮,浑身油黑乌亮,圆眼睛、大骨架,身上只穿了一件破麻布夹褂子,一点儿也不怕冷,把两只衣袖缠在肚子上,衣襟掖在大腿上。那打铁的情景,你来我往很像使枪棒的手法,显出他很有膂力。重时没立即离开,等他们打完铁,急忙唤主人道:“喂,里边的汉子!有打的新刀吗?我想买一把。拿出来看看好吗?”主人听了回头看看说:“官人,请您先在地板边上坐一会儿。我家主人是世代煅冶刀器的,新刀多得很。小可是其徒弟名叫木瓜八,很笨,手艺不好,所以现在只做菜刀和小刀等。”重时听了问道:“这且不说,你们的字号大概是丸屋吧?竹圈儿是安房满吕的家徽。我是早年死去的麻吕小五郎信时的本家、满吕复五郎重时,现在侍奉里见将军,近日来在盐滨营寨。你主家的祖先是满吕氏吧?看那个青年的体格就知道他好练武功。他年纪多大,叫什么名字?我看他日后很有出息,大概是有来历的,所以想问问。”木瓜八听了搔搔头说:“原来您是满吕氏,到海滨营寨来的呀。听您这样问深感惭愧。小可的故主确是满吕氏,是从前在镰仓将军创业时,跟着赖朝公的麻吕五郎信俊将军的后裔。但其子孙降为百姓后,便以打铁为生。这只是凭口传说的,不知详情如何。如您所猜到的,他现今还叫满吕氏,信之是本家的通称。这个孩子是小可的主家,故主丸屋太郎平之独子,名叫再太郎,双亲早已去世,小可这些年在照看他,今年已有十八岁。这孩子的生年是文正元年丙戌年,而且又是丁月丁日生 (1) ,大概由于这个缘故,他是个热性子,连生活都以火为主,是个铁匠。因此生性好水,冬天跳到村后的荒河中去捕鱼,反而觉得周身痛快。因此谁也未教他,就水性很好,在夏季虽然水流很急,但他能游到对岸去。小可对他加以制止,但他一点儿也不听。他不仅嗜好游水,并且悄悄从师学摔跤、柔道、舞枪棒和击剑,然而在乡下遇不到良师,武艺未学好,只有把子力气,据说他还是业余摔跤的名手,因有这些乌七八糟的假本事,所以将来不会像其父亲,只能成个不务正业之人。”他说着哈哈笑了。重时听了感叹不已,仔细看了看再太郎说:“这孩子的秉性很好。在当今战国之际,不论庄客,还是工匠,若以武艺求升官的话,必可以扬名兴家。然而他即使是热性子,在冬天下水真的不怕冻吗?这一点我不大敢相信。”木瓜八听他如此责问,忙说:“您的怀疑虽然很有道理,可这件事却是有缘故的。至今还有我家五世祖麻吕太郎平信之传留下来的人鱼膏油。据传这个膏油,昔年装在个桶内,从河上漂流到盐滨,信之奇怪地将它拾起予以秘藏。那个桶是用樟木做的,用藤蔓做箍,不知它在大洋中漂流了多少年,桶上粘满了牡蛎和海藻,但还可模糊地看出‘人鱼膏油’四个字。然而它是哪国产的,为何漂流到了这里和作何之用,却不得而知。它已凝固得像蜡一般,只好按原样把它收藏起来。一年,有个头陀在我家住宿,那头陀听说我家有那个膏油,他便告诉主人信之说:‘倘若有人吃了人鱼肉,可寿高三千年。可惜是膏油,已无延寿之奇效。可是如用以点灯,可在风雨不灭,如同日月之光。另外人如将目、鼻、口、耳、脐和肛门九窍,都涂上膏油,即使在大寒之日跳入水中,也周身温暖不觉冷,能潜水渡海。还有,如将其涂在刀剑上,可削铁劈角,您可试试看。’信之那时就以煅刀为业,所以便将那人鱼膏油涂在新制的刀上,以削铁之名出售,果然很有效验,家业也因而逐渐富裕起来。可惜膏油快用尽了,只剩了二三合 (2) ,他为了留给儿孙,便用坛子装起来,写上岁月传到了今天。再太郎在大前年冬天试着涂了那膏油,跳入今井河游泳,觉得河水暖如温泉,便自由自在地潜水游到对岸,观者无不称奇。因此他不仅是热性子,好游泳,就是在冬天游水也不会受冻被淹,都是那人鱼膏油的奇效。小可觉得把它用在这无用的功夫上太可惜,便严厉制止,把它藏起来不许用,可是现在只剩一合多,大概不够二合了。冬日游泳不怕冷的奇谈就是由于这个缘故。”他得意洋洋地夸夸其谈,这时门前来了个男孩子站在那里。那孩子个儿不高,打扮很落魄,腰间挎了把短刀,刀把朝下,背着个包袱,右手提着斗笠,在侧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可是重时并未发觉。重时听了木瓜八讲到有关再太郎和人鱼膏油之事,非常高兴,便对木瓜八说:“听你所说,这个年轻人与我正是同宗,无疑是先祖麻吕信俊的后代。我无妻无子,感到很孤独。这话可能说得太突然,就让我收他做养子吧。同去侍奉里见将军,对父祖也可尽孝,胜似做铁匠。而且又可参加这次军役,如有军功便可有扬名兴家之幸。未知你意下如何?”木瓜八听了沉吟片刻道:“这虽是他立身出世的好机会,但他不是我的儿子,是先主人的独生子。”说着他看看再太郎说:“喂,再太!你也听到了,如做这位老爷的养子,可以实现你想做武士的愿望。你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才是。”再太郎听了把抄着的手放开,郑重地对重时说:“能得到您愿收不肖做儿子,实乃意外之幸。当然,如果您是别姓,我一定拒绝,不能让父亲之家断了后。既都是满吕氏,同宗便是一家,从现在就称您做父亲吧。请先受儿三拜之礼。”他说着往后退退,向重时叩了三个头。重时也急忙还礼,真是良缘奇遇。木瓜八被再太郎异乎寻常的高兴和懂礼貌的样子折服了,呆了半晌,嘴虽没说但心里暗中夸奖这个孩子。他拿出买来准备作夜宵的村酒,又烧了点干鱼盛上来,把重时让到上座互相对酌,在酒喝得正酣时,重时从腰中的财包内取出十块金币,用纸包着放在扇子上,作为酒菜钱赠给木瓜八说:“你以忠义之心养育了先主人的孤儿,我虽然知道得不大清楚,但我现在就将他领走带到盐滨营寨,从明天起你就会很孤单。我因在征途没带多少余钱,这点薄礼,就聊表谢意吧。”木瓜八听了说:“这大可不必,怎能收您这么多的钱。”他推辞不受。重时一再劝说,拉着手要他收下。木瓜八只好收了,揣在怀里。再太郎恭恭敬敬地对重时表示了谢意。

当下复五郎重时对木瓜八说:“你知道,敌人在西河滩和妙见岛两处设了营寨,我想同再太郎涉水过去破坏敌人营寨,因此想要些人鱼膏油。”木瓜八对他的请求没有异议,说:“这个容易。”说到里边去取来那个坛子;同时又给再太郎换了件新棉袄,并递给他两把旧刀说:“这是你先祖留下的东西,已有几代,留至今天总算可以随着主人出世了。你可不要做出对不起这刀的不忠不孝之事呀!”再太郎接过去说:“孩儿明白了。虽然对您的养育之愚未报就离开了您,但托义父之福如能入武士之列,一定把您接到安房去扶养您。”木瓜八听了只是点点头,因为心里难过,流着眼泪把人鱼膏油坛子递过去。重时喜不自禁,致谢告别,想立即起身。这时在门旁站着的那个男孩子突然搭话说:“且慢!”他一边拦阻,一边丢下斗笠进来对重时说:“我在小时候曾几次见过您的面,现在彼此都不认得了。不料来到这里,听到您同这家主人谈话报名才知道,叔父是我父的盟兄弟满吕复五郎。我是安西出来介景次之独子、安西成之介。您可能知道,我在与我母有俗缘的上总山中村弓折冢边的远山寺,由山寺的住持收养在做喝食 (3) 日前听说我父出来介为忠义,想刺杀素藤未成在那里丧命,非常悲伤。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好似父亲的声音,对我说:‘成之介!你还不知道吗?这次里见将军有大敌。镰仓两管领以合纵连横之大军,想从水陆前来讨伐。我的盟兄弟满吕复五郎跟随犬川、犬田二将,一定在行德营寨。你去那里托复五郎为你请求从军,倘若有幸立了军功侍奉里见将军,也好继承我之遗志。要勉力为之。’说罢我便愕然惊醒。醒后心跳不止,其声音犹在耳边萦回。原来是个梦,便立即告诉师父想请假告辞,可是师父不允。便不得不写下我的心意,悄悄做好出走的准备,乘着黑夜逃了出来,晓行夜宿,不辞路途上的辛苦,今天才来到盐滨营寨。打听您,说出去闲游不知到哪里去了。边走边问,不料得知您在这里。可是您因是满吕的同宗想收养此子,正在谈话之间不便报名搭话,所以一直等在这里。按您与亡父的交情,您当是我的叔父,就请您把我当作您的侄儿,如能领我参加这次战役,为我家增光,则我死去的父母也将含笑九泉。我生长在山寺中,虽未在京都宇治川游过泳,但山溪中戏水、游泳乃是常事,所以即使渡这个荒河也不必担心。这虽只不过是点小技,但也是个本领。就请答应我吧。”他苦苦哀求,深深叩头不住地流泪,表露了他的一片诚心。木瓜八和再太郎对这种意想不到的又一次奇遇深感惊讶。重时仔细听着,也不胜感叹,把趴伏在地上的成之介的头扶起来看看说:“你确是从小见过的成之介啊!竟长这么大了。你父临死前在遗书中提到过你,所以我一时也不曾忘记。然而在消灭素藤时我也身受重伤很危险,经吃药医治,过了几个月,至上月中旬刀伤才好,又随军出征,昨天到达此地,还没得机会向你转告你父的遗言。你的志向不亚于你父,为继承忠义之道,不足十五岁的总角之年,不顾生命危险,为了从军从上总的山中村山寺,远路跋涉前来寻找,真是你父之子。出来介就义时,国主垂询其后事,我曾启奏过你,国主说过要提拔你。但后来由于事多,便没再提起此事。因有与你父一同为侠义而舍生的南弥六之养子增松的先例,所以我禀告本营的两员大将犬川和犬田,一定能用你。你几岁啦?”成之介说:“今年十三,就拜托叔父了。”说着用衣袖擦拭因激动而流的眼泪。重时亲切予以安慰,并向木瓜八和再太郎引见了成之介。他们对这接连的奇遇十分高兴,都感到振奋。当下重时又说:“我今天出来闲游,不只是因为营中寂寞无聊,还想悄悄摸摸今井河的浅滩。不料来到这里收了同姓的养子,并得了过河的奇药,真是难得的幸运,而且又遇到盟侄来找我,多么令人高兴啊!赶快把他们带回营寨,请求二位将军的许可。快走!快走!”大家听了都很喜欢。再太郎拿过包膏油坛的包袱,腰挎家传的双刀,与成之介一起向木瓜八告别,急忙跟在重时身后走了出去。木瓜八恋恋不舍地站在门旁目送着他们离去。

却说满吕复五郎带着那两个少年,回到盐滨营寨,立即向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详细禀报了此事。庄助和小文吾看了看成之介和再太郎感叹不已,一齐夸奖道:“对安西出来介遗孤之事,国主早就十分怜悯,虽还没顾得及此事,但日前荒矶南弥六的后代那个矶崎增松,由其生父阿弥七领着去洲崎大营,荒川大人奉命让他做了管烽火台的助手。因此如将这安西成之介的孝义武勇之事奏明国主,必然受到夸奖,与那个增松一样允许从军。然而去洲崎大营路途较远,这样的小事不便立即派人去禀报,待他日得便再说。还有那个少年再太郎,因为是满吕的同姓,复五你想收他做养子,这也是奇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之于圣人的经书,此事奏明国主,一定会照准所请。在奏请国主之前,这个少年就交给你,教他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能立功会加倍受到恩赏。十分可贵!可贵!”他这样表示祝贺后,给了成之介双刀和铠甲;同时也给了再太郎一副较好的甲胄。登时庄助又说:“这个安西成之介既是继承其父出来介景次的遗志,那么从今天起就将号的之字去掉,叫就介景重吧。另外再太郎也没有大名,在两军阵前报名多有不便。就叫信重好了。景是从安西景益传下来的该家的通称;信是从麻吕信俊以来世代相传的一个字。他们二人都加了个重字,是表示都跟随重时出世之义。这样不好吗?”他这样一解释,再太郎和就介都很高兴地领受了。可是重时急忙拦阻,对庄助说:“在下虽十分感谢您对他们过分的好意,但在下有何德领受此义?请将您两位的大名授给他们一个字,传给子孙实乃无上的光荣。望您答应这个请求。”庄助听了急忙说:“不行,我们的名字是根据所受的宝珠命名,不能随便授给他人。你不是他们的父辈吗?怎能谦虚让别人呢?不必争论了。”小文吾也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再太郎之本在满吕;就介之始不能不根据重时。因此求他人之名,是舍本求末,不思始而就终,不大好。与其取名莫如取实。”重时无话可说,便与就介、再太郎一同称谢。

这时跟随犬川、犬田两将当场在座的登桐山良干等,都是心腹之人,所以重时便趋膝向前对庄助和小文吾说:“在下今天不料得到再太郎家传的人鱼膏油。将这膏涂在人身的九窍上再下水,即使在如今的大寒季节,也不冻、不溺水,随便渡海,再太郎已经试验过,实在是奇药。可惜这膏油已所剩无多,不过一合多,难以分配给士兵,但足够在下父子和就介用的。国主曾宣旨,只待敌军进攻不准出击。然而以在下的愚见,冒昧思之,今如过河破坏眼前敌人的两处营寨,敌军一定丧胆,将取得全胜之势。在下早就想到此事,方才只身去打听当地人,并试探了一下浅滩,并非无可涉渡之处。就介也每年夏季在溪流中游水,据说水性很好,在下今晚带领他们悄悄渡河,放火烧了敌人的营寨。您二位乘快船,一队从河的上游在前面堵住敌人的去路;一队直接从今井河夹击,加把劲儿一定能把敌人头领擒获。您看此议如何?”他勇敢地建议,小文吾听着只是点头未表示同意,良干等都高兴地认为是好计。其中庄助听完后说:“我也并非没想过此事,因有国主旨意,至今在等待敌人,徒费时光,这样地浪费军粮,似乎是无谋之辈。因此先破了那营寨,过河去等待敌军,则足以挫败敌人的势头。然而那两座营寨有如今世间稀有的大炮,而且据说又有熟练的弓箭手,因此草率进攻会使我方有很大伤亡,因此便没有提议。满吕君有奇药,可以说很有利,但不能操之过急。今晚我想效仿唐之张巡,在船上多扎些草人,趁着夜黑突然去袭击敌人的两座营寨,可得到敌人的箭只和枪弹。那营寨的头领知道中计后一定很后悔,那时我们士兵在其次夜,乘船再去袭击其营寨,敌人定因前次上当而禁止放箭和开枪开炮,必然十分松懈,毫无防范之意。那时复五郎,你带着他们悄悄渡河,放火烧了他们的营寨,一攻便可击败敌人。如不先用草人之计惩治敌人,使他们不再动用弓箭和枪炮,将会有失。”重时听了非常信服,感到确是妙计。登桐山八良干对此计很高兴,对小文吾说:“在下最近听人讲军书,元东都的罗贯中在《三国志演义》中说,那魏公曹操想伐东吴的孙权,在赤壁之战以前,东吴都督周瑜心胸狭窄,忌妒刘玄德的军师诸葛孔明之才,所以突然向他要数万只箭,如误了规定日期,造不出箭来,就以其罪问斩。孔明随便答应,毫无难色,扎了很多草人分别竖在数十只船上,趁着天黑的深夜,划至敌营江边,击鼓呐喊装作突然袭击之势,敌之士兵惊慌失措,乱箭齐发,如同狂风骤雨一般,不知有几万只箭射在草人身上。孔明得了箭只,立即令把船划回来。将此数万只箭交给了周瑜。周瑜对其智谋折服了,对孔明更加忌妒。这是演义的故事。然而犬川大人为何没说此事,只说效仿唐时张巡的办法,在下不大理解,请赐教。”小文吾听了说:“哪里,我只知用武,文学远不如犬冢和犬川,所以还没想到那里。是否请犬川说说,以释大家之疑。”庄助听了微笑说:“罗贯中的《三国志演义》虚实各半,虚构之事不少。譬如方才登桐说的孔明借箭之事。在陈寿的《三国志》和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都没有。因此按《唐书》,这唐张巡的故事却与罗贯中所说相符。那张巡是唐的忠臣。玄宗皇帝时,在安禄山之乱中,唐之许多高官显宦都降乱贼,只有张巡据守孤城至死不屈,终于箭尽。张巡便扎了一千多个草人,给它们穿上黑衣服,在夜间把草人吊下城去,潮兵〔指禄山那边的贼兵〕 争相射之。过些时候把草人拉回来,得潮兵十万只箭。此后又把草人吊下去,贼徒笑而不备。乃以五百敢死之兵,杀进敌营大乱潮兵,烧毁其营寨,追杀数十里〔以下略〕 。见之于《唐书·忠义列传·张巡传》。近世天朝曾仿效过此计者,惟有千早的楠。忠义楠公也与张巡不相上下,甚或过之。此外那《演义》中,在汉中之战,孔明大开城门反退了曹操之事 (4) ,其实不是孔明,而是赵云。在赵云之外,开城门退敌者,在唐时亦有之,便是李谨行。此事见于《唐书·李谨行传》。另外孔明攻南蛮,做狮子吓跑了孟获使用的猛兽。此事之出处,来自另外的寓言故事。此类事情甚多,便不详述,容他日再识。盖士君子之喜欢稗史和小说,只是学余之乐。如不对照史传,眼界不宽,孰能辨其虚实,怎会发现作者的隐晦?因此我今谈的借箭故事,不是取自《三国志演义》,而是引自《唐书·张巡传》。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这样一解释,不仅良干和重时,连就介、再太郎等都感到耳目一新。当下登桐良干对庄助表示感谢说:“不仅这一件事,你们八个人,在如今的战国时期,武备自不必说,如不是生而知之,怎能对文学懂得这么多呢?实令人佩服。”庄助听了忙说:“那里,我七岁时在路上丧母,便做了大冢蟆六家的小厮,出身卑贱,幸而偷偷与犬冢结为好友。在他的帮助之下,得以看到些和汉史传。论文彩是犬村、犬阪,还有犬江和犬冢,我不及他们。你们太过奖了。”他如此谦逊,转过了话题。

闲话少叙,却说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这一天突然命令士卒扎一千个草人,这草人要外坚内空,以便外边接受敌箭,里边接纳敌人的枪弹。黄昏时都扎制完毕,便给它们穿上黑衣,分装在四五十只船上。士兵藏在草人的背后。这队战船的头领是登桐山八郎良干、满吕复五郎重时,并有满吕再太郎信重和安西就介景重等跟随。每只船上士兵和船夫不过二十名。这一天是十二月初三,在咫尺莫辨的深夜,向妙见岛和西河滩的敌寨划去。当靠近敌寨时,各船同时鼓声齐鸣,喊杀之声大作,并从草人后面放枪放箭,做突然进攻之势。驻守两座营寨的敌人头领猿岛郡司将衡、小越小权太表练、彦别夜叉吾数世等,与士兵都十分惊慌,不知敌人多寡,只怕营寨被攻破,便敲起了进攻的战鼓,争相放枪和射箭,矢弹犹如雨点儿和冰雹一般,敌人也不退缩,相持达两个时辰,当天快亮时,良干和重时才下令缓慢返航,将在那里的情况禀报庄助和小文吾。次日清晨从草人身上取下二三万只箭;又将草人拆开从里边取出枪弹二三斗。众人无不笑赞他们不劳而得。

十二月初四这一天,庄助和小文吾召集良干、重时、信重、景重等诸将士说:“方才从洲崎大营派来快船,送到犬阪、犬山的书信。据说敌人在本月初八,水陆一齐进攻,以决一胜负。那么进攻此地的敌军,今明必到。因此我让来使诘茂佳桔等带去消息,将复五的请求和再太、就介之事禀报犬阪和犬山。今召集各位不为他事,因昨晚用计骗了敌人两处营寨的头领和士兵,使他们浪费了许多箭只和枪弹,故今晚即使再去船,他们也一定不会防备。在他们松懈之际,我们将所有的船都划过去,与之短兵相接,一定会将其攻破。但是据说那两座营寨的水边,在水中五六丈远处,布有铁索,以阻挡船只和马蹄。昨夜我们的船没到达那里,因此没遇到阻碍。今晚我船虽多,但不逾越铁索就到不了营寨附近。你们看该如何是好?”小文吾也与大家一起发表意见,进行审慎的军事部署。满吕复五郎重时突然向前对二位犬士说:“水中有铁索之事好办。昨天已禀报过,将人鱼膏油的奇药涂在刀上,即使砍数百斤的铁块比砍豆腐还容易。所以今晚的下水任务就交给在下和再太与就介吧。我们悄悄游过今井河,去到敌寨前边,砍断水中的铁索;同时从营寨的闸门潜入,以放火烧营为暗号。看此议如何?”他这样主动地请战,庄助觉得有理,点头道:“此议可行。在咫尺莫辨的黑夜,纵然攻破营寨,我方地理不熟也诸多不便。你们先烧起营寨,以火光为烛,必将全歼敌人。敌人昨夜上了当,可能不加防备,这只是随便估计,还要小心才是。你们今晚先去悄悄渡河,不要贪功随便动手,以免有失,务必谨慎。”重时听了欣然领命,高兴地退下去。于是犬川和小文吾一同部署了今晚的人马。庄助带领一千五百名士兵,攻打西河滩营寨。小文吾也带领一千五百名士兵,攻打妙见岛营寨。从初四晚间便一同乘数十艘战船,做启航的准备。其他士兵以登桐山八郎良干为头领留守盐滨营寨,待攻下那两座敌寨后再慢慢渡河。

却说满吕重时和再太与就介,从天黑后就做先遣的准备。先把各自带的刀涂上了那人鱼膏油,然后把所剩的膏油都涂在三个人全身的九窍上,肌肤光泽细腻,一点寒气都觉不出来。可惜膏油无多,全都用尽了。于是这三个义父子侄,便披上用牛皮条缀的腹甲和鲛皮的护肩、护腿;腰挎双刀,为了避免被波浪冲走,用绳系在腰带上;将用双层皮革做的打火袋,紧紧插在各自的肚脐边上,以免被水湿了。在亥中前后,来到距离下今井五六里远的河上游,从那里跳入荒河。今晚的寒风能卷起泥砂,波涛汹涌,水流很急。仅听到水声就好似到了冰海夜国,感到难以忍受。可是奇药果有灵验,进入水中反而觉得温暖如汤;同时在巨浪中也呼吸自如,无异行于地上,沉下去也能自动漂上来,很容易游水。再太郎每年夏季在这荒河里游泳,不会被水冲走。重时也是生长在上总的海滨,水性很好,他们两个都善于游水。惟有就介还不大熟练,顶不住这荒河的急流,很容易被浪冲走,重时和再太便帮助他。他们游到妙见岛和西河滩营寨之间的沙洲处,这里都是浅滩,能站得住脚,便在那里一同稍事休息,想再找到好下手的机会。重时预先小声告诉就介和再太郎说:“妙见岛只有少数敌兵,如把西河滩的营寨点着,那里的敌人不攻自乱。再太郎,你去把那边水中的大铁索砍断,为自家的战船开辟道路。我先独自靠近西边营寨,如易于潜入便召唤你等一同进去。一定不能急躁。”就介和再太郎听他的吩咐,都不擅自前进。暂且歇了一会儿,三个人只露出上半截身子,仰望天空,寒霜满天,星光闪烁,只有水鸟呼友的叫声,河风刺骨,阴暗的冬夜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开始行动,再太郎悄悄往妙见岛那边游去。果然在去营寨不远的水中拉着两三条大铁索,他立即拔出腰间的匕首砍之,奇药十分灵验,宛如割草蔓一般,不费劲儿就砍断了。再说重时把就介留在沙洲处,他只身顶着激流靠近西边的营寨,在这边水下也拉着铁索,他用腰刀断之,皆应刃被砍断沉于水底。重时心中暗自感叹:“人鱼膏油真是奇异灵验,果然不差。只可惜不多,不能分给士兵,我们用过世人便不得而知了。”他这样想着继续往前靠近,在来到距闸门四五丈远处,不料从营寨内“咚”地一声炮响,可怜重时半身被击得粉碎,在水火激荡之中,与炮声同时沉入水底淹死了。三魂归天,六魄入地,人的无常竟这么迅速。就介“哎呀”地惊叫一声,眼看着叔父被击得粉身碎骨沉入水底,再也不见了。他心想:“命运怎么这样不济,当初计划好来做先锋,不料来至这五十步百步之间,我所依靠的人就做了黄泉之客,人世无常真太令人可悲了。”他没有出声,但已珠泪成行,悲叹不已,无计可施。再说满吕再太郎信重,在妙见岛营寨附近砍断了水中的大铁索,不出水声也不起波浪往回游,他孝顺义勇,唯恐义父等着他,心里着急。当游到就介憩息的沙洲,听到就介告诉他所发生的不幸,他的心都碎了,一同悲痛不已,后悔他没能及时回来,但也无计可施,进退维谷,愀然呆了半晌,不觉已隐约听到丑三的钟声。

这时犬川和犬田两队战船数十艘,由昨夜扎着草人的船五六艘在前边开路,分别悄悄靠近敌人的两座营寨。再太郎同就介远远看到,心里焦急地说:“听那船声,一定是自家的船划了过来。老人虽然死了,还有我们在,如果不能按预定计划放火,说不定将招致自家兵败。倘若坏了大事,岂非我等之罪。即使侥幸被饶恕,又有何面目见两位将军?总之只有拼一死,潜入敌寨放火。敌人戒备得很严,倘若不成,即使剩一个人,也要奋力杀敌一同战死。事到如今,还犹豫什么?”在他的奋勇鼓励之下,就介也被感动得说:“你言之有理。但我想那闸门内必有重兵把守,所以叔父才一靠近即被击毙。如果还从那里进去,则是尚未接受前车之鉴。你看如何?”再太郎点头道:“你说得是。我也那么想。我想那西岸尽头的右边是营寨末梢,守敌也一定稀少。况且从那营寨内到水上有棵垂杨柳,我们可顺着那棵树潜入。如果行动晚了,那里敌人也会加强戒备。不得疏忽大意,赶快去!”就介从其议。这一对勇敢的少年,在汹涛骇浪中一沉一浮地向营寨的侧面游去。他二人满怀悲愤,以一死的决心,做孝义的先驱,毕竟成功如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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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丙、丁都沾火字,丙是火之兄(ひとえ) 、丁是火之弟(ひのと) 。

(2) 合是容积的单位,一升的十分之一。

(3) 寄居在山寺内修学间的蓄发男童。

(4) 非曹操而是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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