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有三年,岁次丁未,正月初一日,元旦澄斋四十五岁。子初刻焚天香,辰正二刻,慈禧端佑昭豫康颐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帝率王公百官行礼。

臣毓鼎在宁寿门阶下侍班,直中甬御道(同事世仁甫、朱桂卿两学士,柯凤孙侍读)。礼毕迤逦赴太和门内。巳初二刻,皇上升太和殿受贺,臣就三品班诸臣跪听宣读贺表(大学士二人捧表跪于殿门槛外,各用手执表之一端,读祝官一员居中,用国语跪诵,面皆向上),行三跪九叩礼。是日天日清朗,气候融和。归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次在先像前行礼,然后合家拜年,大、三兄率侄辈咸至,予复诣大兄处拜像贺年。午后在舫斋蒙被酣寝一时许。狂风顿起,至董宅拜年。

初二日晴。拜城外年。傍晚至梅叟处,适值褚伯约、徐花农、左笏卿、邹咏春、张兰圃、熙小舫及梅叟作消寒局,拉余入座,并列局中,纵谈而散。

正月初二日访梅叟,适竹林七贤举消寒会,固邀余入局,因赋二律呈梅叟暨诸公开岁方二日,出门先诣君。客来真不速,情至自无文。觥政时传令,诗坛共策勋。

(皆是日事)长安冠盖地,一醉等浮云。

七国雄秦楚,容余作附庸。光阴春似海,谈笑气如龙。皇路方开泰,吾侪且放慵。

知君恋朋友,不忍便归农。(次首较雄宕)

初三日晴。拜西城年。至黄慎丈、吴质钦、杨朗轩三处诊病。晚落神影。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初刻诣景运门内朝房,折下行礼,至政治馆早餐,刘仲鲁大理饬庖人为之也。因拜东北城客。在广年伯母、翁大姊处略坐。未刻赴济帆局,酉刻赴梅叟局,倦甚先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兼复诊。午面后入城至质钦处复诊。又至大兄处为二侄女诊。岷远来夜谈。接陶斋函件。

初六日晴。至东北城拜年。在希文叔岳处午餐。

初七日晴,有风。午刻赴会臣丰泰照相馆之约。宴毕游厂及火神庙,买汲古阁初印本《松陵集》、《田山蕴全集》。敏仲约晚局,辞之。厂甸向设于吕祖祠、土地祠外,厂街地狭人稠,物摊林列,车马壅塞,殆不能行。今年民政厅令移于琉璃窑门内,兼辟北路通西河沿,地既空旷,游车出入各途,游人虽多,一无阻碍,亦善法也。

初八日晴。孟春时享太庙。毓鼎侍班。卯正二刻驾临,辰初二刻礼毕。归寓稍眠。

一日在家看《山篮先生年谱》一卷。山薑以二甲第四名外用推官,缺裁,改考中书舍人。

内阁办事中书,前明皆资郎为之,间有任子,名为异途,为士流所不齿。至是(康熙年)

用李棠奏,改用进士人员,山薑首膺其选,大为词林诸人所薄。一日赴友宴,一词林后至,径趋上座,谓山蕴曰:“我非不欲揖让,唯我词林,尔中书,贵贱分也。”又一词林典试,副以中书,归语人曰:“此行乃吾本分,特与中书偕,为可耻耳。”当日之轻风池如此!山蕴既得而大悔之,与同官互发牢骚,至相对泣下。居官六年,升户部主事,始自喜为成正 

果。今则词林变为冗官,几致言者齿冷,东观西清无甚分别。今昔官制升沉,可为慨叹。

《山薑诗话》论松陵诗,谓松陵一派七律,西山爽气,碧水澄波,“白云蓊欲归,远树忽削半”,诗境似之。又谓松陵两君子七言绝句,别具风骨,不屑雷同。

初九日晴。粤东张祖诒来见,字伯荫,开平人,曾为南海学官,家伯侍郎公督粤学,奏保知县,分发山西,借差来京。因感家伯知遇,特介花农前辈来谒。午刻赴张振卿年丈局。灯下答端午帅书。

初十日晴。皇后四旬千秋,外廷百官并无典礼,唯入内当差者蟒袍补服,一天不入内者并此而无之。辰刻至德胜门,赴姜汉卿军门之约。午刻出城至宾宴楼,与初二日同局诸君茗集,同赴宝记拍照。因践邹咏春前辈局,同人均有诗,余亦成一律。

消寒第八集,与褚伯约、熙小舫两观察,徐花农侍郎,何润夫副宪,左笏卿给谏,张兰圃侍御同集邹咏春侍讲斋中昼游花市夜开尊,灯火风光近上元。鬓影茶香春旖旎,传壶剪烛月黄昏。陈遵好士投宾辖,杜牧忧时有罪言。过饱侏儒成一笑,主人兼味整盘飧。(〔眉〕诗已三易稿,此作较清整完密。)

十二日晴。志雨民来谈,留其午餐。偕大、三兄游厂,买初印《渔洋感旧集》(翻雕本则削去钱牧斋)。酉刻赴邹紫东同年惠丰堂局。

十三日晴。午后入城,访陆伯葵丈。因张季直献导淮复河以工代赈之议,午帅颇为所动,已设局委员,四出测量。聚数十万饥民,掷数千顷民田,以兴此旷日持久必不可就之巨工,无论淮不可导,河不可复(北流已久,南河久淤);三四月以后,饥民皆须归籍刈麦,且及时播种,以谋后日生计,今乃留使兴工,人多日长,安能防变。测量非旦夕可竣,巨款非仓猝可筹。此种议论,实百思不解其故。余初九答午帅书,已详言其害。更思得凤、葵二老合函阻之。葵老亦大以此举为不然,已驰书午帅及杏荪丈矣。南皮制府曾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洞谓庸人安能扰天下?唯有才者轻举妄动,师心自用,乃能乱天下耳。”

(《议改外省官制致政府电》中语)旨哉言乎!至廊房头条胡同买纱灯。夜间,儿辈为采涧夫人设席暖寿。岷远作半夕谈。

十四日晴,甚暖,大有春意,撤炉火。梅叟以车来迓,为姑太太诊病。因留午饭,以自制鸡汤清煨冬笋佐饭,味清而腴,真珍品也。偕梅游厂,买《述学》两册,医书一本。

酉刻至福州馆赴黄执垒、孙子钧消寒局。归作致午帅书。汪容甫先生初拟著《述学》一百卷,既而仅成内外篇数卷,其文欲合汉魏唐人为一手,渊懿朴茂,根柢厚而气味深,王怀祖推为宋以后人所无,虽不免稍过,然自是一代作家也。

十五日晴,大风。采涧生日,客来极多,酬应日繁,于兹可见。午后至大恒通一行。

上灯时两宅祀先,夜月甚佳,寒气凛冽如严冬。

上元采涧夫人生日箫鼓竞京华,春灯十万家。风高传绛树,月皎夺银花。楚橘青丝笼,湘裙宝幰车。

良辰增绮岁,长祝鬓如鸦。

十六日晴。辰刻至顺直学堂开学,率教习、司事、学生向先师位前行三跪九叩礼,归寓。未刻以车迓袁先生,命儿女开学。夜,在便宜坊请师,余有它局,宝惠作主人。为于氏袁妹、吴经才表弟妇、吴质钦次郎、杨朗轩侍人四处诊疾。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 

十七日晴。用四川所制百花笺录近诗,应伯约丈之令。午刻至松筠庵与三省京友议津镇铁路事。自去岁至今已七次集议矣。议定由余领衔具呈邮传部请代奏。群推余主笔,因挥毫脱稿。归寓已上灯。易衣冠至灯市口赴蔡和甫之约。夜,大风。

十八日晴。午刻至江苏馆起居注同官团拜,到者十五人。达茀一侍郎已升学部,仍与会。先在中庭行团拜礼(各科各署名为团拜,而此礼不行久矣),再入座。两席交错,尽欢而散。申刻赴汪叔平便宜坊局。宋以后古文家,于明吾取归震川,于本朝吾取姚惜抱、汪苕文、汪容甫。四家笔墨性质皆与吾性相近也。

十九日晴。午初刻诣署开印,先拜印,次谒圣庙,次拜韩文公祠。相传学士封印开印无逾两次者,以例应读学当头者将事不及一载,必升官而去也。余与景佩珂学士各已四次,宦途迟速今昔不同如此。韩公祠在署大门内,小屋三楹,中奉文公,左祀土地,右祀观世音菩萨。祀菩萨于翰苑已属不经,而文公生时专力辟佛,至欲取其骨而焚之,兹乃肸蚃一堂,讵能一刻相安哉!余向寿州师言之,师亦不禁失笑,拟别营小厢而迁佛焉。至朗轩、慎丈、经才三处复诊。傍晚始抵家。申刻至江苏馆赴鲍川如同年约,席半先行。赴花农前辈消寒局,诸君皆有诗,以次捧读,觉老辈诗酒风流犹在也。归,夜已深,犹篝灯读宋人文数篇(顾氏《宋文选本》),以舒心定气。十馀年来,每夜必如是,不以劳顿废也。

二十日晴。钟端臣大令(本楷)来见。至经才处诊病。午刻在福兴居为公善堂请客,共商改设工厂事。散后在大恒通小坐。祝何二表嫂生日。晚饭后步访嗣芗前辈。经才又来延,再往诊视,病已危亟,恐不可为。得笏斋信件。以程青溪(正揆)《江山卧游图》长卷付存粹斋装池。青溪,孝感人,崇祯末进士,生平绘卧游图五百本,长正浓淡各极其致。此其一百五十本也。此卷得之于丹徒周氏,价甚廉,长八尺馀,笔法苍劲奇古,屈盘处纯以篆籀法行之。凡南宗、香光、待诏、石谷诸家所画皆江浙山水,以浓厚秀润胜古人,横皴大劈之法为之一变。石田、清湘特出古意,纵笔为之,其奇肆处往往不入世眼。青溪此幅酷似石田,白是杰构。近人久无此力量矣。明人字画,往往有奇气,故士大大多以风骨著。即如文章一道,齐梁人绮靡不振,五代人芜冗不治,而世道即因之。文运与国运相终始。近来文体叫嚣诡怪,举先辈敦厚之旨、和平之音一扫而空之。世变之忧,正未艾也。

廿一日晴。午刻与大兄在江苏馆具柬合请朝贵二十八人,列者十六人。余巳刻即往,客尚未至。独立江西院,柔风拂面,融气怡情,远忆乡园,不禁神往。灯下读汪苕文志墓文数篇,可谓善学半山、震川,笔下复有醇厚之气以鼓荡之。在桐城派未出之前,自是一大宗,似出方、刘之上。望溪以经术为文章,托体高而行气实,吾病其少性情,无沁人肝脾之味。

海峰则又下一级。故言桐城者断当推惜抱翁为初祖。

廿二日晴。同乡庄耀孚(鸿烈)白山东来见(曾任历城、寿光等邑,以道员过班。

陶荃孙亲家之婿,与隽侄连襟),携有次寅书。午后朗轩以车来迓,为太夫人复诊。出城至献廷处诊姻伯母病。灯下写信五封。翊虞、宽仲二侄自南来。津镇铁路三省公呈遣侯升递邮传部。

廿三日晴。巳刻至编书处,申刻始散。饶简香、林少數云山别墅消寒局,辞之。

廿四日晴。访王仲度,偕诣寿州师处,请点总校、总纂、详校各差,余拟数人,俱照行。午后至吴经才处吊丧。至宝兴隆,交去致顾渔渭表弟信并全年月助四十二金。归寓复看李子伟丈所辑《各国舆地志》十馀卷,为之审正体例。余去春得日本丹波元简所著《伤寒论辑义》,喜其搜集古今诸家注释完备精审。见其凡例,尚有《金匮要略辑义》,亟思得之,以备仲师一家之学合成双璧,问之肆中无有也,常往来于心。今年游厂,无意购得,又得丹波元胤所辑《难经疏证》,皆善本也。

廿五日晴。午后入西城,吊唐蔚芝同年太夫人之丧。至蕴和店答拜庄耀孚。刘正卿、鲍川如、张口口、朱鼎新相继来谈。川如于南赈筹之不遗馀力,其难及处全在拙而戆,不取巧,不徇时,不视人颜色为进退,不畏难而中止,以此任事,何事不成,余深敬佩之。 

灯下校阅《民法编》二卷(三十二卷俱阅竣)。连日在车中看《难经疏证》、《脉学辑要》,援据古说,一扫时俗相沿之谬,觉心中大有所得。向来诊治俱在五里雾中,从此用功当渐有把握耳。琉璃厂帖家李云从以访碑图小影册子索题,久未应之,屡来请问,今日临寝信笔为题百馀字。此等题跋小文,以庐陵《集古录》跋尾为最有味,元之袁清容亦佳,本朝如金谢山、朱竹垞、钱警石诸先生皆可法,翁覃溪则专事考索,不以文字论矣。若古文中书后大篇,横空发议,则近于史论,与小跋又不同。

廿六日春雨霏霏,春阴漠漠。午初诣编书处发缮正本。未刻寿州师到局,侍谈良久。

书局初开时诸同事,曹再韩、于海帆两前辈,李橘农、夏闰枝两同年,二年中相继外简,唯余一手经理,不少间断,寿州亦倚任甚专,无言不听,通籍几廿载,仍埋头龟于故纸堆中,冷局生涯固可笑,亦殊有味耳。申初至惠丰堂与大兄合请亲友四十馀人。散后复至大恒通一行。接周揆一寄三百金,张啸圃丈寄百金。余等劝募江北赈款续得三千金,一时未能收齐,而饥民待赈甚亟,极贫各户有朝不及暮之势,因商诸冯润田,请其先垫电汇,润田慨然如约,其重义轻财有足多者。

廿七日阴。祝孙孟延夫人生日。至长椿寺行吊。赴任景枫丰泰之约。散后与尚会臣、成子蕃步游书肆,余买邹代钧《五色舆图》一巨册(中外地图最精善之本),《财政学》两册,满州、蒙古地志各一本(均日本参谋本部所著,于东三省地势、政策考较详密,盖其注意甚深,故著书特详,确为得要领。中国人自著之志反而不如也。读之可借为筹边要典)。

此五书皆极有实用,得之胜于搜求古籍。余近来学问宗旨,欲专从事于计学,为异日致用之具。旧书如《文献通考》、王圻《续通考》中财赋各门,《经世文编•户政》,新书如此种财政诸编,皆当悉心研究也。又买新小说三种。

廿八日晴。余之乳姆汤王氏于子刻病殁,年七十二,为之从丰棺殓,以报其三年乳哺之劳。午刻至南横街贺云依新孙弥月之喜。云依借座广和居设汤饼筵。散后入西城为葛都统令嫒诊疾。至湖广馆赴癸巳同年团拜之请。观剧数出,在恒裕易便衣赴萧翰臣昆仲万福居约。

廿九日阴。吴蔚若、张哲夫、张吟樵、萧子植同时来谈。午刻吊刘子嘉前辈丧。又至乳母棺前备祭筵上香一揖。观者如堵墙,以绳枢瓮牖之家,几类卑田院,不应有此等吊客也。因至朗轩处午餐,即到编书处。出城过献廷处复诊。夜,大风。

二月初一日晴。范俊臣以所编《公法类》来商榷,余颇嘉其详而知要,繁而不碎。

午后至云山别墅赴左笏老约,半席往葛振老处复诊。接笏斋要信。夜,大风。灯下看《财政学》,甚静定,夜分始就枕。

笏卿给谏邀饮云山别墅东风一尊酒,西阁万重山。天冷春犹浅,云行客自闲(此句从老杜“云在意俱迟”换骨)。芳梅延皂盖,醉镜借朱颜。初月升林杪,耽吟不记还。

初二日晴。发许篆丈信。午后为黄慎老复诊。晚,在大兄处便酌。

初三日晴。两日甚寒,复著狐裘。有人从火车南来,据云昨日动身,汉口雪深六寸,入河南境则成雨,至直隶境则晴矣。是地气自南而北也。前人以地气卜天下之治乱,今则铁路、电线皆渡地气,理所必然,无足异己。午刻至武阳馆祭文昌帝君兼请外官(盛我经〔文颐〕、袁植臣〔励桢〕、李俊贤)。席散至编书处。又往葛处诊疾。访劭予丈不晤。申刻赴李霖卿、李星桥壬辰消寒局。

仲春约同社诸君燕饮 

东风吹梦鬲湖滨(鬲湖在阳湖县西),二月长安拂面尘。掩鼻竞为名士咏,捧心羞作侍儿颦。新笃泼酒沽微醉,暖日薰花酿好春。不惜金尊招近局,屏除世事遣芳辰。(〔眉〕末句当改。)

初四日晴。十点钟至松筠庵集议津镇路事。前呈邮部,仅以外部一咨了事(达官不动心之学,自有衣钵相传),现再具呈乌台,请其代奏。余起草毕,适兰泉以马车来接看病,因留午饭。未刻至江苏馆与书局同事公请夏闰枝并拍照。又得笏斋书。

起居注同官春团,延予澄学士以纪事十绝句见贻,奉酬一律清尊乡馆集词臣,记事珠光粒粒新。十幅裁成鲛室锦,一年占尽凤城春。禁林掌故存吾辈,今雨情多忆旧人(去岁同僚改官去者凡九人,来诗皆及之)。自昔南徐盛名士(学士系京口驻防),羡君文彩照同寅。(〔眉〕此诗虽不佳,而对法甚活。)

初六日晴。先师孔子升大祀,皇上亲诣文庙行礼,臣毓鼎侍班。天明登车,七钟一刻抵国子监,在殿下与同事齐班(世仁甫、文焕章、杨少泉)。八点钟驾到,起居注官朝服序立丹墀上中门槛外,东向北上。九点钟礼毕。衍圣公孔令贻先一日到京,是日亦随班行礼。

余出,在帐棚易便衣归寓,往返逾三十里。未刻张季端同年招饮。广西李萃轩太史(骥年。

其胞兄二人,一己丑同年,一壬辰同年)携示所藏书画,南田公山水十开,真而且精,超逸神妙,非言可尽,余所见世间真迹以此为第一。反复敬观,不忍掩卷。又石谷山水手卷长二丈馀,精神、魄力、气概兼而有之,时而雄奇,时而苍秀,千变万化,不可方物,却无一笔不在法度中,能事尽矣。无款无印记,唯笪江上一诗一跋标明石谷,然非此老安有此神力哉!

观此二件,其馀虽有佳者,不足论矣。申刻又赴刘干卿之约。

(中失记。)

十二日阴。百花生日。看庭中丁香、鸾枝皆含蕊矣。午初刻至王饴山处,与李嗣芗前辈、李星甫农部会齐,同诣都察院递津镇铁路拟由三省筹款收回自办呈。在陕西道茶憩,遍读壁间所嵌汉御史题名碑(本朝汉御史第一人为曹溶)。未初副宪陈梦陶丈入署,余等迎于大门外,序立向舆一揖,饴山捧呈恭递,梦丈急下车受之,谦让不敢当。余谓此国家体制应尔,平日爵秩虽同,既到此地,则应行此礼,所以尊朝廷也。梦丈竟不复登舆,步行而入。陆总宪、伊副宪接踵至,余等仍坐陕西道候回话,侦知明日即据呈入奏,乃行。

刘龙伯中翰(富槐)开医学研究会于龙树院,并邀日本医师,期以贯合中西为宗旨,辰集午散,余不及赴。泰西医学亦有长处,足以补我所未逮。泰晤士报馆近集股印行《大英百科全书》,皆各种专门之学,其中医书颇多,余拟聘善译者(须通西文而兼通医道者),将其译出,以备参究。复锡子常学使书。又复门人三六桥书。晚,微雨,土香檐滴,颇觉清爽。书窗听雨,静读荆公《唐百家诗选•王建》二卷。建诗选录最富,且多五七言古诗。

建律诗见于《瀛奎律髓》者,鄙俚平浅,大为纪河间所诋。其乐府古诗则气体韵味俱胜,一时唯张水部差堪伯仲。张、王并称,以此渔洋最不满,于斯选笔记中屡加雌黄,盖因宗派不同耳。观于此二卷,其持择不为不精也。

十三日晨起雪飞如絮,地气虽暖,屋脊墙腰积素犹一分许,巳而成雨,午后始止。

一日无事,换悬字画,收拾书斋,欲为馀暇读书计也。申刻至万福居赴吴质钦约。

十四日晴。至献廷处祝太夫人七十五岁生日,午面后归。答访吕筱苏前辈未值。新 

选四川垫江令张六翮(沔阳人,乙酉同年)来久谈。晚仍赴献廷约。壬辰消寒公局,辞之。

微雨。左笏老赠余二诗,作家手笔,自是不同。

十五日阴。江苏会馆春祭先贤。余因胸次气牵掣作痛,不胜读祝文,仅为分献引赞。

礼毕公宴。易便服至顺直学堂查课。申刻至福兴居赴董少卿表弟局。

十六日阴。德音截江南漕十五万石赈粜,同乡官具折谢恩,辰刻在西苑门内行礼。

三三省铁路公呈,都察院今日入告,将原呈代奏,奉上渝,准由三省绅商筹款自办,并俯如所请,派张、袁二督妥商办理。圣明下照,俯采刍荛,闻命喜出望外。余与柯凤丈、李嗣老因林赞虞年伯以枢辅摄邮传部尚书,特两次晋谒,面陈始末利害,林丈亦因不悉详情,谘询甚切。今日纶音立沛,当由林丈青蒲力对之功也。归寓略进食,即至畿辅学堂行开学一年纪念,会合管理员、教员、学生共拍一照。学生皆作西装。天命未改,而学堂服色遽更。学部此令,岂复有国家种族思想耶(民政部之巡捕亦然)?余与刘博丈慨叹久之。张振丈邀湖广馆观剧,袁植臣昆仲招饮,皆辞不往。篝灯作《城南集》序(即真率会同社诗稿)。

十七日晴。午后同社在余寓公祝梅叟,且为筱舫前辈设饯,群集舫斋,展牧斋诗及新得《苏诗集成》,高声朗诵,琅琅达户外,不知者几认为书塾也。今日似此良友鲜矣。

《苏诗编注集成》四十九卷,总案四十九卷,识馀三卷,笺诗图一卷,口口一卷,仁和王文诰编,合古今苏注百馀家,辑录辩证,定为一编,无愧集成之目。读坡诗者读此足矣。

总案尤王氏一生精力所萃,纯据坡公文诗杂著以详出处事实,体似年谱而更加密。由诗文而得事实,而情事历历可知,即由事实以解诗文,而意旨悉可通晓,真善法也。余书法师坡公,而诗法犹出入于唐宋间,今得是编,庶几一瓣心香专为坡仙下拜耳。复汤伯温丈书,又复周揆一书。

十八日晴。巳刻至松筠庵集议铁路。附博泉丈车至福兴居寻梅叟(梅叟今日生日,避客来此,且宴祝客),略进午餐,即至浙学堂与十四省监督同议学制,拟呈请学部改良,最要者整齐学程,为学生筹出路也。附吕筱苏前辈车而返。闻王仲度十七日逝世,病起至殁不过二十分钟耳。

十九日晴。终日奔驰酬应,辰出戌归,疲不可言。

二十日晴。一日在家静坐。蔚若丈、正卿同年来久谈。得午帅书。寄刘梅舫法库门书。

题玉可斋中春月四花益寿延龄雅称名,当春傲骨尚能撑。从来不识东皇面,也伴寒梅冠众英。(菊花)

水波清浅石嶙峋,仙骨珊珊倩影匀。竞说莲花能不染,犹嫌泥滓是前身。(水仙)

(原稿仅录此二首。又,本月下旬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丁未年三月初一日阴。雨后清润,人颇旷适。午刻至江苏馆赴乙未、癸卯两科门人公局。归寓复寄孙仲山信。再出,答拜各客。至长椿寺,赴医学研究会。此会发起于刘龙伯中翰(富槐),而沈子封丈赞成之。与会者为朱桂卿、左笏卿、徐班侯、凌菊林诸君。研究宗旨,一议病机,一商书疑,而大志在于发达中医真义,以觉悟世人轻信西医误治之害,摈斥挂牌杀人之市医。定于每星期第六日在长椿寺会晤。亦今日切要利济事也。灯下改削昨撰《书堂对雨图记》文稿。邮传部尚书张百熙赠宫保,谥文达。

初二日晴。松筠庵铁路集议期(每月逢二、八日)。今日所办者,一余等十人公致袁慰帅信,一拟投票举办事发起人。余创议每次集议必须实一二事,不得空谈空散,诸君佥以为然。散后访李珩甫,饥极索食,主人为设馎饦数枚。熙筱舫前辈借余处举真率会,迨余归, 

寓客已满堂。傍晚始散。鸾枝盛开,花光照眼,此花不见群芳谱,江南亦无之。唯龚定庵诗集有《忆京师鸾枝花》七绝,花名之入诗始此。余检出龚集与诸君吟赏久之。灯下作《春温忌用麻黄细辛论》,为医学会发明第一篇,将送登《北京报》,以警觉病家保全生命。挥毫之际,腕下若有神助,顷刻成七百馀言,滔滔滚滚,文不加点,触处皆见道理。因诲宝铭,作文须是平日根柢深厚充足,下笔吋自然笔随意到,文成而法亦立。若以枵腹为之,临时搜索填凑,费尽心机,终无精采,所以但觉其苦,而无行文之乐也。

初三日阴。至蒲城馆吊王仲度之丧。到编书处办公。出至大兄处赴消寒局。海棠将开,色尤红艳,康节“好花看到半开时”诗句,不特见道之言,亦深得花趣也。

初四日晴。香河李显廷中翰(祖谟)、仪甫守备(祖训)请为其太夫人成主。其地名吴村,距通州城五十里。七点钟赴前门火车栈,与张心田侍御偕行。八点一刻开车,九点钟抵通州河岸。昔年所崎岖石路半日始到者,今则转瞬已达矣。李宅已遣肩舆车马相迓,一点钟抵吴村,下榻行馆。冯公度及文怡斋(满州人,在吴村屯居)伴宾。余少憩,易素服往行吊。夜,与冯、张二君畅谈。

初五日晴。九点钟着蟒袍补服,执事前导而行,倾城妇孺来观,道塞几不能行。十点钟点主入宴如仪,有香河四秀才襕衫相礼。十一点钟起身,到通州,火车尚未到,坐茶肆看书半卷。傍晚抵家。香河妇女无不织布者,风俗勤朴,俭于奉生,其地贸易以粗布为大宗,工坚而价廉,余买两匹以归。离家甫二日,白海棠、白丁香已盛开,春色相催,一日一景,孤负真可惜也。接盛杏丈信,寄赠金镶藤镯一个。又接孙仲山、黄补臣信。元刘元工塑像,以此著名(见《辍耕录》),一时仙佛像无不出元手。公度言,宝坻城西广济寺四大金刚(俗称风、调、雨、顺四将),犹是元塑,精采壮丽,世无其匹。

初六日阴。先大父忌日,在南横街设祭。畿辅公祭先贤,未往行礼。饭后至定府一行。诣编书处,后院桃花盛开,自来以艳字属之,真不愧也。与同事诸君徘徊花下甚久。

诸葛菜花作浅蓝色,遍地皆是,映带其间,尤有姿致。归途为杨子嘉夫人复诊,病已十愈七八。休宁潘瑞臣孝廉(宗信)来谒,癸卯荐卷门生也。夜半大风怒号,系念庭花,懊恼不成寐。

京师每至三月,百花盛开,必为封姨所妒,务摧折而后快,何其不仁也千红万紫竞芳姿,酝酿经年始及时。欲乞东皇定风律,狂飙禁向季春吹。

初七日阴。风定而花未损。特约朱、熊、刘、钱、李诸君来寓赏花,孙厨整治数簋,畅谈甚乐。未刻至大兄处看花。申刻赴汪道周宗显堂局。归路赴李肖峰侍御局,客散后与孙景周世兄谈研究外科治法及脉象。

初八日晴。尚会臣出城,共饮于便宜坊,兼约沈子封丈。散后同赴长椿寺医学研究会,余出所著《春温忌用麻细论》,诸公咸赞赏,谓切当不可易。拟登《日报》,为本会论说第一篇。傍晚入城,赴宝鼎臣昆仲约。

初九日阴。湖北人徐少良(宗棠)来执贽,云依亲戚也。午后至刘孟禄处道喜。诣编书处。出城赴大兄真率会。又赴吴蔚若丈约。东三省建立行省,以徐世昌为总督兼管三省将军,充钦差大臣。唐绍仪为奉天巡抚,朱家宝为吉林巡抚,段芝贵为黑龙江巡抚。皆北洋所保荐也。三省为祖宗发祥之地,三百年来例用丰沛人镇守。前年授赵次帅将军,犹是汉军旗也。全用汉人,实自今始,而事权之重,为向来所未有。徐帅偃然受之,且递条陈谓用人不关吏部,用财不关度支,练兵不关中枢,如是则与分藩无异,不特非国家之福,恐亦非家门之福耳。段芝贵,字湘岩,安徽人。或言其曾得幸于刘延年军门,以守备为袁 

帅材官,供洒扫奔走之役,嗣改官县丞,躐捐道员,充天津巡警总办,年仅三十馀,不甚识字。据报纸云,此次以十万金得开封府,且闻其有松寿之献。所言暧昧,因未敢尽信。

特以节钺滥加,为朝廷羞,为边疆危,为时局痛,热血冲心,握拳透爪,不觉其言之激矣。

初十日晴。午刻偕三兄游法源寺看丁香,约有五六十株,香风扑鼻。白皮松二株,高数丈,干馀年物也。寺建于唐贞观时,名悯忠寺,为征远阵亡将士资福;元、明改名崇福;本朝雍正朝赐名法源。院碑林立,历历可考。有石幢二,余与三兄摩剔观之,乃辽物也。至乡祠赴蒋稚鹤同年约。北学堂前海棠五株,花瓣攒蔟,几无罅隙,艳雪成团,香清而烈。前人谓海棠无香,何也?十一日阴。访殷济臣、李珩甫、甘少南。午饭后至汪家胡同敬致昆师及师母酒席券。

顺至各处道喜,在子文处久谈。傍晚赴占柱臣世兄源丰堂之约。三日看《明季北略》一函,末造大局已坏,而当道诸臣贿赂公行,益泄沓不事事。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倾,国亡而身家与之俱尽,若辈居心真不可解。读竟为之泪下,盖无一字不触余怀也。刘青田所遗画轴第二幅,隐寓宫多法乱意。亡国之举,古今一辙。末卷载北都殉节诸臣小传,读之心痛,而志气为之激昂感动。崇祯谥号,摄政王入燕京,谥为怀宗端皇帝;南都初谥思宗,继改毅宗烈皇帝。在本朝人著述,自当称怀宗,然千古公议,究以称毅烈为是。

十二日晴。午初至松筠庵议事,筑室道谋,议论多而成功少,固书生通病也。祝寿州师生日。诣编书处校定正本。散尚早,因访会臣久谈。桐城张小船年丈以家刻聪训斋、澄怀园语录二种见贻(张文端、文和著),细阅一过,无语不从体味阅历而来,于处家、持躬、涉世、养生之道,深切著明,而又平易可行,不作高远语。吾辈苟能遵守此书,获益不浅。昔先世父赐谕,盛称其《恒产琐言》,谓读书人断不可不知其理。

十三日晴。壬午、己丑两科在湖广馆合办团拜,余以一身周旋于两科客主之间。戏甚佳。归寓已鸡啼矣。

十四日晴。起甚晏。会客二人。饭后访珩甫。至电灯公所与康侯、性甫、公度、心田诸君议定铁路草章程,周览其电灯机器,不能不叹服制造创始之人也。又至编书局一行。

十五日晴。半日会客。饭后府学老师任君来访,致占柱臣世兄之意,嘱为昆师备遗折。因访曹梅、访易丞午两枢部,求观格式。赴医学研究会,与子封丈同车归寓,坐肪斋密谈良久,同诣湖广馆赴史仙舫同年局。复门人黄补臣书。辽左设治,俨然析珪,北洋势力范围遂包万里。政府谋国之疏,可为寒心。又,近来疆臣权重势专,朝廷一意姑息,不复能制,尾大不掉,藩镇之祸时见于今。朗轩为我画策,欲得陪都方面一席而处之。然余衡量大局,此地不可居也。厕足其间,后将有悔,不如安我故步之为平稳耳。

十六日阴。午后诣编书处,顺至聂处诊疾。归寓少憩,步行访嗣芗前辈,适在家请客,因留入坐。又至沈酂廷处诊疾。夜半大雨。接袁慰帅复函。

十七日阴。雨后凉润宜人。梅叟柬招崇效寺访牡丹,今日酬应纷纭,竟无此清福矣。

午初诣松筠庵集议。午后至丁、朱二处道喜,又至崇文门东牛香山处行吊。答拜吴福茨亲家久谈,论新疆利害甚详。近来筹边者皆注意于英、俄之侵占,不知可忧者实在内患。盖新疆户口一百万,欲谋新疆,非通铁路不可。路通则商贾集,而后可谋生聚,驻兵可减,则经费节省,乃能徐议屯垦之方。昔罗景湘舍人力主斯策,其说不可易也。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廿二日阴。午刻至云山别墅,赴润田之约。散后至崇效寺赴研究会,牡丹齐放,实为辇下之冠。客去,余独与子封丈对花吟赏。复忆笏斋不置花。花之好处全在光艳,风吹日晒则少减矣,女子亦然,此非可以脂粉增饰也。川督岑云阶不待宣召,即乘快车来京,其请陛见之疏同日而至,盖拜疏即行矣。同朝震悚,有疑其人清君侧者。连三日召对,留为邮传部尚书,今日谢恩,面劾侍郎朱宝奎,即奉旨革朱职。闻其弹劾甚多,尚未发作。

近日官以贿成,朝政污浊已甚,得此公一荡涤之,亦快事耳。 

廿三日晴。辰刻,新留馆编检到任,毓鼎入署宣旨。午刻,梅廷卿娶子妇,请余赞礼。又至三圣庵行吊。未刻至江苏馆赴王午南榜诸君之约。

廿四日晴。未刻至崇效寺赴花农前辈约。花已离枝,尚有五六丛容光并丽。楸树三大株,花开正密,为他寺所无。在西来阁下访覃溪星伯旧迹,凭吊久之。闻昆师病势已危,篝灯代拟遗折,夜深始寝。

廿五日晴。巳刻携稿诣汪家胡同,与堃子岩年伯细意斟酌,方搁笔,而师已甍逝矣。

门生故吏数百人,唯不才得送师终,亦缘也。归路答访岑尚书。又访朱子文,留饭畅谈。

子文以候补道三年而晋侍郎,拜官甫十日即罢。宦途变幻无常如此,唯安分者能自立耳。

申初刻,驰至大兄处,同作主人公请吴亲家及冯星岩、秦佩萼、朱晓南诸公。席散,复偕星岩前辈至瑞蚨祥西栈清宴,兼约高寿农年丈,与梅叟同作主人。阅邸抄,知御史赵启霖疏劾段芝贵以歌妓黄金献媚邸第而得巡抚,奉旨段开缺,庆邸振贝子交醇亲王、孙中堂查办。

廿六日,立夏节阴。午刻至编书处,看书甚多。出城答拜各客。至刘惺庵同年处复诊年伯病。晚,有两局,悉辞之。

廿七日阴。午前至松筠庵,在大兄处拜供(二伯母忌日)。饭后拟入城,北风扬沙,目不得开,乃止。罗景湘自鄂来,孙问卿同年自沪来,皆久谈。晚至福隆堂赴同人生日会(王鹤田、袁寄云、唐昭卿、史康侯、聂献廷、蒋惺甫、李静斋、汪星甫、冯公度、张心田)。

廿八日晴。风未止。午后谒陈梦陶副宪,面交常州府公呈正副各一件,为潘振声观察(民表)卓行可风,请代奏宣付史馆。因作半日谈,遍观收藏字画,以宋元人墨迹书札八册为最可宝。中有东坡三札共五开,笔法、墨法涌现纸上,习苏字十年,乃获见此墨宝,细玩其抽毫换颖之法,始知少游所论坡书用偃锋,良非虚语。自来论书皆以悬腕指拈管端为上,独坡书则不然。盖从古人“拨镫法”悟入,使正毫、副毫皆着力,墨气因此亦得融匀,使非目睹真迹,何能深信不疑耶。近人唯王梦楼深得此秘,故所书特遒秀有韵致。余又知戏鸿《快雪》钩刻之精,只下真迹一等。海岳、松雪书颇多,松雪纯用紫兼毫,以硬锋成肉采,百炼刚化绕指柔,所以为难。后人用软羊毫学赵,无怪平塌入俗,了无骨气矣。

然非墨迹亦不知也。文衡山书亦是以硬锋成肉采,真得松雪三昧。归途目想心追,快畅不可言状。自此学书当进一阶。酉刻至全蜀馆赴曾、余、陈三君之约。

廿九日晴。程孟常请至其乡,为太夫人成主。巳刻偕袁先生、胡干卿、宝惠同往。

出彰义门{一二里,地名靛厂,村名岳谷庄。题主毕,即送葬,助执绋。归城尚早,至余子厚处为其童子师诊疾。夜倦早眠,周揆一自南来,不能会矣。

四月初一日晴。春光草草,又入首夏矣。年年此数日辄觉感怅欲涕。禀此性情,安得好怀抱哉!得笏斋书,又增停云之感。桓伊每闻清歌,辄唤奈何,非个中人不能解也。

午刻衣冠答拜各客。晤周揆一、史仙舫。申刻至福隆堂赴汤艺荪之约。

初二日晴。翰林院引见汉讲官一缺,毓鼎帮同荣中堂带领递牌,九点半钟自内出,至刘博泉丈处诊疾,留午餐。诣昆师行吊。两世兄恭述皇太后恩礼甚渥,赐祭果、赐祭筵各一次,又遣中涓存问师母,谕以天热勿过哀,且命百日后入见。然礼臣今日具疏请易名,乃奉旨毋庸与谥。近年尚书间有无谥者,若大学士入贤良祠则必邀此典。昆师又系予告,与休致开缺不同,殊出意外(若江西万文敏则以休致尚书而予谥)。又至恩星五处为其夫人诊疾。

归寓已近申初,少憩,复至松筠庵集议。酉刻约少南、珩甫、寄云、献廷诸君饮于便宜坊。接次寅信。余急欲移寓,昨看西城羊肉胡同一大宅,屋八十馀间,新洁开爽,月租竟至七十金,赁值一昂至此,殊可骇怪,穷措大无力居之。然即此可观时局矣。

初三日晴。午刻赴编书处,傍晚始退。公事既毕,听新吾谈咸丰间湘淮名将战事,有声有色,不啻身在行间。同人环而听之,甚乐,如柳敬亭登场说评书也。所论人物事迹多与 

官书不同,盖史册之不足传信久矣。即如南宋诸将战功,以《金史》对证多不合。史家作传,皆据碑志行状铺张点缀,本难尽信。今之国史,只录公牍,弥无据矣。接何志霄济南书,全为津镇路事。

初四日晴。杜少敭大令(惇咏)来执贽。南海人,其胞叔国赞,为己丑同年。少敭去秋来京,屡次晤谈。午后校定局书两卷,甚倦,颇动看花之兴。梅叟适来,因同游崇效寺,访芍药消息,乃俱含苞未放,无可流连。归至玉可接叶亭,则芍药已开,牡丹尚未全谢,兰花亦存数翦,吟赏久之。主人设樱笋款客,清脆悦口。灯下复笏斋书。

初五日阴。大风扬尘。周政伯前辈见访,因新得讲官也。为铁路同人拟复袁慰帅函稿。午饭后至湖广馆,丁卯、乙酉、王辰三科团拜,亥正归。前月廿五日,御史赵启霖疏劾新擢黑龙江巡抚段芝贵献歌妓杨翠喜于贝子载振,复向王竹林借银十万两,作庆亲王寿礼,钻营放缺。慈圣疑有人主使(西林北来,外间颇有入清君侧之疑,而此疏适在其后),庆邸力请查办,以杜众口,且谓如所劾属实,愿加等受罪,如查无其事,亦请以诬告反坐言官。遂派醇亲王、孙相国确查。越三日,御史江春霖复入一文字,言该妓可以退还天津,易于掩饰。而京报又讹传言官大会于嵩云草堂,谋联衔入告,为赵御史声援。此语上达禁中,上益疑外廷结党倾陷。今日两大臣复奏,派员密查,均无其事。上大怒,褫赵启霖职,并申戒言路,倘再妄言诬罔,定予严惩。闻者咸短气。臣谨按,此事有无不必论,赵启霖亦不足惜,唯国家设立言官,特许风闻言事,原欲其搏击权要,以警奸邪而肃朝纲,若科以反坐之罚,则此后谁复敢犯权贵,致蹈不测之诛乎?言路结舌,主听日蒙,恐非朝廷之福也。

初六日晴。天色昏蒙,日光不燿。表兄梁佶人同年(恩霈)来访(山西人,壬午同年),午刻诣编书局。出城至杨荫北处诊疾。酉刻与惠儿赴刘靖孙大令(景熙)之约,陪客唯李五丈一人。农工商部尚书振贝子请开差缺,奉懿旨允行,奖誉其父子甚至。贝子此举盖欲稍塞论者之口也。

(〔眉〕此下数日失记,特补录大事。)

初七日都御史陆宝忠疏言,言官语虽失实,心实无他。近来政府用人往往不洽舆论。

赵启霖所论未始无因,请开复原官,置之谏垣,以作直臣之气。

初八日御史赵炳麟疏言,言官不宜获罪,言路不宜沮遏,语尤激切。上虽不允其开复,然为之申谕言路,遇事仍当直言敢谏。两公此疏有功朝廷,可光日月矣。余亦草一疏,申救赵芷生,谓言官不当反坐。拟于初九日入告,乃迟一日而明谕已下,不及上陈。此余审缓之过也。寿州师因复奏一折,大为清议所薄。癸卯门人有欲上书请削弟子籍者。闻有一匿名书诋讥甚至。

十二日晴。同人因津镇路事,直隶推李嗣香前辈、张伯纳同年及余,山东推王爵生阁学、徐梧生国子丞偕赴天津谒袁慰帅,面商办法。八点钟早车开驶,十一点钟抵津,诣造币厂午餐,移行装下榻于旧东门内(今已无城)嗣老寓中。

(原稿此处空一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五月初六日具疏劾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瞿鸿禨居心巧诈,蠹政害民,交通报馆,漏泄机密。次日奉朱谕,着开缺回籍,以示薄惩,所援引之儿女亲家法部右参议余擘康革职。以小臣一言,不待查办,立予罢斥,自来所未有也。

初九日量能婿、娴女来京。

(原稿此处空八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七月初一日,立秋节刘正卿同年新充国史馆提调,病久不能出,余再署提调,而大兄因家难频仍,杜门不出,余遂兼摄两人之任。九点钟到馆,未初归寓。闭户自缮封奏,劾粤督岑春煊不奉朝旨,逗留上海,勾结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留之寓中,密谋掀翻朝局, 

情节可疑,请密旨查办。康、梁皆自日本来,日本日以排满革命之说煽惑我留学生,使其内乱祖国,为渔翁取鹬蚌之计。近又迫韩皇内禅,攘其主权,狡狠实甚。余惧岑借日本以倾朝局,则中国危亡,不得不据实告变,冀朝廷密为之备也。蔡伯浩、顾亚蘧来久谈。夜,雷雨。

初二日晴。呈递奏折。六点钟自家起行,七点二刻至宫门外,诣法部大理院公所,与两署值日诸公畅谈。九点钟事下乃行,到家略眠。因顺直水灾,被害者九州县,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君商赈济之策。傍晚,探听知折留上,未发枢臣阅,但谕令发密电召湖广总督张之洞迅速来京面询要事。

初三日晴。半日会客(余定日行事件,自十点钟至一点钟为会客之时。午后或出门,或治公私各事,则不见客矣)。三兄嫁女请媒,余往同作主人(男媒李毓如,女媒顾亚蘧)。

散后至编书处。任觐枫偕其乡人王玉琳来见。

初四日晴。午后风雨顿凉。至长椿寺吊华允卿同年丧。申刻赴献廷聚宝堂局。奉上谕,两广总督岑春煊着开缺养病,以示体恤。张安帅升粤督,林赞虞侍郎由枢辅出为河南巡抚。

两月中,毓鼎所上两疏,皆立见施行,又皆重大之举,圣明过听,益当勉自收敛,以避嫌忌之乘。

初五日阴雨。门人盐山刘景梅(宝亭)来谢,优贡朝考得一等也。午后冒雨访珩甫,至松筠庵议事,拟联衔请赈帑,同人推余主稿。又至前门购物,上灯后始归。接次寅信,初三日至新城县受事。陆军部改官制,宝惠调承政厅行走,充秘书科一等科员。遭际逾分,以兢业勤慎勖之。秘书科专主奏稿,余命其熟读陆宣公、曾文正公奏议,余尝得力于此也。

初六日晴。巳刻诣史馆。两点钟至承春洲学士处,与沈丹箴、甘少南晤商张化铁路事。答谒吕镜宇年丈,未值。出城至陶然亭赴冯润田之约。丑刻彗星见于东方,在井度。

初七日晴。热甚酷。巳刻诣史馆,请诸公复校《皇清奏议》,余审核销签。迨出东华门,将下键矣。酷暑伏案竟日,头目昏眩,殆不能支。归路赴李光铠便宜坊之约(李号厚卿,安徽六安州人,介贡缉熙来见)。买《姑孰帖》残本一册,乃翁覃溪先生所镌,内有东坡帖,亦大开,钩刻甚精,上荆公诗古风一篇,作小行楷,它本所未见。

(次日此本忽失去,遍觅不得。今日偶检书架,忽得之。乃当日误入医书中,收入架上也。因从九月十二日接续记之。)

九月十二日晴。呈递封奏正折,为顾、黄、王三儒从祀,自三月间交部议,几及半年,尚未复奏,请饬礼部从速定议。圣庙东西两庑各十九间,现在仅馀三龛,若三儒列入,便无隙地。方今文化大启,岂可谓三儒而外,从此更无从祀之人。请饬学部酌量扩充,以俟来哲。两庑位次以时代先后为序,东西并计。近来续有增入,监员贪图简便,只就一面,以次推移,致使东西不齐,颠倒错乱,宜令国子丞重加厘正。附片请宽免奉天红粮、小米火车运脚及税厘,以轻顺直粮价而便灾黎。昨日缮封讫,交翰林院贾供事赴园呈递。余黎明起行,事下后在万兴堂午餐,顺至承泽园一行。归寓,吕表弟(葆宸)来访。浙抚冯星岩同年丈来拜,久谈。酉刻,壬午公局,在江苏馆公请徐督,冯抚,李幼山、李弼予两观察,鲍川如太守,冯、李到。复笏斋书,又寄五弟信。影宋本《坡门酬唱集》二卜三卷,内府藏本著录于《天禄琳琅》,庚子之乱为西军所得,归于丹徒刘氏,刘不能守,同年董绶金法部以巨价得之。是集为自来藏书家所未见。此本影写精整,下宋刻一等。又钞本八册,乃翰林院所藏江苏巡抚采进本,即四库所见本也,绶金以赠余。编集者邵洁,两本皆作洁,《四库书目提要》乃误作浩。洁自序云,绍兴戊寅(〔眉〕戊寅为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时年未冠,隆兴辑是书。末署绍兴元年。提要因其纪年错乱,特加辨正,疑末行绍兴为绍熙之讹。今观影宋本,果是绍熙。旧本之可贵如此。余旧藏《宛陵集》,亦翰林院之书,当时四库校书诸公签识俱在,雕印俱精。近年余所得精钞精刻之书颇不少,皆积每岁俸银而购者,时一展赏,足娱心神。移居后当检列斋中,仿钱警石先生《曝书杂志》之例,各系数十语为检书偶识,庶不负频年心血也。 

十三日阴雨。昨附片奉旨:着照所请,该部知道,钦此。督抚及部臣奏事,往往即奉俞旨。京员递封奏,则无不交议。今乃径如所请行,圣主爱民之仁至矣。正折尚未探知。

(〔眉〕探明系礼部、学部议处。)管夫人生辰拜供。饭后至三圣庵行吊。东城看病。又至尚会臣处为其世兄翘仲看病。街已上灯,驰出宣武门,则将下键矣。灯下写寄八叔信,又致翁氏六妹信。夜雨达旦。

十四日竟日雨声未息。饭后至高寿丈、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至醉琼林赴张景韩局,便宜坊赴尚会臣局。街衢积潦,如入水乡,灯火倒映,俨然江南泊舟景色。目疾初愈,快读陆放翁诗(《唐宋诗醇》选本)。此老怀抱深,家数大,气韵峭,句律精,卓然杜陵后一大宗。

向来皆以平整工秀学之,全非剑南真面目也。三唐妙处,放翁兼而有之。

十五日阴。李嗣香前辈请至天津,为其胞伯母张夫人及从堂嫂章淑人成主。淑人年二十四而寡,誓以身殉。张夫人谓之曰:“汝夫已死,汝正应代夫事我,以尽孝道。汝今从死,我将何依?俟我死,汝乃殉可乎?”淑人泣应,遂不死。今年八月初三日,张夫人殁,年九十。淑人年亦六十四岁,距夫亡四十年矣。家人虽虑之,然亦冀其事隔已久,此念稍淡。

阅七日,淑人键户仰药。救之,得不死。窃检其旧箧,凡刀剪、洋药、铅粉之属悉具,尘封枯朽,皆四十年前物也,悉藏之。淑人搜不得,大怒。遂绝粒,两日夜仍不死,饥火中烧,困甚。淑人曰:“等死耳,何必自苦乃尔!”因索食。家人喜其意转,防稍疏。中秋日出后,犹卧不起,呼之不应。排闼入,抚之,冰矣。有空瓶在枕畔,以示化学家,水银也。殓之曰,肤革转柔,面色如生。呜呼!一言自矢,阅四十年而卒践之。其坚忍讵可及哉!抑此四十年中,淑人万一卧病而死,节孝之诚,谁复知者。天乃特保全之,以成其志而显其名,谓非平凡纯诚所感格耶?妇女殉夫者多矣,如淑人者则罕。余故详志之。十一点钟上火车,五点钟抵津,下榻李氏斋中。

十六日晨,风雨交作,一时许即晴。谒杨制军,久谈。未刻,点主如仪,襄题者为高口口前辈(凌口,庚辰庶常,曾官山西知县)、华少澜同年(俊声)。寿臣叔祖邀至德义楼大餐。张小松招饮三福班。九点钟即归寓。

十七日阴。甚寒。六点钟即起,乘早车行,十二点钟抵都。同车者有皖人张介眉,素以医名。相与畅论医学,参合中西,介眉申明《内经》奥旨以证之,殊有心得。途中颇不寂寞。到家小憩,复至西邻为李芝陔先生成主。校正编书处正本四卷。

十八日阴。李氏出殡,余助执绋。蜀人李复初通判(绍迪)执贽为医学弟子。复初本知医,在余子厚许闻予论病,大惊服,乃介子厚而来。其实予于医道纯以性灵用事,功夫甚浅,何足为师乎?午后至尚会臣处贺嫁女喜,流连至暮,赴福兴居作主人(同乡十一人,生日会)。

十九日晴。管夫人忌日。江苏馆公祭先贤,予充东室引赞。午后至编书处校定正本。

至景佩珂处复诊。申刻赴方勉丈宗显堂之约。徐班侯语予,医学研究会,学部月助经费壹百两。此会可望发达矣。中国医学经旨不明,西人将实力研究,取《灵》《素》张孙之精微奥妙大为发明,而反窃据焉以驾中学。此如算学借根,西人目为东来法者,至今日而反推为西学专长,则保守阐明,真不可缓之事矣。予于《灵》《素》张孙之书,涉猎虽不深,然敢信此数书中,必能放异样光采,为自来所未到也。自先儒以医解《论语》之“小道”,而轩岐要道遂为士大夫所薄,一付诸贱工。呜呼!斯人性命所关,而可目为小道耶?况“致远恐泥”,亦决非指医在内也。厂贾以族高祖庭柄公(源吉)花卉册求售,共十三册。着色钩晕之法,一本瓯香。公系雍乾间人,毓鼎辈皆不知其能画也。十馀年来,予所收同族先泽几二十家,足见吾家能画者之多。香山、南田、铁箫三公,特其著者耳。持叔、珩甫来夜谈,予出朱景周所赠石井细茶(据云生于石壁,极为难得),烹泉共饮,茶清而甘,自是佳品,品尝甚乐。接盛杏丈信并洋百元。又接朱莹如信。

二十日晴。魏少牧大令(正鸿)为学部事来见。未刻至松筠庵赴唐昭卿、李口口之约。 

申刻至醉琼林,赴李俊贤之约。寄端午帅书。又唁庄思缄书并幛。

廿一日晴。半日会客。门人万枋卿大令(祖恕)来见,留与长谈。午饭后至大兄处,与朗轩、亚蘧畅话甚快。大约人最宜劳力,最怕劳心,即如予终日见客,四城奔驰,可云劳矣,然只劳其筋骨,天君则凝然不动,有时在车中闭目静坐,反得澄聚之功。而每夜归来,又必就灯下观书数叶,以安心定气。此予所以虽疲而不害也。复盛杏丈书。自各新衙门之设,求进者麇集辇下。无一定之级,无一定之途,人人存速化之心,习钻营之术。此近五年朝局大变象也。破坏廉耻,扰乱志气,莫此为甚!世之治也,名器贵而人皆自重;世之衰也,名器贱而人愈不知足。气浮志乱,其害及于世道,其祸必中于国家。

李祖怡,号钊臣,谷宜亲家之子。(〔眉〕此后凡遇生客,问其名号、籍贯、渊源,即附记于本日下。)

廿二日晴。一日无客,难得之至。午后至李菊庄处贺喜。答拜各客。无锡顾震沧先生(栋高)《春秋大事表》一书,自云泛滥者三十年,覃思者十年,执笔为之者又十五年,而后成书。宏纲细目,体大思精,为古今左氏家第一书。学者由此书可以通《左传》,可以旁通诸经,且可以贯通廿四史政事、兵谋、经世之学。余命铭侄特买一部,专力研究,终身用之不尽。

朱宗伤,号可山,筱南观察之子,贵州人。

廿三日晴。起居注满汉主事万亨、育凯、龙学泰来商本署办公经费事。至管丹云丈处贺喜。访朗轩午饭。谒振贝子,未值,约明日午后往谈。归途至新居指挥木厂修改各屋。

赴顾涣溪前辈广和居局。持叔来夜谈。(〔眉〕万号星衢。育号捷臣。)

廿四日晴。暖甚,几减棉衣。诣振贝子谈。贝子人多谤之,余则谓其虚怀乐善,无皇族习气,有足贵者,非党论也。午后至高寿丈处诊疾。归为费芝云丈跋先德两图(仙洲先生《荷净纳凉图》,蟾芗先生《琴鹤归农图》),不亲笔墨久矣,今日始得暇为之。寄赵次帅书托持叔交。管氏仆人杨明幼女患温热,其母负来就诊,余以事冗心甚烦,未即诊。其母愁急,误延市医服温补药两帖,病大剧,急浼余治,已无及矣。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此女之死,实余疏懒杀之也。悔恨无已,书之以列余罪,且戒将来(闺人尤悔之。夫妇不怡者累日)。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谒。其人颇明公事。

二十五日尤暖。沈仲盍(湛钧)来谈。仲盍为子佩年伯之子,工骈古文,门人为刻《知非斋稿》,以廪贡考职二等,授典史,分浙江。文人屈为末秩,殊可惜也。余怜其遇,为致书冯星岩抚部,求其刮目相待。唐进士多为簿尉,自明以后杂流居之,今日则卑贱尤甚,去舆台无几。居是官者亦不自重,读书人羞为之。国初钱献之、黄仲则皆仕巡典,以议叙得之,其时名器尚贵也。饭后谒寿州师,未值。至新居布置。以四百八十金购西邻屋宇,地颇宽长,有松三株,丁香紫、白各一株,梨一株,桃一株,颇有园林景致。明岁当改建精舍数间,为退息地。割其小半造马厩。采涧率儿妇往观之。成契后出城,赴杨寿臣之约。夜,雨。

二十六日晴。至顺直学堂考校。祝华璧臣祖太夫人寿。诣编书处。复谒寿州师。

二十七日晴。北风稍凉。世仁甫、徐季龙、魏少牧均来谈。祝五叔岳母五十七岁生日。至聂献廷处为太夫人诊疾。傍晚,同乡集松筠庵议釆买粮米运赴灾区办平粜事。至吉甫处晚饭。

二十八日晴。国史馆《皇清奏议》告成。毓鼎因提调始终其事,请奖,遇有应升之缺,开列在前。奉旨该部议奏。史馆保案,向来皆径取俞旨,此次独交部核,盖政府不知故事也。本拟入城,以气坠不能安坐而止,只至法源寺一行。徐花农前辈令祖奉旨崇祀乡贤,特在寺设祭。申刻至福兴居赴何颂圻及李子寿两局,晤吴竹楼观察(筠孙),新亲也。

邹咏春前辈呈请开缺,廿六日具呈,今晨即附火车出都。余往送之,已无及。咏老淡于仕进,甫逾四十,即赋遂初,可敬可羡。接周少朴奉天回信。又接易实甫湖北信(住武昌斗 

母宫),并新刻《龙州政书》一册。

二十九日阴,大有酿雪之意。晨起即至北城袁珏生处,为其世兄诊疾。访赵智庵侍郎,其厅事绿菊一盆,清翠可爱。此种,去岁始见,价至四金,花客分秧移植。今岁较多,然索值尚在一金外也。又谒袁慰廷尚书久谈。予劝其留意人才,培护善类。今日救败之策,无过于此。尚书叹封疆乏才。予言三品以下人才虽多,但无人提倡汲引,势孤气散,终不能成事业。愿公加意于此。古今最忌结党,其实非有党则团体不固,效用不专。此中只分君子、小人耳。尚书深以为然。出城已四点钟,径至大兄处,公祝朗轩生日,梅叟、顾氏昆仲、云依、余兄弟三人同作主人。车中看易实甫所寄尊人笏山年伯行状(讳佩绅,戊午举人,江苏布政使),中多名言,予尤爱其数语云:“在国,与其有聚敛之臣,不如有盗臣;在家,与其有刻薄成家之子,不如有浮荡败家之子。”

三十日晴。王粹老、何梅老来谈。陆听秋(臻,翰林院所立兴业工艺厂司事)来立顺治门大街房折(敬节会公产)。午刻云依招饮便宜坊,座客常熟曹善臻(澄甫,乙酉同年)

善相,予不深信此术,曹君亦非绝技也。未刻,顺直学堂学生设茶会公饯李滋园大令(荫蕃),拍相以留纪念。予为诸教员代表颂滋园之行;又对学生演说,奖其有感情,能合群,复勉其专力向学,以不负此举。咸欢然而散。至同丰堂赴连雨亭之约。

十月初一日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卯初至丹墀上,与同事齐班,因时尚早,与景佩珂学士入殿瞻仰,共十一龛,中为肇祖原皇帝,若以昭穆为次,则东西应各五龛,乃东六西四,穆宗神龛应在西列东向,乃在东龛之末,皆不可解。殿中深邃,神牌辨字不清,又不敢逼视。询之礼部诸君,亦无以应。当向《会典》考之(中奉肇祖为始祖、太祖、太宗、世祖、圣祖、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穆宗,各分昭穆,则穆庙当在西末,不应在东,而上之拈香,乃至东而止)。卯正二刻,驾临,仰视天颜,异常清减,又不如孟秋时矣。

祭时,白雾塞空,对面不见楼阁,气味亦恶,八点钟返寓时犹未散尽也。展被酣眠一时许,门人朱墀笙(澍春)自热河来见。李滋园偕其戚边小峰(其祥)来执贽。午后北风怒号,落叶乱飞,撼窗震牖,寒甚。张寅生(栋)在东城瑞记洋行招饮,辞之。沈雨人来谈,偶论今日世界,闭门自了,决不能竞立于斯世,然有所比附,则将来之祸至无时,于此中当思自己站稳脚步之法。予自己亥年承吾友汪颂年勖以畏远权势,甚感佩其言,不敢逾越。今年五月,为朝局计,劾罢善化。适庆邸与善化有怨,借吾疏以修郄,不知者遂目予为庆党,谤雠骤腾,然吾行吾志而已,仍无悖于前言也。

初二日晴。晨起访选长张采南同年,知史馆一案不致更动。午刻至福兴居赴边生之约。散后入城,为翁氏姊诊疾。又访兰泉。灯下作致笏斋书。连日看陆九芝先生《世补斋医书》,颇有所得。近来愈诊病愈觉其难,研究之功愈不敢少懈。又因治杨氏子不起,所学不精,去杀人之庸医无几。拊心自问,抱疚无穷。当杜门谢诊,埋头用功者一年,再出而施治。

初三日晴。大兄京察复带引见,蒙记名以道府用。兄之厄困甚矣,得此稍纾忧郁(翰林院三员皆圈记)。午后诣编书处。未刻至大拐棒胡同赴朱艾卿监督之约,半席赶城而归。

发次寅信。

初四日晴。赵智庵侍郎、秦佩鹤前辈、汪兰楣老夫子、田介臣同年相继来谈。午后至聚丰堂与江苏、山东及同乡诸君会齐,谒鹿中堂,决议津镇铁路办法。灯下作绶金所藏影宋本《坡门酬唱集》跋二则,计四百馀言,录于卷首。连日看《财政学新编》,纪各国理财法极详,议论亦精细。近人所编此种专门书,实为旧籍所不及。

初五日晴。世父忌日,在南横街拜供。饭后至广惠寺吊胡佐臣太夫人之丧并点主。往新屋督工。申刻至电局赴孙麟伯之约。接梁玉齐东瀛书。

初六日晴。贵官周岁。看编书处《地理门》五卷。末刻在大兄处合请吴竹楼亲家、张寅生太守。散后至广和居赴俞希甫同年约。袁静生、李嗣香前辈约,均辞之。 

初七日阴。颇有酿雪意。诏派文臣七员每日轮班进讲经史及国朝掌故(孙中堂、荣中堂、陆润庠、张英麟、唐景崇、宝熙、朱益藩),洵进德典学之要务,中国富强实基于此。

臣恭读明诏,不胜欣忭。如能更复上书房旧制,使近支王公咸亲学业,则尤薄海之福矣。山东盐大使杨稼轩(寿田)介田介臣同年来见(绍兴人)。曾祖妣季太夫人生辰,在南横街拜供。饭后入城,答访祁听轩、张寅生。至嵩阳别业,赴润田约。散后复至南味斋赴朗轩之约。

接屠禹航东洋书(麴町区富士见町六丁目十五番地)。曹迪新自津来下榻。

初八日阴。张寅生、李思本来谈,留其午饭。饭后写应酬大件。申刻至瑞蚨祥西栈赴延子澄学士之约。寄杨濂帅信。

初九日阴。育捷臣(凯)来见,为起居注分津贴事。予拟添设当月司员,由总办稽其勤惰。起居注虽隶翰林院,而掌院无暇过问。总办名为办事,其实除匀派侍班外,亦不能过问。内廷清要之班,无所统纪,几成虚设。自甲辰年署中开灯聚赌,予怒欲揭参申饬司员,斥革皂役,从此始有稽核之权。若能设当月官,立考勤簿,左右史之职或稍成体统乎?故事,每日轮知注官二员,直宿懋勤殿,随带笔帖式二员,专司记注。嗣因笔帖式不守规矩,夏月咸袒裼殿中,遂移至太和门外。每日仍轮两员入内听事。其后并此废之,仅于岁终缮写记注时,排日列两员姓名以充数。居是官者亦不自知职掌,唯点缀卤簿间,名为侍班而已。陆听秋来定房折。饭后至编书处,顺至新屋一行。

初十日皇太后万寿,御仪鸾殿。辰初刻,上率群臣在来薰风门外行礼。是日天日清朗,气象特佳。午刻访梅叟赏菊,适王粹老在座,相见大乐。同至福兴居便餐。余采白菊数朵,使制鱼羹,清芬适口。与梅叟同乘马车,由前门大街西珠市口驰骤而归。游人如织,途为之塞。龙旗彩帜映日飘扬,颇近前代大酺盛事也。

十一日阴,微雪,骤寒。午后至聂献廷、景佩珂两处诊病。申刻赴洪颖之福兴居局。

《王氏医统正脉》辑刻古医书四十二种,始《内经》,终陶节庵,凡仲景以后四家之书咸在焉(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张子和,后人以张为仲景先师,儗不于伦)。吾乡朱梦霆司马重刻于京师,校对颇加意,镌成后无力印行。梦霆殁,家计甚窘,予为介绍,归其板于医局,酬资千五百金,由局印售,学医者咸得家置一编。宋元以前古书,自此不患湮佚,梦霆之功不可没也。坊行河间、丹溪书漫漶讹夺,殆不可读。予有其书而甚苦之。兹皆据善本翻刻,字字清朗,实为快事。学者果能将此八函致力一通,其亦可云毕业矣。节庵所著有《伤寒》、《杀车槌》、《截江网》、《一提金》诸书,命名甚怪。

十二日晴,有风,甚冷。午刻至顺直学堂约同乡诸君议筹堂中经费。归寓少进饮食,复至江苏馆赴旅京各学堂研究会。吴人龚镜清(鸣凤)在粉坊琉璃街立女子实践学校,延女教习四位,收女学生廿馀人,皆十五岁以上者,不寄宿,分授国文、算学、针绣,四月间开学,至今颇著成绩,学生有能作六百馀言史论者。有教习郭太太讲宋儒性理之学,工骈占文。唯堂中经费过绌,不能支持,镜清乞援于予。今日诸堂监督毕集,予遂提议此举,谋资助之策,虽咸赞叹不置,恐未有实力也。朗轩在大兄处相招,因往谈。灯下为沈仲盍致冯星帅书。又答和徐花老诗二首:接叶亭中凤仙二盆,立冬后犹有花掩映丛菊间。贞盦以诗来,奉答二绝猩痕深印美人纤,得驻红颜映绣奁。我乞裴郎停玉杵,多留春色伴重帘(妇女多捣凤仙花染指甲,故借用裴航事)。

东篱秋色正如金,忽着深红艳不禁。君是魏徵能妩媚,巧将丽质配冰心。

十三日晴。舒宾如自奉天来。饭后至编书处,稍坐,即到新居视工。采涧率大女亦 

往。出城为聂太夫人诊病。吕翰卿自津来。江北提督王聘卿侍郎专丁寄衣料、香橼。

十六日阴。营口粤商叶道广所开五号同日倒闭,亏欠各银行及众商之款合计八百万两,各埠银根骤紧,市面震动。叶姓家道殷实,所营之业,亦未分毫失败,无端拐逃,必有他故。

或谓其与日本沟通,未倒之先,曾运洋货两船往日本。日本愿出银数百万,维持市面,阳居保护之名,阴为攘占之计,其计甚狡。予因草一折一片,请由户部银行暂时担任,严追该商家产变抵,并行文日本,追还前船,特派大员前往讯办。交袁老夫子缮写。梅叟来,偕赴斌升楼午餐。至于氏表妹处诊病。答拜川督陈筱卿。出城已上灯。至广和居赴李星桥之约。夜,雪。

十七日晨起,雪积五寸馀,而漫空之絮犹绵绵不绝也。竟日中宵,滕六君始兴尽而返。闭户围炉,与珩甫作半日谈。设酒对酌,不知窗外寒深。看编书处《舆地》两卷。写致安徽连藩台及季申四兄信。得次弟书。

十八日一夜大风,天竟放晴。先妣七旬冥寿,在广惠寺设祭,来客五十六人。

十九日晴,寒甚。呈递封奏。适大兄今日轮值召见。黎明时共乘一马车而行,雪路冻结,荦确无异山石,杌杌隆隆,马行不畅。七点一刻抵西苑门外,九点钟二刻大兄入对。

余坐六项公所候之。十点钟退出,述及慈圣特问恽毓鼎与你亲疏,对:“是臣嫡堂弟。”(于礼,上询及家属,应碰头而后对,不免冠。)大兄旋细顺旨次第,恭录如左:慈圣云,汝弟甚好,敢直言,有胆量,说话亦多中肯。其心真是忠君爱国。即如今天所上折子,就很明白。

伏念毓鼎以四品词臣,乃荷垂询姓名,且加优奖,闻之愈增感奋。毓鼎为讲官十年,孤立无援,唯以屡次建言,特邀眷注。前后四十馀疏,皆称心而言,无所揣摩,无所私徇,盟心清夜,或可仰酬知遇耳。午后诣编书处。陈菊生来别。

二十日晴。两淮候补盐大使刘翰章(号次子,莱州人)介田介臣来见。午刻至公善堂赴西源木商王晋勋之局。席散入城,至聚丰堂与何梅叟、大兄同作主人,请陈筱石制府,吕镜宇、俞廙轩两大臣。酉刻与许苓西在万福居雅座征伶畅饮。三儿宝纶自里门归。接盛杏丈书并寄董少卿百金。

次王粹老十月初十日酒楼诗元韵年年圣节踏歌行,气象居然近太平。从众何妨贤者乐,开怀聊中圣之清。欢场回首都疑梦(是日与粹老追话三十年前旧事),老辈于今渐见轻。二叟追随增脱洒,故应仕宦恋承明。(〔眉〕的真宋调。)

廿一日晴。三兄生日,往祝。面后至金筱珊处道喜。湖广馆江苏团拜。与吕镜宇丈密谈甚久。戏有关公斩蔡阳,伶人李库演关公,神威颇胜。京师不演此戏数十年矣。凡旧排各戏曲词关目均有情致,不特昆腔为然,即杂戏亦不苟,不似新编之戏,杂乱粗野,无理取闹也。此等亦有今昔升降之感。得笏斋十四日书,洋洋十馀纸。又得尚会臣闽电。

连日收拾零件,无事可记。

二十五日晴。昨夜四鼓,吴穆如敲门而来,因雅初吐血不止,急而来延。披衣起,饮勃兰地酒半杯,匆匆而往。至则盈地盈盆无非血也。全家惊惶。为开三黑神奇汤,止其上溢。

今晨复往诊,则全口变为痰红矣,脉象亦定。改开清火养阴一方。午刻衣冠入鲍家街新居,采涧率儿女继至。此为吾家在北京置产之始。什物狼藉纵横,几无下手处。略加布置,已上灯矣。

廿六日晴。先收拾客座以延宾。大兄嫂均来。 

廿七日晴。诸事略就绪,唯书籍尚费排比耳。接汪子衡书件。

廿八日晴。颇暖。田介臣、连雨亭、许仲衡、李新吾均来贺。起居注委署主事广裔来领津贴银两。出城答拜各客,在大兄处午餐。接刘嗣伯信并胡方伯密电本。又接左诗舲丈福建信。

廿九日晴。义大利上海义丰洋行大班计细偕翻译谷罗塞(墨西哥人)来谒(计细曾署领事)。午后步行至编书处。申刻至义馆答拜。(〔眉〕回信寄程巡抚收,转寄布特哈等处税捐总局。)接黑龙江蓝秩方同年书件。又接长沙刘干卿书(住东茅巷)。又接吉林吴子明书(任仪亭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屡有贺客,不具载。丁衡甫同年、何润老来作半日谈。朗轩、衡甫作半夜谈。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六项公所买郑元庆《三百篇词谱》旧刻本,价贰金。先考生辰,大、三兄来拜供。少南、珩甫来久谈。夜与蕙、丙二女排比内室书架医书。余所藏古今医学家言约六七十种。此道贵博览详究,乃足以尽其变,以《灵》《素》、仲景为主,而各家辅之。若沾沾于一家言,未有不偏之为害者。且病情万变,治各不同,亦非一书所能赅括也。余夜间退入内室,专看医书。有时读唐宋诗以遣闷娱情,故架上除医书外,唯置诗一二部而已。

初三日晴。衡甫来密谈。一日客来不绝,欲出门拜客,车已驾而不果行。复刘嗣伯信。

又复张幼和信。

初四日阴。任秀伯(法律学堂书记官,曾为肄雅堂书贾)、萧敬斋来,助铭侄整齐架上书。未刻在全蜀馆请癸巳同年,主人八人,余亦与焉。上灯时赶城先行。夜,大风。(〔眉〕汀侄生日。)

初五日晴。癸卯荐卷门人罗(树荣)来见(字季跃,顺德人,己丑举人,官中书)。

致季兄书交何务滋带去。李紫东亦来助齐书,已满七十架,书犹未毕。皆十馀年陆续购置者,京官薄俸,尽耗于此,盖逾五千金矣。未刻出城,至长椿寺行吊。在恒裕小坐。至嵩阳别业赴大兄及杨德孙消寒局。接襄阳电,儿妇及孙男女于昨日安抵襄城。

初六日晴。振儿生日。礼部议复翰林院侍讲学士朱福诜奏请旌表烈妇一折:恽毓德之妻许氏,恽宝元之妻袁氏,均属舍生取义,志行可嘉,应请准其旌表。奉旨依议,钦此。

因预备折稿,请袁先生缮写。午后至编书处,约水巨樵、范俊臣同编财政类,商定体例而去。答访田介臣。

初七日阴。具折谢恩。偕绍曰谦、宝瑞臣二侍郎恭诣德昌门内候圣驾临勤政殿时,在道旁两次免冠碰头。盛杏翁奉召来京,于今日请安。在内朝房略谈。归寓小眠。午后,朗轩、亚蘧来谈,愚溪前辈踵至,傍晚始去。接瞿擘生同年信(〔眉〕住粤省榨粉巷)。在朝房买殿板开化纸《性理精义》一部,价六两,纸板精美,阅之神旺。自来藏书家皆重宋元板,余意专欲搜罗殿板初印各书及国初校勘家精校精刻本,再传数十年,其宝贵不在宋元本下也。

初八日晴。写对,齐书。宝惠生日,即于今日起身,随荫午楼侍郎赴山东查阅第五镇,易陆军冠服而行。面后出城,至大兄处,往文明茶园观剧,惠丰堂晚饭,同人为王粹甫农部祝七十生日也。

初九日晴。半日会十馀客,车已驾而不得行。饭后出城祝张劭予侍郎六十寿。至新吾处为其夫人诊疾。至编书处,发缮《学校门》。归寓朗轩、珩甫已久候矣。乙酉消寒局,因风大,畏赶夜城,辞之。

初十日晴。少梅侄(炳炎)自武昌来,年廿四岁,韵梅先兄之子也,善测绘学。交来韵嫂、厚之兄、徐怡斋侄婿信各一封,又怡斋所寄冬笋、鱼、面。未刻至恒裕存魏少牧捐助畿辅、顺直两学堂经费库平银贰千两,马车轴折于途,易人力车而往,雇骡车而归。 

十一日晴。吴雅初生日,正拟上车出城,盛杏丈适来,留其午饭,畅谈衷曲及近日朝局现状,久坐乃去。己丑同年月团,在寓设席。余及爵生、仲鲁、鞠农同作主人,共开三席,动更后始散。接宝惠津信。又接笏斋书。

十二日晴。刘华堂大理(丕显)来见,次屏之兄也。盛葵臣自鄂来。出城为雅初诊疾。答拜会馆同乡。张景韩来夜谈。

王粹甫农部七十生日,何梅叟约观剧,祝翰臣招饮为寿,余赋长句奉祝追随二客祝安康,七十精神少壮强。坊馆鱼龙朝口戏,市场灯火夜开觞。忘年我识通家李,得道君疑叶令王。阿口设弧同此日,乞分健福到儿郎(大儿宝惠亦系是日生日)。

十三日晴。一日客来不断。发长芦张馨安都转函,为公善堂捐款事。濮颂川(良勖)

来见,云依之侄。

十四日晴。至云依处祝青士姻伯寿。面后至李毓如丈处,贺文福弥月喜。在恒裕少坐。谒寿州师议起居注公事。傍晚,赴云依广和之约,半席赶城而归。接李滋园济南信(住苗家巷)。又接梁玉齐日本信。量能蒙戴尚书札,派地方审判厅行走,分民事第二庭。

十五日晴。出城祝吉甫夫人生日,阍人拒不纳。对宇访亚蘧,又不值。乃饭于大兄处。归寓朗轩、楚南来谈,英商福公司争晋矿,外部久不得要领,调晋臬丁衡甫来议之,事将就绪,而不利于其间者(〔眉〕外部侍郎梁敦彦)从而作梗,反默右英商以鯖龁之。

余闻之甚忿,乃草疏,请朝廷专责成丁宝铨使此案速了。夜,大风拔木,噫气怒号。

十六日阴。风犹未息。晨起即赴编书处,改杨少泉所拟进呈起居注前表,久不作骈文,俪事摛藻殊窘。阅《学校考》三卷。接伯诚侄江西新城税局书。萧敬斋以王铁夫先生书牍七叶求售,内有拟宋元古文十家目录一叶。

十七日晴。遣贾供事携起居注印片呈递封奏。余动身稍迟,又因路冻,不能速行。

至东华门,知毓鼎蒙召见,在第二起。顾表已九点钟,乃步行疾趋至景运门,则军机大臣入对将退矣。其时圣驾尚坐乾清官,毓鼎商之内奏事处,令其代奏:“臣鼎已赶到,取上进止。”内监瞻望,不敢进。乃谒枢臣陈明迟误。余自己亥十一月后,不独对者八年矣。今幸得接龙光,乃以稽延自误,回寓懊恼不堪。午后至恒裕。又访珩甫。上灯时入城,朗轩来问讯。(封奏有旨:外务部知道。)

十八日晴。具折自请议处,径认迟误之咎,未敢再以骤病及覆车托词欺罔君父。又递牌子补请入见。适今日上诣太和殿阅祝版,有挪动,例不叫外起。八点二刻,牌子发下,折子依议,交部议处。归途访朗轩,相对太息,略进点心而行。至石驸马大街东口,有二苏拉大喘奔呼,云有旨着于廿二日递牌子,预备召见。闻之殊出意外,各赏以五千文。急作书通知大兄及朗轩、景韩。翰林院旋送来内阁交片,内奏事处口传谕旨: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着于二十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钦此。伏念言官递封奏,误召见,实属咎无可辞。乃圣主非但不加训斥,转于牌子发下之后,改降特旨,定期召对,诚非常之恩遇也。感仰不可名言。

衡甫、朗轩、珩甫皆来问讯。朋友相爱关切之深,有足感者。留三君作长谈,傍晚始去。

十九日晴。出城至大兄处午饭。访梅叟。至全浙馆赴江浙铁路代表人公会,到者百馀人。代表诸君登台演说,此路遵旨自办,不收外款,全出两省绅商忠爱之忱,集股已四千万元,无须再借洋款,痛陈借款造路之害。因余廿二日须入对,恳为代达,余允之。继有他人演说,余遂出。访朗轩于大德通。有山东人韩子贞,善看八字,朗轩深信之,以余 

命嘱看。所言虽不尽可凭,然谓余有胆识,肯任事,立志坚定,不能随人转移,却能肖余为人也。其论大兄则反是,似亦近之。朗轩邀饮惠丰堂,由前门而归。得笏斋书。

二十日晴。吾苏代表人许久香、王胜之两同年见访。饭后入西长安门诣起居注堂,见满汉主事、笔帖式廿三员(全署司员皆到),议定整顿公事章程,添设当月司员及分津贴办法,各员皆遵办。起居注正堂属之仪自余始。出东华门诣盛杏丈详问苏杭甬路事始末。归路谒袁慰廷枢部,未值。拟作朗轩母夫人寿序,在车中构思布局,归寓篝灯起草,一挥而就,计七百馀言,为时不过两刻,文思尚不甚钝。然脱稿后觉心跳耳鸣,此心血亏耗之征,非少年时可比矣。见日对镜,忽见白发数茎,老象渐来,不胜怅惘。

丁未十一月廿二日递牌子伺候召见。黎明大风忽起,行至景运门外,几不能展步,在朝房少憩。八点二刻钟传旨,命臣第二起入见。入乾清门,在丹墀西小屋静待。九点二刻钟,皇太后、皇上召见于乾清宫。上先问前日致误之故,臣以道远行迟对。慈圣垂询住宅在何处,距大内若干里。随问学堂利弊,营口近状,金币轻重得失,外省吏治,臣皆安详以对。上命下,始退。归寓,衡甫、朗轩、珩甫即至,详问情事,皆友好之关切者。留其午饭,畅叙至暮乃去。沈子封丈、孙文卿、王胜之两同年来访,探问上对于苏浙路事之意见。默揣慈意及语气,甚不以绅民争执为然也。嗣阅邸抄,有旨禁开会演说,系专指日内两省代表人而言。下愈激,则上(〔眉〕此上字不抬写)持之愈坚。朝廷之是非与草野之是非相反,则上下相敌而国是愈棼,自古局面如此。自去岁预备立宪,朝意颇欲注重舆论,乃中外学生不善体上旨,动辄纠众干预政事,一再电达政府,恫以危辞,朝廷遂疑民权之不可重,民气之不可过伸,天下遂自此多事矣。接长芦张馨庵都转信并公善堂捐款二百五十两。

廿三日晴。晨受煤气,一日不快。午后勉至编书处一行。袁珏生、贾子咏来谈。

廿四日晴。宁河谈玉海来见。出城答拜叔芾。补祝保之师十九日生日,致祝敬二十金。在恒裕少坐,至嵩阳别业赴乙酉消寒局。自请议处事,询之考功云,未见交片。随询枢廷诸君,云堂上未命片交。因探诸枢邸,始知十八日复传召见之谕下,此件即邀恩宽免矣。慈注优隆,闻之感涕。特毓鼎未奉明文,入对时即不能叩谢,未免少此一层过节耳。

又闻近日枢邸及项城在上前力保才堪大用,故有十七日之召,既误班而圣心犹不能忘,遂有口传之谕。

廿五日晴。辰刻入翰林院,为新授职编检宣旨。出城祝顾愚滨前辈太夫人七十五岁寿。又至欧阳、叶氏两处行吊。至雅初处复诊,因留午餐。又至大兄处为大嫂诊疾。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至福兴居赴润田局。

始见白发昔年苦学少陵诗,好句耽吟两鬓垂。今日真成新雪影,惊心忽过壮年时。晨兴揽镜虽无几,老至欺人此始基。屡欲翦除仍罢手,数茎留记最先丝。

花农前辈斋中蕙忽结实,以沈氏《笔谈》考之,即零陵香也。俗传香产于零陵,误矣。花老作诗见示,奉酬二十八字香号零陵久失传,梦溪考证自犁然。今朝得见徐亭实,好作毛诗草木笺。

廿六日阴。时飘雪花,天顿寒。监利吴厚庵(丙炎)介管麟士丈来见。午后至东城祝那相太夫人寿。出城贺黄慎之丈抱孙之喜,寒甚,索酒御之。与慎丈畅谈。范俊臣来夜谈。 

奉酬花农前辈兴庆池前夕照斜,一城横隔即天涯(余居距花老不远,然日落后城门下键,即内外渺隔矣)。

攀梅煮酒思方苦,折简飞诗笔欲花。老我光阴俄白发,输公意气尚青霞。正闻明诏崇稽古,桓傅何由久卧家。

笏斋自大同寄赠照像,题此奉怀边郡两年别,离愁千斛增。北风吹落木,频夜梦良朋。关塞□能达,须眉唤欲譍。

城西相对处,结念恨飞腾(恨飞腾者,恨不飞腾也。前人多有此法)。

(〔眉〕后得笏斋来书,谓此诗前四句绰有唐风,第三联则不脱试帖气。所评良确。)

廿七日晴。罗季跃来谈。午后出城酬应。至大兄处为嫂诊疾。灯下作复笏斋书。

(〔眉〕耆龄字雨南,其子荫田,字龙宾。)

廿八日晴。徐齐仲为季龙来求作媒,聘定沈氏女,乃八叔之姊甥女也。将借余处为女府行纳征礼。闻苏诲卿病于旅店,将殆,出城为诊治,病虽危而尚可治。至云山别墅贺梅叟嫁侄女喜,湖广馆祝朱艾卿太夫人寿。仍诣大兄处复诊。与南园谈。傍晚,至福隆堂同人生日会,自前门返寓。采涧在东城未归,读中晚唐人诗以待之。中晚诗最饶韵味,七绝尤胜,非宋以后可及。本朝刻书有极精者,除殿板外,如宋牧仲所刻各书及《渔洋诗精华录》、《法尧峰文钞》、《午亭文钞》、祁刻《说文系传》之类,写镌之工突过宋人。又如卢氏、毕氏诸家所刻,校对皆极精。余无力购宋元本,而遇国初精本,则悉力罗致,列之案头,循环玩读,其乐不减宋元。前年曾见殿板《御批通鉴辑览》,长三尺馀,宽约一尺五六寸,写刻之妙,目所未睹。惜因循未能购之,旋为他人得去,至今悔恨。今日买得殿板初印《历代诗馀》、渔洋三十二种,因记此。

廿九日晴。先大母忌日,往南横街拜供。饭后诣编书处。夜膳后,葛都统以马车迓,为其女诊病,久坐而归。发大同信。接何默庵信,随手作复。(〔眉〕默庵住上海十六铺货捐局。)

三十日晴。徐少良来谈。午后答访刘惺庵,未值。为大嫂复诊。夜早寝。岑刻《旧唐书》附校勘记,乃取《通典》、《册府》及唐人诸集相校核,非以他本校此本也。极为详尽。元刊本《隋书》,行字清朗,自成一体,与宋人刻书殊不同。后来影宋者多,影元者少,此体遂罕见。唯明北监本史书多类此,间有明正德嘉靖朝补叶,不过二十分之一。元刊《国语》四册,孙渊如先生藏本,丁少山据天圣本校改,加朱殆遍。(以上三书皆今日所购。)

十二月初一日起居注笔帖式增福来领十月份津贴银两。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在陆军部朝房独坐。七点三刻事下归寓,宾客络绎而来。午后出城酬应,且为苏海卿诊病。夜,赴万福居同乡生日会。

初三日阴,大风。客来仍不绝,迎送甚苦。午后珩甫来,拉出听戏,至广德楼。缘有伶王姓(〔眉〕即三麻子),专演关帝故实,以此见长,余久思一观,故珩来约也。北风如利刃,剺人肌肤。戏散同饮于福兴,自前门归。宝惠归自山东,述及在新城次弟,为政精勤,案无留牍,狱仅羁一徒罪囚,颂声载道。护抚吴中丞因公过县,有绅耆数人跪道,乞留恽大老爷多任几年。为政能得民心,闻之甚慰。

初四日晴。午后出城访冯公度。公度崇拜诸城,与余同嗜,顷纠合股份,搜借朝士所藏墨迹,付西法摄影,较诸钩刻,又近一层,断无失真之病。余携两册,一卷,一扇面,交印。闻公度已集得二百馀件,可谓大观。公度谓宋以后书家,自坡公后即须推石庵。余 

意亦云然。善学平原,无如坡公;善学坡公,无如石庵。补贺褚伯约丈嫁女喜。吊方勉甫丈之丧。在大兄处少坐。谒寿州师,未见。萧敬斋携沈石田山水巨幅求售。远山数重,古松三株,一老翁坐矶垂钓,烟云欲活,攫拿如生。雄健中含苍润,真石田翁得意之笔。画款六行,潇洒秀挺,毫无做作,印章亦佳。议价留之,暂悬壁间,见者无不惊赏。

初五日晴。天池同年来,偕访东邻严侍郎,议东安、武清赈事。先是有英人行经两邑,睹灾民饥寒流离苦状,恻然伤之。商诸税务司裴式楷君与以美教会集捐数万元,欲市粮往赈,请于府尹裴(维倚)。裴以赈济已足,民不乐食洋赈,辞之。且檄两邑令,不得令洋人入境。税司大恚,拟登报痛诋中国官之无人心。事为天池所闻,急访税司,锐任同乡诸人必能赞成保护,约余及刘惺庵同年同谒京尹。京尹不善吾辈所为,色凛然若不可犯。余等乃遍告乡老,设法集资,以义赈伴洋赈,且任保护。严侍郎亦深以为然,定明日集松筠庵同议。午后出城为苏诲卿诊病,连服大剂,已转危为安。归寓,衡甫、朗轩、珩甫相继来谈,留其晚饭,夜深始去。特派之七讲官,每日轮讲,俱进呈讲义一篇,太后、皇上前各一份,即据此敷陈。讲义皆托人代作,体近制艺,意颇平浅,于圣学不甚有益。毓鼎窃谓,与其令两宫阅近时人之文,不如用《明通鉴》或《明纪》或《御制纲目》三编,每日进讲二三段,使圣上晓然于治乱兴衰之故,用人行政之得失,师其善法,而惕然于中叶以后之渐致危亡,较为痛切。诗人鉴殷,贾山举秦为戒,以明代为式,亦事近而易明也。

又,每日召见后即进讲,时刻太迫促,圣躬不便久劳,故诸臣不过十分钟即退,不能畅所欲言,似宜移于午膳后,约一二点钟时,特宣诸臣入讲,亦较从容也。

初六日晴。午刻谒玉洲公子,未值。至编书处中餐。复校书五卷(地理、学校)。出城至松筠庵,与同乡诸公会议赈事,拟具呈度支部预借备荒经费二万两,散放冬赈。余拟呈稿,议定而散。朗轩约在大兄处相见。余以时已上灯,遂入宣武门归。美国退还庚子浮索赔款银口口口磅。中国自甲午以后海军尽熸,海权全失,外人动以兵船相恫喝,而无如之何。

又苦于无此巨款恢复海军。今若以美款购铁甲兵轮,设海军部,督沿海数省认真训练,庶可建威销萌。车中默拟疏稿,得其大概。法人卢梭(译名又作卢骚)特创学说,专重自然。谓小儿教育自十五岁前当纯用放任主义,不可以父兄师保诗书之说掺入,漓其性真。其说与明之龙溪、海门诸儒学派略相似而益无制限(见卢梭所著《耶密儿》)。其《民约论》提倡自由,遂成大革命流血之变。生于心,害于政,此之谓也。乃中国学者犹津津乐道之,为害正未已矣。其为人乃一浮浪子弟,殊无足取。余向不喜作词,谓其无关宏旨,曾于《云峰励学语》中论之,劝学者不必致志于此。自去岁得《绝妙好词笺》,长夏午倦,时复展诵,以销酷暑。

觉言情寓意有诗文所不能传者,唯词足以传之。且其悱恻缠绵,慷慨曲折,一唱三叹,犹有风人之遗,读之令人神移意远,感慨淋漓,其味较诗殊胜。昔人名为诗馀,盖谓其有三代诗人之馀音,非谓作诗馀事也。余前说为失言矣。近得《历代诗馀》,板本既精,尤乐诵之。

昨今两日看书末所附《词话》十卷,所见又进。乃知学问一道,有与年俱进者,真不可一得自封也。漏下三鼓,家人尽入梦中,读《词话》讫,沘笔记此。内室极暖,不知窗外霜风刮面矣。

初七日晴。午前会客。午后至江苏馆,赴张茞南同年局。珩来夜谈。复蓝秩方、汪子衡二信。

初八日晴。吃腊八粥。九点钟访仲鲁,偕至会贤堂,与天池、黼臣会齐,同谒裴大京兆,论义赈伴洋赈,乞饬地方官照料。京尹允诺。又杂谈良久,回至会贤午餐。十刹海一带,坚冰凝结,众人凿冰冲冲,积而窖之。三点钟归寓。松筠庵发电话来催,议津镇路事,易骑而往。山东、江苏及同乡诸君集十馀人,鹿相亦在座,持示张、袁二枢府,侍郎梁敦彦奏折及借款造路合同,即日签押入告。逐条细阅,主权利权丧失过多,因草公函致张、袁,求其暂缓定议,然恐无及矣。梁敦彦素以输诚外国、保固禄位为宗旨,津镇苏杭甬,晋矿,皆嫉他人成功,反结敌使以鯖龁任事诸人,使破坏而后快。呜呼!夫子所以深 

恶嫉妒之人,至欲屏之四夷,而患得患失之鄙夫,逆料其无所不至也。唐人炼句法,每句必含数层意。姑以今日所看鲍溶、姚合诗两联,略举一隅。鲍诗“林藏初霁雨,风退欲归潮”,“林藏雨”、“风退潮”,此已是两层,而所藏者为初霁之雨,所退者为欲归之潮,则更加一层矣。唯其初霁,所以能藏;唯其欲归,所以能退。命意炼词,又字字相生。姚诗“林外猿声连院磬,月中潮色到禅床”,“林外猿声”、“月中潮色”,此已是两层,而猿声与磬相连,潮色傍床而到,则更加一层矣。至林外之猿,则声更远;月中之潮,则色更清,又加一倍。

写磬之上再下院字,益见林猿之远;床之上特下禅字,益见月潮之清。真觉无一字无情,无一字虚设。(此联尚非唐诗之至者,不过平常语耳,其妙已如此。)此种炼句法,宋以后盖不多见,因此知唐人诗法之精。又唐诗两句,每以见、闻、远、近分意,故无合掌之病。触目皆是,不胜枚举。又如姚武功诗“山顶雨馀青到地,涛头风起白连云”,上句是自上而下,下句是自下而上,何等精妙。前年沈爱苍同年在京,见予诗,辄病其冗薄。余虚心求教,爱苍言,律诗句中,不可有间复字,不可有无着落字。譬如七言句,有五字而其意已足,馀二字必须另设一意,加入五字中,句意始厚(今如“林藏”二句,若改为“林容藏夜雨,风力退江潮”,则夜与江为间复字)。若仍就五字之意添演二字,此二字便没紧要,则冗而薄矣。

又如每下一字,必使如生铁熔铸,与上下粘成一片,或为馀字生根,或为馀字出力传神,则字字坚凝响亮。若信手填凑,可彼可此,或突来,或旁出,或与句中漠不相关,则此字无着落矣。(今如“林外”二句,若改为“夜半猿声连院磬,江边潮色到禅林”,则院字为无因,禅字为无情。)余深服其论,以求唐人诗,无不符合;以衡近人诗,无不犯此二病。爰就其法,重加锻炼,再示爱苍,爱苍亟许之,真吾师也。因论唐诗而附记于此。又项斯句“蒸茗气从茅舍出,缫丝声隔竹篱闻”,内藏无数人,题面却不见一人,真神来之笔。

初九日晴。吴质钦来畅论。饭后出城,至余子镜、吴雅初二处诊病。申刻赴张劭予丈之约,附沈子封丈马车,由正阳门归。夜,大风,甚寒。

初十日晴。天日晴朗,颇有暖意,斋中腊梅、红梅已开十馀朵,清芬渐来。访连雨亭议学堂事。午后至全蜀馆,己丑公请丁衡甫、魏子题、景旭林三同年。灯下写致陶斋书。

接品藕之奉天信件,随手复谢。

十一日阴。午刻至顺直学堂,率诸生行放学谒圣礼,在饭厅随众午餐。两点钟至东堂子胡同赴法人铎尔孟氏之约。铎君专精文学,喜为诗,充大学堂教习,乐与中国士大夫交。闻焦生(发第)盛称余,欣然愿来纳交,昨日见访未值,折柬招饮,约焦生作陪。铎能华语,吐属颇雅,极重中学,甚不以华人之服西服、学东学为然。其起居食用纯乎华制也。余谈次偶及卢梭所著《耶密儿》主义,铎大惊异,谓此书法人能读者尚罕,何论中国人。世人第知《民约论》,而不知卢氏学派来源在此书也。铎容貌白皙秀雅,望而知为文人。

复袁秉道书(四川江北厅)。

十二日阴。吏部议复史馆保案,余以应升之缺升用,此异常劳绩也,为馆中向来所无。草谢恩折稿,请袁老夫子缮写。起居注主事万亨来回公事。客人陆续不绝,口体为疲。

饭后至恒裕存银一千二百两。访刘葆良久谈。至聂处为其戚张渭滨诊疾。至松筠庵同乡会议路、赈二事。沈韵士来夜谈。夜雪。

十三日黎明登车,雪花如掌,路冻滑不能行,兢兢然,时虞覆辙。在景运门内朝房略憩。事下后,与铁尚书桂仓侍,恭诣乾清宫碰头,在阶上序立,候皇太后、皇上肩舆过宫,在槛内出舆小立,臣等在槛下两番免冠碰头谢恩。风雪迷漫,冠裘尽湿。沈韵士胞妹许字徐季龙,韵士借余处代女府,且请余为妁。归寓未一刻,男媒萧新之中翰(丙炎)及陪客王书衡、吴经才,马口口、许水臣相继而来。午席宴宾,往返押盘,未刻宴于徐氏。

雪竟日未止,积厚一尺许。积素广庭,钩勒枯木,天地同色,万籁无声,南城湫溢嚣尘,无此胜景也。

十四日雪忽飘忽止,屋上积几二尺。季龙、厚庵来见。饭后至苏、聂二家复诊。朗 

轩冒雪来夜谈,垂帷围炉,量能、宝惠俱侍侧,饶有乐趣。稚子扫庭雪堆两人一狮,奔走喧哗,都忘寒冻。

十五日雪一日仍未止,风挟雪寒,刮面欲破。三六桥来见,闻浙江土匪借端为乱,陷桐乡、石门二县,处州府属亦有焚教堂之举。姜提督(桂题)奉命调兵十二营南下,限年内到防。以北方陆军施于江湖水战之乡,非特不能建功,恐因惊扰更生他变,心窃忧之。

且闻将士多惮南行,尤难得力也。一日坐斋中看书。傍晚出城,祝聂献廷生日。又赴徐少良醉琼林之约。

十六日阴。午后至编书处。出城一吊两贺。夹道积雪,冷气逼入车中,足冻欲僵,因至恒裕饮烧酒,围炉取暖。上灯时至朱素云寓。赴沈五丈之约。得笏斋书。徐花老约源丰堂,聂献廷约太升堂,均辞之。

十七日晴。巳刻至东城为宝瑞臣夫人诊病,病已不可为,索饭午餐。见其案头有以殿板初印《钦定七经汇纂》求售者,精采涌现纸上,爱玩不忍释手,索价五百金,彼此望洋兴叹而已。若非时迫岁除,百债猬集,余将典裘以易之。登车后犹念念不能忘(余所藏有《周易折中》一种,亦系初印精本,庚子冬以极廉之价得之)。吊邵紫东夫人丧。入东华门,诣起居注,抽查记注正本。今年经汉主事龙君(学泰)校对,签出脱误二百馀处(〔眉〕龙字子恕,癸巳同年)。可见向来之草率矣。又复阅进呈满汉合璧表文,主事、笔帖式咸来见,与商明年整顿办法。起居注总办向不问署中公事,唯酌排侍班诸君而已。司官以其逼也,相见并无一揖仪。自甲辰年烟赌案发,余欲按其罪,始有稽察之权,今岁加办公经费,给各员津贴,同年争利互哄,余乃白掌院出而镇摄之。各员亦愿余与闻公事,握中央之权。于是主事以下视总办乃若堂属矣。出城赴梁家园医学研究会。谒谢寿州师。入前门至朗轩处晚宴。

朱桂老得嘉兴杨太守电,匪已遁去,省垣解严,并非失守县邑之事,姜军仍遵旨南下驻扎浙境,以资镇压(〔眉〕嗣后经江督、鄂督、苏抚电奏,力请姜军缓行奉前旨)。

十八日阴。起居注进呈丙午年记注。卯正至署,同僚会食,辰正事下,奉旨收库。

因与同僚恭送至内阁,荣中堂验收讫,加封条舁送大库。至朗轩处祝太夫人七十寿,归寓稍息。午后易便衣再往听戏,夜深归。

十九日晴。稍和。编书处供事来寓,修改进呈书。午后无事,偕袁先生至邻巷一带散步。旗民生计困迫,西城尤甚,皆短垣败屋,无一宽整者,街巷亦畸零荒寂,迥无东城气象。少南、珩甫来谈。晚局二处,皆辞之。复黄补臣信。又寄冯叔惠观察信。接赵颂眉(之基)河南信并银廿两。又接王宝廷(维贤)山东信并百金。又刘晓沧(汉清)岚县信并廿金。夜,微雪。

二十日阴。访区介持,未晤。至恒裕清算款目,润田留饭。未刻在嵩阳别业与仲鲁、天池合请左子异、沈子封两世丈,丁衡甫、景旭林、魏子题三同年,赶西城归。接朱莹如(起瑪)电和信并洋六十元。又门人朱颂青(远缮)皋兰信并百金。昨与亚蘧谈古文诗词甚乐,今日同志无几人矣。

廿一日阴,微雪。至国史馆总裁荣中堂、陆太宰、陆都宪处谢得保奖。出城至法源寺吊何怡如表弟之丧,润夫兄留吃素斋。答拜费竹心同年(道纯)。在恒裕久坐,朗轩、大兄寻踪而来。申刻赴沈韵士醉琼林局,散后入前门赴唐昭卿太升堂生日会。接朱枯三(槐之)大令信并百金。夜,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街巷灯光为之蔽黯。

廿二日晴。卿和侄婿二十岁生日,钟外孙周岁,亦提前合办(本系二十八日)。至南横街贺云依,有午面。谒寿州师,未值。申刻在嵩阳别业与天池同作主人(乙酉消寒)。

接雁平道缪恒莽(彝)信并百二十金。

廿三日阴,微雪。腊雪之多,为历年所无。午后至史馆领冬季津贴一百五十两。为诲卿复诊。凤石师枉过久谈。夜送灶。接法库门刘枚舫(鸣复)信并百金。复吴子修丈、缪恒莽观察、文子和观察、黄耔畬太守、毕元卿大令、吕藕之表侄信,均交邮寄。 

廿四日晴。稍暖。门人夏楚卿之子(炳道)中翰来谒。吴质钦来谈,论热河形势、政策甚详。午饭后至大兄处视阿茞疾。又在恒裕存款(存恒裕厚三千金)。复杨莲帅、刘晓沧、赵颂眉、翁景之甥信。自本月为始,以后凡接亲友信,三日之内必作复,复后即将来信分别去留,既免积压,而心目亦可为之一清。接端午帅信并洋千元(又密缄)。又接杨濂帅百金。余为量能婿示用功之法,每日点阅政治官报、奏折,玩习世务,兼习公牍文笔,专看本朝掌故书,如《耆献类征》、《碑传录》、《先正事略》及《啸亭杂录》、《郎潜纪闻》各种笔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而经世。此种学用功不苦而最有用。宝惠趋公之暇,亦可照此自课。唯宝铭侄志惰气浮,无意向上,屡加戒勉而不愤不悱也如故,余竟无法以处之,将无面目以见亡弟于地下,思之痛心。

廿六日阴复雪。午后朗、珩来谈。雪天垂帷围炉静话,三冬乐境也。以六百金买东北隅屋八间(穆懿贞所置房),成契付款,珩甫作中。若再将西北隅小屋得来,则吾宅方正矣。酉刻冒雪至西堂子胡同刘聚卿处赴沈五丈之约。面致莹如信件于那相。归寓已交子初,雪厚三寸许。

廿七日晴。兰泉自津来谈。门人辞岁者络绎而来,均延入略坐。抚宁杨宏轩(鸿正)

介李师葛(保亮)贽谒,候选知县,投效吉林,充双城堡警局差,经费皆其垫办。其人伉爽肯任事,不避劳怨,可用之才。花农前辈廿九日生日,两日夜归,在车中作长歌祝之,力求雄崛响亮,而气仍不厚,笔仍不老。以此知昌黎七古境诣之高。作七古必当以杜、韩为师,而参以苏、陆,方能极跌宕纵横之势。若长庆体,则韵调胜,施之凭吊言情等作最宜。此各视笔性所近而为之,或用所长,或矫所短。余诗苦平近,要当上法杜、韩。傍晚出城,访花老,面致此诗。又至江阴馆,为王吉臣农部诊病,已人膏肓,恐不可为已。灯下督宝惠清理账目。三日收钱绍云百金,张啸圃丈二百金,陶希泉、星如各廿四金。

廿八日岁暮袷祭太庙,臣毓鼎侍班。黎明诣前殿墀上,与同事齐班。卯正驾临,礼毕而退,两耳两足均冻不可耐。饭后至寿州师、王保之师处致年敬。见寿州商办国史馆、编书处各公事。至大兄处略谈。

廿九日晴。辰初入内辞岁,蟒袍补褂,进苍震门,先在总管太监处报名,恭领御赐春条一幅(“安乐康平”四字,衬板、铜铧俱全),平金荷包一个,内银锞重约一两,春盘一合,交苏拉携出,令史馆茶役送回寓所。巳正诣养性殿,行礼凡三次(一次谢赏,一次慈圣前辞岁,一次皇上前辞岁),行四叩礼。出,在史馆略进点心,至伦贝子、昆师母、肃亲王、庆亲王、振贝子、陆凤石师处投帖。亥刻接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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