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

美国某夫人,当而仁,于慈善事业,恒三致意焉。一日,偶洲某学堂,适某学童以过失被罚,面墙立。叩其师,则云:“此童以顽梗著全校,教化无所施,骂罚终不悛,且穷于术矣。”夫人蔼然问曰:“君亦尝善视之否乎?”曰:“始余非不善视之,奈野性难驯,非复可以待诸生者待之矣。”夫人默然。视学华,特就此童而诏之曰:“某日散馆后,必过吾,勿忘。”嘱毕乃去。

至日,童果应召至。夫人大喜,与之坐,示之以书画玩具,娱之以钟鼓琴瑟。日既夕,饷以盛馔。共意盖谓天下之人,苟以至诚待之,当无不可以感化之者也。食既,笑而问曰:“人皆坐以承教,而子独面壁立,吾以为辱莫大焉,而子顾乐之者,何也?”意盖将于此下针砭焉。言未已,童亟应曰:“前日之受罚者非我,乃彼德也,彼以夫人与有今日之约,特赂我一铜圆,为之代表耳。”

研人氏曰:读此篇者,鲜有不怪顽童之顽者矣,然而我犹以为孺子可教也。何也?彼犹能忆夫人是日之约也;非独忆是日之约,且赂人代表以赴约,是犹有羞恶之心者也,孟子曰:“无羞恶之心,非人也。”顽童犹得为人乎!吾入世以来,所见无羞恶之心者,盖比比然矣。顽童顽乎哉。

西洋以绢制伞,轻巧使取携,较之中土油纸之制,殆不可同日语,然惟其轻巧也,每易遗忘,亦最易误取。虽平日于他事极狷介诚机者,时或不能免此。此殆与夏日之扇相类,偶误取携,不必其出于有心也。

美国纽约某甲偶出行,遇雨,适未携伞,又以惜新冠故,拟购诸市,而一时苦无物色处。张皇间,几张盖前行者,其友也。默念:“苟追及之,借其伞之半以自庇,便以求伞肆,计亦良得。”遂趋及之,自后抚其肩曰:“良友,吾将有求子子之伞也。”其人却顾,则俨然面目者,一素不相知之人。甲知自误,惶恐将谢过,而苦难措词。正嗫嚅间,其人之面转赤,状极忸怩,遂以伞授甲曰:“吾固未审为君之物也,谨以返璧。”言已,匆遽冒雨行。甲乃于意外得一伞,且不知其所自来,以为怪事,作函遍连亲友,传为笑枋云。

趼人氏曰:一伞,微物耳,无意失之,或不足以挂齿颊;无意得之,居子不免于内疚矣。顾乃函告亲友,传为笑枋者何故?且我无意得彼无意之得,而致彼之惭焉,亦不思他日果遇真主人,公又何以为情也?一笑。

演说

演说一道,滥觞于希腊,而盛行于今日之欧美。上而大政治家,下达工党,非演说不足以成名,亦不足以集事。以故无一处无一业无演说,甚至数人之会亦必为之。然说极难,必有新理想、新学术,始足动人闻听。故彼中演说之人,平日既有习练,临时尤有预备,而不敢轻于发言。凡有可以取悦听者之意者,无不粲苏张之舌,为娓娓之谈,盖不如是不足以博座人之鼓掌欢迎也。是故登台者每兢兢,惟恐不能得台下人之欢心,若优怜之必以喝彩为荣者,殆亦演说家之通欤?

美国某社,一日演说科学,来者概免入场券,而听者仍寥寥无几,听席寂然无赞扬者。主演者兴味索然,几不能尽其辞。俄一人施施来,衣衫殊褴褛。既入,即就近据户旁之座而听焉。坐甫定,即鼓掌顿足,一若不胜其欢迎也者。他人遂亦从而附和之。自此掌声雷动,不绝于耳,遂各尽欢而散。演说者颇感其人,将行,特过其前而谢之曰:“拙论极蒙称赏,具见知音。”其人唶曰:“不佞何尝称种赏尊论乎?实告君,顷君所言云何,实毫无所闻。不过以此处不取费,故特借以避户外之寒威耳。至于鼓掌顿足,亦某取暖自快之一法,于尊论乎何兴?”

趼人氏曰:乙已六月以后,抵制美约事起,各社会之演说者无虚日。试往聆之,则今日之演说于此者,明日复演说于彼,屡易其地,而词无二致,如移置留声器然。不知视此为何如也?

吸烟

某处大宴会,少长咸集,裙屐翩跹,盛会哉。席终,宾客散坐。一老者探囊出小匣,徐启之,取淡芭菰,笑顾旁座者而问曰:“君亦喜吸此否?”其人以为老者将以赠之也,亟应之曰:“唯唯。”老者乃颔首徐徐曰:“然则余虽对君吸烟,亦不致为君所厌恶矣。”

豢鳄

戏亦多术矣,胡为乎有取于鳄也?鳄之为物,身硕而多力,古即能为人患,故见之者避之惟恐不及,否则亦饵捕而诛之耳。乃不谓近人竟有豢之以为游戏之具者,岂非声色犬马之外之别开生面者哉?法兰西人有方姓者,生平雅好此物,前后所获,大小无虑数十百尾,铸铁柜蓄水以豢之,日哺以牛羊之属,鳄游泳其间,亦自忘其为囚也。柜巨且高,方梯而升,俯而瞰,日以为常。鳄趋而就哺,方以外,一切声音笑貌,绝无所闻见。久而久之,遂略辨语意,呼之使来,挥之使去,操纵惟方之命。于是乐不可支,日下水与群鳄相嬉狎。其下水时,亦不以火器随,惟手持短棍,聊以自卫而已。他人见之,莫不惴惴。而方独处之泰然。意且谓此外无以自娱也,宠之爱之,不啻视为第二性命云。

趼人氏曰:鳄,恶物也,性何以能驯?观此,岂鳄之能驯耶,殆以人习鳄之性,与之相近耳。虽然,戏亦多术矣,于此乌乎取?如曰好奇,则奇于此者未尝无有也。吾于是百思不得其解,仅谥之曰:甘与异类为伍而已。

又曰:昔年上海渔人网得一鳄,修约六尺余。时余从事沪南制造局,亲见局总办某观察出银饼四枚,购而纵诸江中。或议之曰:“是害人物,胡为而纵之?”余笑为之解曰:“今之纵盗殃民者从矣,何独于此而疑之?”

鱼溺

日耳曼格物学家某,生性好奇,喜颠倒物性,飞者走之,走者飞之,不以为异也。一日,忽又发奇想,拟设法出鱼于水而活之。因钓取一鲤,注水于柜而畜之,躬自哺饲,而默察其性。日必输出清水一匙,而以氧气若干纳水中,适相当取出之水之量,毫厘弗爽也。行之既久,水日少而气日充。又久之,水且不足以蔽鱼体矣,而输水纳气犹不少辍。察鱼之呼吸渐觉不便,两腮翕张,勉强殊甚。未几水全涸,而鱼竟不死。盖失水之后,实借空气以自养云。自是,鲤竟脱离水族之习惯,而与陆地之动物无异矣。此格致家者,于是大喜过望,珍之若拱璧,爱之逾掌珠。继且取出柜外,置之平地,与猫犬同豢。鲤亦颇善伺主人意,往往追随左右,若小鸟之依人。有时蝇蚋飞过,为其所见,则必纵身跃起,捕而食之。盖犹是水中追逐虫蛆之性也。一日,主人偶出闲步,遇一板桥,鲤踊跃以从,以趋亦步,追随于后,一如平时。方至桥中,忽一蝇横飞而过,鲤见之,即纵身一跃,攫而食之。用力过猛,不觉跃于桥栏之外,误坠河中,意溺死。

趼人氏曰:吾闻有浪子之改过者,复使入妓家,则面赪局促;又闻有恶少之迁善者,复使詈人,则呐呐然不能出诸口也。殆与此鱼之溺相类。

购帽

泰西之人服御奢侈,相习成风,而妇女为尤甚。故至纤极细之物,亦往往日新月异,瞬息不同。虽曰商业竞争之剧,要亦彼国士女奢靡之习有以启之耳。偶读英国杂志所载问答之辞,虽寥寥一二语,其情景宛然如画。爱译之:

一人匆匆坌息行,其友见而问曰:“子行何急急也?”对曰:“适为荆妻购一新冠,亟欲持归,稍迟恐新样复出,又嫌不入时矣。”

联车

西国铁路如织,密若蛛内。其车头机中,初用蒸汽者,继而改用电,今且进而用汽油矣。亦可见科学之昌明,时运之进化,而其竞争之烈,亦有匪夷所思者。

某国合众铁路公司中之总董而兼总办者,曰史密士,公司一切主权,悉归掌握焉。初,史有外甥马立师者,大书院之毕业生也,特就史乞一席为馆谷地。史不之许,曰:“我不能假公济私也。”既而曰:“虽然,欲以亲戚之故而徇私情,固吾所不为;若敬能习勤耐劳,则某所监修路工之役,若肯为之,亦一啖饭处。”马不以小就而辞,遂委之。马视事,风餐露宿,夜以继日,与工人同甘苦。既而以奋勉故,遂进而为管车,为总管,为电师,为书记。至是已二年余,遂为总办所信用,而稍稍委以重要之事矣。

会有外城铁路公司者,忽然无端添收股本,遍贿本处公董局绅,竟得邀其议准,将K字街敷设铁轨之权,由合众公司之手,夺归外城公司。布置运动,均出以秘密。既获凭照,事已妥协,始宣布。比史密士闻信,以事出不意,几如疾雷之不及掩耳也。遍览公司中人,惟马立师才大心细,胆识俱备,堪与共任大事。因特召之入室,与密商曰:“K字街者,盖合众公司电车往来之孔道,出入之枢纽,此路一失,则各段分散,不能联络。故无此路,即无公司,此势所必争也。今彼以贿赂之力,蒙混求得其权利。明日即拆吾轨道,一交子,彼必相夺。今已酉矣,距此尚六小时,即上控亦已不及,矧臬署远在百五十里外乎!虽然,吾辈亦断无听其自然之理;况彼之办法,皆出于诡乎!吾将以汽车往,请示谕禁,以保权利。所有公司中事,暂归汝掌握,百执事亦悉听汝指挥。无论如何,轨道断断不可使动,或出之以和平,或阻之以势力,汝主之,吾不为遥制。设轨道一毁,则不啻以大权授彼掌握,则吾事将去其大半,纵控告得直,亦将成大讼,非搁数年不可,如是则非吾公司之力所能久持矣。汝其为之。”言异匆匆遂去。

马既奉命,即警备工役,密为布置,以备夜战。盖舍此而外,更无御之之方。居顷之,急足至,递来电函。发之,则史密士所乘汽车中途脱辐,整理需时,今夜无再归之望。阅竟,颓然气沮。时已及亥,距明日只三小时矣。心焦如焚,更无良策,展转规画,思所以无负委任者,而左右又苦无足以与议之人,踌躇不能自决。冥索久之,忽拍案而起,曰:“计在是矣!”召总管,传号令,以大小货客各车三百余辆,满载工役人等,于K字街中左出右归,如连环然,回旋不息。车上灯光烁然,远望之,如火龙之夭矫。左右村民知之,咸来聚观,或登车凭轼,笑语为戏,以不须纳资也。工役人等且有重赏。马躬驻总车站前,指挥来往;预召警察,以保护车辆。西国通例,凡电车行驶时,不得加以损害,犯者有罪。故马屡屡以此语语警察长,且重言以申明之,使不令他人近其车,遑论损害矣。

至是,外城公司所派拆轨之人,皆垂手鹄立,作壁上观,无敢近者;其主者亦往来驰骋,仆仆于道,往返筹策,达旦犹不得要领。则有御四轮汽车,风驰电掣而来者,合众公司总董史密士也。坌息降舆,手出臬谕,以示众人,禁勿妄动。而外城公司以衙署向例,以申闭而已启,纵工于运动者,亦决无如是之神速,故均目之为伪也。讵按察司恩蒙,亦继史降舆,朗谕警察长曰:“此余所亲判者,乌得为伪?有以非礼相加者,尔将任其责,其必欲争典直,则三日之内至本署,余当为持平而断定之。”警察长免冠鞠躬,唯唯而退。于是如火如荼之大举动,辄为之冰消。史密士既得其情,乃拊马之背而谓之曰:“今日之事,非马公不及此。今而后,吾既服膺矣!即日推马为公司总办,仅以总董一席自居焉。而马生联车之举,遐迩传述,竟成笑谈。

赚客

德京柏林有某戏班,一日定议,欲以戏资所入充善举,虑无以耸动一时,而所入不丰也。筹得一策,甚儿戏,而其效验竟大著,且甚可笑。先是于登台前之数日,柏林各报章,佥载一新奇广告,略曰:

余有某君,欲为其侄女赘一快婿,用特广为布告。其有中匮乏人,而自问可以入选者,请修函某寓所,详询一切。某君并无子嗣,谨此一女侄,此外尚有一保姆而已。产业约值一万五千元,且别有商业,乏人经营,赘定后,将并以付之,听新婿之布置。某君将藉以娱老,更不制阻云。

广告既出,一日中函询者,无虑数十百通。数日后,凡函询者,各皆得复。略谓:夫妇乃人之大伦,贵在互相爱悦,片纸只字,末容遽定,尚图谋面,再订终身。故仆定于某日之夕,率舍侄子至某处戏园一号厢楼候教云云。

届时园之上下,凡上等客位,几尽为男客所占,后至者几无容足地。园中利市三倍,班中诸伶亦声价陡增。然来者之意,固在彼不在此。故当时园中万目睽睽,视线所集,咸在一号相房,且多以望远镜频频窥测者。亡何,曲奏既终,芳踪犹杳,仰观俯察,想像徒劳,不得已,始纷纷散去。出门惘惘,且有始终不解其所以然之故者云。

食子

大西洋北,有岛曰埃士兰者,译言冰地。殆地居极交冰带中,故以得名。向为丹麦殖民地。某年,丹后临幸,岛中人民咸欢迎之。大牧师某者,以齿德尊,后优礼之,得侍左右,辄携以同游。凡岛中足邀一盼者,牧师亦莫不指导以观,相处既稔,后遂亦知其娶有室家,而非出家和尚也。因一日偶询曰:“有子女几何矣?”顾牧师本岛中土著,虽略解丹国语言,实未畅晓,即率尔对曰:“有二百矣。”盖丹国“子女”一语,其音与埃士兰之“绵羊”句相近,因而误解也。后闻之大奇曰:“如许之多,何能养育乎?”对曰:“是亦易易,夏则刍牧山中,冬则宰而食之耳。”

趼人氏曰:近日有人创言,吾国人不能结团体之故,在于各处方言之不通。诚然哉!吾于吾国方言,惟不通闽语,又足迹未当至闽也。故与闽人相对,则彼此茫然。强相与语,误会者不知凡几也。读此篇而益信。虽然,彼特国外之一殖民地耳,吾自统一之国,奈之何其不思所以齐一之也哉?

律师

西律凡涉论者,例得延状师为之辩护。故业此者林立,其上者固不专以代人涉讼为事,其下者则欲求讼事而不可得。故新得凭照以问世者,欲求其道之行,大非易事。恒有株守无聊,反御车马出游,仆仆终日,藉以耸他人之耳目者。其情状,盖与中国医士之乘舆四出,故作忙遽,迨病家来邀,转迟迟乃至,以自炫聘请之多者,同出一辙,诚恶习也。

美国某生习律法,卒业领凭后,赁屋一椽,榜其门。一时苦无问津者,枯坐无事,时出闲游。惟出必留一纸于门,藉告来访之人,纸书“公出逾一小时即归”八字。邻人见之夙矣。一日,有黠者为书数语于后曰:“试问:汝即归来,有何事事?”亦恶作剧哉。

趼人氏曰:惜乎!中国医士,无要于涂以叩者,曰:“你忙的甚么?”

鹊能艺树

合众国之西南部,有地名亚里崇拿(Arlzona)者,美之行省也。土地肥沃,松楸尤盛。父老相传:凡此森森者,人迹未至之前已有之。故知非出于人之手植,实一种绿鹊为之播种。鹊巢松林之间,生性喜以松实埋地中,习以为常。前年东部某党人游历其境,亲见一鹊以长喙啄地,良久飞去。异而察之,则沙土仍平坦无迹。掘地寸许得一物,则松实也。举以问土人,土人咸笑之,盖彼已司空见惯矣。从知天之生物,自然能发生之,初不藉乎人力也。

趼人氏曰:恒见乡间,老树桠枒间别出一种叶,与本干所生悬绝者,谓之寄生。叩之老农,云是鸟食果实,遗粪树巅,而仁随粪下,及春萌芽,久乃长者。当与此参观。

禽名

美洲合众国西部弗吉尼省有某夫人者,尝三易其夫,而其名皆为禽属,人以为奇,不知其已身与亲属之名多有属此类者,亦可谓遇合之巧矣。夫人闺讳莺儿,既而适婿,字曰病鸳;婿死再醮,厥号瘦鹤;未几鹤死,乃适今夫鹏云。三人各有所出,夫人实卵翼之,今已雁行成列矣,计有小鸳二,小鹤一,小鹏三。夫人之翁贴有六,而名属禽类者盖三:一鸿、一鹊、一凤也。今彼夫人全家僦居燕子岛鹰扬城之黄鹂坊。而记载此事之人,其别篆琴尾,琴尾亦鸟名也,且与夫人有鸟萝之谊云。

趼人氏曰:此则可锡以嘉名,曰“百鸟归巢”。

窃案

柏林某法堂尝研究一案,其问题为饥饿将死之人,能否以一顿啖价值半马克之面包云。德律,人当饥饿欲死之顷,窃食不为罪,施薄罚而已。适有窃食者,面包之值乃抵半马克,疑其太多,一人之腹未足以纳之,故颇资研究。盖恐售赃与人而伪称饿徒,则不可恕矣,后讯得窃者乃一工人,窃得面包后,分其半与将饿死之友,衡情酌理,卒免其罪。夫此事到纤也,乃亦曲折推求,不厌周详如此。使在东方,则尊臀苦矣。一笑。

趼人氏曰:吾读此篇毕,反复思审,忽发一奇想,则欲普告东方饿夫,使之航海至德国偷面包去也。书竟为之狂笑。

以术愚狮

日耳曼兽戏班炫技于荷兰首府,声誉藉甚,驱策登场,辄有人满之患。班中有技师以善驯狮著,演时必持脯入笼,掷脯狮前。群狮见之,恕吼欲攫。技师则以一足加脯上,阻之使不得食。观者皆股栗屏息,为技师危,至有变色者。盖恐兽之喜怒不可以理测,或遭噬也。如是者有日。英人某思有以难之,与这约为胜负,谓能使群狮不食三日,而后仍敢以此术行于众人之前者,愿以巨金为酬。技师处有顷,曰:“可,惟须三来复后行之。”英人诺。届时乃遣人逻守之,迭为更替,昼夜不息,不使群狮得食。三日期满,观者麇集。时狮皆饥火中烧,吼声不绝,大有虎兕出柙之势。当吼声极烈之顷,技师手巨脯,岸然入栏,掷之于地,举鞭临之。群狮竟无一敢近之者,驯伏畏摄,无异曩时也。惟吼声起,则全笼为之震撼。然虽怒目,视巨脯在前,而不敢少动,视眈眈而已。有顷,技师俯身拾脯,复投于地,则环而攫之,斯须净尽矣。观者莫不鼓掌称异。英人以金如数与之曰:“吾诚负矣,虽然,吾如约输金,子必告吾以术。”曰:“是皆于三来复中预为之者也。先以煤油渍牛脯,过三日,持以与之,狮皆见而反却矣。然后更易佳脯与之,乃大嚼焉。久之,遂习以为常,凡先与之者,例却不食。故是日所与者虽佳脯,亦不敢尝必俟再投举,而后食也。”

趼人氏曰:前数年,上海辟一园,曰大花园,有兽戏一班在焉。御兽之西人,役一华童为侍者,童素顽梗,瞰西人出,辄效西人,持棒与兽戏,久之,技反在西人上也。西人知之而妒,乃遣之。于以知兽类既驯,则尽人可狎,不必定技师也。

重修旧好

波斯与希腊二国绝交亘二千三百九十三年,至一九零二年始复派唐立帝氏至雅典,为波斯之驻使焉。盖自耶氏纪元以前四百九十一年,波斯遣使雅典要索水土,以为降伏之征,希腊不从,遂绝使命,不相往还。良以水与土为物虽甚微,而关系国体至重也。至是始重修旧好云。呜呼!自古国际交涉,修怨之久,当以皮二国为最矣。

趼人氏曰:吾深佩此二国之人之血性也。以视乎今日各国,阳为敦睦之言,而阴行侵略之谋者,其欺人为何如哉!

最古共和

圣马里诺者,乃千五百余年之古国,所称世界最古之独立共和国也。界乎欧洲意大利大陆与半岛之间,位于亚卑尼山之东麓,面积仅三十二方里,人口约九千余。自耶氏纪元四世纪以来,即独立行共和政体,为世界最先之共和独立国。近世纪以来,已在意大利保护之下,故内政虽仍独立自治,而对外之名义,则不能与独立国相提并论,殆即所谓市府国家者也。呜呼!此卓尔自立之所以可贵也夫。

代父代母

欧人大都崇奉新旧景教,旧教即天主,新教乃基督也。凡教徒无贫富贵贱。生子女三朝后,必至教堂行领洗礼,而因以命名焉。行礼时,则以亲友中之贵显而有德望者为证人,虽常人亦必择稍有声望者为之,男者谓之代父(Godfater),女者谓之代母(Godmother)盖其时儿母分娩未久,犹在床褥,故请人为代表之意。此等代父代母,例以男女各一人为之,多或四人、八人不等。亦有男子仅请代母,女子仅请代父者,而世俗固以数多为荣也。考欧族古来女子代父之多,当未有若普鲁士郡主爱林者,爱林之代父,竟达四千余众。先是一八六六年普法之战和议告成,普亲王亨利提兵归国,入境,适为郡主命名之期,因令军中将士四千余人,悉至教堂观礼,而为其女公子之代父焉,盖创举也。

顾彼教命名之意亦不一,其权皆操诸代父代母。往往捡基督门徒之诞日,与儿女生日相同者,即以名之,谓之圣名,盖其人皆教中所谓先圣先贤者也。至于普国郡主之所以命名爱林(Irene)者,因德语爱林,犹言太平,故用以纪念和局云。近世西教东渐,吾国之人奉教者亦一遵西礼,然大抵陈陈相因,男则名以若瑟,女则玛利亚耳。二者乃基督父母之名,故人人耳熟能详,外此非略解经典者不能举也。

讷耳逊轶事

百年来英国以海军称雄世界,建海军之威者,实提督讷耳逊。讷耳逊率其艨艟舰,与西班牙、法兰西等国水师相周旋,敌皆披靡。自是英国海军之威立,而讷氏之名亦显矣。讷藉海军以显其名耶?海军藉讷以著其威耶?世有具读史之巨眼者,当亦无以左右之。迩年日俄之战,日将东乡氏大歼俄军于日本海,世人遂以东方讷耳逊目之,与讷之相后适百年,一何奇也!一九〇五年为讷氏百年之大纪念(讷于一八〇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破法兰西西班牙联合舰队于脱来发茄,即于是日中弹阵亡),英国报界皆列其遗像于报端,且有全报皆叙讷氏之历史而不及他事一语者,亦足觇彼族之崇仰古人矣。迢迢百年后,又当为东乡氏之大纪念,吾不知日本人又当何如?

讷耳逊毕生战绩,以那尔(Nile,在埃及北部地中海沿岸)一役为最著。然其成功之始,乃在于至微极纤,与军事绝不相涉之一针,不亦毕乎?讷氏率师与法军遥拒,而不能侦知法军之踪迹也。自有此针之一刺,乃藉以求得其端绪,而大奏肤功焉。时英军实于意大利之那不勒湾,上将军阿克敦之夫人从征,婢侍夫人饰项间围巾,误以饰领之针刺夫人,痛,呵之,惧,跪而自陈其匆遽之故,而请罪焉。婢,法人也,兄某实役于法军。婢夙侍夫人居英,久无耗,适兄以书来,读之,怦然若有所思,手为之颤,致为此误云。此一刺也,盖若或使之者。阿审知之,索书阅之,则法军之所在及其谋毕叙焉,急以献于讷氏。讷据书定谋,率其军舰,一举而破法。论者谓此一针之功也。天下事有造端甚微,而所诣极大者,其此类乎?

新庵曰:讷耳逊为英吉利百年前卓然一名将也,生平颇多名言,余最爱其一说曰:“勇者虽死,一死而已;怯者虽生,一生而已。”

污水

西俗,妇女多嗜曲蘖,丈夫弗能禁也。或以伤肺为言,始稍稍有减饮者。近世科学大昌,各处皆尚演说,男女之智慧日进。值有演说家极言饮水不洁之为害者,反复推阐,委于取譬,犹恐空言之不足信也,以实验明之:借灯影之回光注射壁间,取沟中污水一滴加于灯帘之上,电光之中,诸景毕现,几如禹鼎铸奸,温犀烛怪之无所遁其形也。水中微虫至纤极细,穷目力而不得见者,至是俨然若牛鬼蛇神,蠕蠕然作战斗状,历历在目。望之可怖,几疑为地狱变相,且令人作三日恶也。既而演说者取烧酒一滴加其上。转瞬寂然,不复动。盖酒性烈,足以杀虫也。自后凡酗酒之妇,莫不以此为口实,几于饮水解渴,亦必以酒和之,为丈夫者皆未如之何云。

按:西人平常解渴皆用清水,惟富人乃得用矿泉水之属为代,故其取水极洁。至近世轮舶汽机发明以后,在在需用清水,故自来水之创制,实亦时势所不容已者也。吾国风俗,各处不食生水,无贵贱皆以茶汤为消渴之品,故鲜有讲求洁水之法者。幸茶汤皆沸水,尚得无恙。故西医考察,称华人饮茶最无损害,亦赖此焉耳。盖水中蛆螬,一经煎沸即死,绝不能为害;而吾人不敢食生水,食之即患腹泻者,即蛆虫为害也。洁水即不尔矣。

索拉

一九〇六年七月十四日,值法兰西改立民主节期,伦敦路透公司传来专电云:法国议院,已将迁移索拉遗骸,入于邦戴翁之议案通过云。

电文简略如是,阅者殊未易领解也。蒙按索拉,字爱弥(EmileZLa),法兰西之大文豪也。母本法国产,父为意大利著名机器师,寻迁巴黎,因家焉。索拉少时以贫故,为人佣工,年薪不过六百佛郎。嗣不原,乃弃去。然闲居无可存活,不得已复佣于巴黎大书肆(Hachette),初在发行所。肆主见其读书綦勤,尤留意各种小说,乃延之入编辑所。索以是得获交诸文学大家,从此浸淫典籍,专心著作,每一稿脱,各日报争罗致之。索拉之名,至是渐显,卒分文坛一席,盖其学有本原也。索氏所著爱情小说,颇极一时之盛;而戏剧词曲,尤脍炙人口,他如社会小说,影响亦甚伟大。其一般改良风俗之能力,后人咸受其赐。故人虽云亡,追思弥笃。因相率提议,欲将索氏灵移入邦戴翁(Pantheon)陈设。邦戴翁者,巴黎之大礼拜寺也,凡大人物之有功于社会者,苟得国民同意许可,例得将灵柩移入寺中供奉,盖不朽之盛举也。索氏迁入问题既入议案提议,遂得众意佥同,照议通过。

从此将与天地同寿,极难得之异数也,其恩荣较之中国入祀贤良祠尤甚。盖专制之国,恩出自上,无论其人生前有功社会与否,但能博得君上一纸诏敇,便可备位其中;而民主国立法自下,故其人非有大功于社会,则决不能得国民同意。夫博全国人民之同意,较之但博一二人之欢心,难易不啻霄壤,恩荣之厚薄,亦由是而判,夫索拉氏者,浅视之,不过一小说家;即重谀之,亦不过一文学家耳。顾国民崇拜之者,竟若是其至也。然则才智之士,又何乐而不思谋有益于社会哉?若我中国,则但能博得君上一人之欢心,而求得高官厚禄,则在世不患无生祠,殁后不患无专祠,国民之非笑,所弗恤焉。夫如是,则人何必苦思绞脑以谋有益于社会哉?此专制之所以为专制,而共和之所以为共和也。

索拉之书,虽经尽译英文,而中有数种,英人严禁,不许在其国内出售,以种种道德,与英国民俗情形格格不相入也。盖英国小说,体例素严,属地出版之书,且有不准运至母国者,则他国人之自成一家言者,无怪其然矣。

朝鲜

朝鲜政府以丙午年为皇太子选征元妃之期,故特颁禁令,不准通国男女嫁娶,必俟选定元妃,方能驰禁云。盖犹是东亚古代专制之遗风也,亦可谓笃守旧法者矣。朝鲜一国自日俄战罢,已为日人挟入肘腋,无异囊中物矣,所以不即郡县之者,尚有所待耳。使其君臣上下及此警悟,幡然变计,竭力奋发,虽未必遽能自立,或尚可苟延残喘。顾犹醉生梦死,妄自尊大,一若不知其国之既亡也者。朝鲜人苟且偷安,殆非至斩绝皇祀,墟其社稷,必不自觉其亡,岂知今世之人国者之别有新法耶?虽然,吾方自哀之不暇,又奚暇为朝鲜人哀也!

设法与行星通消息

法兰西科学大书院中,近忽悬赏四十万金,提倡学术。见此赏格者,莫不骇异。盖吾人今日犹未名囿于故习,他日智慧日进,目的已连,则又将以今日之骇异为少见多怪矣。然其提倡之事,固亦甚奇,谓不论何人,凡能创一新法,可以与地球以外之行星通消息者,当以贮款相赠云。

克虏伯制造厂

克虏伯者,德意志全国第一无上之实业家也,一八一六年设厂,专造一切枪、炮、火药、战舰、鱼雷以及水陆军用兵器之类,以应全球各国政府之取求。故声名大著,基业日充,而制术之精,尤能与时俱进,人莫与竞。德意志全国军队用品,十八九取给于是。而德国陆军能雄视天下,为全欧侧目者,克氏之利器亦与有力焉。如此巨厂,不与异姓合股,而能独立至八十余年之久,良非偶然。盖欧洲创大事业者,公司为多,即日本人之所谓会社也。以无量之巨金,犹创一业若克氏者,虽欧洲商业号种极盛,亦不数数觏,美国庶几有之。

迩年克虏伯厂亦为改为公司之说,德政府及德国制造轮船厂等,皆竭力运动,以冀其成。盖最后之克虏伯氏殁于一九〇三年(克氏出殡,今德皇威廉第二亲为步行执绋焉),身后无嗣,遗产归其女公子盘雪承受,为今德国第一大富豪。厂中百执事,实其新婿为之领袖。新婿鲍伦氏,于一九〇六年十月十六日成婚礼,德皇亲临赐贺,演说吉词,并勖以永永以世界攻守之具供本邦取求;又赐新改从克虏伯氏,以世其业云。厂中所雇军队有二万之多,专为操练器械以及防守巡警之用。其他一切可想而知矣。此为厂价值计英金八百万镑,合这之一切私产,不下十二兆镑,约中国一万二千万元,皆为其女公子一人所拥有。成婚之日,犒厂中员司工役人等百三十万元云。

中国曩年所购德国军械,大抵皆出自克虏伯厂,所费币项不知凡几。合肥李文忠薨,其厂特范铜像,由驻华代表满德赠之李氏,藉作纪念,传之不朽,即今巍然矗立于沪北丞相祠堂隙地者是也。其像酷肖文忠。

戒骂会

骂人,恶德也,于人无毫末之损,于已有行止之亏。故君子不为也。然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勋名鼎鼎如合肥李文忠公者,犹不免以乡谈骂属吏。而一般无耻小人,遂有以得其一骂为荣者。此皆彰彰在人耳目,不可掩也。上行下效,捷于影响,被骂者旋回本署,即转骂他人。恶德也而成为恶俗矣。至于赫赫官府,高坐堂皇,拍案叫骂,习为故常,恬不为怪,又何怪乎下流社会中人一启口便狺狺不已也哉?大抵士君子读书明理,平日出言雅驯,爱惜身分,不肯经易辱人。此外如商贾等人,几以骂人之俚谚为其语助之词。吾国人公德私德,败坏达于极点,此亦其一端也。

欧洲吾国自近世纪以来,互相仿效,彼此竞争,文明程度,进化靡已。而美洲各国,尤有后来居上之势,顾犹迁善惟恐不速,去恶惟恐不尽,殊令人望而生畏也。合众国有宗教家,以文明国人虽已风俗改良,可免自相詈骂之习,而对于黑色贱种之人,有时或不能免。因特创立一会,招人题名,以相戒不许詈骂他人为宗旨。一时闻风兴起,各处响应,臻于极盛。美总统闻之,亦驰书褒美,极力赞成云。呜呼!吾国苟不欲改良社会,整顿风俗则已,苟其欲之,则此种戒骂会之设立,亦殊不容已也,愿吾士夫君子、仁人志士,弗以事小而忽诸。

趼人氏曰:吾国且有以骂传者,如灌夫骂座、山膏骂人之类,不可胜记。遂使后世竟有以偃褰傲骂,自为名士者。而译者顾独以责下流社会乎?吾谓下流社会之骂,不过粗夯而已,顾不如上流者之以骂人为高贵也。

兄弟甚多

伦敦某童,一日痛殴其弟于道,弟仆,复握其足而倒曳之。或见之,婉言动曰:“毋然。子如是,不将伤乃弟耶?”童曰:“是何足虑?吾家中弟犹多多也。”

张翁轶事

美国芝加高有张生者,富商子也。生平最喜自述其先人微时轶事,以夸其会计之能,藉作谈助,而资笑乐,闻者亦往往为之绝倒云。初,生之父张翁,尝赁某巨第下层之一室,陈杂物于其中,以能博蝇头之利。入息虽不甚巨,而翁之计学极精,度支亦极省,故往来出入,恒有所赚。积之既久,数殊不资。顾此巨第者,本由数人分赁居住,嗣渐渐为一衣肆所并占,惟翁所赁之室居如故。衣肆执事意犹未足,乃谋之房主,愿独得此屋居之,赁金虽巨不吝。房主以翁占屋虽少,而赁居已久,虑无辞以处之也,乃转令衣肆执事自向翁婉商。执事乃诣翁,以让屋为请。翁曰:“我居此便,不愿徒也。”曰:“我已尽赁此室,不原亦不得不徙矣。且以商业资本而论,汝亦百不逮一,我已以三倍之赁值许房主,此岂汝小铺之力所能堪耶?倘知难而退,犹不失为度德量力之人;且我将竭力相助,代觅新居,俾可即日迁徙,仍理旧业。如执迷不悟,定欲留此,则一月之赁金,已尽耗汝之资本,使汝不复有立锥之地矣。”翁闻之,怃然为间,曰:“诺。然乞假我半月,俾从容布置,君其许之乎?”执事允其请。越半月复至,重申前议,则翁笑谓之曰:“汝辈苟爱之,则亦不妨仍前居此。我自今以后,可不必再付赁金,惟汝辈须月增赁二百金,此间全屋,鄙人已置为薄产矣。”

趼人氏曰:一旦暴富,每自讳其本来,此亦世人之常情矣。张时好谈其先世微生轶事,殆不染忌讳习气者。世之稍有势力者,辄逼人于无可奈之地,以自鸣其得意。夫乌得无量之张翁,一一以此法对付之。

牙医

西国牙医,本有专科。近年逾究逾精,凿孔去腐,皆用电机为之,轻柔录便,较旧法之用足踏者,殆胜十倍。拔牙之法,先用空心针,以药水主入牙床中,使牙根松浮,牙肉麻木,然后拔之,绝无痛苦。

巴黎某少年,一日因患牙痛,就某牙医求治,医乃坐之于机器椅中,使之仰面张口,略加审视,顾谓少年曰:“我知之矣,治之之法,非尽拔诸牙不可。”少年闻之大骇,曰:“是奚可哉?所患仅蟠牙一处,与他牙不涉也。苟不能治,则去其一可矣,与全口之齿牙何与,而欲飞去之耶?”医闻之,反身启案下椟,出手枪拟之曰:“苟再支吾,我立毕汝命矣!”少年不得已,闭目张口,任其所为。至六七枚后,血流满口,痛不能忍,于是狂吼不止,声震户外。为警察所闻,询知其状,拘以去,始知此医乃新染狂疾者,遂与少年同送医院,分别医治云。若某少年者,洵可谓无妄之灾矣。

既病狂矣,胡复可以为医?趼人氏曰:否否。吾欲藉此病狂之医,以医世之丧心病狂者,岂非一绝大快事?书竟为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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