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四岁时,即从德清迁居临平镇。临平属仁和县,旧有沈东江先生《临平记》四卷,钱唐丁氏刻入《武林丛书》。余取读之,钓游旧地,历历在目。长夏无事,流览载籍,有涉临平故事,辄录出之,积有数十事。门下士张小云明经,又因余书广收博采,成《临平记补遗》四卷,余书可废矣。

然《补遗》成书之后,余又续得数事,姑记于此,补《补遗》之遗。宋钱俨吴越备史》云:“梁开平三年十月,刺史高澧叛,焚义和临平等镇。”

又云:“沈夏,海盐人,性凶暴。以所得众七千余人,聚于临平山下,择幼弱者尽杀之,惟留三千余人,径往嘉兴劫吴公,约同入海为剽,所图无成,始复归王。”

吴自牧梦粱录》云:“唐杜牧墓在南山东南,与佛日山夹境,名杜牧坞。”

又云:“亚父冢在皋亭山。”

按佛日、皋亭皆临平之山。则此二事,亦宜收也。

皋亭山亚父墓,余既载入《茶香室三钞》矣。初疑亚父即范增。何以葬此?及读国朝倪《神川古史考》云:“皋亭山有亚父冢。陈时有亚父陈重生者,生有灵异,寿百余而终,显灵其地,世传为亚父冢。”

乃知非范增也。

东江先生《临平记》,以唐诗人邱丹为临平人。考《全唐诗》云:“邱丹,苏州嘉兴人,诸暨令,历尚书郎,隐临平山。”

则临平乃其流寓,而非土著也。邱丹有《湛长史草堂》一首,沈记已录之,而失其序。序有云:“余圣唐山令臣也,屏居临平山墅,亦有年矣。”

序末署:“贞元六年,岁在庚午,检校尚书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邱丹志。”

是其官位,固有可考。沈以其屏居山墅,而遂谓之临平人,并以为隐沦之士,胥失之矣。又邱丹有《石门观瀑》诗序云:“余六代叔祖梁中书侍郎。”

则即邱迟也,《梁书》称邱迟为吴兴乌程人。是其先世又出吾湖矣。余戊子岁作《临平杂诗》,末一首云:“去年今年两度过,钓游旧地总情多。莫教补入《临平志》,恐与邱丹一例讹。”

余自四岁由德清南埭故居迁居临平,至三十二岁,授官职,始移家入京师,凡寓临平垂三十年,可谓久矣。初寓临平,赁史家埭戴氏之屋以居。有楼临街,每岁正月上元张灯,辄侍太夫人登楼观之。余《和恩竹樵方伯元夕词》云:“无端触起中年感,忆儿时鸠竹,随处嬉遨。竟夕看灯,喧阗史埭潘桥。”

即纪此也。潘家桥在史家埭之西,史埭以史翰林得名。史名尚节,康熙丙戌翰林。潘桥,则不知所始矣。

吾邑徐晦堂先生承烈《燕居琐记》云:“明末一巨公,与泰州邓孝威汉仪善。明亡,孝威讽其徇节,不从。后孝威游楚归,巨公索阅近作,有《题息夫人庙》一首云:‘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巨公愀然废卷而起,入内,遽患心痛卒。”

按“千古艰难”二句,至今脍炙人口,莫知为谁作,且不能举其全篇,故表出之。

南宋临安有刘贵者,字君荐,妻王氏,妾陈氏。一日,携其妻往祝妻父寿。妻父王翁,以其贫也,予钱十五贯,使营什一,留女而遣婿先归。途遇其友,同饮而醉。及归,妾见所负钱,问其故。刘贵醉后戏之曰:“吾因家贫,不能共活,已赁汝于人矣,此赁钱也,明日当送汝去。”

言已就枕,即入睡乡。妾思告知其父母,乃之邻人朱三老家,告以故,且寄宿焉,黎明即行。而刘贵固熟睡未醒。有贼入其家,窃其钱,刘惊觉,起而追之。适地下有斧,贼即取斧斫刘,杀之,尽负钱去。次日,邻人见其门久而不启,入视得状。朱三老乃言夜间其妾借宿事,因共追寻。妾行路未半,力疲少憩。有崔宁者,自城中卖丝,亦得钱十五贯,与之同憩。追者至,并要之归。闻于官,谓妾与崔有奸,杀其夫,窃资偕亡也,竟尸于布。后其妻以夫死家贫,其父王翁使人迎之归。涂遇大雨,避入林中,为盗所得,据为妻。偶言及数年前,曾为贼入人家,杀其主人,得钱十五贯,妻乃知杀其夫者,即此盗也。乘间出,告于临安府,事乃白。杀盗,没其家资,以半给其妻。妻遂入尼庵以终。按此事不知出何书,余于国初人所作小说曰《今古奇闻》者见之,与今梨园所演十五贯事绝异,且事在南宋,非明时也。疑自宋相传有十五贯冤狱,后人改易其本末,附会作况太守事耳。《十五贯传奇》,乃国朝吴县朱素臣作,去况远矣。

余乙巳春,计偕北上,车行失道,露宿黄河之堤。作诗记事,中有云:“窃思河出昆仑墟,其势定可吞埏垓。何乃千里一曲直,如汞泻地往复回。必有大山当其冲,约束河伯难为灾。河图龙象纵荒诞,非等方士夸蓬莱。一曲规山二精石,地肩地腹皆可推。神禹龙门费穿凿,已令万古惊奇。

何如于此凿混沌,洪流放出如奔雷。不入龙门走沧海,一线直撼金银台。中原从此失河患,方梁石洫何有哉。”

云云,诗载《春在堂诗编》二。后读《汉书·沟洫志》云:“齐人延年上书言:‘河出昆仑,经中国,注勃海,是其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下也。可案图书,观地形,令水工准高下,开大河上领出之胡中,东注之海,如此,关东长无水灾。’”

乃知古人固有此说矣。光绪十三年,河决郑州,安徽董紫珊毓琦献二策:一曰固本,略言河以芦苇为堤,杂以沙土,每遇大溜,冲决成灾,宜用外洋铁柱之法。郑州决口八百丈,每丈一柱,只须八百柱,所费不过二百万,即成铁岸,一劳永逸。一曰清源,言河源出火敦脑儿,至积石山之南,为川蜀所阻,逆流绕积石而北,至河套,入龙门。若于逆流而北处,顺其势南浚入海,则甚便。其地与金沙、鸦龙二江相距不远,掘百余里,与二江合一。复由金沙江白那山,掘五十余里,通于澜沧江而出南海。复于澜沧江,掘三十余里,通于怒江而出缅海。三处分黄河之源,中国永无河患矣。愚按铁柱之说,议者以为可行。然黄河之水,与泥沙杂下,水去而沙停,久而愈高,虽使全成铁岸,可以制其溃决,不能禁其满溢。即铁柱亦可加高,然使岁高一尺,十年一丈,百年十丈,数百年后黄河之水,真在天上矣。谓之一劳永逸,恐未必然。至清源之说,即齐人延年之故智。延年未知彼中地理,但云出之胡中,不言使出何地。董君则历历言之,不言出东海,而言出南海,于地势合矣。或言《尔雅》云:“河出昆仑墟,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黄。”

今即掘而放之南海,亦止其出昆仑者耳。其一千七百一川仍在,水势恐仍不小。余谓此说虽有见,然经流已断,则支流之势,亦必少减矣。为中国计,减得一分来源,自免却一分水患。方今西人于开凿,最其所长,火轮车道有碍,虽高山峻岭,可辟成康庄。如借其力,以成此役,汉武所不敢为者,或竟能为之,亦千古一快事也。

诸葛武侯所书《黄牛庙碑》,在湖北归州黄陵矶黄陵庙中。戊子夏,有以拓本见示者,云甲戌之岁,罗笏臣镇军修庙,得之破壁。余谓此伪迹也。黄牛与黄陵固非一庙。黄牛之庙,祀佐禹治水之神,见《水经·江水》篇注。黄陵之庙,祀舜二妃,见《水经·湘水》篇注。黄牛之碑,何为而在黄陵之庙乎?陆放翁《入蜀记》,但言黄牛庙有张文忠赞,不言有武侯碑,则宋以前无此碑也。碑文不载年月,亦无书撰人姓名,但以篇首云“仆躬耕南阳之亩,蒙刘氏顾草庐计事,善之,情好益密,遂拉总师”云云,故知其为武侯之笔。夫武侯为黄牛庙作碑,何必以己之出处发端?若然,则武侯每作一文,必当首述此数语矣。有是理乎?作伪者,盖欲以不出姓名岁月,自掩其作伪之迹,而又欲使人一见即知为武侯所作,故篇首以此发端。不知此数语中,伪态毕露矣。且拉之一字,古训止有摧折之义,并无招邀之解。而云“遂拉总师”,岂武侯语乎?余因其人乞题,题数语而归之,不欲明言其伪,故又记于此。

沈谷人庶常以《藏舠集》见示,皆前明及国初人尺牍,有周文炜与婿王荆良一牍云:“今人无事不苏矣。东西相向而坐,名曰苏坐。主尊客上坐,客固辞者,再久之,曰求苏坐。此语大可嗤,三十年前无是也。坐而苏矣,语言举动,安得不苏?若使宾客端端正正南向,主人端端正正北向,观瞻既正,礼仪自肃。”

按今人寻常宴集,主宾东西相向,往往有之,然无苏坐之名矣。又据此,可见前代礼席,宾南向,主则北向,今亦无是。

又载王相说一牍云:“秀才要中两榜,如一日定于两餐,少一餐便饥,决不可耐。中后做官如饮酒,兴会所至,不妨多数行。或主人意懈,或席有骂坐,客便可拂袖去。”

余谓此语甚隽,吾生平两餐已具,但少饮几杯酒耳。聊记其语,可一笑也。

宋邵氏思《姓解》一书,久佚。遵义黎氏得之于日本,刻入《古逸丛书》。因有山阳段氏朝端为作《辨误》一卷,其所纠正,颇足为邵氏功臣,然亦有小误者。余览之,偶得一事,因书于此。蒯姓下云:“史有蒯聩。”

段氏辨误云:“蒯聩,卫太子名,恐不得以蒯为姓。”

愚按此蒯聩,非卫太子也。《淮南子·主术》篇云:“故握剑锋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使应敌。”

注云:“司马蒯篑,其先程伯休父,宣王命以为司马,因为司马氏。蒯蒉,其后也,周衰,适他国。蒯蒉在赵,以善击剑闻。”

然则邵氏所云“史有蒯聩”,即此蒯蒉。聩与蒉,古字通耳。段氏以为即卫太子,误矣。惟此蒯蒉,乃司马氏《史记》自序云:“自司马氏去周,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蒉其后也。”

当正之云:“蒯聩氏司马,蒯聩二字其名也。”

不氏蒯,则可以正邵氏矣。

又按邵氏《姓解》朝姓下云:“纣臣有朝涉。”

余已载其说于《茶香室三钞》矣。惟《尚书》“蒟朝涉之胫”,自来无以朝涉作人姓名解者。后检《广韵》四宵部,朝字下云:“亦姓。《左传》有蔡大夫朝吴。涉遥切。”

疑邵氏读此粗略,或所据本偶缺吴字,遂以朝涉二字连读,而臆造纣臣有朝涉之说耳。观邵氏于常丘下云:“《风俗通》有常丘崎。”

段氏正之云:“《广韵》于丘字复姓,连举常丘、崎丘数姓。邵氏直以常丘崎三字连读为一人姓名,大谬。”

然则邵氏读书不精审,此朝涉之说,亦由误读《广韵》可知矣。余载入《茶香室三钞》,未免好奇之过也。

日本国人林春信所著《梅洞集》有《百二十咏》,其自序云:“《百二十咏》,唐李巨山所吟也,传播于本朝。余顷患眼,默坐终日,偶乘吟兴,就巨山之本题,逐一赋焉。”

按其诗,皆五言绝句,殆李巨山之原诗固尔邪?其题《乾象》十首,日月星风云烟露雾雨雪;《坤仪》十首,山石原野田道海江河洛;《芳草》十首,兰菊竹藤萱萍菱瓜茅荷;《嘉树》十首,松桂槐柳桐桃李梨梅橘;《灵禽》十首,凤鹤乌鹊雁凫莺雉燕雀;《祥兽》十首,龙麟象马牛豹熊鹿羊兔;《居处》十首,城门市井宅楼池桥舟车;《服玩》十首,床席帷帘屏被镜扇烛酒;《文物》十首,经史诗赋书檄纸笔墨砚;《武器》十首,剑刀弓箭弩旌旗戈鼓弹;《音乐》十首,琴瑟琵琶筝箫钟笛笙歌舞;《玉帛》十首,珠玉金银钱锦罗绫素布。李巨山为唐诗人,检《全唐诗》,无之。此《百二十咏》,佚绫于中国,而存于日本。每题十首,不无挂漏之嫌,惜未得其诗而读之。

蒋泽山孝廉赠我一梵字,言石刻在峡西,下有跋语云:“义静三藏于西天取得此梵书耮字,所在之处,一切鬼神见闻,无不惊怖。”

并有太宗皇帝赞云:“鹤立蛇行势未休,五天文字鬼神愁。儒门弟子无人识,穿耳胡僧笑点头。”

不刻年月,不知此太宗皇帝,为唐为宋也。余谓义静即义净,《高僧传》:“义净字文明,髫龀落发,年十五便欲游西域。咸亨二年,年三十七,方遂发足。经二十五年,历三十余国,以天后证圣元年夏,还至河洛。得梵本《经律论》,近四百部。先天二年卒,春秋七十九,法腊五十九。”

然则此梵字,必其所得。其还也,在天后时,则距太宗远矣。计此人生于太宗贞观九年,则至贞观末年才五岁耳,何得太宗为制赞乎?是宋非唐,可一言决之。(所引《高僧传》,未见原书,余得之《古今图书集成》。)

余故里无家。甲申岁,送孙儿陛云至德清应县试。试毕,又至湖州府试,皆以船为家。二儿妇携孙女庆曾从焉,凡舟居者两月。其明年,又送之至湖州应学院试,舟居者匝月。前一舟子以联额索书,余书四字为额曰“六旬泛宅”,又书一联曰:“昼夜六时大安乐,翁孙两月此句留。”

走笔所书,未录入稿。今年又坐此舟,见联额故在,有感旧游,聊记于此。

张贞竹,字碧筠,慈溪女子也。其祖客湖北,工会计,颇有居积,遂于汉口开药材行。其祖死,其父不能嗣其业,久之,大折阅,遂踉跄而归。归而故乡亲友,皆责夙负。不得已,至杭州投其所亲,而所亲死矣。赁居一草棚,有县役欲为子求娶其女,不可。役大怒,买其所赁草棚而焚之。遂无所栖止,寄居尼庵。贞竹当祖在时,家固温饱,延师课其兄,贞竹亦从之读。师能为大字,贞竹兄妹日观其用笔之法,遂亦能书。至是,兄前死矣,独贞竹在。既穷困甚,乃于路旁卖字。今处州太守陈君六笙,时在省垣。其仆出行于市,见而异之,言于陈君。陈君召而试之,大悦,为之延誉。稍稍有所得,陈君旋赴处州。贞竹失所依,母又病,遂又大困。闻余至杭州,诣右台仙馆求见。余言于当事诸公,稍润色之。已而又至吴下,余屋后适有小屋数间,即使居焉。吴中求书者颇众,得洋钱三百枚,辞余入京,依其亲串。后闻其亲串又前死,京中不能久居,仍复南归。今不知所往。此女颇有朴茂之意,所书字,有大至一丈者。曾书一鹤字见赠,长八尺许,笔力雄伟,似不出女子之手,亦可异也。余欲张其名,因许之刻一小印,曰“曲园女弟子”。苏杭间,得润笔颇丰,未始不因此。然其父茸,挈妻女游行四方,非计之得者。且恐此女,将来未必能得所归。偶忆及之,为之太息。

休宁孙殿龄,字莲叔,家世富饶,生十五六而孤。拥资百万,以年少不更世事,娼楼买笑,博局呼卢,不十年,耗其资十四五矣。然其人实恂恂儒雅,且天资绝人,能为诗,兼善书画。余甲辰岁始至新安,莲叔一见如故,长于余一岁,有异姓昆弟之约。余未通籍前,馆新安汪氏者五年,距莲叔所居霞塘二十里而近。时相过从,每晏客,必招余往,张筵演剧,灯火通宵,亦少年游冶之一乐也。粤寇之乱,莲叔避居山中,猝遇寇至,死之。老母年九十余,亦与斯难。妻孥俱尽,家业凋零,乱后止存二子。余颇思为作小传以存其人,因循未果。然有《哭孙莲叔》五古一章存集中,叙次颇详,亦足见其崖略也。丁亥秋间,其次子祖恩字泽臣,至吴下求见。衣敝履穿,面目憔悴,殊令人有西华葛帔之叹。出旧时剪烛谈诗图乞题,图中二人相对,即莲叔与余也。感念盛衰,为之怃然,为题七言古诗一章,亦存集中。

《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神庙部·汇考》所载各处神庙,颇有足广异闻者,聊记一二:秋胡庙,在山东嘉祥县南。俗传秋胡妻邵氏为神,山下居民邵姓者,自称秋胡妻族。庙中所祀秋胡之妻,非秋胡也。残苦庙,在山西曲沃县西北关。旧志云:介之推从重耳出亡,追者甚急,推以其子林代死。后重耳入晋,推妻并林妻寻推至此,闻焚死于绵山,二人投井而死。乡人立庙,后讹为蚕姑庙。九娘子庙,在安徽和州,祀历阳侯范增女。庆历初,东寇王伦围历阳,恍若有见,已而溃散,遂就剿灭,故祀之。偃王庙,在浙江西安县,郊原村落,往往有之。或与项王、大禹并列,或为专祠。其专祠则有茅、杨、蔡、卫四令公分侍于侧。土人所敬畏,以茅令公为最。高府君庙,在严州府。神名获,汉时人,素善天文,晓遁甲。与严子陵有旧,尝自石城适富春,访其庐。时值大旱,即曳剑登坛岩叱曰:“此地有蛟龙,当起行雨。”

未几,雷雨交作,秋遂大熟。邑人感其应,立庙祀之。张昭烈庙,在湖北德安府孝感县。唐张忭与张巡同死睢阳,南霁云断指,忭亦截一指自誓。后人立庙祀之。按秋胡妻,姓邵氏,介子推有子名林,范增有女九娘,严子陵有友高获,张巡将有张忭,皆人所未知也。徐偃王祠,浙东多有。余从前曾于兰溪县瞻礼其祠,两庑塑三十六诸侯,而茅、杨、蔡、卫四令公则未之见,不知何许人也。天下各行省神庙,如此者当不少矣。如一一表而出之,不特足供谈助,亦表微之义也。

魏书·卢景裕传》:“是时,又有人负罪当死,梦沙门教诵经,如所梦,嘿诵千遍,临刑刀折。主者以闻,赦之。此经遂行于世,号曰《高王观世音》。”

按此乃《高王观世音经》行世之缘起,而其名为高王,则未及其义也。《太平广记》卷一百十一引《冥祥记》云:“孙敬德奉释教,尝造观音像。后为劫贼所引,不胜拷楚。忽梦一沙门,令诵救生观世音千遍。临刑,刀自折为三段,肤颈不伤。三易其刀,终折如故。所司奏闻,丞相高欢表请免死。及归,睹其家观音像,项有刃迹三。敕写其经布于世,今谓《高王观世音经》。”

于是至今相传以为高王之名,由高欢而得也。其实不然。佛家称谓,凡尊之,则曰王,如鹿曰鹿王,象曰象王,须弥山则曰须弥山王,皆是也。王而再加以尊称,则曰高王。《大藏圣教法宝》标目有《一切法高王经》一卷云,与《诸法最上王经》本同。然则一切法即诸法,高王即最上王矣。《高王观世音经》,言此观世音经于诸经中为最上也,非由高欢得名也。标目所载,又有《金光明最胜王经》、《大方等顶王经》。以此例之,最上王即最胜王,高王即顶王。今人多诵《高王观世音经》,而莫能详其名义,故具说之。

青浦俞廷,字稷卿,以诸生而饩于庠者也。自幼读书,过目不忘,有神童之目。事母至孝,又以孝称。李小湖学使深赏之,尝招致幕中,以母老不赴。七应乡试,六荐而不售。年四十一,以疾终。有一子,亦死。其所著曰《紫花菘馆杂文诗赋钞》,八卷,皆散失无存。有人诵其诗曰:“人孤灯影瘦,春足月光肥。”

余颇喜之,为书其大略如此,冀不泯其人也。

定远方浚颐《梦园丛说》云:“叔平言吾邑(按谓桐城)地当孔道,明季张献忠八次来犯,不能破。良由官民戮力,众志成城故也。时邑侯为直隶进士杨公尔铭,年甫弱冠,丰姿玉英,貌如处子。而折狱明决,善治军事,赏罚无私,战守有法,兵民皆严惮之。每出巡城,著小靴,长不及六寸,扶仆从肩,缓缓而行。人多疑为女子,即《聊斋》所志易钗而弁之颜氏也。大约颜杨音近,而讹传之耳。又得凤阳巡抚史可法、庐州守将靖南伯黄得功为外援,献贼相戒,不再犯桐城。邑侯杨公,以行取入都。代者为张公,忘其名,办善后,亦极有法。今杨公、张公、史公、黄公,皆各有专祠。”

按《聊斋》所记颜氏事,初以为小说家装点语耳,今乃知其力守危城,身当大敌,至今犹庙食一方,洵奇女子哉。案头无《聊斋志异》,俟假得其书,当更证之。

宗子戴孙婿自常熟书来,言一事甚可笑:有徐木君者,江宁人,在常熟开钱店。常熟顾姓家,藏有余所书楹帖一联,徐木君因有喜庆事,借去,悬之楹间,数月始以归还,则略沾水迹,纸色黯淡,墨迹剥落。顾姓者以为必是私向上海石印局照印,致损其真迹,怒而不受。时上海有售余楹联者,徐木君以洋钱二枚,买得一联偿之。顾以非原物,仍不受,且曰:“此联吾展转托人求得之,价值百金尔!吾旧欠尔洋钱三十,不但旧债抵销,且需补足七十之数。不然者,行且兴讼。”

木君大窘。因素与宗氏往来,遂买纸介子戴请余补书之。余复子戴书曰:“为地不过百里,为时不越十年,而拙书已几肇讼端。然则数百年后,不大可虑乎。是亦足一大噱也。”

花农太史自山西典试还京,以汉周勃所绘寿星石刻拓本一纸见赠。余细审之,乃赝物也。额有篆书“汉丞相周勃立”六字,已觉可异。寿星之上,有正书赞语八句,尤俚俗。其左旁题云:“汉孝文皇帝壬戌元年春王正月□□丞相周勃立。”

元字虽漫,而尚可辨。汉文元年,其年为壬戌,然是时未有年号,但书元年,未有书壬戌元年者也。岂亦如西凉李詗之庚子元年、窦建德之丁丑元年乎?作伪者不达古制如此。右旁题云:“某年知真定府事前河南道监察御史北平武尚贤重识。”

年字之上,字迹尽泐,不可辨矣。

自马伏波立铜柱后,踵其故事者,有唐马总、五代马希范二人,皆自谓伏波之裔也。乃唐时有何履光,明代有郑毅,则不必马氏,而亦立铜柱矣。详见余《茶香室三钞》。光绪十二年,吴清卿副宪大贗奉命勘定中俄边界,立铜柱识之。清卿为孝廉时,曾肄业紫阳书院,亦余门下士也。以铜柱拓本示余,余为仿秦刻石体题之,其辞曰:“皇帝在位,十有二年,海内大治。乃饬纪纲,乃定封界,以杜觊。惟俄与我,犬牙相错,奚取奚弃。乃命大臣,仗节出疆,厘定其地。壤地既定,无有华离,中外咸利。立此铜柱,刻此铭词,昭示万世。”

光绪己丑会试,余孙陛云及孙女婿宗子戴舜年,皆荐而未售,两卷并荐在潘伯寅尚书处。陛云卷批“惜之”二字,子戴卷批“惜哉”二字,盖均以额溢而遗。余自述诗所谓“惜之一叹惜哉又,恼乱尚书老郑庵”是也。乃其年十二月,花农书来,以沂水刘次方给谏纶襄诗寄示,其题云:“荫甫前辈,文学冠一时,久以未得读其著述为憾。其文孙陛云,魁卷出,曾一寓目。爱其笔气疏爽,潇洒出尘。己丑分校会闱,得一卷,用笔迥不犹人,因语同事诸君曰:‘此必俞君陛云之作也。’因复检浙省三卷,分荐总裁,而此卷属潘伯寅师。及填榜,三卷皆获隽,而此卷独遗。后查检卷名,果是俞君。自负目力之未昏,以小诗纪之。”

其诗曰:“江东才子早知名,秘钥传家旧有声。窃喜颜标非误认,敢云著眼尚分明。照眼明珠竟使沉,谁知艺海费搜寻。来年杏苑看花日,证取焚香选士心。”

此亦一重文字因缘也。余因和其原韵,仍由花农寄刘君,诗存集中,不载。录原唱于此,识刘君雅意,兼勖吾孙。

金石文字,例不书初一初二,而书甲子乙丑。余案头每置《万年书》,以便检寻。惟坊间所行小本《万年书》,率多错误。余偶观其论合婚之法,以生气、天医、福德为上婚;绝体、游魂、归魂为中婚;五鬼、绝命为下婚。托之吕才,未知然否。但以一三二七、三一四九、六八七二、八六九四为福德,则误以天医为福德;以一七二三、三二四六、六四七一、八九九八为五鬼,则误以绝体为五鬼。此于吉凶尚未悬殊。至以一八二四、三六四二、六三七九、八一九七为天医,则误以五鬼为天医;以一九二六、三四四三、六二七八、八七九一为绝体,则误以福德为绝体。吉凶不大谬乎?总之此数,即八卦九宫之数。坎一、坤二、震三、巽四、坤艮五、乾六、兑七、艮八、离九,是也。而八卦,以坎离震巽为东四宫,乾坤艮兑为西四宫。凡两数同宫者吉,生气、福德大吉,天医、归魂次吉;两数异宫者凶,绝命、五鬼大凶,绝体、游魂次凶。今以坎一艮八等为天医,则异宫者反吉矣;以坎一离九等为绝体,则同宫者反凶矣。持此校正之,其理易见。余恐浅人为小本《万年书》所误,故书之于此。其详,见余所撰《游艺录·相宅篇》。

乾隆中,有至圣六十九代孙继汾,撰《阙里文献考》一百卷。其《世系考》载:“四十二代光嗣,唐昭宗天皊二年,以斋郎授泗水主簿,遭乱失爵。初宋元嘉间,蠲鲁郡民孔景等五户,供孔子庙洒扫役。其裔孙末,见孔氏子孙衰弱,谋冒圣裔窃世爵,遂计害公。梁末帝乾化三年也,子仁玉字温和,生甫九月,母张抱匿外家。后唐明宗长兴元年,鲁人诉于官,乃诛末。以公主孔子祀,授曲阜主簿,封文宣公。后世以孔氏几绝复兴,号中兴祖。岁时祭其外祖张温之墓,为置祭田,请蠲其繇役。”

又《艺文考》载明张敏所为《报本酬恩碑记》云:“四十二代光嗣,其室张氏,世为曲阜张阳里人。时值五代,四方弗靖。有伪孔氏孔末者,因世乱,欲以伪乱真。将孔氏子孙,戕灭殆尽。难兴之日,光嗣被害,张氏抱子仁玉逃,依母氏,得免其难。虽脱巨害,向非外祖张温保养安全,其何以有今日乎?张氏子孙家在张阳里,至今犹称为张温焉。”

以上并见《阙里文献考》。长沙李黼堂方伯据此著论,谓张温以异姓之亲,持危扶颠,为绵宗祀,允推孔氏功臣。温虽仕隐无征,而里居坟墓,班班可考。且缔姻孔氏,在当时必为诗书旧族。况历世久远,犹以其姓名名其乡,如蘧伯郑公故事,意其生平,亦必卓卓可传。宜于崇圣祠配位孟皮、颜元繇、曾点、伯鱼、孟孙激之下,周辅成、张迪、程鮱、朱松、蔡元定之上,增位奉祀云云。录稿寄余,余因纪其大略于此,以待后之君子。惟所云伪孔氏末者,不知何人。宋元嘉中,蠲孔景等五户,亦必以为孔子之后也。孔末既其裔孙,则亦圣裔,何云伪乎?谓之支庶夺嫡则可,谓之以伪乱真恐未然也。仁玉为其外祖张温所抚养,恩义深厚,乃即以外祖之名为字,何不为母讳乎?此亦事之不能无疑者也。

寿阳驿有昌黎诗石刻在亭中,其诗云:“风光才动别长安,及到边城特地寒。不见园桃兼巷柳,马前惟有月团团。”

花农典试山右,归过其地,见亭已荒废,因寓书当事者,属为修葺,小助土木之费。为赋四诗,由京师寄示众。按《渔隐丛话》引《唐语林》云:退之二妾,曰绛桃、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凑至寿阳驿绝句云云,盖寄意二姝。逮归,柳枝逾垣遁去,家人追获,故《镇州初归》诗云:“别来杨柳街头树,摆乱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

自是,专宠绛桃矣。据此,则昌黎此诗,有为而作。乃余检《东雅堂韩集》载此诗,其题云:“夕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

夫云题吴郎中诗后,则诗意应为吴郎中而发,疑非寄意二姝矣。然此诗之后,即继以《镇州初归》诗,注引邵氏《闻见录》云:“孙子阳为余言,近时寿阳驿,发地得二诗石,唐人跋云,退之有桃风柳二妓,归途闻风柳已去,故云。”

则前说又凿凿可据。今寿阳驿止一石,且是乾隆四十四年,邑令李廷仪所刻,则非宋时出土之原石,而镇州归诗石刻,更不可得,不知所谓唐人跋者,为何人矣。余谓不得吴郎中诗及唐人跋语,此重公案,终不得而明。然合观两诗,寻其词意,则《唐语林》所说,必非无因。因和其诗,质之花农。其诗曰:“古驿流传吏部诗,诗中本事可曾知。柔情不为刚肠减,也似黎涡笑对时。高论能倾曳落河,文章气节重元和。谁知垂老杨枝别,情比香山太傅多。我因石墨更低徊,曾见奇光出土来。可惜两诗只存一,何时重与剔苍苔。昔年慷慨吊田横,此日凄凉锦瑟声。觅取吴郎中旧句,好将绮语雪先生。”

花农得诗,欲刻之晋中。余谓此诗一刻,必有谓吾摭拾小说污蔑大贤者,力阻之。因亦不存于集,而姑录附于此。

袁随园纪游册,乃其元孙润字泽民所藏,介沈旭初观察携来乞题诗,展卷第一册,即云二月初七日午刻,同霞裳下船,不书某年。计其程,则自金陵启行,由苏而杭而回金陵。计其日,则自二月初七至五月二十四,凡一百一十余日。此一役也。又云乙卯年往如皋,笔记二月初一日启行,至二十九日至仪征而止。又云闰二月往杭,笔记则初八日启行,自苏杭至浙东,于五月二十七日回家。此皆乙卯年事,又一役也。乙卯为乾隆六十年,检《万年书》,是年闰二月,与所纪符,先生时年八十矣。其前所纪,自金陵至苏杭,必是乾隆五十九年甲寅岁之事。检《万年书》,是年二月小,三月亦小,与所纪相符,先生时年七十九。盖世俗祝寿,必于逢九逢十之年。先生两年出游,皆为避寿计。其中载一诗云:“到处探奇逢地主,避人作寿走天涯。”

是其证也。论及学问者,止有两条,一云:“论诗必宗唐,犹讲学必宗宋。然学唐而得其皮毛,学宋而流于迂腐,似觉无味,而流弊甚大矣。”

又云:“圣门四科兼收,而宋人只晓德行一科,此人才所以废败也。”

此外,无非记与友朋往返,及寻山问水、访美论诗而已。所到之处,大家闺阃以及风尘中人,各有品评。乃至于慈溪县中,偕牙役至管押处看所押之二妓,则未免太不自重矣。又载:“刘霞裳妻曹氏,脸盘好,眉目秀,惜肌肤非玉雪,手爪欠青葱,只算六七分。”

以门生之妇,而评骘至此,亦殊太亵。后与刘霞裳有隙,亦因此。余于随园诗文,初不甚菲薄,然观此等事,不能不为先生惜。率题数绝句而归之,诗亦不存于集,聊记于此。诗云:“杂钞朋旧数篇诗,详记筵前花几枝。到老爱才兼爱色,八旬人似少年时。友朋投赠见情深,此老能存坦白心。记载分明无讳饰,几般礼物几封金。日日舟窗几局棋,输赢几子必书之。忽然大怒因棋负,趣笔兼传一扣儿。术士江湖不是仙,每因文士得流传。许公九十一年寿,拆字先生陆在田。垂老年华至性存,殷殷不忘故人孙。途中持赠无多物,报答当年荐馆恩。天生原是不羁才,未免难将礼法该。可笑鸾囚凤处,先生亦为看花来。斜斜整整不成行,更有捉刀人在旁。此是欧公于役志,不论工拙尽文章。”

随园游记中,有可佐谈助者,聊记数条:在运台衙门,见金蛙将军,初见色红,少顷变淡绿,双目直视,足似马蹄。房主人王公,说千人共见三鬼甚奇,见鬼于红河桥上,时七月十六。(是杭州事,红河桥或即横河桥,音误。)

山舟说黄百谷成神事,并令还愿者,到大路上候俞鹏老爷,以所献神者转献之。二月十六甚暖,几欲穿纱。十七大雨雪,著两件大毛,犹觉其寒。(乙卯年事。)三世兄说,锣鼓可愈疟。(当是溧阳史氏事。)文靖公拔母簪下场,书办之子劝之,及取关节而去。主考有意中人卷放褥下,千寻不得。急欲得人,书办竟以文靖卷呈上,遂中,且联捷。中尚有记不清处,当作字鹏姑问之。(此条语不甚明,所云文靖乃乾隆朝大学士史贻直。)惠山见没脸之乞丐,真混沌也。一歪洞为口,家有千金。吕涤圃送英吉利人归,即患病。口称十月十三日,要往海外作和尚。钱云起说:印工每甲二百张太史纸,计钱二分左右,墨在外;排工每甲六七厘,外加饭钱,至多一分一甲。太史纸一块,时价三两二钱。福建汪潮进士,归班知县,能食磁盘。春圃遇于席间,即以五寸盆一只,嚼而啖之。一热茶时已尽,并云好吃。出奉化北门,抵雪窦山。雪堂和尚出上通禅师小像,云是唐黄巢也。秦运台云:在陕西见李闯之先锋李赤足,年已百外,面如树皮。问以养生之术,答曰:“人之生死,犹孩童放纸鸢,放之则长生,收之则立死。我得享年,譬如断线风筝,随风而去,放者不知也。”

许氏长外孙女三多,自幼不读书。十龄外,读蘅塘退士所选《唐诗三百首》,止读其半,然其后喜观人诗集。不数年,居然能诗矣。于归后,为其婿捉刀,作试帖诗甚工。(婿孝亮,字咏蓼,王可庄殿撰犹子。)

女子能诗者多,能为试帖诗者颇少。因录二首:“重帘不卷留香久”得帘字,诗云:“久悟闲中趣,焚香读易兼。欲教留一炷,不使卷重帘。鸡舌熏徐袅,虾须隔漫嫌。浓收银押底,清逗玉钩尖。绣箔低还护,罗衣薄更添。燕归人悄悄,鸭睡篆纤纤。馥堪驱蠹,光涵未透蟾。御炉烟惹袖,佳句放翁拈。”

又“卓荦观群书”得书字,诗云:“独具超群志,欣观万卷书。人真称卓荦,时亦爱居诸。脄藻奇才横,探源蓄念摅。每从摊简后,追溯结绳初。放眼空千古,罗胸富五车。误能思虎豕,注定陋虫鱼。执笔删芜秽,开编恣猎渔。喜逢文治盛,珥笔侍丹除。”

余作《镜屏串月歌》,同年严缁生辰读而喜之。详问其法,余又赋一绝示之曰:“金波荡漾太玲珑,竟与牟尼一串同。若问如何成此景,只缘斜射镜屏中。”

盖月光斜射镜中,自然成串,无他巧也。缁生试之而验,大喜。乃作《串月弟子词》见示,曰:“曲园先生天下师,师其经学兼文词。曲园先生亦我师,师其串月一事奇。中秋串月石湖畔,万人空巷夸吴儿。越人但识三桥印,那能一串如牟尼。先生高坐曲园内,独出新法思匪夷。镜无大小可纳月,横串侧串无不宜。何必石湖远跋涉,凡月到处皆可为。示我一篇串月歌,不觉欣羡情为移。先生所学学不到,此事却可颦效施。愿叩其详幸指示,每逢月望辄效之。果然明月不私照,镜中得月无贤蚩。一个嫦娥化无数,宛如有意相娱嬉。

仰视天心仍一月,东坡化百复在兹。赢得儿童竞狂叫,破镜掬取惟恐迟。相比春在堂前月,沆瀣一气无参差。串月我堪称弟子,问以他学无所知。经学尤为门外汉,聊因问月一送难。春秋二百四十年,不记月食义何在。离坎分宫非日月,似与雷风不相贯。一月壬辰旁死魄,谁定武成从后案。如月之恒平读去,诗有古音例何乱。大明生东月生西,曲台成说谁能变。何以今月却生东,古月岂当里差算。先生笑谓串月耳,何必五经肉贯。文词说月多异名,请与先生约略评。烘云托月画家诀,吟风弄月诗家情。踏月只须安步去,载月不过泛水行。剪月未免涉荒诞,拜月不难通精诚。谁能跳月学苗獠,安得游月偕仙灵。吕竇射月固梦寐,吴刚修月亦杳冥。文士词人古不少,随月待月皆平平。太白捉月最奇事,捉之不获空骑鲸。先生创此串月法,捉一得十骄长庚。大神通作小游戏,想因年老将成精。愿月长圆人常在,先生弟子同长生。串月既宜骥尾附,谈文可许龙门登。若把此词传唱出,定知私淑遍寰瀛。”

此词才气横溢,想见其年老而兴豪矣。缁生欲附入余诗集中,而余诗已刊,因录存《随笔》中,庶不负其意也。

《熊襄愍公集》有《壬戌寄示皀、璧、琮三男》五言古诗一首,凡二千零十字,计二百零一韵,叙辽事始末甚悉。通体用七阳韵,而杂以他韵,字自注音切,有与古音合者,亦有不合者,不知遵用何韵也。此公生于陈第之后,殆已知有古音之说,闻其略,未得其精乎?今录其字于后,亦聊广见闻耳。

楹叶羊 鸣谋羊切 明叶茫 雄损江切 庭徒阳切 垠叶姜 朋叶旁 工叶光 冥叶庞 侦叶商 撑抽刚切 怦普冈切 冲如羊切 神成江切 京叶姜 倾叶匡 并叶邦 攻叶光 轻叶张 名叶庞 情叶墙 生叶商 廷徒阳切 兴叶香 中叶汪 听通江切 东叶当 征叶章 穷叶狂 惊叶姜 声叶商 墉叶阳 同叶唐 锋叶方 庆叶羌 纷叶方 令叶良 争叶长 横叶黄 诚叶长 停特江切 兵叶邦 叶昌 珍叶章 擎叶祥 迎叶邦 卿叶康 饯叶长 庸叶羊 萌叶芒 衡叶杭 空叶康 营叶洋 撄叶央 庚叶冈 成叶常 精叶姜 城叶常 承叶郎 甯叶良 平袍羊切 崩叶邦 形叶光 功叶光 贞叶章 逢叶旁 程叶长 亭叶唐 彭叶旁 龙叶芒 凭叶良 丁刀江切 乘山宗切 从叶床 铭叶昌

此七十五字中,饯字最为可异。乘音山宗切,仍不能入阳韵。或刻本有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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