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一笑

“千金一笑”的故事出在两千七百多年以前。那时候,中国还没有皇帝,皇帝这个称呼是秦始皇开始的。中国在三千年以前的一个朝代叫周朝。周朝最高的头儿不叫皇帝,叫天王。两千七百多年以前,周朝有个天王,叫周幽王(幽yōu)。这位周幽王什么国家大事都不管,光讲究吃喝玩乐,还打发人上各处去找美人儿。有个老大臣叫褒珦(bāoxiàng),他劝天王要好好管理国家,爱护老百姓,不要把老百姓家里的姑娘弄到宫里来。周幽王听了,冒了火儿,把褒珦下了监狱。

褒珦在监狱里关了三年,眼看着没有放出来的指望了。褒家的人一直给他想办法。他们想:“天王既然顶喜欢美人儿,我们得(děi)在这上头打主意。”他们就上各处去找美人儿,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个顶好看的乡下姑娘。褒家把小姑娘买了来,就算是褒家的人了,取了个名字叫褒姒(sì)。褒家教她唱歌跳舞,把她训练好了,打扮起来,送到京都镐京(在陕西西安西边;镐hào)献给周幽王,算是来替褒珦赎罪的。

周幽王一看见褒姒长得这么漂亮,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他越瞧越爱,觉得王宫里头的美女都加到一块儿也抵不上褒姒的一丁点儿。他马上免了褒珦的罪,把褒珦放出来了。从这儿起,天王日日夜夜陪着这位褒姒,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儿。褒姒可并不喜欢天王,她老皱着眉头子叹气,暗暗地流眼泪,进了王宫没开过一次笑脸。周幽王想尽办法叫她笑,她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天王就出了一个赏格:“有谁能叫娘娘笑一下的,就赏他一千斤金子。”(古时候把铜叫作金子)咱们有句成语叫“千金一笑”,也许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赏格一出去,就有好些人赶着想来发财。他们进了宫里,向褒姒说笑话,装鬼脸,演滑稽戏。褒姒见了这些人只觉得讨厌,把他们都轰出去了。

有一个顶能够拍马屁的下流人姓虢(guó),叫虢石父。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说一定能叫褒姒笑痛肚子。他对周幽王说:“从前为了防备西戎(西方的部族,周朝人把他们叫犬戎;戎róng),在骊山(在陕西临潼东南;骊lí)一带造了二十多座烽火台,每隔几里地就是一座。万一西戎打进来,把守第一道关的士兵就把烽火烧起来,第二道关上的人见了烟火,也把烽火烧起来。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地都烧着烽火,临近的诸侯(天王分封的各国君主通称)瞧见了,就发兵来救。现在天下太平,烽火台早就没有用了。我想请天王跟娘娘上骊山去玩儿几天。到了晚上,咱们把烽火点着,烧得满天通红,让临近的诸侯见了,上个大当。娘娘见了这么些兵马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没个不笑的。您说我这个法儿好不好?”周幽王把眼睛眯成一道缝儿,拍着手说:“好极了,好极了。就这么办吧。”

他们说走就走,带着褒姒到了骊山。有一位诸侯叫姬友,是郑国(郑国开始是在陕西华阴,后迁到洛水以东)的开国国君郑桓公,又是周幽王的叔叔,正在京都帮着料理国事。大伙儿习惯叫他郑伯友。他怕天王玩儿烽火出乱子,赶紧跑到骊山,劝天王别这么乱来。周幽王正在兴头上,这种话哪儿听得进去。他气着说:“我在宫里闷得慌,难得跟娘娘出来一趟,放放烟火,解解闷儿,这也用得着你管吗?”郑伯友碰了一鼻子灰。

到了晚上,虢石父叫手下的人把烽火点起来。火越烧越旺,满天全是火光,烽火台一个接着一个都烧起来,远远近近,全是火柱子,好看极了,也可怕极了。临近的诸侯看见了烽火,以为西戎打进来,赶紧带领兵马来打敌人。没想到到了那儿,一个敌人都看不见,也不像打仗的样子,光听见奏乐和唱歌的声音。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幽王叫人去对他们说:“各位辛苦了,没有敌人,是天王跟娘娘放烟火玩儿,你们回去吧!”诸侯们这才知道上了天王的当,一个个气得肚子都快破了。

褒姒根本不知道他们闹的是什么玩意儿。她瞧见这许多兵马乱哄哄地忙来忙去,跟掐(qiā)了脑袋的苍蝇似的在那儿瞎撞,就问周幽王:“这是怎么回事?”周幽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说是为了让她看了发笑。他歪着脖子,带笑地问:“好看吗?”褒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呵呵,真好看!亏得你们想得出这玩意儿。”这位糊涂到了家的天王还当褒姒真笑了呐,这高兴就不用提了,就把一千斤金子赏给了那个小人虢石父。他们玩儿了几天,这才挺高兴地回到了京都。

隔了没有多少日子,西戎真打进来了。头一道关的烽火一烧起来,周幽王就慌了,他连忙叫虢石父赶紧把这儿的烽火点起来。那些诸侯上回上了当,这回就当天王又在开玩笑了,全都不理他。烽火黑天白日地点着,也没有一个救兵来。京都里的兵马本来不多,只有一个郑伯友算是大将,出去抵挡了一阵。可是他的人马太少,打到后来,给敌人围住,被乱箭射死了。大将一死,小兵就乱了。西戎的人马像发大水似的涌了进来,把老百姓杀的杀,抢的抢。年轻的男女打不过敌人,被抓了去当奴隶。周幽王和虢石父都给西戎杀了,连那个老关在宫里没有真正开过一次笑脸的褒姒,也给他们抢去了。

郑伯友的儿子叫掘突(也有说叫滑突),一听见他父亲给西戎杀了,就穿上孝,带着三百辆兵车,从郑国一直赶到京都去跟西戎拼命。小伙子掘突胆子又大,人又机灵,加上郑国的兵马平日训练得好,一交战,就杀了不少敌人。别的诸侯这会儿才知道西戎真进来了,也都带着兵车上镐京来打西戎。西戎的头子看见诸侯的大兵到了,就叫手下的人把周朝多少年来积累起来的宝货财物全抢了去,放了一把火,乱七八糟地退回去了。

中原诸侯打退了西戎,大伙儿立周幽王的儿子为天王,就是周平王。诸侯回到本国去了,就剩下掘突给周平王留住,请他在京都里办事。不想各路诸侯一走,西戎又打过来,占去了周朝西半边的土地,一步步又打到京都的边上来了。周平王怕镐京保不住,自己又怕死,再说京都的房子给西戎烧了不少,库房里的财宝早给抢了个一干二净,要盖宫殿也盖不起。这么着,周平王就扔了镐京,迁都到洛邑(在河南洛阳)。因为镐京在西边,所以历史上把周朝在镐京做京都的时候,称为西周;洛邑在东边,公元前770年,周平王迁都洛邑以后,称为东周。

兄弟相残

周平王迁都以后,把郑国新开辟的东边的地方(在河南新郑一带)正式封给掘突。掘突就是郑武公。后来,掘突娶了个妻子叫姜氏,姜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寤生(寤wù),据说姜氏生他的时候是难产,脚先出来,吓得直喊救命。婴儿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怪他呐?可是姜氏就讨厌这个孩子。小儿子叫段,长得逗人喜欢,特别受到姜氏宠爱(宠chǒng)。姜氏老在他父亲跟前夸奖小儿子怎么怎么好,将来最好把郑国的君位传给他。郑武公可不答应,还是照当时的规矩,立大儿子寤生为太子。公元前743年,郑武公掘突死了,寤生即位做了国君,就是郑庄公。郑庄公接着他父亲在天王的朝廷里办事。

姜氏眼见心爱的小儿子没有好地位,就对郑庄公说:“你接着你父亲当了国君,你兄弟也大了,还没有自个儿的地方住,老跟在我身边,成什么样儿?”郑庄公说:“母亲您看怎么办呐?”

那时候,封王封侯都有个城和许多土地。哪个城封给谁,谁就可以剥削那儿的老百姓,过着很阔气的日子。姜氏一听郑庄公问她怎么办,就说:“你把制邑(在河南汜水西;汜sì)封给他吧。”郑庄公说:“制邑是郑国顶重要的大城。父亲早就说过,这个城谁也不能封。”姜氏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那么京城(在河南荥阳东;荥xíng)也行。”京城也是个大城,郑庄公觉得很为难,只好不言语。姜氏可生了气了,她说:“哦,你这个城不许封,那个城不答应,还是把你兄弟赶出去,让他饿死得了!”郑庄公赶紧赔不是,说:“娘别生气,事情总可以商量的。”

第二天,郑庄公召集了文武百官,说要把京城封给他的兄弟。大夫祭足(祭zhài)反对说:“这哪儿行啊?京城是个大城,跟咱们的都城一样,是个重要的地方。再说段叔是太夫人宠爱的,要是他得了京城,势力大了,将来必定生事。”郑庄公说:“这是母亲的意思,我做儿子的不能不依。”他不管大臣们怎么说,把京城封给了段叔。从此,人们把段叔叫“京城太叔”。

段叔打算动身上京城去,来向他母亲姜氏辞行。姜氏拉着他的手说:“别忙,我还有话说呐。”她就咬着耳朵嘱咐他说:“你哥哥一点儿没有亲弟兄的情分。京城是我逼着他封给你的。他答应是答应了,心里准不乐意。你到了京城,得好好操练兵马,将来找个机会,你从外面打进来,我在里面帮着你。要是你当了国君,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啦!”

这位年轻的太叔爷住在京城里挺得意,他一面招兵买马,一面操练军队。临近地方的奴隶和犯罪的人,逃到京城去的,他一律收留。这样十年二十年,太叔爷的势力就大起来了。这些事传到郑庄公耳朵里,有几个大臣请郑庄公快点去管一管京城太叔,说他要谋反。郑庄公自己有主意,反倒说他们说话没有分寸,还替太叔辩白说:“太叔能这么不怕辛苦,操练兵马,还不是为了咱们郑国吗?”大臣们私下里都替国君担心,说这会儿这么由着太叔,老虎养大了,就要吃人,到那时节,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没有多少日子,京城太叔真把临近京城的两个小城夺去了。那两个地方的官员向郑庄公报告太叔占领两个城的情形。郑庄公听了,慢慢地点着头,眼珠子来回转着,好像算计着什么似的,可不说话。大臣都着急了,祭足说:“京城太叔操练兵马,又占了两个城,这不是造反吗?主公(这是臣下对诸侯的尊称)就该立刻发兵去镇压!”郑庄公把脸一沉,说他不懂道理。他说:“太叔是母亲顶喜欢的。我宁可少了几个城,也不能伤了弟兄的情分,叫母亲伤心。”当时有个大将叫公子吕,他说:“主公这会儿由着太叔,将来太叔不由着主公,怎么办呐?”郑庄公很有把握地说:“你们不必多说。到了那会儿,谁是谁非,大伙儿就都知道了。”

过了几天,郑庄公吩咐大夫祭足管理朝廷上的事情,自己上洛邑给天王办事去了。姜氏得到了这个消息,赶紧写信,打发一个心腹到京城去约太叔发兵来打新郑。

京城太叔接到了母亲的信,直乐。他一面写回信约定日期,一面对手底下的士兵说:“我奉了主公的命令发兵去保卫都城。”说着就发动兵车,打算动身。哪儿知道郑庄公早就派公子吕把什么都布置好了。公子吕叫人在半路上拿住了那个给姜氏送信的人,搜出信来,交给郑庄公。郑庄公原来假装上洛邑去,他偷偷地绕了一个弯儿,带领着两百辆兵车来到京城附近,埋伏停当,单等太叔动手,好像钓鱼的人等着鱼儿来上钩。

公子吕派了一些士兵打扮成买卖人的模样,混进京城。赶到太叔的兵马离开了京城,他们就在城门楼子上放起火来。公子吕瞧见城门起火,立刻带领大军打进去,占领了京城。

太叔出兵不上两天,听说京城丢了。那还了得!他连夜赶回来。士兵们这才知道太叔出兵原来是要他们去打国君,乱哄哄地跑了一半。太叔一见军心变了,夺不回京城,就逃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里。大城都守不住,一个小城怎么禁得起两路大军的夹攻呐?太叔叹着气说:“娘待我太好,反倒害了我了。”他就自杀了。

郑庄公在太叔身上搜出了姜氏的信,恨透了他母亲姜氏。他叫人把去信和回信送回去,让姜氏自己去瞧,还嘱咐祭足把姜氏送到城颍(在河南临颍;颍yǐng)去住,起着誓说:“不到黄泉,再也不跟母亲见面了。”“到黄泉”就是死的意思。那就是说,郑庄公一辈子也不愿意再见他的母亲了。

没过了几天,郑庄公回到新郑。抢他君位的敌人已经灭了,他去了这块心病,不用说够痛快的了。可是外面沸沸扬扬,都说他这么对待母亲太过分了。这个不孝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做一个国君,就盼望臣民像孝顺父母那样对待他,如今他自己落了个不孝的罪名,人家还会来为他效力吗?母亲是他轰走的,他只要吩咐一句,就能把母亲接回来。可是他已经起过誓,说不到黄泉,不再跟母亲见面。起了誓不算数,往后人家还拿他的话当话吗?真是左右为难了。

郑庄公正为了这件事,心里很不痛快。有个城颍的小官儿叫颍考叔,给国君进贡来了,献上一只特别的鸟。郑庄公问他:“这是什么鸟?”颍考叔说:“这叫夜猫子,白天瞧不见东西,黑夜什么都瞧得见,真是日夜颠倒,不分是非的坏东西。这鸟小的时候,母鸟辛辛苦苦捉到了虫子,自己不吃,喂给它吃。母鸟待它多么好哇,它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把它妈吃了。真是个不孝之鸟,所以我逮了来,请主公办它。”郑庄公知道这话里面有骨头,也不出声,由着他说。

到了吃饭的时候,郑庄公就叫颍考叔一块儿吃,还夹了几块羊肉给他。颍考叔把顶好的一块羊肉包了起来,搁在一边。郑庄公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我妈上了岁数。我们不容易吃上肉,今天主公赏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想起我妈还没吃过,自己哪儿咽得下去?我想带点儿给我妈去吃。”郑庄公想,颍考叔准是来提母亲的事儿,倒要听听他怎么说,就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个孝子。我做了国君,还不能像你那么奉养母亲。”颍考叔显出惊奇的样子说:“太夫人不是很健康吗?主公怎么说不能奉养她呐?”郑庄公又叹了一口气,把姜氏帮着太叔来打新郑的事,把他赌咒(zhòu)起誓不到黄泉不再见面的话说了一遍。

颍考叔说:“主公这会儿惦记(惦diàn)着太夫人,太夫人准也惦记着主公!虽然起过誓,可是人不一定要死了才到黄泉。咱们挖个地道,挖出水来,不就是黄泉吗?咱们再在地道里盖一所房子,请太夫人坐在里头。主公走进地道去跟太夫人见面,不就应了誓言了吗?”郑庄公觉得这倒是好办法,就派颍考叔去办。

颍考叔带了五百个人,连挖地道带盖房子,一齐办好了,就一面把姜氏接到地底下的房子里,一面请郑庄公从地道里进去。郑庄公见了母亲,跪在地下说:“儿子不孝,求母亲恕罪!”说着,还咧着嘴哭呐。姜氏又害臊又伤心,赶紧搀起(搀chān)郑庄公说:“是我不好,哪儿能怪你呐!”娘儿俩抱头哭了一顿。郑庄公扶着他母亲出了地道,上了车,故意转了好几条大街,让百姓都看看,才慢慢地回到宫里。

颍考叔给郑庄公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郑庄公当然很感激,就把他留了下来,拜他为大夫。颍考叔原来练成一身武艺,本领很大,郑庄公就让他跟公子吕、公孙子都一同管理军队。

暗箭伤人

送夜猫子给郑庄公的那个颍考叔,脑子挺聪明,办事又周到。而且他是个直心肠人。

有一回,郑庄公打仗回来,开了个庆祝大会,大伙儿有说有笑,高兴得很。文武百官都赞扬郑庄公,把他称为诸侯的头儿。郑庄公听了很得意,只见颍考叔在那儿摇头,心里很不痛快。他拿眼睛瞪了颍考叔一下,说:“颍大夫,你怎么不说话啊?”颍考叔说:“大伙儿都奉承主公,叫我说什么呐?诸侯的头儿,上,必须尊重天王,下,要能叫列国诸侯服从命令。主公上次借天王的旨意出兵攻打宋国,原来叫许国(在河南许昌)一块儿去,可是许国不听命令。这哪儿行呐?”郑庄公点点头说:“许国不服从天王,也不进贡,倒不能不去征伐。”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打算去打许国。他做了一面锦缎的旗子,上面绣着“奉天讨罪”四个大字,那就是说,奉了天王的命令去征伐有罪的人。这面大旗长一丈二尺,宽八尺,旗杆有三丈三尺高,插在一辆兵车上,当作旗车。郑庄公下命令说:“谁能拿着这面大旗走的,就派他当先锋,这辆兵车也赏给他。”

命令刚一下去,就有一位黑脸膛、浓眉毛、满脸胡子的将军上来说:“我能!”郑庄公一瞧,原来是瑕叔盈(瑕xiá;盈yíng)。瑕叔盈一手拔起旗杆,紧紧握住,朝前走三步,往后退三步,又把大旗插在车上,连气也不喘(chuǎn)。将士们见了,大声叫好。

瑕叔盈正要把车拉走,又来了一位红脸长胡须的大汉,把他一挡,说:“光是拿着走三步,不算稀罕。我能拿着大旗当长枪耍!”大伙儿一瞧,原来是颍考叔。他拿起旗杆,左抡右转,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耍得那面大旗扑噜噜扑噜噜地直响。看的人惊讶得伸出了舌头,都缩不回去。郑庄公格外高兴,他夸奖着说:“真是老虎一样的将军,当得起做先锋,车给你了!”

话刚说完,又出来了一位挺漂亮的少年将军,就是公孙子都。他是个贵族,骄横惯了的,一向瞧不起颍考叔,说颍考叔是平民出身的大老粗。子都指着颍考叔吆喝(吆yāo)一声,说:“你行,我就不行?车留下!”颍考叔见子都来势凶猛,再说郑庄公已经说过把车给他了,他就一手拿着旗子,一手拉着车,飞快地跑开了。子都骂他不讲理,拿着一支方天画戟(jǐ)直追上去。郑庄公赶紧叫大臣把他劝回来,子都才住了手,嘴里还咕哝着:“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懂规矩的东西!”

郑庄公说:“两只老虎不可相争。你也别生气,我自有道理。”说着,另外备了两套车马,一套赏给子都,一套赏给瑕叔盈,也没派颍考叔的不是。这时候,公子吕死了,郑庄公格外爱惜这几个将军。子都争了面子,也就不说什么了。颍考叔本来是个直心人,隔了一宿,早把抢车的事忘了。大伙儿还跟往常一样地练兵,准备去打许国。

到了七月里,郑庄公拜颍考叔为大将,公孙子都和瑕叔盈为副将,率领大军去打许国。子都嘴上不说,心里很不服气。他跟颍考叔肩膀一边齐,已经够别扭了,怎么能在他的手下呐?他就自己带领一支兵马,不听颍考叔的指挥。

颍考叔是主将,格外卖力气。交战的时候,他杀了许国的大将,立了头功。许国的兵马逃进城去,再也不敢出来了。大伙儿兴高采烈地围攻许城。颍考叔叫士兵们挖土挑土,要在城墙下堆个小土丘。城上射箭,扔石灰;城下挑土,堆小丘,斗争得万分激烈。没多久工夫,小土丘已经堆得有城墙半截儿高了。颍考叔拿着一面大旗,往土堆上飞似的跑去,像跳高似的那么一蹦,一下子跳上了城头。

子都一见颍考叔上了城头,怕他又立大功,一股子嫉妒的火焰在他心头烧着,再也压不下去,就在人堆里对准颍考叔,偷偷地放了一支冷箭,正射中后心。颍考叔连人带旗子,一个跟头从城头上摔了下来。瑕叔盈见了,还当他是给敌人打死的,气冲冲地拾起那面旗子,也像颍考叔那样一蹦,跳上了城墙,回身摇晃着旗子。那些士兵一瞅见,大伙儿吆喝着,全上了城头,杀了许国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郑国的大军涌进城去。许国的国君看抵挡不住,扮作老百姓,早已逃了。

颍考叔一死,子都率领着大军得胜回朝,还把颍考叔的功劳全都算在自己身上,这风光就不用提了。郑庄公赏赐有功劳的将士,子都得了头功,郑庄公赐给他许多金子和绸缎,还让他做了大将。

郑庄公想起老虎似的将军颍考叔,很难受地问子都:“颍考叔是怎么死的?”子都听了,一愣(lèng),脊梁上好似倒了一桶冰水,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想准是给给……给敌人射死的。”郑庄公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心里起了疑。他也模模糊糊地听人说,颍考叔是给本国人射死的,要不,那支箭怎么能由后心穿进去呐?他想:“要是本国人的话,谁是他的仇人呐?也许是跟他夺过车的公孙子都吧?可是他哪儿能干出这种事来啊?大丈夫不能暗箭伤人。不,不能是他。”他就叫人上供,诅咒(zǔzhòu)那个射死颍考叔的人。

当时人都迷信,郑庄公这么一上供一诅咒,将士们不由得互相猜疑起来。公孙子都见到大伙儿全都愁眉苦脸,心里别别扭扭的,他也只好跟着人家愁眉苦脸,跟着人家假装诅咒那个害死颍考叔的人。可他一听到有人怀疑是这个人,有人怀疑是那个人,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好像别人都在讥笑他。他一闭上眼睛,就见颍考叔向他笑,笑他是个胆小鬼,笑他冒功领赏,不敢见人。他睁开眼睛四周围盯着别人,别人都变成了颍考叔,默默无声地瞪着他。他吓得直发抖。大伙儿诅咒,他受不了;大伙儿猜疑,他更受不了,要天天这么下去,还不如干脆死了呐。他就上郑庄公跟前直说:“颍考叔是我射死的!”说着就自杀了。大伙儿这才知道颍考叔死得冤。没想到公孙子都外貌长得这么漂亮,内心可这么狠毒。

管鲍之交

郑庄公是个很能干的国君,郑国又很强,当时有不少诸侯国,像齐、鲁、宋、卫、陈等(齐,国都在山东临淄;鲁,国都在山东曲阜;宋,国都在河南商丘;卫,国都在河南淇县;陈,国都在河南淮阳;淄zī;阜fù;淇qí)都跟他有来往,尊重他的意见,连周朝的天王都怕他三分,拿他没奈何。可是他一死,四个儿子抢夺君位,闹得郑国没有一天能过太平的日子。大儿子刚即位,老二把他轰走,老二做了国君,老三又把他杀了。正好齐国的国君齐襄公(襄xiāng)打算扩张势力,他派兵杀了老三,立老四为国君。郑国就这么越来越衰弱下去了。

那个齐襄公又霸道又荒唐。他对外欺负别的诸侯国,对内压迫老百姓,引起好多人不满,连他自己的两个兄弟都逃到别的国家避难去了。他那两个兄弟是两个母亲生的,一个叫公子纠(jiū),母亲是鲁国人,就躲在鲁国姥姥家。一个叫公子小白,母亲是卫国人,他就近躲到了莒国(在山东莒县;莒jǔ)。两个公子各有一个师傅。公子纠的师傅叫管仲,公子小白的师傅叫鲍叔牙。管仲和鲍叔牙是中国古时候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有句成语叫“管鲍之交”,这个典故就出在这儿。

管仲和鲍叔牙两个好朋友一块儿做过买卖,一块儿打过仗。买卖是合伙的,鲍叔牙有钱,本钱出得多,管仲家里穷,出的本钱少。赚了钱呐,本钱少的管仲倒多拿一份。鲍叔牙手下的人不服,说管仲“揩油”。鲍叔牙帮着管仲说:“没有的话,他家里困难,等着钱使,我乐意多分点给他。朋友嘛,应当互相帮助,有的帮助没有的,这有什么奇怪呐?”说起打仗,更得把人笑坏了。一出兵,管仲能排在后头他就排在后头,退兵的时候,能跑在前头他就跑在前头。人家说他贪生怕死。鲍叔牙又替管仲分辩,说:“谁说管仲贪生怕死?他为的是母亲老了,又多病,不能不留着自己去奉养她。照实说吧,像他那么勇敢的人天下少有。你们当他真不敢打仗吗?”管仲听见了这些话,就说:“唉,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只有鲍叔牙!”

公元前686年,为了避难,管仲带着公子纠逃到鲁国,鲍叔牙带着公子小白逃到莒国。不久,齐国发生了内乱,有一帮人杀了齐襄公,另外立了国君。第二年春天,齐国的大臣又杀了那一帮人和新君,派使者到鲁国来迎接公子纠,请他去做国君。鲁国的国君鲁庄公亲自派兵护送公子纠和公子纠的师傅管仲回齐国去。管仲对鲁庄公说:“公子小白在莒国,离齐国近,万一他先进去抢了君位,那就麻烦了。好不好让我先带领一队人马去挡住那一头?”鲁庄公同意了。

管仲带着几十辆兵车赶紧往前走,到了莒国去齐国的路上,一打听,才知道莒国的兵马在吃一顿饭的工夫之前就过去了。管仲一想:“哎呀,公子小白真的跑在头里了,那还了得?”他就使劲地往前追,一气儿跑了三十多里,真给他追上了。两个师傅和两国的兵车就碰上了。管仲瞧见公子小白坐在车里,就跑过去说:“公子上哪儿去呀?”小白说:“回国办丧事去。”管仲说:“有您哥哥,您就别去了,省得叫人家说闲话。”鲍叔牙虽说是管仲的好朋友,可是他为了自己的主人,就睁大了眼睛说:“管仲!各人有各人的事,你管得着吗?”旁边的士兵们挺凶地吆喝着,好像就要动手似的。

管仲不敢多说,退下来了,偷偷地拿起弓箭,对准了公子小白,“嗖”的一箭射过去。公子小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车里。鲍叔牙赶紧去救,大伙儿一见公子小白直挺挺地躺在车里,眼看活不成了,全哭了起来。管仲急急忙忙带着人马逃跑,跑了一阵,想着公子小白已经给射死了,公子纠的君位稳了,就不慌不忙地保护着公子纠回到齐国去。

谁知道公子小白并没有死。管仲这一箭,恰巧射中他的带钩,他吓了一大跳,又怕再来一箭,故意大叫一声,咬破舌头,口吐鲜血,倒在车里。等管仲走远了,他才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鲍叔牙叫人抄小道儿使劲地跑。管仲还在路上,他们早已到了都城临淄了。

鲍叔牙跟大臣们争论着要立公子小白。有的说:“已经派人上鲁国接公子纠去了,怎么可以立别人呐?”有的说:“公子纠大,照理应该立他。”鲍叔牙说:“齐国连着闹了两回内乱,这会儿非立一位顶有能耐的公子不可。要是让鲁国立公子纠为国君,鲁国准得以恩人自居,以后齐国还得听鲁国的了。这怎么行啊?”大伙儿听了这话,觉得也有道理,就立公子小白为国君,他就是齐桓公(桓huán);一面打发人去对鲁国说,齐国已经有了国君,请别送公子纠来了。

可是鲁国的兵马已经到了齐国地界,齐国就发兵去抵抗。鲁庄公就是泥人儿,也有土性子,这一气呀,可就跟齐国打起来了。没想到打了个败仗,鲁国的大将差点儿丧了命。鲁国的兵马败退下来,齐国还夺去了鲁国的一大片土地。

鲁庄公吃了败仗,正没法儿收拾,齐国又打上门来了,要鲁国杀了公子纠,交出管仲,才跟以前一样地和好,要不,决不退兵。齐国多强啊,鲁国没有法子,都依了,就逼死了公子纠,拿住管仲。鲁国的谋士施伯说:“管仲本事大,别放他活着回去。”齐国的使者央告说:“他射过国君,国君要报一箭之仇,非亲手把他杀了不能解恨。”鲁庄公只好把管仲装上囚车,连同公子纠的人头交给了齐国的使者,让他押回齐国去。

管仲在囚车里想:“让我活着回去,那准是鲍叔牙的主意。鲁君勉勉强强把我交给了使者,可是谋士施伯是不同意的。万一鲁君后悔,派人追上来,那怎么办呐?”他就在路上编了一支歌儿,教随从的人唱。他们一边唱,一边赶路,越走越带劲儿,两天的路程一天半就走完啦。赶到鲁庄公真后悔了,再叫人追上去,他们可早出了鲁国地界了。

管仲到了齐国,好朋友鲍叔牙亲自到城外来迎接他,还把他介绍给齐桓公。齐桓公说:“他拿箭射我,要我的命,你还叫我用他吗?”鲍叔牙说:“那会儿他是公子纠的人,自然帮着公子纠。论本领,他比我强得多。主公要是能够用他,他准能给您做大事,立大功。”齐桓公完全听他师傅的话,拜管仲为相国(相当于后来的宰相),鲍叔牙反倒做了他的副手。

一鼓作气

齐桓公拜管仲为相国的消息传到鲁国,鲁庄公气得直翻白眼。他说:“我当初真不该不听施伯的话,把管仲放了。什么射过小白,什么要亲手杀他才解恨,他们原来把我当作木头人儿,捏(niē)在手里随便玩儿,随便欺负,根本就没把鲁国放在他们的眼里。照这么下去,鲁国还保得住吗?”他就开始练兵,铸造兵器,打算报仇。

齐桓公听了,想先下手,就要打到鲁国去。管仲拦着他说:“主公才即位,本国还没安定,列国还没交好,老百姓还不能安居乐业,怎么能在这会儿去打人家呐?”齐桓公可正为着刚即位,想露(lòu)一手,显得他比公子纠强,好叫大臣们服他。要是依着管仲,先把政治、军队、生产一件件都办好了,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呐。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就拜鲍叔牙为大将,带领大军,一直往鲁国的长勺(古地名;勺sháo)打过去。

鲁庄公气了个半死,脸红脖子粗地对大臣们说:“齐国欺负咱们太过分了!施伯,你瞧咱们是非得拼一下子不可吧?”施伯说:“我推荐一个人,请他来带兵,准能对付齐国。”鲁庄公急着问他:“谁呀?快去请他来!”施伯说:“这人姓曹名刿(guì),从小跟我交好,挺有能耐,文的武的全行。要是咱们真心去请他,他也许肯出来。”鲁庄公马上派施伯去请曹刿。

施伯见到了曹刿,把本国被人欺负的事说明白了,一定要他出来给本国出点力气。曹刿是个平民,家里又穷,笑着说:“怎么?你们做大官、吃大鱼大肉的,还要跟我们吃野菜的小百姓商量大事吗?”施伯赔着笑说:“好兄弟,你别这么说了。国家要紧,全国人的性命要紧!”他一死儿地央告,怎么也得请曹刿帮助国君过这道难关。曹刿见他这么诚恳,就跟着他去见鲁庄公。鲁庄公问曹刿怎么才能打退齐国人。曹刿说:“全国上下一心,就能打退敌人。至于到底怎么打,那可说不定。打仗是个活事儿,要随机应变,没有一成不变的死法子。”鲁庄公信任施伯,也就相信曹刿有本领,当时就拜他为大将,带着大军一块儿上长勺去抵抗齐兵。

他们到了长勺,扎下军营,摆下阵势,远远地对着齐国的兵营。两国军队的中间隔着一片平地,好像是一条很宽的干了的大河,两边的军队好像是挺高的河堤,只要两边往中间一倒,就能把这条河道填满。鲍叔牙上回打了胜仗,知道对面不敢先动手,就下令打鼓,准备冲锋。

鲁庄公一听见对面的鼓声响得跟打雷似的,就急着叫这边也打鼓。曹刿拦住他说:“等等。他们打赢了一回,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咱们出去,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不如在这儿等着,别跟他们交战。”曹刿就下令,不许嚷,不许出去,光叫弓箭手守住阵脚。齐兵随着鼓声冲过来,可没碰上对手,瞧瞧对方阵势稳固,没法打进去,就退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齐兵又打鼓冲锋。对手呐,好像在地下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一个人都没出来。齐兵白忙了半天,人家不跟你打,使不出劲儿去,真没有意思,嘴里直唠叨。鲍叔牙可不灰心,他说:“他们不敢打,也许是等着救兵呐。咱们再冲一回,不管他们出来不出来,一直冲过去,准能赢了。”这就打第三通鼓了。

齐兵已经白冲了两次,都腻烦了。他们以为鲁兵不敢交战,冲出去有什么用呐。可是命令又不能不依,去就去吧,大家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来。谁知道对面忽然“咚咚咚”鼓声震天响,鲁国的将士“哗”一下子都冲出来,就跟雹子打荷叶似的,把齐国的队伍打得粉碎。齐兵拼命回头逃,鲁庄公就要追上去。曹刿说:“慢着,让我瞧瞧。”他就站在兵车上,手搭凉棚往前瞧,细细瞧了一回,又下来看看敌人的车印和脚印,才跳上车去,发命令说:“快追!一直追上去!”就这么追了三十里地,把敌人赶得远远的,得着了好些齐国的兵器和车马。

鲁国打了个大胜仗。鲁庄公可不明白,他问曹刿:“头两回他们打鼓,你为什么不让咱们也打鼓?”曹刿说:“临阵打仗全凭一股子劲儿。打鼓就是叫人起劲儿。打头一回鼓,将士顶有劲儿,第二回就差了。第三回就是鼓响得怎么厉害,也没有多大的精神了。趁着他们没劲儿的时候,咱们‘一鼓作气’打过去,怎么不赢呐?”鲁庄公和将士们都点头,可是大伙儿还不明白人家逃了为什么不立刻追上去呐?曹刿说:“敌人逃跑也许是个计,说不定前面还有埋伏,非得瞧见他们车轮子印乱了,旗子也倒了,才能够毫无顾虑地追上去。”鲁庄公挺佩服地说:“你真是个精通兵事的将军。”

齐桓公打了败仗,自己认了输,向管仲认错,愿意听他的话。管仲就请齐桓公对外跟列国诸侯交好,对内整顿内政,发展生产。齐国又跟鲁国讲了和,还把从鲁国夺来的田地退还给人家。接着,齐国就一个劲儿地开铁矿,造农具,开荒地,多种庄稼,由公家大量地晒盐,鼓励老百姓下海捕鱼。齐国的东边就是海,晒盐捕鱼,极其方便。离海岸较远的诸侯国,没有鱼吃倒也罢了,没有盐那可怎么过日子呐?他们只好向齐国交好,拿粮食去换齐国的盐。齐国因为齐桓公重用了管仲和鲍叔牙,越来越富强了。没有几年工夫,齐桓公当真做了诸侯的首领。

老马识途

公元前679年,齐桓公约会诸侯共同订立盟约。盟约上最要紧的有三条:第一条是尊重天王,扶助王室;第二条是抵御外族,不准他们向中原进攻;第三条是帮助弱小的和有困难的诸侯。十多个中原诸侯国参加大会,订立盟约,大伙儿都尊齐桓公为霸主(霸主是诸侯领袖的意思)。

可是南方有个大国叫楚国(在湖北),不但不参加中原的联盟,还把郑国拉过去了。齐桓公正跟管仲商议着怎么去征伐楚国,没想到北方的燕国(国都在北京大兴)派使者到齐国来讨救兵,说北边的山戎打进来了,来势非常凶猛。燕国打了几个败仗,眼瞧着老百姓都要给山戎杀害了,央告霸主快发兵去救。管仲对齐桓公说:“主公要征伐楚国,得先打退山戎。北方太平了,才能够专心对付南方。”齐桓公就率领大队人马,往北方去支援燕国。

公元前663年,齐国的大军到了燕国,山戎早已逃回去了,抢走了一批壮丁女子和无数值钱的东西。管仲说:“山戎没打就走,等到咱们一走,他们准又进来抢劫。要安定北方,非打败山戎不可。”齐桓公就决定再向前进。燕国的国君燕庄公,要带领燕国的人马作为前队,打头阵。齐桓公说:“贵国的人马刚跟山戎打了仗,已经辛苦了,还是放在后队吧。”燕庄公说:“离这儿八十里地,有个无终国(在河北玉田),跟我们一向很好。要是请无终国出兵帮助我们,我们就有了带路的了。”齐桓公立刻派使者带着礼物去请无终国的国君。无终国答应了,愿意做向导,派了一位大将带着一队人马来支援燕国和齐国。

齐桓公请无终国的人马带路,把山戎打败了,救出了不少被山戎掳去的青年男女。山戎的老百姓投降了中原,山戎的大王密卢逃到孤竹国(在河北卢龙到辽宁朝阳一带地方)借兵去了。齐桓公和管仲决定再去征伐孤竹国。

三国的人马就又往北前进,到了孤竹国附近的地方,就碰到了山戎的大王密卢和孤竹国的大将黄花。他们每人带着一队人马前来对敌,又给齐国的大军乒乒乓乓地打了个落花流水。齐桓公一瞧天不早了,就安营下寨,打算休息一夜,明天再去攻打孤竹国。

到了头更天的时候,士兵们带着孤竹国的大将黄花来见齐桓公。齐桓公一看,他跪在地下,双手捧着一颗人头,就问他:“你来干什么?”黄花两只手高高举起,奉上人头,自己耷拉着脑袋说:“我们的大王答里呵不听我良言相劝,非得帮助山戎不行。这会儿我们打了败仗,答里呵把老百姓带走,亲自到沙漠去请救兵。我就杀了山戎的头子密卢来投降,情愿在大王手底下当个小卒子。我情愿带路去追赶答里呵,省得他回来报仇。”齐桓公和管仲把那颗人头仔细瞧了一阵子,又叫将士们认了认,还真是山戎大王密卢的脑袋,这就断定他们内部起讧,窝里反了,就把黄花留下。

第二天,齐桓公和燕庄公跟着黄花进了孤竹国的都城,果然是一座空城。他们更加相信了黄花的话。齐桓公怕答里呵逃远了,马上叫燕庄公带着燕国人马守住孤竹国的都城,自己率领全部人马跟着黄花去追答里呵。黄花在前头带路,中原的大军在后头跟着,浩浩荡荡,一路赶去。到了掌灯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当地人把它叫“迷谷”。只见平沙一片,就跟大海一样,一眼望去没边没沿。别说是在晚上,就是在大天白日,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来。中原人哪儿到过这样的地方,大伙儿全迷了道儿。

齐桓公和管仲急得什么似的,赶紧去问黄花。嗬!哪儿还有他的影儿?他已经跑了。大伙儿才知道中了黄花的诡计了。原来黄花杀了山戎的头子密卢,倒是真的;投降中原可是假的。管仲说:“我听说北方有个‘旱海’,是个很险恶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儿,不可再走了。”齐桓公立刻下令收兵。天一会儿比一会儿黑,又碰上冬天,西北风一个劲儿地刮着,大伙儿冻得直打哆嗦。

往后越来越黑,真是天昏地暗,什么也瞧不见。他们就在这没边没沿黑咕隆咚的迷谷里冻了一夜。胆小的和怕冷的小兵已经死了好几十个。好容易盼到天亮,可是又有什么用呐?眼前还是黄澄澄的一片平沙,罩着灰扑扑的一层雾气,道儿在哪儿呐?这块鬼地方连一点儿水都没有,要是走不出去,别说饿死,渴也得把人渴死。

大伙儿正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管仲猛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了。狗,鸽子,还有蜜蜂,不管离家多远,向来不会迷路的。他就向齐桓公说:“马也许认得路。不如挑几匹当地的老马,让它们在头里走,咱们在后头跟着,也许能走出这块地方。”齐桓公说:“试试瞧吧。”他们就挑了几匹老马,让它们领路。这几匹老马不慌不忙地、自由自在地走着,真的,老马识途,领着大队人马出了迷谷,回到原来的路上。大伙儿这才透了一口气。

齐桓公的大队人马出了迷谷,走到半路,远远瞧见一批老百姓走着,好像搬家一样,就派个老兵扮作逃难的老百姓去问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他们说:“我们的大王打退了燕国的人马,下了命令叫我们回去。”齐桓公和管仲探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当初所瞧见的空城也是黄花和答里呵使的诡计。管仲想了想,也使了个计策,他叫一部分士兵扮作孤竹国的老百姓混进城去。到了半夜,混进城里的士兵放了一把火,从城里杀出来,城外的大军从外边打进去,里外一会合,直杀得敌人叫苦连天。黄花和答里呵全给杀了,孤竹国也就这么完了。

齐桓公对燕庄公说:“山戎已经赶跑了,这一带五百多里的土地都是燕国的了,别再放弃。”燕庄公说:“这哪儿行呐?托您的福,打退了山戎,救了燕国,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块土地当然是属于贵国的了。”齐桓公说:“齐国离这儿那么远,叫我怎么管得了哇?燕国是北边的屏障,管理这个地方是您的本分。您一方面向天王朝贡,一方面做诸侯国北边的屏障,我也有光彩。”燕庄公不好再推,就谢了齐桓公。这么一来,燕国一下子增加了五百多里的土地,变成了北方的大国。

仙鹤坐车

齐桓公自从打退山戎,救了燕国以后,又帮助鲁国平定了内乱,各国诸侯全都佩服他。齐桓公要当霸主的心愿早已做到了,没有事的时候,喝喝酒,打打猎,享起清福来了。这么一享乐,身子更发福了,人也懒起来了。

公元前611年,卫国派了一个使臣来见齐桓公,说北狄(北方游牧部族的总称)侵犯卫国,情况非常严重,请霸主会合诸侯帮助卫国抵抗北狄。齐桓公打了个哈欠,说:“齐国的兵马到现在还没好好地休息过,等到明年开春再说吧。”

哪儿知道没过了几个月工夫,卫国的大夫跑到齐国来报告说:“北狄杀了卫国的国君,灭了卫国。卫国的老百姓活不了啦,能逃走的都逃到漕邑(在河南滑县东南;漕cáo)去了。他们派我到您这儿来报告,请霸主做主。”齐桓公听了挺害臊,他说:“这全是我的不是,没早点儿去救。现在还来得及,我马上发兵去打北狄,给你们的国君报仇。”他就准备出兵到卫国去。

那个给北狄杀了的国君是卫懿公(懿yì)。他有个特别的爱好,喜欢玩儿仙鹤。他养仙鹤养得入了迷,连国家大事全都不管。他把养仙鹤的使唤人都封为大官,那些原来的大官有的反倒没有职位了。为了养仙鹤,他老向老百姓要粮。老百姓冻死饿死,都不搁在他心上。卫懿公带着仙鹤出去玩儿,这些仙鹤已经养熟了,没有一只是用笼子关的,都是坐车出去的。他还把仙鹤分了等级,头等仙鹤坐头等车,二等仙鹤坐二等车,特等仙鹤坐的是大夫坐的棚车,那时候叫“轩车”(轩xuān)。那些坐棚车的特等仙鹤称“鹤将军”。鹤将军翅膀一扇,脖子一挺,大红顶子的脑袋显得特别威风。卫懿公老问人家:“哪一个将军的脖子有像鹤将军那么长?哪一个将军的脑袋能抬得像鹤将军那么高?”手下的人只好打躬哈腰地说:“没有!谁也比不上鹤将军。”

有一天,卫懿公带着一连串的车马出去玩儿,有不少鹤将军前呼后拥地给他“保驾”,那股子神气劲儿就好像一队大官儿似的。他正玩得得意扬扬的时候,忽然来了个报告,说北狄打进来了。这可太扫兴了。他一边忙着打道回宫,一边吩咐将士和老百姓快去守城。万没想到老百姓全忙着逃难,士兵不拿兵器,将军不穿铠甲(铠kǎi)。卫懿公着急地说:“你们怎么啦?北狄打进来,你们怎么不去抵抗啊?”他们说:“打北狄也用不着我们,您还是吩咐鹤将军们去吧。”

到了这时候,卫懿公才明白:自己为了养仙鹤,不管理国家,得罪了文武百官,失去了民心。他哭丧着脸向大臣们认错,把仙鹤全放了。可是那些惯坏了的仙鹤轰也轰不走,净看着国君,伸着脖子,扑扇着翅膀,不断地向他献殷勤。卫懿公急得要哭出来了。明摆着,这群仙鹤现在变成他犯罪的证据了。他可真后悔了。他掐死了一只,狠狠地把它扔了,表示自己真想改过。这样,才凑合着召集了一队人马。

卫懿公一瞧北狄在那儿杀卫国人,气急了。他亲自上马,拿着长矛(máo)出去跟敌人拼命。还真打得不错,北狄意料不到地受到了打击。可是卫国的兵马实在太少了,打到后来,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北狄。将士们打了败仗,连忙请卫懿公打扮成老百姓逃出去。他可不依。他说:“我已经对不起全国的人了。到这时候再要贪生怕死,那不是罪上加罪了吗?我非得跟北狄拼个死活不可。”他无论如何不肯逃走。末了,卫国全军覆没,卫懿公给北狄杀了。北狄进了城,来不及跑的老百姓,差不多全都给杀了。卫国的库房,还有城里值钱的东西全给抢空。

这些北狄原来是草原上的人,就会牧马放羊,不会种地,打进卫国来,为的是来抢些值钱的东西,不一定要占领地盘。他们为了下一回抢着方便,把卫国的城墙也拆了。赶到卫国的使臣到了齐国,北狄早就抢够了跑了。

齐桓公知道了卫国国破人亡,立刻派公子无亏为大将,带领一队人马到卫国,替卫国立了个新君,就是卫文公。卫文公到了漕邑,就瞧见那地方一片荒凉,哪儿像个都城呐。他直掉眼泪。他把遗留下来的卫国的男女老少集合起来,一共才七百三十人。又从别的地方召集了一些老百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了五千多人,重新建立了国家。

公子无亏一瞧北狄已经跑了,就打算回去。可是卫国连城墙都没有,万一北狄再来,那可怎么挡得住呐?他就留下三千齐国士兵,驻扎在那儿防备北狄,保护卫国,自己跟卫文公告别了。

公子无亏回到齐国,见了父亲齐桓公,报告了卫国的这份惨劲儿。齐桓公叹着气说:“咱们得好好地去帮助卫国。”管仲说:“留下三千人也不是办法,咱们不如替卫国砌上城墙,盖点房子,这一下往后可当大事了。”齐桓公很赞成这个主意,就约会了别的几个国家,替卫国砌城墙,盖房子。齐桓公还派人把木料什么的运到卫国去。卫国人没有一个不感激齐桓公的。

打这以后,齐桓公的名声更大了。列国诸侯,不管愿意不愿意,不能不承认他是霸主。大伙儿认为各国向霸主进贡,那是理所当然的。就因为做了霸主,各国向他进贡,听他的指挥,有几个大国的诸侯也想做霸主了。

唇亡齿寒

齐桓公老了。西方秦国(那时候在甘肃天水一带和陕西的一部分地方)的国君想趁着这个机会扩张势力,做中原的霸主。那位国君就是秦穆公(穆mù)。秦穆公一向不跟中原诸侯争地盘。他认为要做大事得有人才,单凭一两个人是不顶事的。他就想尽办法搜罗天下人才。在用人方面,秦穆公还有个与众不同的主张。他不愿意重用本国的贵族,他怕贵族权大势大,国君反倒受了他们的钳制。他宁可重用外来的客人,外地来的人权力不管多么大,也只限于他一个人,不可能像豪门大族那样割据地盘,建立自己的势力,威胁国君。

秦穆公搜罗人才,还真给他找到了好些个。第一个人物姓“百里”,是个复姓,单名“奚”(xī)。百里奚是给人家看牛的,秦穆公可请他来当相国。百里奚是虞国人(虞国,在山西平陆东北,三门峡附近;虞yú)。三十多岁才娶了个媳妇儿叫杜氏,生个儿子叫孟明视(姓百里,名视,字孟明)。

百里奚和杜氏生了孟明视,两口子恩恩爱爱,就是家里贫寒。百里奚打算出去找点事做,可又舍不得媳妇儿和孩子。有一天,杜氏对他说:“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老待在家里?您现在年富力强,不出去做事,难道赶到老了才出去吗?家里的事您尽管放心,我也有一双手呐!”百里奚听了他媳妇儿的话,决定转天就出门。

第二天,杜氏预备些酒菜,替男人送行。家里还有一只老母鸡,杜氏把它宰了。可是灶下连劈柴也没有,杜氏就把门闩(shuān)当柴烧了,又煮了些小米饭,熬点白菜,叫百里奚阔阔气气地吃一顿饱饭。临走的时候,杜氏抱着小孩儿,拉住男人的袖子,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说:“您要是富贵了,千万别忘了我们娘儿俩。”百里奚也眼泪汪汪地劝了她一番。他们走到河边沿,杜氏从歪脖子柳树上攀了一根柳条,交给他作为分别时候的纪念。

百里奚离开家乡,到了齐国,想去求见齐襄公,可是没有人替他引见,只好流落他乡,要饭过日子。后来他到了宋国,已经四十多岁了。在那边他碰见个隐士,叫蹇叔(蹇jiǎn),比他大一岁。两个人一聊,挺对劲儿,就做了知心朋友。可是蹇叔也不是挺有钱的,百里奚不能老跟着他过活,只好在乡下给人家看牛。

这两个好朋友后来跑了好几个地方,想找一个出路,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主儿。蹇叔说:“咱们还是回老家去吧。”百里奚想着他的媳妇儿,打算回到虞国去。蹇叔说:“也好,虞国的大夫宫之奇是我的朋友。我也想瞧瞧他去。”他们两个人就到了虞国。蹇叔去看他朋友,百里奚去瞧他媳妇儿。

百里奚到了本乡,找到了以前的住处。破房子还在,连河边沿那棵歪脖子柳树还像从前那样,可是他的媳妇儿和孩子哪去了呐?问问街坊四邻,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们说:“这儿连年遭了灾荒,死的死,逃荒的逃荒。一个妇道人家嘛,也许改嫁了,也许死了。”百里奚在门口愣了半天,想起他媳妇儿劈门闩、炖(dùn)母鸡的情形,不由得掉了眼泪,很伤心地走了。

他去瞧蹇叔,蹇叔又带着他去见大夫宫之奇。宫之奇请他们留在虞国,还说他一定带他们去见虞君。蹇叔已经打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对百里奚说:“虞君不识大体,爱贪小便宜,不像个有作为的人物。”百里奚说:“我已经奔走了这么些年了,就留在这儿吧。”蹇叔叹了一口气说:“这也难怪你。不过我还是回去。以后您要瞧瞧我,就上鸣鹿村好了。”打这儿起,百里奚跟着宫之奇在虞国做了大夫。哪儿知道果然不出蹇叔所料,虞君为了爱小便宜,连国也亡了。

原来,在公元前655年,临近的晋国(国都在山西绛县)派使者到了虞国,送上一匹千里马和一对名贵的玉璧,作为礼物。使者说:“虢国(又叫北虢,在山西平陆,三门峡附近)老侵犯我们,我们打算跟他们打一阵。为了行军的方便,贵国可以不可以借一条道儿让我们过去?”虞君瞧瞧手里的玉璧,又瞧瞧千里马,喜欢得了不得,连连答应:“可以,可以!”大夫宫之奇拦住他说:“不行,不行!虢国跟虞国贴得那么近,好像嘴唇跟牙齿一样。俗语说‘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我们这两个小国相帮相助,还不至于给人家灭了。万一虢国给晋国灭了,虞国也一定保不住。”虞君说:“人家晋国送来了这无价之宝跟咱们交好,难道咱们连一条道儿都不准人家走走?再说晋国比虢国强上十倍,就算失了一个小国,可是交上了一个大国,还不好吗”?宫之奇还想说几句,倒给百里奚拦住了。

宫之奇退了出来,对百里奚说:“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拦住我呐?”百里奚说:“跟糊涂人说好话,就好像把珍珠扔在道儿上。”宫之奇知道虞国一定灭亡,就偷偷地带着家小跑了。

晋国的国君晋献公派大将率领大军经过虞国灭了虢国,回头一顺手把虞国也灭了,取回了千里马和玉璧。虞君和百里奚都做了俘虏,虞君后悔万分,对百里奚说:“当初你为什么不拦拦我呐?”百里奚说:“宫之奇说的您都不听,难道您能听我的?”

晋献公给虞君一所房子,另外送给他一副车马和一对玉璧。晋献公还要重用百里奚。百里奚宁可做俘虏,不愿意做晋国的官。

五张羊皮

公元前655年,秦穆公派公子絷(zhí)到晋国去求婚。晋献公答应把大女儿嫁给秦穆公,还要送一些奴仆过去,作为陪嫁。有人说:“百里奚不愿意做官,不如拿他做了陪嫁的奴仆吧。”晋献公就叫百里奚跟着公子絷和别的陪嫁的奴仆一同到秦国去。百里奚只好自叹命苦。半道上人家一不留神,他就偷偷地溜了。

他东奔西逃,一点准主意都没有,后来居然逃到了楚国。楚人把他当作北方诸侯派到南方来的奸细,绑起来问他说:“你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是虞国人,亡了国,逃难出来的。”大家伙儿瞧他上了岁数,又挺老实,就问他:“你是干什么营生的?”他说:“看牛的。”他们就叫他看牛。他只好答应,就给楚人看牛。他很有一套看牛的本领,他看的牛慢慢地都比别人的牛强。楚人给他起个外号叫“看牛大王”。看牛大王出了名,连楚国的国君楚成王也知道了,就叫他到南海去看马。

当初公子絷以为跑了个老奴仆,算不了什么,一路回来没把这事搁在心里。他在半路上碰到一个大力士叫公孙枝,晋国人,也是个人才,可就是没有地位。公子絷把公孙枝带了回来,推荐给秦穆公。秦穆公结了婚,看了陪嫁奴仆的名单,见上面有百里奚的名字,就问公子絷:“怎么没有这个人?”公子絷说:“他是虞国人,是个亡国的大夫,自己跑了。”秦穆公回头问公孙枝:“你在晋国,知道不知道百里奚是怎么样的一个大夫。”公孙枝说:“他挺有本领,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一个亡了国的大夫,情愿做俘虏,不愿意在敌国做官,这就很了不起了。”秦穆公一听,就派人到各处去打听百里奚的下落。后来居然打听着了,百里奚原来在楚国看马。

秦穆公就要送礼物给楚成王,请他把百里奚送回来。公孙枝说:“这可千万使不得。楚人叫他看马,因为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本领。要是主公这么去请他,分明是告诉楚王去重用他,还能放他到这儿来吗?”秦穆公就依照当时一般奴隶的身价,派使者带了五张羊皮,去见楚成王说:“敝国有个奴隶叫百里奚,他犯了法,躲在贵国。请让我们用五张羊皮把他赎回去,好办他的罪,免得叫别的奴隶学他的样儿。”楚成王叫人把百里奚逮住,装上囚车,交给秦国的使者。

百里奚一到秦国,就有公孙枝来迎接他,带他见国君。秦穆公一瞧,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子,问他有多大岁数了。他说:“我才七十。”秦穆公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惜老了!”百里奚可不服气,他说:“主公要是叫我去打老虎,我是老了。要是叫我坐下来商议国家大事,那我比姜太公还小十岁呐!”秦穆公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跟他聊了聊富国强兵的大道理。想不到越聊越对劲儿,越觉得他是个挺了不起的人物,一连谈了三天,就要拜他为相国。

百里奚可不答应。他说:“我算什么?我的朋友蹇叔比我强得多呐!主公真要搜罗人才,最好把他请来。”秦穆公见了百里奚,就觉得他是千中不挑一、万中不挑一的能人,非常信任他。现在听说还有比他更能干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呐?他立刻叫百里奚写信,派公子絷上鸣鹿村去迎接蹇叔。

蹇叔可不愿意出去做官,直急得公子絷什么似的。公子絷说:“要是先生不去,恐怕百里奚不会一个人儿留在秦国。”蹇叔皱了皱眉头子,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百里奚有才能,一向没有地方去使,现在找到个主儿,我得成全他。”回头对公子絷说:“好吧,我就为了他走一趟。可是我还得回来种我的地呐。”公子絷又跟蹇叔的儿子西乞术和白乙丙(两个人都姓蹇,一个名术,字西乞,一个名丙,字白乙)聊了一会儿,觉得他们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一定请他们一块儿去。蹇叔也答应了。

公子絷带着蹇叔和他两个儿子见了秦穆公。秦穆公问蹇叔怎么样才能够做个好君主。蹇叔一条一条地说了出来,乐得秦穆公连晚饭都忘了吃了。第二天,秦穆公就拜蹇叔为右相,百里奚为左相,西乞术、白乙丙为大夫。这么着,秦国新得了五位能人——蹇叔、百里奚、公孙枝、西乞术、白乙丙。没有几天又来了个勇士,就是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

原来百里奚的媳妇儿自从她男人走了以后,靠着双手凑合着过日子。后来碰上荒年,只好带着儿子去逃荒。也不知受了多少磨难,末了儿到了秦国,给人家缝缝洗洗,娘儿俩过着这份苦日子。

没想到孟明视长大成人以后,不好好地干活儿,就喜欢跟着一群小伙子打猎练武,反倒叫上了岁数的妈去养活他。有一天,孟明视听那群小伙子说:“我们的国君用了两个老头儿做相国,已经够有意思了。最特别的是一个叫百里奚的相国,说是用五张羊皮买来的,真是听也没听说过。”孟明视一听,心想:“也许是我爸爸吧。”回来告诉了他妈。杜氏也起了疑,想尽办法到“五羊皮”的相府里去洗衣裳。手底下的人见她做事利落,全挺喜欢她。可是她哪儿能见得到相国呐?

有一天,百里奚在相府里请客,乐工在堂下奏乐,有的弹琴,有的唱歌,挺热闹。杜氏在大厅外头,想瞧瞧这位相国。相府里的人知道她是洗衣裳的老妈子,也不去管她。她瞧了一会儿,好像这个老头儿有几分像她男人,可也瞧不准。她瞧见一个弹琴的乐工出来,就挺小心地跟他探听一下,又说:“我从小也弹过琴,让我弹弹,行不行?”乐工起了好奇心,就把琴交给她。她拿过来一弹,居然跟乐工差不了多少。相府里的人高兴极了,叫她唱个歌儿。她说:“好吧!不过得请示相国。”百里奚正在兴头上,顺口答应了。杜氏对相国和来宾行了礼,唱了起来:

百里奚,

五羊皮,

可记得——

熬白菜,煮小米,

灶下没柴火,

劈了门闩炖母鸡?

今天富贵了,

扔了儿子忘了妻!

百里奚听得愣住了,叫过来一认,果然是自己的媳妇儿杜氏。他也不顾别人,抱着她哭了。老两口子的伤心引出了大家伙儿的眼泪。秦穆公听说他们夫妻父子相会,特意赏给他们不少东西;又听说孟明视武艺高强,能带兵打仗,就拜他为大夫,和公孙枝、西乞术、白乙丙共同管理军事。

秦国搜罗人才,操练兵马,开发富源,努力生产,国家越来越强。可是临近的姜戎(西戎的一支)还不断地来侵犯边疆,抢掠财物。秦穆公就叫孟明视他们发兵去征伐,把姜戎打得远远地逃走了。秦国占有了瓜州(在甘肃敦煌)一带的土地,更加强大起来了。

“仁义”大旗

秦穆公要做霸主,可是秦国在西方,离中原诸侯国远,他得先收服临近的许多小部族,然后再来跟中原诸侯打交道。除了秦穆公以外,宋国的国君宋襄公也要接着齐桓公做霸主。齐桓公去世以前,曾经跟管仲商量过,把公子昭托付给宋襄公。齐桓公一死,宋襄公就约会几个诸侯共同立公子昭为齐国的国君,就是齐孝公。以前大伙儿承认齐桓公是霸主,现在齐国的国君还得由宋襄公来立,那么宋襄公不是接着齐桓公做了霸主了吗?不过这是宋襄公自己这么想,人家可并不同意,尤其是楚国和郑国的国君,他们联在一起反对宋襄公,当面侮辱了他。宋襄公气得翻白眼,一定要报仇。楚是大国,兵力强;郑是小国,兵力弱,宋襄公决定先去征伐郑国。

公元前638年,宋襄公准备发兵。宋国有两个出名的大将,一个叫公子目夷,一个叫公孙固,他们都反对出兵。宋襄公生气了,他说:“你们不去?好,那我一个人去!”公子目夷和公孙固虽然不赞成去打郑国,这会儿一见他冒了火儿,只好顺着他。宋襄公亲自带着公子目夷和公孙固率领大军去打郑国。郑国急忙打发使者向楚国求救。楚成王马上派大将成得臣带领大队兵马去对付宋国。

楚国人很能用兵,他们的大队兵马不去救郑国,反倒直接向宋国进攻。宋襄公没提防到这一着,急得连忙赶回来。大军到了泓水(在河南柘城北;泓hóng;柘zhè)的南岸,驻扎下来,准备抵抗楚军。成得臣派人来下战书。公孙固对宋襄公说:“楚国的兵马到了这儿,是因为咱们去打郑国。现在咱们回来了,还可以跟楚国讲和,何必跟他们闹翻呐?再说,咱们的兵力也比不上楚国,怎么能跟他们打仗呐?”

宋襄公认为楚国一向不讲道理,强横霸道,不能叫人心服,就说:“怕他什么!楚国就算兵力有余,可是仁义不足。咱们尽管兵力不足,仁义可有余呀。兵力怎么抵得住仁义呐!”他就写了回信,约定交战的日期。他一心以为空讲“仁义”,就可以当上霸主,就可以打败强敌。他做了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仁义”两个大字,把它当作镇压妖魔的法宝似的,高擎着去抵抗楚军。万没想到楚军不但没给“仁义”大旗吓跑,反而从泓水那边渡到这边来了!公子目夷瞧着楚国人忙着过河,就对宋襄公说:“楚军白天渡河,明明小看咱们不敢去打他们。咱们趁着他们渡到一半,迎头打过去,一定能够打个胜仗。”宋襄公指着大旗上“仁义”两个大字,对公子目夷说:“哪儿有这个道理呀?敌人正在过河的时候就打过去,还算得讲仁义的军队吗?”

公子目夷对于那面大旗可不感兴趣,一瞧楚军已经上了岸了,乱哄哄地正排着队伍,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又对宋襄公说:“这会儿可别再待着了,趁他们还没排好队伍,咱们赶紧打过去,还能够打个胜仗。要是再不动手,咱们就要挨打啦!”宋襄公眼睛一瞪,骂他说:“呸!你这个不讲仁义的家伙!别人家队伍还没排好,怎么可以打呐!”

楚国的兵马排好了队伍,一声鼓响,就像大水冲塌了堤坝(bà)似的,一下子涌过来。宋国的军队哪儿顶得住哇,公子目夷、公孙固,还有一位公子荡拼命保住宋襄公。可是宋襄公大腿上早已中了一箭,身上也有几处受了伤。那面“仁义”大旗委委屈屈地给人家夺了去了。公子荡不顾死活,挡住了楚军。公子目夷保护着宋襄公赶着车逃跑。结果,公子荡死在乱军之中。公孙固带着残兵败将一边抵抗,一边后退。楚军乘胜追击,宋军大败,辎重(辎zī)粮草沿路抛弃,都给楚军拿了去了。

宋襄公连夜逃回睢阳(在河南商丘南;睢suī)。宋国人都怨他不该跟楚国人打仗,更不该那么个打法。公子目夷瞧着愁眉苦脸的宋襄公,问他说:“您说的讲仁义的打仗就是这个样儿的吗?”宋襄公一边理着花白的头发,一边揉着受了伤的大腿,说:“依我说,讲仁义的打仗就是以德服人。比如说,看见已经受了伤的人,可别再去伤害他;头发花白了,可别拿他当俘虏。”

公子目夷再也耐不住了,很直率地说:“这回咱们打了败仗,就因为主公不知道怎么打仗!要打仗就必须利用一切办法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如果怕打伤敌人,那还不如不打;如果碰到头发花白的就不抓他,那还不如让他抓去呐!”宋襄公没法儿跟公子目夷争辩,可是他仍旧相信尽管这次打了败仗,仁义还在自己一边儿。

宋襄公逃回睢阳,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再起来了。他嘱咐太子说:“楚国是咱们的仇人,千万别跟他们来往。晋国的公子重耳挺有本领,手下人才很多,他现在虽然在外面避难,要是能够回国的话,将来一定是个霸主。你要好好地跟他打交道,准没错儿。”原来前不久,宋襄公接待过逃难的晋公子重耳,印象很深。

饱不忘饥

晋国公子重耳逃难的事,说来话长,得先从他父亲晋献公说起。

晋献公先是跟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太子申生,女儿就是嫁给秦穆公的那个大闺女。夫人去世以后,晋献公又娶了两个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重耳,一个叫夷吾。后来晋献公再娶了两个妃子,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奚齐,一个叫卓子。这样,晋献公前前后后娶了五个女人,生了五个儿子,就是申生、重耳、夷吾、奚齐、卓子。家里的事就够烦的了。

晋献公到了年老的时候,糊涂到了家。为了向年轻的妃子讨好,要把小儿子奚齐立为太子,他听了妃子的话,就杀了太子申生。太子一死,重耳和夷吾分别逃到别的国去了。晋献公听说他们哥儿俩跑了,就认为他们是跟申生一党的,立刻派人去杀那两个公子。可是夷吾早已跑到梁国(在陕西韩城西南),重耳跑到蒲城(在陕西蒲城)。那个追赶重耳的叫勃鞮(dī),一直追到蒲城,赶上重耳,拉住他的袖子,一刀砍过去。古人的袖子又长又肥,勃鞮只砍下了重耳的一块袖子,可给他跑了。

重耳跑到狄国(在河北正定),就在那边住下了。晋国有才能的人多数跑出来去跟着他。其中顶出名的有狐毛、狐偃(yǎn)、赵衰(cuī)、魏犨(chōu)、狐射姑(狐偃的儿子;射yè)、颠颉(xié)、介之推、先轸(zhěn)这些人。公元前651前,晋献公死了,晋国起了内乱,奚齐和卓子先后做了国君,可都给大臣们杀了。接着秦穆公帮助夷吾回国做了国君,就是晋惠公。晋惠公跟秦国失和,屠杀反对他的人,不得民心,就有一批人指望公子重耳能做国君。晋惠公担心哥哥回来夺王位,就打发勃鞮再去行刺。

有一天,狐毛、狐偃接到父亲狐突的信,上边写着:“国君叫勃鞮三天之内来刺公子。”他们赶快去通知重耳,重耳跟大伙儿商量逃到哪儿去。狐偃说:“还是上齐国去吧。齐侯(齐桓公)虽说老了,他终究是霸主。”他们就这么决定了。

到了第二天,重耳叫仆人头须赶紧收拾行李,打算晚上动身,就瞧见狐毛狐偃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父亲又来了个急信,说勃鞮提早一天赶来了。”重耳听了,急得回头就跑,好像刺客已经跟在身后似的,也不去通知别人。他跑了一程子,跟着他的那班人前前后后全到了。那个平时管车马的壶叔(壶hú),也赶来了,就差一个头须。这可怎么办呐?行李盘缠全在他那儿呐!别人全没带什么。赵衰最后赶到,说:“听说头须拿着东西逃了。”头须这一跑,累得重耳这一帮人更苦了。

这一帮“难民”一心要到齐国去,可得先经过卫国。卫文公为了当初齐桓公要诸侯帮卫国建造国都的时候,晋国并没帮忙,再说重耳是个倒霉的公子,何必招待他呐,就嘱咐管城门的不许外人进城。重耳和大伙儿气得直冒火儿,可是有难的人还能怎么样,只好绕了个大圈子过去。

他们一路走着,一路饿着肚子,到了一个地方,叫五鹿(卫地,在河南濮阳南;濮pú),瞧见几个庄稼人正蹲(dūn)在地头吃饭。那边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吃,这边是咕噜咕噜地肚子直叫。重耳叫狐偃去跟他们要点儿。庄稼人笑着说:“哟!老爷们还向我们小百姓要饭吗?我们要是少吃一口,锄头就拿不起来,锄头拿不起来,就甭想活了。”其中有一个人开玩笑说:“怪可怜的,给他一点儿吧!”说着就拿起一块土疙瘩(gēdɑ)送了过去,说:“这一块好吗?”魏犨就冒了火儿,嚷嚷着要揍他们。重耳也很生气,嘴里不说,心里可向魏犨点了头。狐偃连忙拦住魏犨,接过那块土疙瘩来,安慰公子说:“要打算弄点粮食,到底不算太难,要弄块土地,可不容易。老百姓送上土来,这不是一个吉兆吗?”重耳也只好这么下了台阶,苦笑着向前走去。

又走了十几里,缺粮短草,人困马乏,真不能再走了。大家伙儿只好叫车站住,卸(xiè)了马,坐在大树底下歇歇乏儿。重耳更没有力气,就躺下了,头枕在狐毛的大腿上。别的人都去掐野菜,凑合着煮了点儿野菜汤,自己还不敢喝,先给公子送去。重耳尝了尝,皱着眉头子,他哪儿喝得下这号东西。狐毛说:“赵衰还带着一竹筒稀饭呐,怎么他又落在后头了?”说着说着,赵衰也到了。他说:“脚底下起了大泡,走得太慢了!”他把一竹筒的稀饭奉给重耳。重耳说:“你吃吧!”赵衰哪儿能依。他拿点水和在稀饭里,分给大家伙儿,每人来一口,接接力。

重耳他们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到了齐国。齐桓公大摆酒席给他们接风。他送给重耳不少车马和房子,叫每一个跟随公子的人能够安心住下。可是没多久,齐桓公死了,齐国起了内乱,他们就去投奔宋襄公。宋襄公刚打了败仗,大腿上受了伤,正在那儿害病,一听见公子重耳来了,就派公孙固去迎接。宋襄公也像齐桓公那样待他们很好。重耳他们都非常感激。过了些日子,宋襄公的病不见好转,狐偃私底下跟公孙固商量怎么办。公孙固说:“公子要是愿意住在这儿,我们是十分欢迎的。要是指望我们发兵护送公子回到晋国去,这时候敝国(敝bì)还没有这份力量。”狐偃说:“您的话是实话,我们全明白。”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宋国,一路走去,到了郑国。郑国的国君认为重耳在外边流浪了这些年还不能回国,一定是个没出息的人,因此理也不去理他。他们又恼又恨,可是不能发作出来,只好忍气吞声地往南走。没有几天工夫,他们到了楚国。

楚成王把重耳当作贵宾,还用招待诸侯的礼节去招待他。楚成王对他越来越好,重耳越来越恭敬,两个人就这么做了朋友。有一天,楚成王跟重耳开玩笑似的说:“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将来怎么报答我呐?”重耳说:“金银财宝贵国多着呐,我真想不出怎么来报答大王的恩典。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够回国的话,我愿意跟贵国交好,让两国的老百姓能过上太平的日子。可是万一发生战争,那我怎么敢跟大王对敌呐?那时候,我只能退避三舍(古时候行军,三十里为一舍,退避三舍,就是退九十里的意思;舍shè),算是报答您的大恩。”

楚成王听了倒没有什么,可把大将成得臣气了个倒仰儿。他回头偷着对楚成王说:“重耳说话简直没边儿,将来一定忘恩负义,还不如趁早杀了他吧!”楚成王说:“别这么说。他到底是客,咱们得好好地待他。”

有一天,楚成王对重耳说:“秦伯(指秦穆公)派人到这儿来,请公子到他那边去。他有心帮公子回国,这是个好消息。”重耳故意客气一下,说:“我愿意跟着大王,何必到秦国去呐?”楚成王劝他说:“可别这么说。敝国离贵国太远了,我就是有心送您回去,还得路过好几个国家。秦国跟贵国离得最近,早晨动身,晚上就可以到了。再说秦伯肯帮助您,我也放心了。您听我的话,去吧!”重耳这才拜别了楚成王,上路到秦国去了。

秦穆公原来立夷吾为晋国国君,就是晋惠公。晋惠公忘恩负义,反倒发兵去打秦国,可打了个大败仗,自己做了俘虏。秦穆公的夫人穆姬(jī)是晋惠公的异母姐姐,她替晋国求情。晋惠公也向秦穆公认了错,割让了河外五座城,又叫太子圉(yǔ)到秦国做抵押的人质,秦晋两国这才重新和好。秦穆公为了联络公子圉,把自己的女儿怀嬴(yíng)嫁给他。

公元前638年(就是宋国和楚国在泓水打仗那一年),公子圉听说他父亲病了,怕君位传给别人,就偷偷地跑回晋国去,连怀嬴都没带走。第二年晋惠公一死,公子圉做了国君,就不跟秦国来往了。秦穆公后悔当初错了主意,立了夷吾。现在夷吾死了,没想到公子圉又是一个夷吾。因此,他决定要立公子重耳为晋国国君,就把他从楚国接来。

秦穆公和夫人穆姬都很尊敬公子重耳。他们要跟他结成亲戚,想把他们的女儿怀嬴改嫁给他。怀嬴说:“我已经嫁了公子圉,还能再嫁给他的伯父吗?”穆姬说:“为什么不能呐?公子重耳是个好人,要是咱们跟他做了亲戚,双方都有好处。”怀嬴一想,虽说嫁给一个老头子,这可是两国都有好处的事。她点头认可了。秦穆公叫公孙枝做大媒。狐偃、赵衰他们巴不得能够跟秦国交好,都劝公子重耳答应这门亲事。这么着,公子重耳又做了新郎。

大家正在那儿吃喜酒的时候,狐毛、狐偃哭着来见重耳,要他去给他们报仇。原来公子圉即位以后,就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跟随重耳的人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回来,改过自新;过了期限,全有死罪,父兄不叫他们的子弟回来的也有死罪。”狐毛、狐偃的父亲狐突就因为不肯叫他们回去,给新君杀了。重耳把这件事告诉了秦穆公,秦穆公决定发兵替女婿打进晋国去。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出动大军,亲自率领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等护送公子重耳回到晋国去。他们到了黄河,打算坐船过河。秦穆公分一半人马护送公子过河,自己留下一半人马在黄河西岸作为接应。他对公子重耳说:“公子回到晋国,可别忘了我们夫妇俩啊!”说着流下眼泪来。重耳对他们更是依依不舍。

上船的时候,那个管行李的壶叔,挺小心地把一切东西全弄到船上来。他还忘不了过去逃难时候所受的苦。重耳这一班人曾经饿过肚子,要过饭,也喝过野菜汤。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大伙儿都已经够困难的了,可是管供应的壶叔和他手下的人比别人更多操一份心。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过去穷困的情形,吃剩下的冷饭、咸菜,穿过的旧衣服、破鞋、破袜子等等,全舍不得扔下,都带到船上。

公子重耳一瞧,哈哈大笑。他对壶叔说:“你们也太小门小户儿的啦!现在我回国去做国君,要什么有什么,这些破破烂烂的还要它干什么?”说着就叫手下的人把这些东西全撇在岸上。有不少人听公子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公子回国做国君,跟着公子的都是有功之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怎么还露出这副穷相来呐?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这些破烂儿都撇在岸上,有的人干脆把咸菜倒了,把破鞋破袜扔到黄河里。

狐偃一瞧他们未得富贵,先忘贫贱,全变成富贵人的派头了,就拿着秦穆公送给他的一块白玉,跪在重耳面前说:“如今公子过河,对岸就是晋国。内有大臣,外有秦国,我挺放心。我想留在这儿,做您的外臣(在外国的臣下)。奉上这块白玉,表表我一点心意。”重耳愣了,他说:“我全靠你们帮助,才有今日。咱们在外边吃了十九年的苦,现在回去,有福同享,你怎么说不去了呐?”

狐偃说:“以前公子在患难中,我多少也许有点儿用处。现在公子回去做国君,情形就不同了,自然另有一批新人使唤。我们就好比旧衣破鞋,还带去做什么呐?”重耳听了,脸红了,心里怪不好受,直怪自己不该得意忘形,存着享乐的念头。他流了眼泪,向狐偃认错儿说:“这全是我的不是!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们的功劳我更忘不了。我可以对天起誓!”他立刻吩咐壶叔再把破烂的东西弄上船来。手下的一些人这才知道做人应当饱不忘饥。狐偃他们也没话说了。

他们过了黄河,接连着打了胜仗。公子圉逃了。晋国的文武大臣就迎接公子重耳,立他为国君,就是晋文公。他很快地继承了齐桓公的事业,做了霸主。

狐偃拿着秦穆公送给他的一块白玉,跪在重耳面前。

退避三舍

晋文公靠着秦穆公的帮助,做了国君,首先整顿内政,安定人心。正在这时候,天王家里出了事啦。

那时候周朝的天王叫周襄王。他的异母兄弟勾结朝廷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借了外族狄人的兵马打进洛阳,来夺王位。周襄王打了败仗,逃到郑国,发了一个通告,派人送到齐、宋、陈、卫等国,说狄人占领了京都,让各国援救。各国诸侯收到了天王的通告,全派人去慰问天王,或者送点吃的东西去,可是没有人发兵护送他打回洛阳去。有人对天王说:“现在只有秦国和晋国的诸侯想做霸主。秦国有蹇叔、百里奚、公子絷等一班大臣,晋国有赵衰、狐偃、胥臣(胥xū)等一班大臣,只有他们能会合大小诸侯,扶助天王,别人恐怕全不中用。”天王就打发两个使者,一个去见秦穆公,一个去见晋文公。

晋文公一听见天王逃难的消息,马上带领大队人马打到洛阳去。他的兵马刚动身的时候,秦国的兵马也已经到了黄河边了。晋文公立刻派人去见秦穆公,说:“敝国已经发兵去护送天王,您就不必劳驾了。”秦穆公说:“好吧!我怕贵国一时不便发兵,只好亲自出来。现在我就等着你们马到成功的好消息。”蹇叔、百里奚说:“晋侯不叫咱们过去,分明是怕咱们分了他们的功劳。咱们不如一块儿去!”秦穆公说:“我不是不知道。不过重耳做了国君,还没立过大功,这回护送天王的大功,就让给他吧。”他打发公子絷到郑国去慰问天王,自己带着兵马回去了。

晋国的兵马打败了狄人,杀了乱党的头儿,护送天王回到京都。周朝的大臣们把晋文公当作第二个齐桓公。周襄王大摆酒席,慰劳晋文公,还赏了他邻近京都的四个城。晋文公磕头谢恩。从此,晋国在洛阳附近也有了土地了。

晋文公接收了四个城回来以后,宋国来请救兵。那时候宋襄公死了,儿子即位,就是宋成公。宋成公打发公孙固来见晋文公,说是楚国派成得臣为大将,率领着陈、蔡、郑、许四国的诸侯来攻打宋国。晋文公召集大臣们商议怎么办。将军先轸说:“楚是蛮族,老欺负中原诸侯,谁不向楚国进贡纳税,它就打谁。主公打算帮助中原诸侯,做个霸主,这可是时候了。”狐偃说:“曹国(在山东曹县和定陶一带)和卫国本来跟咱们有仇,新近又归附了楚国。咱们只要去征伐他们,楚国一定去救,宋国的围也能解了。”晋文公就答应公孙固的请求,叫他先回去,晋国的兵马随后就到。

公元前632年,晋文公打下了曹国和卫国。以前在逃难的时候,他在这两个国家受过侮辱,现在这口气总算出了。

楚成王听说晋国一连气打下了曹国和卫国,就打发人叫成得臣回去,还告诉他说:“重耳在外头跑了十九年,现在已经六十多了。他吃过苦,是一个挺有经验的人。咱们跟他打仗,未必能占上风,你还是趁早回来吧。”

成得臣看到宋国早晚就可以拿下来,不愿意退兵。他派人向楚成王报告说:“请再等几天,我打了胜仗就回来。如果碰见晋国人,也得跟他们拼个死活。万一打败了,我情愿受军法处置。”楚成王一瞧成得臣不回来,心里挺不痛快,就问大臣们怎么办。有个大臣说:“现在晋国挺强,重耳帮助宋国是打算做霸主。我想还是通知子玉(成得臣字子玉)留点儿神,千万别跟他抓破了脸。能够讲和的话,还能得到一个平分南北的局面。”楚成王再派人去通知成得臣。

成得臣经不住国君好几次的通知,加上宋国又死守着城,他只好下令暂时停止进攻,可不好意思马上退兵。他派人去对晋文公说:“楚国对于曹国和卫国,正像晋国对于宋国一个样儿。您要是恢复曹国和卫国,我就不打宋国,咱们彼此和好,省得叫老百姓吃苦。”晋文公还没说什么,狐偃开口就骂:“成得臣这小子好不讲理!他放了一个还没打败的宋国,倒叫我们恢复两个已经灭了的国家。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呐?”他把成得臣派来的使臣扣起来,把手下的人放回去。

为了打击楚国,晋国又办了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打发使者去联络秦国和齐国,请他们一块儿来帮助中原诸侯,抵御楚国这个南方“蛮族”;第二,通知卫国和曹国的国君,叫他们先去跟楚国绝交,将来一定恢复他们的君位。这两位亡国之君就写信给成得臣,说他们只好得罪楚国,归附晋国了。成得臣正替这两国说情,他们倒来跟他绝交。他这一气,差点儿气昏过去,双脚乱跳地嚷着说:“这两封信明明是那个饿不死的老贼逼他们写的!算了,不打宋国了。找重耳这老贼算账去,打退了晋国再说。”他就带领兵马,一直赶到晋国人驻扎的地方。

晋国大将先轸一瞧楚国人过来,就打算立刻开战。狐偃说:“当初主公在楚王面前说过,要是两国打仗,晋国情愿退避三舍。这可不能失信。”将士们都反对说:“这怎么行呐?晋国的国君还能在楚国的臣下面前退避吗?”狐偃说:“咱们不能忘了当初楚王对咱们的好意。退避三舍是向楚王表示好意,哪儿是向成得臣退避呐?再说,要是咱们退兵,他们也退兵或者不追上来,两国就容易讲和了。那不是很好吗?要是咱们退兵,他们还追上来,那就是他们的不是了。咱们有理,他们没理,咱们的将士个个理直气壮,打起仗来就更卖力气,不是对咱们有利吗?”

大伙儿认为狐偃的话很对。晋文公就吩咐军队向后撤退,一口气就退了三十里。远远望见楚军朝前移动,他们就再退三十里,把楚军抛远了。晋文公派人一探听,楚军又跟上来了,晋军就又退了三十里,总共退了九十里,到了城濮(卫地,在河南濮阳南)才驻扎下来,不再往后退了。这时候,秦国、齐国、宋国的兵马也先后到了。

楚军瞧晋军一退再退,以为晋文公不敢跟楚国打仗,大伙儿不用提多神气了。副将鬥勃(鬥dòu)对成得臣说:“晋国的国君直躲着楚国的军队,咱们已经有了面子了。大王早就吩咐咱们回去,咱们也不能太固执了。我瞧咱们既然有了面子,就下了台阶吧。”成得臣说:“先前没听从大王的命令,已经错了,现在回去也得办罪。倒不如打个胜仗,还可以将功折罪。咱们追上去吧。”楚军就追到了城濮。双方的军队都在那边驻扎下来,遥遥相对,好像密密层层的黑云遮住了整个天空,随时随刻都能来个狂风暴雨。

晋文公知道楚国多少年来没打过一次败仗,成得臣又是一员猛将,他瞧着楚军一步死钉一步地逼上来,心里多少有点儿害怕,要是万一打个败仗,别说不能当霸主,从这儿往后,中原诸侯只好听“南蛮子”的了。他越想越担心,越担心越心虚。他的心好像是给蜘蛛网粘住了的小虫儿,越挣扎缠得越紧。到了晚上,他翻过来掉过去地睡不着,好容易刚睡着,就做了个噩梦

第二天,晋文公对狐偃说:“我可有点儿害怕。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好像还在楚国,跟楚王摔跤(shuāijiāo)。我摔不过他,摔了个大仰壳儿(壳ké)。他趴在我身上,直打我脑袋,还吸我的脑浆。到这时候我脑袋还有点疼呐!”狐偃可真会说话,直给晋文公打气,他说:“大喜,大喜!咱们准打胜仗!”晋文公问:“这话怎么讲?”狐偃说:“我能详梦,还详得很准。主公仰面朝天,分明是得到了老天爷的帮助;楚王向您一趴,他的脸朝下,表示向您伏罪。”晋文公听他这么一说,脑袋也不疼了,觉得自己也有了胆量了,就鼓励将士们准备跟楚军对打,要打个胜仗。

两边一开战,先轸故意先败下来。成得臣一向骄傲自大,不把晋国的将士放在眼里。他一看晋军逃跑,就命令楚军不顾前后地直追上去。先轸就这么把楚军引到有埋伏的地方,切断了他们的后路,杀得他们七零八落,腿长的快快地跑了。秦国、齐国和宋国的兵马也早有了准备,把楚国的军队切成好几段,围困起来。楚军彼此失了联系,后路又被切断,只能一边挨打,一边逃跑,军心也就散了。陈、蔡、郑、许四国的兵马伤的伤,亡的亡,活着的各自逃命,回到本国去了。

晋文公连忙叫先轸嘱咐将士们,只要把楚人赶跑就是了,不许追杀,免得辜负了楚王先前的情义,留个后路,还可以跟楚国和好。楚国的大将成得臣、鬥勃、鬥宜申、鬥越椒(jiāo)带着那些败兵,沿着睢水跑。跑了一阵,正打算歇歇腿,突然一阵鼓响,出来了一队晋国的兵马,领头的将军正是楚国人最害怕的那个大力士魏犨。魏犨有的是力气,两头野牛都顶不过他。他瞧见了楚国的败兵,就赶紧叫手下兵将上去,把他们围困起来,打算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他正在那儿动手的时候,忽然来了个“飞马报”,大声嚷着说:“千万别杀!主公有令,让楚国的将士好好地回去,好报答楚王的情义!”魏犨只好叫士兵们让开一条去路,吆喝着说:“便宜了你们,滚吧!”楚国的兵将这才低着脑袋,急急忙忙地滚了。

成得臣一直退到连谷城(楚国地名),唉声叹气地说:“本来想为国家增光,不料中了晋人的诡计,败得这个样儿,还有什么话说呐?”他就跟鬥勃、鬥宜申、鬥越椒在连谷自己下了监狱,打发他儿子成大心带着军队去见楚成王。楚成王怒气冲冲地说:“我一再吩咐你们别跟晋人开仗,你们偏不听我的命令!你父亲自己说过愿受军法处置,还有什么说的?”成大心说:“我父亲早知道有罪,当时就要自杀。将军们都对他说,见了大王,让大王处置吧!”楚成王说:“打了败仗的将军不能活着回来,这是楚国的规矩,用不着费话!”成大心只好哭着回到连谷城去了。

有一位大臣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去见楚成王,对他说:“子玉是个猛将,就是没有计谋,本来就不该叫他独当一面。要是有个谋士给他出主意,一定能打胜仗。大王不如免他一死,让他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楚成王一想这话说得对,立刻打发使者去传命令:“败将一概免死。”

成大心回去向他父亲报告。成得臣叹了口气说:“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呐?”他就拔出宝剑自杀了。赶到使者到了连谷城宣布免死的命令,成得臣已经死了。鬥宜申悬梁自尽,因为身子太沉,吊上去,绳子断了,还没死。鬥勃正替成得臣刨坑,打算把他的尸首埋了之后再自杀。可巧楚成王的使者带了免死令来,他们两个都没死了。败将一概免死,结果就只死了一个成得臣。

晋国打败了楚国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周襄王就派大臣为天使(天子的使者)去慰劳晋文公。晋文公借着招待天使的机会,约会了十来个诸侯开了个大会,订立盟约,当时就正式称晋文公为盟主。

犒军救国

郑国在外表上加入了中原联盟,可是暗地里又跟楚国通同一气。晋文公打算会合诸侯去征伐郑国。先轸说:“会合诸侯已经好几次了。征伐郑国,咱们自己的兵马也够了,何必再去麻烦别人呐?”晋文公说:“也好。不过上回秦伯跟我约定有事一块儿出兵,这回倒不能不去请他。”他就派使者去请秦穆公发兵。

晋国的军队到了郑国,秦国的兵马也到了。晋国的兵马驻扎在西边,秦国的兵马驻扎在东边,声势十分浩大,吓得郑国的国君慌了神儿。有人替他出主意,叫他派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劝秦国退兵。秦穆公还真答应郑国单独讲了和,派副将杞子(杞qǐ)和另外两个将军在北门外留下两千人马保护着郑国,自己带着其余的兵马回去了。

晋国人一瞧秦国人不说什么就走了,都很生气。狐偃主张追上去,或者把留在北门的那些人消灭掉。晋文公说:“我要是没有秦伯帮忙,怎么能够回国呐?”他就叫将士们加紧攻打郑国。郑国投降了晋国,依了晋国提出的条件,把一向留在晋国的公子兰立为太子。

秦国的将军杞子他们三个人带着两千人马驻扎在北门。一瞧晋国送了公子兰回到郑国,立他为太子,不由得气得直蹦。杞子说:“主公为了郑国投降了咱们,才退兵回去,叫咱们保护着北门。郑伯反倒甩开(甩shuǎi)了咱们,投降了晋国,太不像话了!”他们就派人去向秦穆公报告,请他快来征伐郑国。

秦穆公听了杞子的报告,心里很不痛快。不过他还不好意思跟晋文公抓破脸,只好暂时忍着。后来听说晋国几个重要的人物,像狐偃、狐毛、魏犨都先后死了,秦穆公一想,晋国的老大臣已经是死的死、亡的亡,可秦国年轻的将军就好比雨后春笋地长起来,后劲儿足,就打算接着晋国来做霸主。可是中原诸侯还是把秦国看作西方的戎族,正像把楚国看作南蛮子一样。秦穆公想:要做中原的霸主,就得打到中原去,老蹲在西北角上是不行的。那些个青年将军,像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也打算到中原去扩展势力。

公元前628年,晋文公也死了。秦穆公不想错过机会,摩拳擦掌,要建立霸业了。可巧驻守郑国的杞子又来了个报告说:“郑伯死了,公子兰做了国君,他只知道有晋国,不知道有秦国。晋侯重耳死去不多久,还没入殓(liàn)呐。现在赶快发兵来打郑国,晋国决不会搁着国君的尸体来帮助郑国打仗的。请主公发兵来,我们在这儿做内应,里外一夹攻,一定能把郑国灭了。”

秦穆公召集了大臣们商议发兵去打郑国。老臣蹇叔和百里奚尽力反对。他们说:“郑国和晋国都刚死了国君,我们不去吊祭,反倒趁火打劫去侵犯人家,这是不合理的。再说郑国离咱们这儿有一千多里地,尽管偷偷地行军,路很远,日子久长,能不让人家知道吗?就说打个胜仗,我们又不能路远迢迢(tiáo)地去占领郑国的土地。要是打个败仗,损失可不小。好处小损失大的事,还是不干为妙。”

秦穆公说:“咱们一向替晋国摇旗呐喊,做好了饭叫别人吃,人家可把咱们当作瘸腿驴(瘸qué)跟马跑,一辈子赶不上人家。你们想想可气不可气。现在重耳死了,难道咱们就这么没声没响地老躲在西边吗?”他就拜孟明视为大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率领三百辆兵车去攻打郑国。

大军出发那一天,蹇叔和百里奚送到东门外,对着秦国的军队哭着说:“真叫人心疼啊!我们瞧见你们出去,可瞧不见你们回来了!”西乞术和白乙丙哥儿俩是蹇叔的儿子,他们瞧着父亲哭得那么难受,就说:“您这么说,我们不去了。”蹇叔说:“那可不行!咱们一向受着国君的重视,你们就是给人打死,也得尽你们的本分。”西乞术说:“是!父亲还有什么吩咐,请直说吧。”蹇叔说:“你们这回出去,郑国倒无所谓,千万得留神晋国。崤山(在河南洛宁北边,函谷关东边;崤xiáo)一带地形险恶,你们得多加小心。要不然,我就得到那边收拾你们的尸骨了。”孟明视听了,只觉得他父亲百里奚和蹇伯父怕得太过分了,哪儿真会有这样的事呐!

秦国的军队在那年冬天动身,路过晋国的崤山和周天王都城的北门,倒没事。第二年初春到了滑国(在河南偃师南)地界。正走着,前边有人拦住去路说:“郑国的使臣求见!”前哨的士兵赶快通报了孟明视。孟明视大吃一惊:莫非郑国已经知道我军来了吗?他马上叫人去接见郑国的使臣,还亲自问他:“您贵姓?到这儿来干什么?”那个使臣说:“我叫弦高。我们的国君听到三位将军要到敝国来,赶快派我带上十二头肥牛,送给将军。这一点小意思可不能算是犒劳(犒kào),不过给将士们吃一顿罢了。我们的国君说,敝国蒙贵国派人保护着北门,我们不但非常感激,而且我们自个儿也格外小心谨慎,不敢懈怠(xièdài)。将军您只管放心!”孟明视说:“我们不是到贵国去的,你们何必这么费心。”弦高似乎有点不信。孟明视就偷偷地对他说:“我们……我们是来征伐滑国的,你回去吧!”弦高交上肥牛,谢过孟明视,回去了。

孟明视下令攻打滑国,弄得西乞术和白乙丙莫名其妙,问他:“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孟明视对他们说:“咱们偷着过了晋国的地界,离开本国差不多有一千里地了。原来以为郑国没做准备,突然打进去,叫他们来不及抵抗。现在郑国派使臣老远地跑来犒军,这明明是告诉咱们,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他们有了准备,情况可就两样了。咱们是远道而来的,顶好快打。他们有了准备,用心把守,给咱们一个干着急。要是把郑国长时期地围困起来呐,咱们的兵力可又不够,给养也有困难。因此,倒不如趁滑国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能把它灭了,多带些财物回去,也可以回报主公做个交代,总算没白跑一趟。”

没想到孟明视可上了弦高的大当。弦高这个使臣原来是冒充的!他本是郑国的一个牛贩子。这回赶了一群牛到洛阳去做买卖,半路上碰见一个从秦国回来的老乡。两个人一聊,那老乡说起秦国发兵来打郑国。这位牛贩子一听到这个消息,急得什么似的。他想:“本国近来有了丧事,一定没有做打仗的准备。我既然知道了,好歹得想个主意呀!”他一面派手下的人赶快回去通知国君,一面赶着牛群迎了上来。果然在滑国地界碰到了秦国的军队,他就冒充使臣犒劳秦军,救了郑国。

郑国的新国君接到了商人弦高的警报,马上派人去探望杞子他们的动静。果然,他们正在那儿整理兵器,收拾行李,好像打算出发的样儿。郑伯派个大臣去对他们说:“诸位辛苦了。孟明视的大军已经到了滑国,你们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去呀?”杞子他们听了大吃一惊,知道有人走漏了消息,只好厚着脸皮对付了几句,连夜逃走了。

放虎回山

秦国的军队灭了滑国,把滑国的粮食和财宝抢劫一空,装满了几百辆大车,带了回去。这时候已经到了春天(公元前627年),他们走到离崤山挺近的地方。白乙丙对孟明视说:“家父所说的险恶的地方可又到了,咱们得留点儿神。”孟明视说:“有什么可怕的,过了崤山就是咱们的地方了。”西乞术可有点儿害怕,他说:“话是不错,可是万一晋国人在这儿埋伏着,那可怎么办呐?咱们多少得留点儿神。”孟明视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就把大军分成四队:小将褒蛮子率领第一队,自己第二队,西乞术第三队,白乙丙第四队。这么着,每队隔着一二里地,互相照应着,慢慢地进了崤山。

褒蛮子率领第一队,先到了东崤山,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就是有点儿太静了。刚转过山脚,突然听见一阵鼓响,前边跑过来一队兵车,一个大将拦住去路,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孟明视?”褒蛮子反问一句:“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他说:“我是晋国的将军莱驹。”褒蛮子冲他一翻白眼,说:“快给我滚开!无名小卒,谁有闲工夫跟你动手!叫你们的头子出来!”莱驹气得拿起戟来就刺过去。褒蛮子把莱驹的戟轻轻拨开,就好比拿掸子(掸dǎn)掸土似的,回头就是一矛。莱驹赶快闪开,那辆车上的横档早给他戳成两截了。莱驹不由得把脖子一缩,嚷了一声:“好个孟明视!可真了不得!”褒蛮子哈哈大笑,说:“我是大将手下的小兵褒蛮子。我们的大将怎么能跟你交手?哈哈哈!”莱驹听了,好像鱼泡泄了气似的,赶紧说:“我让你们过去,可千万别伤害我们的人马。”说着赶快跑了。褒蛮子打发小卒子去通报后队,说:“有几个小兵埋伏着,已经给我们轰走了。请后队赶快上来,过了山,保准没事。”孟明视催着第三、第四队兵马一块儿过山。

孟明视他们走了没有几里,山道越来越窄,车马简直过不去了。后来只好拉着马推着车,慢慢地走。孟明视瞧不见前队的人马,想必已经走远了,就叫士兵拉着马小心地走。忽然后边有擂鼓的声音,大家伙儿吓得哆嗦成一个团儿。孟明视对他们说:“怕什么,道儿这么难走,他们追上来也不容易呀!咱们还是往前走咱们的吧!”他叫白乙丙先上去,自己留着压队。孟明视挺镇静,可是那些小兵一听见后面的鼓声,就吓得连头也不敢回,乱哄哄地把那些滑国弄来的东西和俘虏,一路走一路扔。又跑了一段路,大伙儿挤着挤着,好像挤进了一条死胡同,走又走不过去,退又退不回来。

孟明视挤到头里一瞧,就瞧见山道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不少大木头,当中立着一面大旗,五丈来高,上头有个“晋”字,四边可没有一个人,就连山鸟也没有一只!只有那面大旗,在微风中懒洋洋地飘着。孟明视一瞧,说:“这是他们弄的假招罢了,不管是真是假,咱们已经到了这儿,后边又有追兵,也只好向前冲过去。”他立刻吩咐士兵们搬开木头,清理出一条走道来。那面大旗当然给他们放倒了。

哪儿知道那面大旗是晋军的暗号。他们全藏在山沟子里,眼睛盯着那面大旗,就好比钓鱼的人瞅着鱼漂似的。等到旗杆一倒,得!就知道秦国人上了钩了。才一眨眼,整个山沟里打雷似的鼓声来回地响,简直要把山都震裂了。孟明视抬头一瞧,就瞧见高山岗上站着一队人马。晋国的大将狐射姑嚷着说:“褒蛮子已经给我们逮住了!你们赶快投降,还有活命!”孟明视立刻吩咐军队往后退。退了不到一里地,就瞧见满山全是晋国的旗子。几千晋军从后边杀过来了。

秦国的兵马只好又退回来。他们就好像叫淘气的孩子用唾沫(唾tuò)圈住了的蚂蚁似的,东逃西转,就是没有一条出路,前前后后全都给堵住了。他们只好向左右两边的山上爬。那些向左边爬的还没爬上十几步,又听见鼓声震天,上头挡着一支晋国的军队。少年将军先且居(先轸的儿子)大声叫着:“孟明视快快投降!”这一声直吓得左边爬山的秦军全都摔下来。那些向右爬的因为中间隔着一条山涧,全都跳到水里头,磕磕碰碰地逃命,指望一步跨到没有敌人的山岗上去。等到他们离开了山涧,正想往上爬,就听见前边吆喝一声,山岗上又全是晋国的士兵,直吓得秦人又跑回水里去。这时候,前后左右全给晋国的军队围住。秦国的军队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又跑到木头堆那边去。

西边山顶上的太阳,好像一个顶大的火球,照得满山比血还红。本来已经叫人心惊肉跳的了,谁想得到木头堆里原来搁着引火的东西,晋兵放了带火的箭,乱木头全烧起来,直烧得快下山的太阳也给压下去了。秦国的将士有的给烧死,有的给杀死,有的给踩死。那些没死的,大伙儿又哭又号,乱成一团。

孟明视对西乞术和白乙丙说:“大伯简直是神仙。我今天只好死在这儿了。你们赶快脱去盔甲(盔kuī),各自逃命吧!只要有一个能够逃回本国去,请主公出来报仇,我死了,眼睛也能闭上了。”西乞术和白乙丙流着眼泪说:“咱们三个人能够跑得了的话就一块儿跑,要死就一块儿死。”孟明视带着他们两个人,凑凑合合逃出了火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死。他们就觉得头昏眼花,手软脚酸,嘴里又干又涩(sè),舌尖贴着上颚,舔不出半点唾沫来。这时候就算有一条活路,他们也不能跑了。但得有拿刀的力气,他们也许情愿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是他们好像在做梦,只能看,只能想,就是不能动弹。四外的敌人好像口袋似的,把他们围住。口袋嘴一收,三个大将全给人逮住了。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全都被装上了囚车。他们还不大明白:晋国的军队怎么会布置得这么严密呢?怎么他们走进山里的时候会没瞧见一个敌人呐?原来晋文公死了以后,正要出殡(bìn)的时候,晋国的大将先轸得了个信儿,说秦国的孟明视率领大军偷过崤山,去攻打郑国。他立刻报告了新君晋襄公。晋襄公跟大臣们商议了一下,就发兵到了崤山,布置了天罗地网等候着秦国的军队。这么着,他们打得孟明视全军覆没,连一个也没跑了。

先且居等人把抓到的秦国大将和士兵,还有秦军从滑国抢来的东西和俘虏,都送到晋襄公的大营里去。晋襄公穿着孝服出来迎接。全军高声呐喊,庆祝胜利。褒蛮子是个大力士,一辆囚车差点儿给他撞破。晋襄公怕他出乱子,先把他杀了。那三个大将,他打算弄到太庙里去活活地当作祭物。

晋襄公的后母文嬴(文公夫人,就是秦穆公的女儿怀嬴),听到了秦国打了败仗,孟明视等全给逮住了,恐怕晋国和秦国的冤仇越结越深,就对晋襄公说:“秦国和晋国是亲戚,向来彼此帮忙。为了孟明视这群年轻的武人自己要争势力,弄得两国伤了和气。我想秦伯一定也恨他们三个人。要是咱们把他们杀了,恐怕两国的冤仇越结越深。不如把他们放了,让秦伯自己去处置他们,他必定会感激咱们的。”晋襄公说:“已经逮住了的老虎怎么能放回山里去呐?”文嬴说:“成得臣打了败仗,就给楚王杀了。难道秦国没有军法吗?再说咱们的先君惠公,也给秦人逮住过,秦伯可把他放回来了。你父亲逃难多年,全靠人家秦国帮忙,才做了国君。难道咱们连这一点情义都忘了吗?”晋襄公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就下令把秦国的三个败将放了。

这时候先轸正在家里吃饭。赶到他听说国君把秦国的败将放了,赶快吐出嘴里的饭,三步当两步跨地跑去见晋襄公,怒气冲冲地问他:“秦国的败将在哪儿?”晋襄公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母亲叫我把……把他们放了。”先轸一听,直气得青筋暴跳,向晋襄公的脸上啐了(啐cuì)一口唾沫,说:“呸!你这个小毛孩子,任事不懂!将军们费了多少心计,士兵们流了多少血汗,才逮住了这三个人。你就凭妇道人家一句话,把他们放了,也不想想放虎回山的祸患!”晋襄公擦着脸上的唾沫,很抱歉地说:“这是我不好。可怎么办呐?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去?”大将阳处父自告奋勇地说:“我去追!”先轸对他说:“你要是能追上他们,好言好语地请他们回来,就是一等大功!”阳处父手提大刀,上了车,连连加鞭,飞似的追上去了。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恐怕晋襄公后悔,就拼命地跑,连吃奶的劲儿全使出来了。他们一直跑到黄河边,回头一瞧,果然有人追下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怎么办呢?正在这吃紧的关头,他们瞧见一只小船停在那儿。三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快跳下去。船舱里出来了一个打鱼的。他们一瞧,连话都说不上来,就这么“扑通”一声,倒在船上。那个打鱼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好朋友公孙枝!

原来蹇叔送走了他儿子以后,就说身患重病,告老还乡了。百里奚对他说:“我也打算回去。可是我还得等着,也许能再见他们一面。您有什么吩咐没有?”蹇叔说:“咱们这回一定得打败仗。您还是私下里请公孙枝在河东预备船只,万一他们能够回来,好歹也有个接应。”百里奚就去见公孙枝,请他准备。公孙枝扮作打鱼人在河东等了好些天,这时候果然见他们三位来了,立刻叫人开船。

小船刚离开河边,阳处父赶到,嚷着说:“秦国将军慢点儿走,我们主公一时忘了给你们预备车马,叫我追上来,送给将军几匹好马。请你们收下吧!”孟明视站起来,向阳处父行了个礼说:“蒙晋侯不杀之恩,我们已经万分感激,哪儿还敢再受礼物?要是我们回去还有活命的话,那么再过三年,我们理当亲自到贵国来道谢。”阳处父还想说什么,就瞧见那只小船漂漂摇摇地越去越远了。阳处父只好张着嘴,瞪着眼,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没精打采地上了车,拖着大刀回去了。

晋襄公听了阳处父的报告,很不安心。他只怕孟明视前来“道谢”,老派人到秦国去探听。他指望秦穆公治死孟明视他们,就好像楚成王治死成得臣一样。谁想秦穆公另有主意。他一听到三位将军空身跑回来,就穿着孝衣亲自到城外去迎接他们。孟明视他们三个人跪在地下,请他办罪。秦穆公把他们扶起来,反倒向他们赔罪,流着眼泪说:“这全是我不好,不听你们父亲的话,害得你们吃苦受罪。我哪儿能怪你们呐?只要你们别忘了阵亡的将士们就是了。”三个人感激得直流眼泪,心坎里把君主当作父亲那么看待。百里奚总算见到了他儿子,自己也像蹇叔那样告老回家了。

公元前625年,孟明视要求秦穆公发兵去报崤山的仇。秦穆公答应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大将率领着四百辆兵车打到晋国去。晋国早就防备着秦国,两国的兵马一交手,孟明视又打了个败仗。他自己上了囚车,不希望国君再免他的罪。秦穆公说:“咱们一连打了两回败仗,我可不能怪你,要怪得怪我自己。我以往只注重兵马,不大关心国家治理跟老百姓的难处。那怎么行呐?咱们在什么地方栽了跟头,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来!”他还是信任着孟明视他们。

到了那年冬天,孟明视得到了一个报告,说是晋国又打到秦国的边界上来了。他嘱咐将士们守住城,可不许他们出去对敌。晋军领头的先且居向秦军挑战说:“你们已经道谢过了,我们也来还个礼吧!”孟明视也不说什么,就是训练兵马。对于晋国的侵犯,只当作边界上的小事,让他们夺去了两座城。

公元前624年,崤山打败仗以后的第三年,孟明视请秦穆公一块儿去打晋国。他说:“要是这回再打不了胜仗,我决不活着回来!”秦穆公说:“咱们一连败了三回,别说中原诸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就连西方的小国和西戎部族也都不服咱们管了。要是这回再打败仗,我也没有脸回来了。”

孟明视挑选了国内的精兵,预备了五百辆兵车。秦穆公拿出大量的财帛(bó),把士兵的家属全都安顿好了。士兵们和全国的老百姓全都愿意拿出一切力量来争取胜利。大军出发那天,国里的好多男女老少赶来送行。

大军过了黄河,孟明视对将士们说:“咱们这回出来,可是有进没退!我想把这些船全烧了,你们瞧怎么样?”大家伙儿说:“烧吧!趁早烧了吧!打胜了还怕没有船吗?打败了,还想回家吗?”全体将士的决心像铁一样地坚硬。孟明视自己做了先锋,打第一线。士兵们憋了三年的委屈和仇恨,全要在这时候发散出来了。

没有几天工夫,他们夺回了上回丢了的那两座城,接着又打下了几座晋国的大城。晋国上上下下全都慌了。晋襄公下令:“只许守城,不许跟秦人作战。”秦国的大军在晋国的地面上耀武扬威地找人打仗,可是没有一个晋国人出来跟他们对敌。最后,有人对秦穆公说:“晋国已经屈服了。主公不如埋了崤山的尸首,也可以擦去以前的耻辱了。”秦穆公就率领大军转到崤山,瞧见三年前的尸首全变成了白骨,横七竖八的满处都是。他们把尸首全收拾起来,用草裹着,埋在山坡里。秦穆公穿上孝衣,亲自祭祀阵亡将士,见景生情,不由得放声大哭。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他们哭得更是伤心。全体士兵没有一个不流眼泪的。

西边的小国和西戎部族一听到秦国打败了中原的霸主,全都争先恐后地去进贡。一下子有二十来个小国和部族都归附了秦国。秦国扩张了一千多里土地,做了西戎的首领。周襄王打发大臣到秦国去,赏给秦穆公十二只铜鼓,封他为西方的霸主。

桃园打鸟

晋国给秦国打败以后,就在这一两年里头,重要的大臣先后死了好几个。赵衰的儿子赵盾做了相国,执掌晋国的大权。公元前620年,晋襄公害病死了,七岁的儿子做了国君,就是晋灵公。

晋灵公长大以后很不成器,成天价老想玩儿。可是赵盾老拉长着脸,叫他很害怕。他玩儿得快快活活的,一瞧见赵盾,一股子高兴劲儿就全给吓跑了。他恨不得这位比父亲还严厉的大臣别老在朝堂里。赵盾可是个挺忠心的大臣,他老替晋国干些当霸主的该做的事情。正相反,那个永远满脸笑容的屠岸贾(屠岸是姓)老叫晋灵公非常称心(称chèn),晋灵公一瞧见他就精神百倍。

屠岸贾可把晋灵公揣摸透了,好像钻在他肚子里头,能听他心里的话似的。屠岸贾给爱玩儿的国君修了一所大花园。因为里面种了好多桃树,这座花园就叫“桃园”。桃园里盖了一座高台,四面围着栏杆,在台上一眼看去,全城的房子和街道全瞧得见。晋灵公和屠岸贾这两个人老在这儿玩儿。有时候他们拿着弹弓打鸟,大伙儿比赛谁手快眼快。有时候叫宫女们到台上来跳舞,大家伙儿喝喝酒,唱唱歌。就这么玩下去。老百姓也有在园子外头凑着看热闹的。

有那么一天,晋灵公瞧见园子外面的人比园子里面的鸟儿还多。他高兴起来,对屠岸贾说:“咱们老打鸟儿也腻(nì)了。今儿个换个新花样,用弹弓打人怎么样?比如说,打中眼睛,算是十分;打中耳朵,八分;打中脑袋,五分;打着身子,一分;打不着人的罚酒一杯。”屠岸贾当然赞成。他们两人拿着弹弓,向墙外人群里打去。果然有打出一个眼珠子的,有门牙给打下来的,有打肿耳朵的,也有打破腮帮子或是脑门子的,直打得老百姓乱叫乱跑,各自逃命。晋灵公一瞧,哈哈大笑。

赵盾和大夫士会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就到宫里去见晋灵公。晋灵公还没出来,他们就瞧见两个宫女抬着一只筐子,筐子外头露着一只手。赵盾和士会过去一瞧,原来里头装着一堆大卸八块的尸首。赵盾问她们:“这是哪儿来的?”她们说:“这是厨子老二。主公因为他没把熊掌煮透,发了脾气,就把他杀了。”赵盾对士会说:“他把人命当草芥一般看待,简直太不像话了。”士会说:“让我先去劝劝他吧。要是不听,您再来。”士会进去了。晋灵公一瞧见他就说:“得了,请你别说了。我全知道了。从今以后,我改过就是了。”士会一瞧他这么痛快,反倒不好意思再费话了。

过了没几天,晋灵公不到朝堂去,他坐着车又到桃园去了。赵盾赶快赶到桃园门口等着,一瞧见晋灵公过来,就跪在地下。晋灵公很不痛快,红着脸说:“相国有事吗?”赵盾说:“主公玩儿,多少也得有个分寸。怎么能拿弹弓打人呐?厨子有小错儿,也不能把他治死呀!要是主公这么干下去,一定要出乱子。我怕主公和咱们晋国都有危险。我宁可得罪主公,还是请主公回去吧!”晋灵公低着头,眼睛瞧着地下说:“你去吧!这回让我玩儿,下回听你的,行不行?”赵盾堵住大门,一定要他回去。屠岸贾说:“相国对主公原来是一片好意。不过主公已经到了这儿,您多少方便方便,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儿个再说吧。”赵盾没有办法,狠狠地向屠岸贾瞪了一眼,让他们进去了。

他们进了桃园,屠岸贾跟晋灵公说:“唉!这可是玩儿最后一回了。从明天起,您得关在宫里,听相国管教!”晋灵公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他央告屠岸贾说:“你得想个招儿啊!”屠岸贾笑嘻嘻地说:“有了,我家有个大力士叫 麑(chúní)。我叫他刺死那个老不死的,咱们就不受他管了。”晋灵公说:“好,就这么办吧。”

当天晚上,屠岸贾叫刺客在五更上朝以前把赵盾刺死。刺客得了命令,当夜跳进赵盾家的院子,躲在大槐树底下。过了四更天,天还没亮,赵家的人都起来预备车马,堂屋的门也开了。他在暗地里一瞧,堂屋上点着蜡,一位大臣已经穿好了上朝的衣服,坐在那儿等天亮。再细一瞧堂屋里的摆设,净是些个粗家具,跟他所想象的相府排场完全不一样。他一想:“这么忠诚老实的大臣,可叫我怎么下手呐?”可是再一想:“不把赵盾刺死,回去怎么交代呐?”他心一横,跑到堂屋门口,嚷着说:“相国,您听着,有人派我来暗杀您。我可不能丧尽天良,杀害好人。可是也许还会派人来,您得多留神!”说完就朝大槐树一头撞去,连脑浆都撞出来了。

那天早上赵盾照常上朝,反倒把晋灵公和屠岸贾吓了一大跳。他们觉得不对头,赵盾怎么还活着呐?大概是刺客出了毛病了。散朝以后,屠岸贾对晋灵公说:“我有一只猎狗,凶极了。要打算杀赵盾非它不可。”他又把办法详细说明白了,乐得晋灵公拍手叫好。屠岸贾回家以后,做了一个草人,给他穿上跟赵盾一模一样的衣服,胸脯(pú)里搁着羊肉。天天训练那只狗叫它扑过去,抓破胸脯,饱吃一顿。经过几天训练,那只狗一瞧见那个草人立刻就扑过去,抓破胸口。

有一天,晋灵公叫赵盾到公宫里去喝酒,赵盾的卫士提弥明陪着他去。屠岸贾当然也在座。他说:“主公请相国喝酒,别人不得上来。”提弥明只好站在堂下。君臣吃吃喝喝,倒还有说有笑。忽然晋灵公直夸赵盾的宝剑,要他拔出来让他瞧瞧。照规矩,做臣下的要是在国君面前拔出宝剑来,就算犯了行刺国君的大罪,那还了得?赵盾没想到这些个。他正要摘的时候,提弥明在堂下大声嚷着说:“主公面前不得无礼!”赵盾给他这么一提,才知道这是他们的诡计,就站起来告辞。提弥明怒气冲冲地扶他出来。

屠岸贾放出那只猎狗去追赵盾。那只狗一瞧见赵盾,以为还是那个草人呐,就立刻扑过去,抓他的胸膛。提弥明飞起一腿,把狗踢倒,一把抓住狗的脖子,就那么一拧,当场结果了那条狗命。宫里当时就乱了起来。晋灵公大怒,叫武士们去杀赵盾和提弥明。提弥明非常勇敢,一个人保护着赵盾,一面还手,一面跑。提弥明杀了几个武士,末了给他们杀了。武士们又来追赶赵盾,赵盾跌跌撞撞地往外逃。有个武士特别卖力气,比别人跑得更快。赵盾一见他到了跟前,吓得两腿一软,眼前发黑,倒在地下,不能动弹了。那个武士一把拉起赵盾,背着就跑。

这时候赵盾的儿子赵朔,带了家丁来接他父亲。那个武士把赵盾放在车上,回头跟追来的人拼命。追来的人一瞧赵家的人多,才向后转了。赵盾问那武士:“他们全来害我,你怎么反倒救了我?你是谁?”他说:“我叫灵辄(zhé),是个卫兵。我可看不惯屠岸贾的鬼把戏。相国快走吧,别问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不是太稀罕的事。”赵盾和他的儿子只好逃到国外去避难。他们还想带着灵辄一块儿去,他可早已溜了。

赵盾爷儿俩出了西门,可巧碰见了赵穿打猎回来。赵穿是赵盾的叔伯兄弟,晋襄公的女婿,晋灵公的姐夫。赵盾就把他们要逃走的事说了一遍。赵穿说:“您可不能离开晋国,我自有办法请您回来。”赵盾说:“那么,我暂时在河东等着。不过你得小心,千万别再惹(rě)出祸来。”

赵穿就去见晋灵公。他跪在地下央告说:“我虽说是主公的姐夫,可是赵盾得罪了主公,我们赵家的人也有罪。请主公先革去我的官职,再办我的罪吧!”晋灵公说:“这是什么话!赵盾欺负我可不知道多少回了,真叫我难受。这可没有你的事,你只管放心吧!”他还怕赵穿心里不安,故意显出很亲热的样儿跟他聊天。他说:“赵盾大概是怪我太爱玩儿吧!”赵穿一瞧,四外没有人,就跟晋灵公说:“他老人家老那么正经八百地板着脸,我一看见就生气。说真的,做了国君要是不能享点儿福,痛快痛快,那倒不如不做。您知道齐桓公有多少老婆?”晋灵公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十来个吧?”赵穿撇了撇嘴说:“十来个算什么,他的后宫里满是美人儿。您瞧,他当了霸主。咱们的先君文公都六十多了,还做了一回新郎官。您瞧,他也当了霸主。主公您正年富力壮,更应当做一番大事业,怎么不派人去搜罗美人儿呐?”晋灵公嬉皮笑脸地说:“赵盾要是像你这样待我,我早就听他的话了。可是派谁去呐?”赵穿说:“谁比得上屠岸大夫呐?他最能办事!这样的人不重用,您还用谁呐?”晋灵公听了赵穿的话,吩咐屠岸贾出去搜罗美女。

赵穿支开了屠岸贾,把自己的心腹士兵充当晋灵公的卫队,陪着他在桃园里打鸟,一点不费什么力气,就把晋灵公杀了。朝廷上的大臣和全国的老百姓早就痛恨晋灵公。这时候一听说昏君死了,真是人人痛快。赵盾很快也回来了。

晋国的大臣因为晋灵公没有儿子,就立晋文公的小儿子为国君,就是晋成公。这是公元前606年的事儿。晋成公信任赵盾,把自己的闺女庄姬嫁给赵盾的儿子赵朔,君臣做了亲家。

屠岸贾正在外面搜罗美女,一听到晋灵公被杀,就偷偷地跑回来,很小心地伺候着赵家。赵穿对赵盾说:“屠岸贾这小子不是玩意儿,昏君全是他带坏的。咱们杀了昏君,他一定怨恨,干脆把他也杀了吧。”赵盾瞪了他一眼,说:“人家不办你谋害国君的罪,你还唠叨个什么!”赵穿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言语了。

赵盾更加小心地伺候着新君。赵穿以为自己的功劳不小,央告赵盾升他的官职,赵盾不答应。赵穿越想越烦,没多久他病死了。他的儿子赵旃(zhān)要求赵盾让他继承他父亲的职位。赵盾说:“你先别忙,等你立下功劳,自然有你的职位。”大家伙儿一瞧赵盾不袒护自己家里人,都很佩服。

大臣们一心一意地辅助晋成公,晋国仍然继承晋文公和晋襄公的霸业,中原诸侯还是听从晋国的。可是南方的楚国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一心要跟晋国比个上下高低。

一鸣惊人

楚国在楚成王的时候已经做了南方的首领了。公元前613年,楚成王的孙子做了国君,就是楚庄王。赵盾趁着楚国正在办丧事,召集了宋、鲁、陈、卫、郑、蔡、许七国诸侯,重新订立盟约,晋国又做了盟主。楚国的大臣可有点不服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楚庄王去争地位。楚庄王不听这一套,白天老出去打猎,晚上喝喝酒,听听音乐,看看舞蹈,什么国家大事,霸主不霸主,全不在心上,就这么胡闹了三年。大家伙儿把他当作昏君看待。

哪儿知道他有他的心思。他早认为楚国的令尹(令尹,官名,相当于中原的相国)权力太大,现在的令尹鬥越椒的势力更比以前的令尹大得多。他自己刚即位,没有足够的势力,还不知道楚国大臣当中谁有能耐,有胆量,可以重用。凭他怎么要强,光凭自己两只手也干不了大事。他索性饮酒作乐,不问朝政,好让令尹鬥越椒当他是个无能之辈。大臣当中也有几位劝过他,可是他们的话,全是隔靴搔痒(搔痒sāoyǎng),不着实际,他连听都不爱听。后来他下了一道命令说:“谁敢多嘴,谁就有罪!”这么一来,大臣们吓得都不敢说话了。楚庄王可大失所望,难道不怕死的大臣连一个都没有吗?他只好多喝几盅热酒,暖暖差不多快要凉了的心。

有一天,大夫申无畏来见楚庄王。楚庄王问他:“你来干什么?来喝酒,还是来听音乐?”他回答说:“有人叫我猜个谜儿,我猜不着。大王聪明过人,我来请大王猜猜。”楚庄王说:“什么,猜谜儿?倒怪有意思的。来吧!”申无畏就说了起来:

楚国山上,有只大鸟,

身披五彩,可真荣耀。

一停三年,不飞不叫,

人人不知,是什么鸟。

楚庄王笑着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别急!”申无畏磕了个头,说:“大王到底英明!”他就出去了。接着几天又有别的大臣大胆地劝楚庄王好好管理朝政。他们说:“要再这么下去,别说不能号令诸侯,连南边的属国都管不住了。”

楚庄王就下了决心,从那天起,一面改革政治,调整人事,叫楚国的大权不再全掌握在令尹手里;一面招兵买马,训练军队,打算跟晋国争争霸主的地位。就在这几年里头,楚庄王征服了南边的许多小部族。到了当国君的第六年(公元前608年),楚国打败了宋国。第八年,他亲自率领大军打败了陆浑(在河南嵩县北;浑hún;嵩sōng)的戎族。陆浑在洛阳的南边,楚庄王顺便在周朝的边界上阅兵示威,吓得天王赶快派人去慰劳他。

楚庄王阅兵回来,到了半路,前面有军队拦住去路,要跟他作战。原来令尹鬥越椒早就有了造反的心思。楚庄王分了他的权力以后,他更加生气。这回一瞧楚庄王率领大军去打陆浑,好比老虎离了山头,鬥越椒就发动本族的人马,占领了郢都(楚国的都城,在湖北江陵北;郢yǐng),随手又发兵想去消灭楚庄王。

楚庄王假装退兵,暗地里把大军四下里埋伏好,只叫一队兵马去把鬥越椒引过来。鬥越椒过了一条河,接着去追楚庄王。赶到鬥越椒发觉中了计,赶紧回去,那河上的大桥已经拆去了,弄得他反倒丢了阵地。他瞧见河那边有个大将嚷着说:“大将乐伯在此,鬥越椒快投降吧!”鬥越椒叫士兵们隔河射箭。

乐伯手底下有个小军官叫养由基,他大声地对鬥越椒说:“这么宽的河,乱射箭有什么用呐?您是个射箭的好手,咱们俩就走得靠近点儿,站在桥头上,一人三箭,赌个输赢。不来的不是好汉。”鬥越椒说:“要比箭,我得先射。”养由基就让他先动手。

鬥越椒的箭是百发百中的,他还怕一个小兵吗?他就使劲地把箭射过去。养由基用自己的弓轻轻地一拨,那支箭就掉在河里了。接着第二支箭又来了。他把身子一蹲,那支箭从他头顶上擦过去。鬥越椒嚷着说:“不许蹲,不许蹲!”养由基说:“好,这回我就不蹲,您只有一箭了。”说完了就瞧见第三箭又到了。养由基不慌不忙,伸手一抓,把那支箭接在手里,说:“大丈夫说话当话,赖的不是好汉。”说着拉开弓“绷”的一声,鬥越椒赶快往左边一躲。养由基笑着说:“别忙,我就拉拉弓,箭还在手里呐。”接着他又把弓弦拉了一下,鬥越椒赶快又往右边一躲。养由基就在他往右边躲的那一下子,射了一箭,正射中了鬥越椒的脑门子。他那高大的身子好像锯断了根的大树,挺沉地从桥头上倒下去了。树倒猢狲散,鬥家的兵马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楚庄王打了胜仗。因为养由基一箭消灭了敌人,楚国人就管他叫“养一箭”。他成了有名的神箭手。

楚庄王平了令尹鬥越椒的叛乱以后,就请了本国的一位隐士为令尹。那位隐士姓 (wěi)名敖,字孙叔,人家都管他叫孙叔敖。小时候,他听见人说谁见了两头蛇就活不了,吓得他挺怕。有一天,孙叔敖哭着回来,跟他妈说:“妈,我活不了啦!”他妈问他:“你怎么啦?”他说:“我真见了两头蛇了!”他妈又问:“在哪儿?蛇呐?”他说:“我想这种害人的东西,我已经见了,只好死,别人见了也得死。我就拿锄头把它砸死,埋了。”他妈说:“好孩子,你别怕!蛇没咬着你,怎么能死呐?再说,像你这么好心眼儿的孩子更死不了。”这会儿孙叔敖做了令尹,他就着手改革制度,整顿军队,开垦荒地,挖掘河道。为了免除水灾旱灾,孙叔敖动员楚人开掘一条楚国最大的河道,他自己也亲自到工地上去鼓励老百姓。这一条河道修好以后,灌溉一百多万亩庄稼,每年多打了不少粮食。

没有几年工夫,楚国更加富强起来了,终于能跟晋国争夺霸主的地位了。公元前597年,楚国跟晋国大战一场。这时候晋成公和赵盾都去世了,晋景公做了国君。楚庄王把晋景公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拼命逃跑。有人请楚庄王追上去,把晋人赶尽杀绝。楚庄王说:“楚国自从城濮之战以后,一直抬不起头来。这回打了胜仗,已经把以前的羞耻擦去了。晋国灭不了楚国,楚国也灭不了晋国。两个大国总得讲和,才是道理。何必多杀人呐?”他立刻下令收兵,让晋国的人马逃了回去。

有人对楚庄王说:“把晋人的尸首堆起来,造成一座小山,一来可以留个纪念,二来也可以显显威风。”楚庄王听了,瞪着眼睛说:“偶然打个胜仗,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再说杀人杀得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表什么功?把尸首全埋了吧!”

这位一鸣惊人的楚庄王也做了霸主。这样,从齐桓公起,接着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到楚庄王,这五个国君先后做了霸主,在中国历史上就称为“春秋五霸”。

搜孤救孤

晋国被楚国打败以后,不敢往南方扩张势力。晋景公就向西边去夺地盘。刚巧临近的潞国(在山西长治东北)发生了内乱。晋景公趁着机会把它兼并了。秦国原来打算把潞国当作秦晋两国之间的一个屏障,这会儿一听到潞国给晋国灭了,就发兵来争这块地盘,没想到打了败仗。

晋景公打败了秦国,后来又打败了齐国,自以为当上了中原诸侯的领袖,两只眼睛慢慢地挪到脑门子上去了。这一类的国君总是喜欢奉承的。那些老的大臣像士会他们,接连着全去世了。这么一来,那个顶会奉承的屠岸贾,可就又得了宠。

屠岸贾本来跟赵家有仇。他当初屡次三番地想谋害赵盾,可是都没办到。后来赵盾虽然死了,赵朔、赵同、赵括、赵旃他们的势力很大,屠岸贾没有法子,不敢得罪他们,背地里可跟赵家以外的几家人连成一气。现在他得到了国君的宠用,可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专找赵家的毛病了,盼着晋景公惩办赵家。

晋景公眼看着赵同、赵括等宗族强盛,势力大,本来就很担心了。他也早想找个因由儿把他们治罪,可就是不敢动手。现在屠岸贾排挤赵家,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就对屠岸贾说:“惩办他们也得有个名义。”屠岸贾说:“当初赵盾使出赵穿来,在桃园里把先君灵公刺死,这个罪名还小吗?主公没治他们的罪,倒也罢了,反倒让这种乱臣贼子的子孙弄得满朝廷都是,坐享荣华富贵。主公这样纵容他们,难怪赵家招收门客,暗藏兵器,又在那儿转念头了!”

晋景公心里同意,可是嘴里还不敢说出来。他怕的是孤掌难鸣,就偷偷地探听探听别的几家大臣的意见。有几家大夫都想建立自己的势力,就因为赵家压在上头,伸展不开,要是能够把赵家灭了,也就是增长自己的势力。朝廷上的大臣,除了司马韩厥以外,多一半都怕赵家的势力,谁还肯替他们说情呐?晋景公有了几家大夫做他的后盾,胆子可就壮起来了。他找了个碴儿,吩咐屠岸贾去查抄赵家。

屠岸贾得了命令,亲自带领军队把赵家的各住宅全都围上,当时就把赵同、赵括、赵朔、赵旃和他们各家的男女老少抓住,杀得一干二净。这就是所谓“满门抄斩”。屠岸贾一检查赵家被杀的人名,单单少了一个赵朔的媳妇儿庄姬。那庄姬是晋成公的女儿,晋景公的妹妹。这时候,她正怀着孕,躲在她母亲的宫里。屠岸贾请求国君让他上宫里去杀她。晋景公说:“母亲最喜欢我这个妹妹,算了吧。”屠岸贾说:“她倒不妨免罪,可是听说她快生孩子了,万一生个小子,给赵家留下逆种,将来必有后患。”晋景公说:“要是生个小子的话,再把他杀了也不晚。”

屠岸贾天天探听庄姬的消息。赵家的两个门客也在暗中探听消息。那两个人还是去世的老相国赵盾的心腹人,一个叫公孙杵臼(chǔjiù),一个叫程婴。他们两个人想救这孤儿的心正跟屠岸贾要杀这孩子的心一样着急。后来宫里传出话来,说庄姬生了个姑娘。公孙杵臼一见程婴来了,就哭着说:“唉,完了!赵家算全完了!一个丫头可有什么用呐?赵朔曾经跟咱们说过:‘要是生个小子,起名叫赵武,武人能够报仇;要是生个姑娘,叫赵文,文的没有用。’现在赵家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了。天呐,多冤枉啊!”

程婴安慰他说:“也许宫里要救这孩子的命,故意说是姑娘也难说。我再去打听打听吧。”他就想办法请宫女给庄姬通个信儿。庄姬得到了她母亲的保护,宫里的人全都帮她。宫女偷偷地把个字条传给程婴。程婴拿来一瞧,上头只有一个字。他急忙跑到公孙杵臼的家里,两个人四只眼睛死盯着那个字,真是个“武”字。两个人高兴了一阵。可是一想到赵武的危险,又难受起来了。屠岸贾哪儿能轻易放过这孩子呐?

果然,屠岸贾不信赵家孤儿是女的。他打发一个奶妈子到宫里去瞧一瞧,探听到底是姑娘还是小子。奶妈回来报告,说真是个姑娘,才生下来就死了。屠岸贾更起了疑。他得到了晋景公的许可,亲自带了手下的人上宫里去搜查孤儿。可是搜来搜去,怎么也搜不出来。他断定那个孩子早就给人偷出去了,就出了一个通告,说:“有人报告赵家孤儿的信儿的,赏黄金一千两。谁敢偷藏的,全家死罪。”同时,他派了好些人上各处去搜查。凡是有婴儿的人家,他们都进去调查,有可疑的男孩子,就干脆杀掉。吓得程婴和公孙杵臼没处藏,没处躲。程婴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亲自去见屠岸贾,向他报告了孤儿的下落。

程婴很坦白地对屠岸贾说:“小人跟公孙杵臼是赵家的门客。这回,庄姬添了一个儿子。当时打发一个奶妈把他抱了出来,叫我们两个人偷着喂养。小人怕日后给人家告发,只好出来自首。”屠岸贾着急地说:“好!你有赏!孤儿在哪儿?”程婴说:“现在还在首阳山(在山西永济南)的后头。因为没有奶吃,婴儿正病着,已经瘦得不像样儿了。立刻就去,准保搜得着。要是再过两天,他们可要逃到秦国去了。”屠岸贾说:“你跟着一块儿去。搜到了,死的活的都要,赏你千金。要是你冤我,就有死罪。”程婴磕个头,说:“小人不敢!”他就领着屠岸贾跟一队武士上首阳山去了。

一队人马弯弯扭扭地走了好些山道,直到山背后,瞧见松林缝里有几间草棚。程婴指着说:“就在这里头。”他们到了草棚面前,程婴先去敲门。公孙杵臼出来,一见外边有武士,就想藏起来。屠岸贾说:“跑不了啦!好好地把孤儿献出来吧。”公孙杵臼假装挺纳闷地问他:“什么孤儿?”屠岸贾就叫武士们搜查。他们进去一瞧,小小的几间草棚,简直没有可搜查的地方,就退出来了。屠岸贾亲自进去,也瞧不出什么来。仔细一看,后面还有一间屋子,锁着门。他劈开了门,一瞧,黑咕隆咚的不像住人的样子。他瞪着眼睛往里瞧,慢慢地发现了一些东西,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竹榻,上头搁着一个衣裳包。他拿起衣裳包一瞧,原来是一个绣花绸缎的小被窝,裹着一个婴孩。

屠岸贾得着了仇人的命根子,赶紧提了出来。公孙杵臼一见,挣扎着过去就抢,可是两旁有人架着,不能动弹。他急得扯散了头发,提高了嗓门儿骂程婴说:“程婴,该死的东西!你还有天良吗?是你自己跟我约定救护孤儿,谁知道你贪生怕死,丢了主人,丢了朋友,丢了良心!你为了贪图千金重赏,变成了畜生!对你说:这金子是血铸成的,是赵家的冤魂铸成的!我不怕死,可是你,你怎么对得起天下的人呐?”

程婴不敢开口,只管低着头流眼泪。公孙杵臼又指着屠岸贾骂:“你这个小人,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瞧着你能享几天富贵……”屠岸贾不许他再开口,立刻吩咐武士把他砍了。他又倒提着那个小衣包,看个明白,一条小性命早已给他提溜死了,还怕再活转来,就往地下一摔,让他死个透。

屠岸贾回来,拿出一千两金子赏给程婴。程婴流着眼泪说:“小人只想自己免罪,实在并不是为了贪图重赏。要是大人体谅小人的苦处,请大人把这一千两金子作为掩埋赵家和公孙杵臼的尸首用,小人就感恩不尽了。”屠岸贾说:“就这么办吧。”程婴磕了三个头,收下金子,急忙忙去办理掩埋尸首的事。

害死朋友、害死孤儿的程婴,虽然没贪图金子,早就给人家背地里指着脊梁骨骂够了。只有司马韩厥一个人真正佩服他,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程婴和公孙杵臼的计策。原来公孙杵臼和程婴把孤儿赵武从宫里接出来,藏好以后,知道了屠岸贾要搜查的事。公孙杵臼就问程婴:“扶助幼儿跟慷慨就义哪一件难?”程婴说:“死倒是容易,扶助幼儿可就难了。”公孙杵臼说:“那么,请你担任那件难事,容易的让给我吧。”刚巧程婴自己有个才生下来的儿子,他横了横心,就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公孙杵臼,换出了赵武,也救了许多无辜的婴儿的性命。他骗过了屠岸贾,安安停停地带着赵武投奔他乡,隐居起来了。

晋景公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即位,就是晋厉公。晋厉公暴虐得很,杀了几个他看着不顺眼的大臣。别的大臣唯恐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就联合起来把他杀了。这些人共同立孙周(晋襄公的曾孙,晋文公的玄孙)为国君,就是晋悼公。晋悼公倒是个有才干的国君。他非常信任韩厥,拜他为中军大将。韩厥抓住机会提起当年赵衰、赵盾对晋国的功劳,提起后来赵家被灭门的冤屈。

晋悼公正担心着屠岸贾五朝元老,势力太大,就打算借着替赵家申冤的名义把他压下去。他说:“我也想到这回事,可不知道赵家还有没有后辈?”韩厥说:“当初屠岸贾搜查孤儿,非常紧急。老相国赵盾的两个心腹公孙杵臼和程婴想法子把孤儿赵武救出来了。现在赵武练成一身武艺,已经十五岁了。”晋悼公说:“哦,原来他也长大了!快去把他找来。”

韩厥亲自去接赵武和程婴。晋悼公把他们藏在宫里,自己装病不去临朝。大臣们听说国君不舒服,都上宫里去看望,屠岸贾也在里头。晋悼公一见大臣们都到齐了,就说:“你们也许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吧?我为了一件事情不明白,心里非常难受。当初赵衰、赵盾,为国家立过大功。谁都知道他们一家忠良。怎么忠良的大臣会没有一个接代的人呐?”大伙儿听了,都叹着气说:“赵家在十多年前已经灭了族了,哪儿还能有后辈呐?”

晋悼公就叫赵武出来,向大臣们行礼。大伙儿忙问:“这位少年是谁?”韩厥说:“他就是赵氏孤儿赵武。当初那个被害的小孩儿是赵氏的家臣程婴的儿子。”屠岸贾听了,吓得魂儿都没了,立刻瘫在地下,直打哆嗦。晋悼公说:“不把屠岸贾杀了,怎么平得了民愤呐?”他立刻吩咐武士们把屠岸贾砍了,又吩咐韩厥和赵武带着士兵抄斩屠岸贾全家。赵武把屠岸贾的脑袋拿去祭奠(diàn)他父亲赵朔。

全晋国的人听说国君把屠岸贾治了罪,起用了赵武,都挺高兴。晋悼公不光替赵家申了冤,报了仇,他对国家大事也干得很不错。他下令减少劳役,开矿开荒,操练兵马,这些事都做得很好。临近的诸侯全都归顺了他。这么一来,晋国就又强大起来了。

晏子使楚

晋国自从晋悼公起用了赵武以后,又做了中原的霸主。到了他儿子晋平公的时候,就慢慢地衰落下去了。公元前531年,楚庄王的孙子楚灵王进攻陈国和蔡国。这两个国家派使者向晋国求救,晋平公回绝了。这等于说晋国不再是中原诸侯的领袖了。齐国的国君齐景公(齐桓公第四代的孙子)就打算接着晋国来做霸主。他听说楚灵王进攻陈国蔡国,吓得晋国不敢出兵去救,特意打发使者到楚国去观察一下,想看一看这个“蛮子国”到底有多大的实力。齐国的大臣晏平仲做了使者。晏平仲,姓晏名婴,字平仲,是齐国顶聪明的人。

楚国君臣见齐国派使臣到这儿来,成心要把齐国的使臣侮辱一番,显一显楚国的威风。他们知道晏平仲是个小矮个儿,就在城门旁边开了一个五尺来高的窟窿,叫他从这个窟窿钻进去。晏平仲看了这个窟窿,听了招待的人说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说:“这是狗洞,不是城门。要是我上狗国来,就得钻狗洞。要是我来访问的是人国呐,就应当从城门进去。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烦你们先去问个明白,楚国到底是个人国还是狗国?”招待他的人立刻把晏平仲的话告诉了楚灵王。楚灵王没说的,只好吩咐人大开城门,把他迎接进来。

那些个迎接他的楚国的大臣们说了好些个难听的话,故意讥笑齐国和晏平仲,可是全都给他拿话驳回去。他们再不敢随便张嘴了。

楚灵王见了晏平仲,取笑他说:“难道齐国没有人了吗?”晏平仲说:“这是什么话?临淄城里挤满了人。大伙儿把袖子一举起来,就能够连成一片云;大伙儿甩一把汗,就能够下一阵雨;走路的人肩膀擦着肩膀,脚尖碰着脚跟。大王怎么说齐国没有人呐?”楚灵王说:“那么,为什么打发你来呐?”晏平仲打着哈哈说:“大王您这一问哪,我实在不好回答。撒个谎吧,又怕犯了欺君之罪;实话实说吧,又怕大王生气。大王,您说我该怎么办呐?”楚灵王说:“实话实说,我不生气。”晏平仲拱了拱手说:“敝国有个规矩:访问上等国,就派上等人去,访问下等国呐,就派下等人去。我最没出息,就派到这儿来了。”说着他故意笑了笑。楚灵王也只好陪着笑。

到了坐席吃饭的时候,武士们拉着一个囚犯从堂下过去。楚灵王问他们:“那个囚犯犯了什么罪?哪儿的人?”武士回说:“是个土匪,齐国人!”楚灵王笑嘻嘻地跟晏平仲说:“齐国人怎么那么没出息,做这路事情?”在场的楚国大臣们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他们以为这一下子晏平仲可丢了脸了。哪知晏平仲脸不变色,正经八百地说:“大王怎么不知道哇?淮南的橘柑,又大又甜。可是这种橘柑,一种到淮北,就变成了又小又苦的枳(zhǐ)。为什么橘柑会变成枳呐?还不是因为水土不同吗?同样的道理,齐国人在齐国能安居乐业,好好地干活儿,一到了楚国,就当上土匪了,也许是水土不同吧?”楚灵王只好赔不是说:“我原来想取笑大夫,没想到反倒给大夫取笑了!是我不好,请别见怪。”楚国的大臣们都觉得自己不是晏子的对手,大家对他不得不尊敬起来。

晏子使楚回来,对齐景公说:“楚国虽说城墙坚固,兵马强盛,可是国君狂妄自大,文武大臣中没有了不起的人才。咱们没有什么怕他们的地方。主公只要整顿内政,爱护百姓,提拔有才干的人,远离小人,齐国就能强盛起来的。”他把当时称得起数一数二的兵法家田穰苴(又叫司马穰苴;穰苴rángjū)推荐给了齐景公。后来晋国发兵侵犯齐国的边疆,夺去了几座城,燕国也趁着机会来侵略。齐国的军队经过田穰苴的训练,跟以前大不相同,纪律很好,士兵们很勇敢,晋国和燕国的兵马远远地望见就给吓跑了。田穰苴率领着大队兵马一直追下去,杀了好些个敌人,收复了给敌人夺去的那几座城。晋国和燕国没别的办法,只得来跟齐国讲和。

齐景公任用晏平仲为相国,田穰苴为大司马(官名,管军政)。田穰苴能打仗,不用说了。晏平仲更是出了名的贤臣,不但自己又简朴又谦虚,还劝说齐景公改革了政治,使齐国又强盛起来了。晏平仲在齐国主事,一共五十多年,留下来的事迹还有许多,叫大伙儿都挺佩服。后来有人写了一本书,叫《晏子春秋》,就是讲他的故事。中原的诸侯知道晏平仲能干,不由得对齐国就另眼看待。晋国的名声和势力反倒不如齐国了。

混出昭关

这时候,南方的吴国(原来封于梅里,在江苏无锡,后来扩展到淮河泗水以南和浙江嘉兴、湖州等地区)突然起来跟楚国争夺霸权。北方的晋国想利用吴国去牵制楚国,特地派人去帮助吴国,教吴人用兵车打仗。吴国学会了用兵车打仗,收服了好些个临近的小国和部族,又开垦了不少荒地,就越来越强大了。

楚国受了吴国的牵制,好像给人扯住了后腿一样,不敢再到中原去跟晋国争地位了。再加上当时的国君楚平王不明是非,宠用小人,楚国就开始衰弱下去。这时候,楚平王的朝廷里有个最会拍马的人,叫费无极(又叫费无忌)。那一年,楚平王的太子(名建)要娶媳妇了,女方是秦国的一位姑娘。费无极被派去接新娘。他接回来以后,对楚平王说:“秦国的姑娘长得可美了,您可以自己娶她,再给太子另找一个。”原来,太子建一向瞧不惯费无极,跟他关系不好。费无极就出了个乱伦的坏主意,要害太子建。楚平王也是个没德行的,果然自个儿娶了秦国姑娘,不久生了个儿子,取名珍。费无极又劝他改立儿子公子珍为太子。这一来,原来的太子就活不了啦。

公元前522年,楚平王准备下道命令把太子建废了。费无极说:“不能这么来。太子正镇守城父(在安徽亳州,原属陈国,名夷,后归楚,更名城父;亳bó),有的是兵马,还有他的师傅伍奢帮着他。大王要是把他废了,他万一发兵打到郢都来,那就麻烦了。”楚平王说:“那该怎么办好呐?”费无极小声说:“不如先叫伍奢回来,太子就没有帮手了,再派人去治死太子,这就省事。”楚平王依了费无极的话,叫伍奢回朝。

伍奢见了楚平王还没开口,楚平王就问他:“太子在城父操练兵马,打算造反,你知道吗?”伍奢听了,生了气,他说:“大王怎么又听了小人的坏话,胡乱猜疑自己的骨肉呐?一个人总得明辨是非啊!”费无极插嘴说:“伍奢这是骂大王不明是非,已经证明他跟太子一条藤儿,恨上大王了。”伍奢还想分辩几句,早给武士们推到监狱里去了。

楚平王听了费无极的主意,一面派大臣去杀太子建,一面叫押在监里的伍奢亲笔写信给他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员(yún),让他俩快到京城来,要一块杀了。伍奢只好照着费无极的意思写:“我得罪了大王,押在监里。现在大王看在咱们祖宗过去的功劳,把我免了死罪,又听了大臣们的解劝,加封你们的官职。你们弟兄俩见了这封信,赶紧回来给大王谢恩。要不然,大王也许又要治我的罪。”

过了几天,城父那边报告说,太子建和他的儿子公子胜已经逃到别的国去了。又过了两天,那个送信的人带着伍尚回来了。楚平王把伍尚和他父亲关在一起。伍奢瞧见伍尚一个人来,又是高兴又是难受。他说:“我知道你兄弟是不会来的。”伍尚说:“我们明知道那封信是大王逼着父亲写的,可是我情愿跟着父亲一块儿死。兄弟说,他要留着这条命给咱们报仇,他已经跑了。”

楚平王叫费无极押着伍奢和伍尚上了法场。伍尚骂费无极说:“你这个诱惑君王、杀害忠良、祸国殃民的奸贼,看你作威作福,能享受几天富贵!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小人!”伍奢拦住他说:“别骂啦。忠臣奸臣自有公论,咱们何必计较呐。我只担心员儿,要是他回来报仇,不是要连累楚国的老百姓吗?”父子二人就不再开口。费无极把他们杀了。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伍员这小子虽然跑了,一时跑不了多远。咱们应当赶紧派人追上去。伍奢不是说怕他回来报仇吗?这小子准得回来报仇。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楚平王一面打发人去追伍员,一面下了一道命令:“拿住伍员的,赏粮食五万石(dàn),封为大夫;窝藏伍员的,全家死罪。”他又叫画像的人画了伍子胥(伍员字子胥)的像,挂在各关口,嘱咐各地方的官员仔细盘问出关的人。这么一来,伍子胥就是长了翅膀也难飞啦。

伍子胥从楚国跑出来,一心想往吴国去借兵。后来听说太子建已经逃到宋国,他就往宋国去。到了半路上,只见前头来了一队车马,吓得他连忙躲在树林子里,偷偷地瞧着。赶到一辆大车过来,瞧见车上坐的好像是楚国使臣的样子,细细地一瞧,原来是他的好朋友申包胥。伍子胥这么躲躲闪闪,申包胥可已经瞧见了,就叫过来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伍子胥还没开口,眼泪像下雨似的掉下来,把一家人遭难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他说:“我要上别国去借兵,征伐楚国,活活地咬昏君的肉,剥奸臣的皮,我才能解恨!”

申包胥劝他说:“君王虽然无道,可怎么能这样对待君王呐?我劝你还是忍着点儿吧。”伍子胥说:“夏朝的桀(jié)王,商朝的纣(zhòu)王,不是也给臣下杀了吗?后代的人谁不称赞成汤和武王?君王无道,失去了君王的身份,谁都可以杀他。再说我还有父兄的大仇呐!要是我不能把楚国灭了,誓不为人。”申包胥反对说:“成汤杀了夏桀,武王杀了商纣,是为了百姓除害,并非为了自个儿报私仇哇!这点,你得分别清楚。再说,你的仇人只是楚王和费无极,楚国的百姓可并没有得罪你呀!你怎么要灭父母之邦呐?”伍子胥说:“我可管不了这些个了,我非把楚国灭了不可!”申包胥看劝他不回头,就说:“你如果灭了楚国,我一定要尽我的力量把楚国恢复起来。”两个好朋友就这么分手了。

伍子胥到了宋国,见了太子建,两个人抱头大哭。不料宋国起了内乱,有人向楚国去借兵。伍子胥得到了这个消息,就带着太子建和公子胜偷偷地到了郑国。这时候郑国已经脱离楚国,归附了晋国,就把太子建收留下了。太子建和伍子胥每回见了郑定公,总是哭着,诉说自己的冤屈,请他帮他们报仇。郑定公说:“郑国可比不得先前啦!我虽然挺同情你们,可是我没有力量。我想你们还是上晋国去商量商量吧。”没想到太子建瞒着伍子胥,私通晋国,暗地里收买勇士,准备谋害郑定公,想霸占了郑国再打回楚国去。他这样以怨报德,终于因为事机不密,自己给郑定公杀了。

伍子胥对太子建的行动很不放心,天天打发人暗中跟着他。得到了太子建被杀的信儿,他立刻带着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跑出郑国去了。他们白天躲着,晚上逃跑,千辛万苦地到了陈国。陈国是楚国的属国,他们当然不能露面,只好藏藏躲躲,往东逃去。这时候,只要能够过了昭关(在安徽含山西北),就能够照直地上吴国去了。那昭关是两座山当中的一个关口,本来就有官兵守着。楚平王和费无极料着伍子胥准得上吴国去,特地派了大将薳越(薳wěi)带着军队等在那儿。关口上挂着伍子胥的画影图形。伍子胥哪儿知道这些,他一心想带着小孩子公子胜偷出关口。

他们到了历阳山,离昭关不远了,就在树林子里的小道上走着。好在那儿只有小鸟儿叫唤的声音,没有来往的人。伍子胥正想歇会儿,忽然从拐弯的地方出来了一个老头儿,开口就说:“伍将军上哪儿去?”吓得伍子胥差点儿转身就逃,他连忙回答说:“老先生别认错了人,我不姓伍!”那个老头儿笑眯眯地说:“真人面前别说假话啦!我东皋公(皋gāo)当了一辈子大夫,在这儿也有点小名望。人家得了病,眼瞧着快要死了,我还千方百计要把他救活才好呐!你又没有病,好好的一个男子汉,我哪儿能害你呐?”伍子胥说:“老先生有什么指教?您的话我可不大明白。”东皋公说:“还是大前天呐,昭关上的薳将军有点不舒服,叫我去看病。我在关口上瞧见你的画像。今天一见你,就认出来了。你这么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我就住在这山背后,你还是跟我来吧!”伍子胥瞧那位老先生挺厚道,只好跟着他走了。

走了三五里地,瞧见一带竹篱笆,三五间小草房,后面是绿荫荫的一个大竹园子。东皋公领着他们进了竹园子,里面有一间屋子,竹床几案,安置得还挺整齐。东皋公请伍子胥坐在上首里,伍子胥指着公子胜说:“这位是我的小主人,楚王的孙子。我哪儿敢坐上位?”东皋公就请公子胜坐在上首里,自己跟伍子胥坐在下首里。伍子胥把楚平王杀害他父兄,轰走太子建,连太子建死在郑国,这些经过都说了一遍。东皋公叹息了一会儿,劝解他说:“这儿没有人来往,将军可以放心住下,等到我有了办法,再送你们君臣过关。”伍子胥千恩万谢地给他磕头。

东皋公天天款待着伍子胥,一连过了七八天,可没提起过关的事。伍子胥苦苦地央告说:“我有大仇在身,天天像滚油煎似的难受,待一个时辰就像过了一年。老先生总得可怜可怜我吧!”说着又哭了起来。东皋公说:“我还要去找帮手呐。等我找到了帮手,就能送你们过关了。”伍子胥只得再住下去。他怕日子一多,也许会走漏消息;要闯出去,又怕给薳越拿住。真是进退两难,愁得他一连几夜睡不着觉。

又过了几天,东皋公带着一个朋友,叫皇甫讷(nè)的,回来了。他一见伍子胥,就吓了一跳,说:“哎呀,你怎么胡子跟头发都白了!病了吗?”伍子胥要了一面镜子,拿过来一照,就大哭起来,说:“天哪!我的大仇还没报,怎么已经老了!”东皋公一边叫他安静点,一边把皇甫讷介绍给他,又对他说:“头发胡子是你愁白的!这倒好,人家不容易认出你来。”接着他们就商量过关的办法。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准备动身。

把守昭关的薳越吩咐士兵们细细盘问过关的人,还要照着画像一个个地对照一下,才放过去。那一天,士兵们瞧见有人慌里慌张地过来,疑心他是个逃犯,细细这么一瞧,果然是伍子胥,士兵就把他逮住,拉到薳越眼前。薳越一见,就说:“伍子胥,你瞒得过我吗?”就把伍子胥绑了,准备解到郢都去。士兵们因为拿住了伍子胥,得了大功,乱哄哄地非常高兴。这时候过关的人也多了,老百姓也都要瞧一瞧那个久闻大名的逃犯。他们说:“咱们为了他,进出多不方便,如今可好了,咱们以后过关就不再那么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东皋公来见薳越,说:“听说将军逮住了伍子胥,我老头子特地来道喜。”薳越说:“士兵们拿住了一个人,脸庞倒是真像,可是口音不对。”东皋公说:“对对画像,就能认出来了。”薳越叫士兵们把他拉出来。那个伍子胥一见东皋公就嚷起来说:“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害得我莫名其妙地受着欺负!”东皋公笑着跟薳越说 :“将军拿错了人啦。他是我的朋友皇甫讷,跟我约好了在关前见面,一块儿出去玩儿,怎么把他逮了来呐?”薳越连忙赔不是说:“士兵们认错了,请别见怪!”东皋公说:“将军为朝廷捉拿逃犯,我怎么能怪您呐?”薳越放了皇甫讷,又叫士兵们重新留神查问过关的人。士兵们那一团高兴变成了一场空,嘟嘟哝哝地说:“早就有好些人出关了。也许真的伍子胥混在里头呐。”薳越一听着急起来,立刻派一队兵马追下去。

鱼肚藏剑

伍子胥趁着士兵们拿住皇甫讷,正在乱哄哄吵吵的当儿,混出了昭关,带着公子胜急忙向前跑。走了几个时辰,一瞧前面,有一条大江拦住了去路。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后面飞起一片尘土,好像千军万马追了上来。他抱起公子胜,慌忙顺着江边跑下去,找到有芦苇子的地方藏起来了。往四面一瞧,瞧见一个打鱼的老头儿,划着一只小船过来。伍子胥急忙嚷着说:“渔丈人,请把我们渡过江去!渔丈人,请行个好!”那个老头儿把小船划过来,说:“芦中人,你就上船吧!”伍子胥跟公子胜上了小船,不到半个时辰,船快到对岸,他们这才放了心。

到了这时候,那个打鱼的老头儿才开口说:“将军想必就是伍子胥吧?您的画像挂在关口,我也见过几回。听说楚王把您父兄杀了,这儿的人都替您担心。今儿个我把您渡过来,我也放心了。将军,您苍老得多啦,可是看上去挺有精神。”伍子胥感激万分,就说:“难得老人家一片好心,救了我这受难的人。将来我伍员要是有点出息,都是您老人家的恩典。”说着他就摘下身边的宝剑,交给他说:“这把宝剑是先王赐给我祖父的。上头镶(xiāng)着七颗宝石,至少值一百多斤金子。我只有这么点礼物送给您,好歹表表我的心意。”那个老头儿笑着说:“楚王出了重赏要逮您。我不要五万石的赏,也不要大夫的爵位,怎么倒贪图您这宝剑呐!再说,这宝剑对我没有什么用处,对您可是少不了的。”

伍子胥大大地受了感动,问他说:“请问您的尊姓大名?让我以后也好报恩。”没想到这句话引起了老头儿的火儿来了。他指着伍子胥说:“我瞧着您有危难,才把您渡过来了。您倒开口说‘一百斤金子’,闭口说‘将来报恩’,真太没有大丈夫的气派了!”伍子胥连忙赔罪说:“您当然不要酬劳,可是我怎么能忘了您呐?您把姓名告诉我,也可以让我记住您呐。”那老头儿说:“我是个打鱼的,今儿个在这儿,明儿个在那儿,您就是知道了我的姓名,也找不着我。要是咱们还有相逢的日子,那时候,我叫您‘芦中人’,您叫我‘渔丈人’,不是一样的吗?”伍子胥只好收了宝剑,拜谢了一番,走了。

伍子胥带着公子胜进了吴国的边界,又走了三百里地,才到了吴国的都城。他把公子胜藏在城外,自己穿上破衣裳,披散着头发,打扮成一个要饭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箫在街上要饭。他一会儿吹箫,一会儿唱曲,要引起吴国人注意他。

伍子胥在大街上吹箫要饭,果然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知道他不是一般人物。吴王的哥哥公子光听说以后,就派人把他请了去。两个人谈起天下大事,越说越亲热。公子光请客人留在自己身边,伍子胥答应了,就投在他门下,做了他的心腹,暂时还住在城外。

有一天,公子光私自见了伍子胥,开门见山地说:“先生在楚国跟在这儿一定有好些朋友吧。先生遇见过有才能的勇士没有?”伍子胥说:“有。我有个好朋友,叫专诸,是个勇士。他家离这儿不远,明天我叫他来拜见您。”公子光说:“哪儿能叫他来呐?先生辛苦一趟,陪我去拜访他吧。”他们就一同去见专诸。专诸见伍子胥同着一位公子进来,赶紧迎了上去。伍子胥给他引见说:“这位就是吴国的大公子,久仰兄弟大名,特地来拜见你,要跟你交个朋友。你可别推辞。”专诸向公子光拜见问好。公子光拿出好些礼物,作为见面礼。专诸不收,经伍子胥再三劝说,才收下了。打这儿起,他们三个人交上了朋友。

有一天,公子光自己去看专诸。专诸很过意不去,说:“我是个粗鲁人,受了公子恩典,叫我怎么报答呐?我猜想公子一定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我去干吧。”公子光说:“我有极大的冤屈。我想请你替我报仇,去把吴王僚刺死。”专诸说:“这从哪儿说起!吴王僚是先王的儿子,正正式式继承王位,公子叫我去害他,这不是造反吗?”公子光说:“先王的王位,按理应当由我来继承。我说给你听一听,你就明白了。”公子光就把吴国君王传位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在公元前585年,吴国寿梦开始称王。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弟兄四个都很不错,可是寿梦认为小儿子季札顶贤明。他在临死的时候对四个儿子说:“你们弟兄之中又贤明又能干的要算季札了。要是他能做国王,吴国准能治理得很好。我要立他为太子,可是他一死儿不依。既然这样,我给你们一个命令,我死了之后,王位就传给老大,老大再传给老二,老二再传给老三,最后由老三传给季札。你们要记住,你们的王位必须传给兄弟,千万别传给自己的儿子。这样,季札虽说是小兄弟,他也有做国王的份儿了。不是我偏疼季札,这可是为了咱们国家的好处。谁要是不服从我这个命令,就不是我的儿子。”嘱咐完了,寿梦咽了气。

老大立刻要把王位传给季札。季札是要他的命也不干。他说:“父王在世的时候,我不愿意做王,父王归了天,我倒来抢哥哥的王位,您想我能这么办吗?哥哥要是硬逼着我,我只好上别国躲着去了。”老大拗不过(拗niù)他,只好自己即了位。他想:“我要是活到老才死,然后把王位传给老二,老二传给老三,三弟之后才轮到四弟,那四弟还能做王吗?我得另想主意。”他亲自带着士兵去打楚国,成心让自己死在战场上。结果他打了一个胜仗,可是他自己给敌人射死了。大臣们照着寿梦的命令,立二公子为吴王。老二说:“哥哥并不是真死在敌人手里,他是故意去寻死的,为的是要把王位让给四弟。”他也出去打仗,死在了外面。三公子就把王位让给季札,季札宁可死去,不愿做王。老三只好做了国王。

到了公元前527年,老三得了重病。他临死要季札接他的王位。季札可偷偷地跑了。这么一来,王位让给谁呐?公子光是老大的长子。据他说,他爷爷的命令到季札做王为止。季札既然走了,这王位就该轮到他了。没想到老三的儿子公子僚继承了王位。公子光一心要把吴王僚刺死,为的是重新继续长子即位的传统。

专诸听了这一段话,就答应下来了。他问公子光:“吴王僚平日最喜欢的是什么?先得知道他的脾气,再想法子去亲近他。”公子光想了想,说:“他顶爱吃鱼。”专诸就上太湖边一家饭馆里专门去学做鱼,天天琢磨着怎么样能烧出最好吃的鱼来。他一心一意地学了三个月,居然学会了,然后去给公子光当厨子。

有一天,公子光趁着吴王僚高兴的时候,对他说:“我有一个从太湖来的厨子,专烧大鱼。他做的鱼比什么都好吃。哪天请大王上我家去尝尝口味怎么样?”吴王僚一听吃鱼,就挺痛快地答应了。

吃鱼那一天,吴王僚怕人行刺,在王袍里面穿上铠甲,带着一百名卫兵上公子光家里去吃饭。那一百名卫兵好像铜墙铁壁似的,保卫着吴王僚。厨子每上一道菜,先得给搜查一遍,然后由卫兵跟着他端上去。赶到专诸端上一条糖醋鲤鱼的时候,吴王僚忽然站起来,大声地说:“好,好,好!你真有一套!”公子光吓得脸都白了,竭力装出挺镇静的样子,眼睛瞧着专诸。

卫兵把专诸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才让他上去。接着吴王僚又说:“我一闻见味儿,就知道这鱼烧得不错!”专诸端着那盘大鲤鱼走到吴王僚面前,刚要把那盘鱼放下,突然从大鱼的肚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叫“鱼肠剑”,使劲地照着吴王僚的胸脯扎过去。那鱼肠剑刺透了铠甲,穿出脊梁。吴王僚大叫一声,立刻断了气。卫兵们拥上去把专诸砍成了肉泥烂酱。就在这个当儿,公子光和伍子胥带着自己的士兵把吴王僚的卫兵杀散,然后就去占领王宫。紧接着,伍子胥带着士兵保护着公子光上了朝堂,召集了大臣,对他们说:“吴王僚不遵守先王的命令,霸占了王位,照理早就应该治死。”公子光接着说:“我暂且管理朝政,等叔叔(指季札)回来,就把王位让给他。”公子光就这么做了吴王,改名为阖闾(hélǘ)。这是公元前515年的事儿。

掘墓鞭尸

伍子胥帮着阖闾坐了王位,可没忘了自己的事。为了带兵进攻楚国,给他父亲报仇,他推荐了当时的大兵学家孙武给阖闾。孙武本是齐国人,打小就爱钻研兵法,琢磨打仗的事。他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十三篇文章,就是有名的《孙子兵法》。后来齐国发生内乱,他就离开齐国,到了吴国。

阖闾听说孙武来了,从朝堂上跑下来迎接他,接着就问他用兵的法子。孙武把自己写的十三篇兵法献给他。阖闾叫伍子胥从头到尾一篇一篇地念,讲的原来是怎么用计谋,怎么定战略,怎么行军,怎么进攻,怎么利用地形,怎么使用武器,讲得头头是道,非常透彻。伍子胥每念完一段,阖闾不住嘴地称赞。他对伍子胥说:“这十三篇兵法又扼要又仔细,真是好极了。可有一样,吴国没有那么些个士兵,怎么办呐?”孙武说:“有了兵法,只要大王有决心,不光男子,就是女子也行。男男女女,全能够打仗,还愁什么人马不够吗?”阖闾笑着说:“女人哪儿能打仗呐,这不是笑话吗?”孙武一本正经地说:“大王要是不信的话,请先拿宫女们试一试瞧瞧。我要是不能把她们训练得跟士兵们一样,情愿认罪受罚。”阖闾就派了一百五十名宫女,叫孙武去训练。

孙武请阖闾挑出两个心爱的妃子当队长。阖闾也答应了。末了,孙武请求说:“军队中最要紧的是纪律。虽说拿宫女们试试,也得有纪律。请大王派个执掌军法的人,再给我几个武将做助手。不知道大王答应不答应?”阖闾全都答应了。

一百五十个宫女都穿上军衣,戴上头盔,拿着兵器,到操场上集合。孙武先出了三道军令:“第一,队伍不许混乱;第二,不许吵吵闹闹;第三,不许存心违背命令。”跟着,他就把宫女们排成队伍,操练起来了。哪儿知道那两个妃子队长还以为她们穿上军衣,拿着长枪短刀,是出来玩儿玩儿的,先就嘻嘻哈哈地不听号令。别的宫女一见领队的这个样儿,大伙儿跟着笑成一团,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学着姿态,有的还来回奔跑,乱七八糟,简直不像一回事。孙武就传令,叫她们归队立正。其中还有人说说笑笑,不听命令。孙武传了三回令,谁知道那两个妃子队长和宫女们还是嬉皮笑脸地不听话。她们都是阖闾所宠爱的,孙武敢把她们怎么样?高兴了,操练着玩玩,不高兴就回宫去,怕什么!

孙武可忍不住了。他大声地对那个执掌军法的人说:“士兵不听命令,不服管,按照军法应当怎么处罚?”军法官赶紧跪下说:“应当砍头!”孙武就发出命令,说:“先把队长正法,做个榜样。”武士们就把那两个妃子绑上。这一下吓得宫女们全都变了脸色。

阖闾在高台上远远瞧着她们操练,忽然瞧见两个妃子给武士绑了,立刻打发一个大臣传令去救。那个大臣急急忙忙地见了孙武,传出阖闾的话说:“大王已经知道将军注重纪律的道理了。这两个妃子看在头一次犯错误,饶了她们吧!”孙武说:“操练军队不是闹着玩儿。要是不把犯法的人办罪,以后谁还能指挥军队呐?”他就下令叫武士把那两个队长砍了。宫女们全都吓得直打哆嗦,一声也不敢言语了。孙武又挑了两个宫女当队长,重新操练起来。这一回,大伙儿都规规矩矩的,按照命令操练了。这批宫女经过孙武那么严厉的训练,居然练成了一支很像样的军队。

公元前506年,阖闾拜孙武为大将,伍子胥为副将,派自己的亲兄弟公子夫概为先锋,发兵六万向楚国进攻。吴军有了孙武的指挥,打得别提多顺了,把楚国的军队打得一败涂地,连都城都给丢了。那时候楚平王已经死了,他儿子楚昭王眼瞧着郢都难保,匆匆忙忙地逃到别的国去了,楚国从来没败得这么惨。

孙武、伍子胥和别的将士们护卫着阖闾进了郢都。吴国的君臣就在楚国的朝堂上开了个庆功大会。

伍子胥劝阖闾把楚国灭了,可是孙武不同意。他劝阖闾废去楚昭王,立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为楚王。他说:“楚人大多替太子建抱不平,大王立他的儿子为楚王,楚人准会感激大王,列国诸侯也必定佩服大王,公子胜更忘不了您的大恩。这么一来,楚国就是大王的属国,这是名利双收的办法。”阖闾贪图楚国的地盘,没照着孙武的主张办,而是听了伍子胥的话,决定把楚国灭了。伍子胥为了替父兄报仇,咬牙切齿地痛恨着楚平王,可是楚平王已经死了,怎么办呐?他请求阖闾让他去刨楚平王的坟。阖闾说:“你帮了我不少的忙,这点小事,你自己瞧着办吧。”

伍子胥打听出楚平王的坟修在东门外的寥台湖(寥liáo)。他就带着士兵上湖边去找。白茫茫的一片,谁也不知道坟在哪儿。伍子胥捶着胸脯,哭了起来,说:“天呐,天呐!我父兄的大仇为什么报不了呐?”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个老头儿。他对伍子胥说:“昏王自己知道仇人多,怕将来有人刨他的坟,他做了好几个空坟。他又怕做坟的石工泄露机密,在完工之后,把石工全杀了。我就是当时做活儿里头的一个,碰巧逃了一条活命。今儿个将军替父兄报仇,我也正想要替被害的伙伴们报仇呐。”

伍子胥就叫这老石工领路,找着了坟地的地界。大伙儿拆了石头坟,凿开了棺材,里头只放着楚王的衣裳和帽子,连一根骨头都没有。伍子胥又哭了。那老头儿说:“这穴坟是假的,真的还在底下呐。”他们拆了底板,再往下挖,又露出了一口棺材。

据说楚平王的尸首是用水银制过的。打开棺材一看,尸首没烂。伍子胥见了楚平王完整的尸首,当时怒气冲天,立刻把他拉出来,抄起钢鞭,一气打了三百下,打得骨头也折了。他把钢鞭戳进楚平王的眼眶里,说:“你生前有眼无珠,看不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贼。你听信小人的话,杀害忠良。今天你再死在我手里,也不解我的恨。”他流着眼泪,越骂越气,把尸首的脑袋砍了下来。

伍子胥鞭打尸首以后,又对阖闾说:“必须把楚王杀了,楚国才能算灭了。”阖闾就让他带领一队兵马去找楚昭王。伍子胥打听不到楚昭王的下落,很不痛快。后来听说楚国的令尹跑到郑国去了。他想,楚王也许跟令尹在一起,再说,郑国杀了太子建,这个仇也得报。他带领兵马一直往郑国进攻。

郑国人可就慌了神了。全国上下没有不埋怨楚国的令尹的,逼得他走投无路,只好自杀了。郑定公派人把令尹的头献给伍子胥,说楚王确实没到郑国来过。伍子胥还是不依不饶,非要灭了郑国不可。郑国的大臣们主张跟吴军拼个你死我活。郑定公说:“拿郑国这点兵力来说,哪儿能跟楚国比呐?楚国都给他打败了,别说咱们这个小国了。”他只好下了一道命令:“谁能叫伍子胥退兵的,就有重赏。”可是谁有这样的本领呐?命令出了三天,就是没有一个应征的。

到了第四天头上,有个打鱼的小伙子来见郑定公。他说,他有办法叫伍子胥退兵。郑定公问他需要多少兵车。他说:“光凭这个划船的桨就能把好几万的兵马打退。”谁信他这个话呐?可是大伙儿没有法子,就让他去试试吧。那个打鱼的上吴国兵营去见伍子胥,一边唱着歌,一边拿着那根桨打拍子。他唱着:

芦中人,芦中人,

渡过江,谁的恩?

宝剑上,七星文,

还给你,带在身。

你今天,得意了,

可记得,渔丈人?

伍子胥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问他:“你是谁呀?”他说:“您没瞧见这根桨吗?我爸爸全靠它过日子,当初也全靠它救了您。”伍子胥一想起芦花渡口的情形和那个打鱼的老大爷的恩德,不由得掉下眼泪来,就问他:“你怎么会上这儿来的?你父亲呐?”他说:“我们打鱼的向来没有一定的地方。这回又为了打仗,才到了这儿。国君下了命令,谁要能请将军退兵,就有重赏。我爸爸已经死了。不知道将军能不能看我死去的爸爸的情面,饶了郑国?”伍子胥很感激地说:“我能够有今天,全都是你父亲的恩德。我哪儿能把他忘了呐?”当时他就下令退兵。打鱼的小伙儿欢天喜地地去向郑定公报告。这一下子,郑国人都把他当作大救星。郑定公封给他一大片土地。郑国人差不多全叫他“打鱼的大夫”。

伍子胥离开郑国,回到楚国,把军队驻扎下来,打发人上各处去探听楚昭王的下落。有一天,他接到一封信,是他朋友申包胥寄来的,劝他说:“你的仇也报了,气也出了,还是早点带着吴国的兵马回去吧。你大概还记得我说的话吧——你要是灭了楚国,我一定要尽我的力量把楚国恢复起来。请你再思再想。”伍子胥念了两遍,低头想了一想,跟送信的人说:“我忙得厉害,没工夫写回信。烦你带个口信回去,就说我积了十八年的仇恨,到了今天也许有点不近人情,这实在没有办法。”

送信的人回去把这话告诉了申包胥。申包胥知道已经不能跟伍子胥讲什么理了。他想起来,楚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儿,楚昭王是秦哀公的外孙,就连夜动身上秦国去借兵。他没黑天带白日地走,脚趾头走得都流血了,就把衣裳撕下一条来,缠上脚再走。到了秦国,他见着了秦哀公,说:“吴王是个贪心不足的暴君。他想并吞诸侯,独霸天下。今儿个灭了楚国,明儿个还想打到秦国来。现在您的外孙东奔西跑,命还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求您出兵把楚国恢复过来,我们情愿永远做您的属国。”秦哀公说:“你先歇歇去,让我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哪儿知道秦哀公不愿意跟吴国打仗。申包胥两次三番地跟他哀求,他老是敷衍着,不想出兵。申包胥就站在朝堂上一个劲儿地哭。大伙儿都散了,他还是不走。到了晚上,人家都睡了,他还站在那儿哭着。据说他一连气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到了儿被他哭得感动了,就派两员大将,带领五百辆兵车,去打吴国的大军。

两国的大军,在楚国的边界上对起阵来。没想到这当儿,阖闾的弟弟夫概带着自己的一队兵马,偷偷地回到吴国抢王位去了。他一面自立为王,一面打发使者上越国(那时候,越国包括现在浙江杭州以南,东到海边的地方,以后扩展到江苏、浙江和山东的南部,都城在会稽,就是现在浙江绍兴)去借兵,应许送五座城给越王当谢礼。

吴王阖闾得知这个消息,只好答应跟秦国讲和,也不灭楚国了。他自己赶回去对付夫概和越国的兵马。伍子胥还没退兵,接到了申包胥的一封信,信上说:“你灭了楚国,我恢复了楚国。你我应当顾念自己的国家,别再连累百姓。你请吴国退兵,我也请秦人回去,好不好?”伍子胥和孙武答应退兵,不过要求楚国派人到吴国去迎接公子胜,封给他一块土地。楚国那方面也答应了。吴国的将士就把楚国库房里的财宝全都运到吴国去,又把楚国的老百姓一万多户迁移到吴国去,叫他们住在人口稀少的地方。

阖闾回到吴国,消灭了夫概的乱党,自己仍旧做了吴王,可是他把越王恨透了,发誓迟早得报这个仇。这次打了胜仗,他把第一大功归给孙武。孙武不愿意做官,一定要回到乡下去。伍子胥一再挽留他,他反倒劝伍子胥说:“我不光是要保全我自己,还想保全你。你已经替父兄报了仇,还是跟我一块儿躲开这地界,省得将来受人家的气。”伍子胥还想帮助吴王建立霸业,没听他的,孙武就自己走了。

夹谷之会

公元前500年,齐景公打算联络鲁国和别的诸侯国,把齐桓公当年的霸主事业重新干一下。他写信给鲁国的国君鲁定公,约他到两国边界的夹谷(在山东莱芜)开个会议,准备订立盟约。那时候,诸侯开会,还得有个大臣作重要助手。这种国君的助手称为“相礼”。这会儿,鲁定公问大臣们:“我去夹谷开会,谁当相礼呐?”有一位大夫推荐大司寇(官名,管司法)去做相礼。这位鲁国的大司寇就是鼎鼎大名的孔夫子。

孔夫子简称孔子。他父亲是个地位并不高的武官,叫叔梁纥(姓孔,名纥,字叔梁;纥hé)。孔子出生之前,叔梁纥已经有了九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儿子的脚有毛病,也许是个瘸子。叔梁纥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还想生个文武全才的儿子。他又娶了个小姑娘叫颜征在。他们曾经在曲阜东南的尼丘山上求老天爷赐给他们一个儿子,后来果然生了个儿子,以为是尼丘山上求来的,就给他取名叫孔丘,又叫仲尼(“仲”就是“老二”的意思)。

孔子三岁上死了父亲。母亲颜氏受人歧视,孔家的人连送殡都不让她去。后来,娘儿俩被孔家轰出来了。颜氏很有志气,带着孔子离开老家,搬到曲阜去住,日日夜夜辛勤操作,靠着双手来抚养孔子。孔子小时候,没有什么可以玩儿的东西,只见过他母亲每逢父亲的生日或去世的周年,总是摆上一些酒食盘儿祭祀一番,静悄悄地哭一顿。他也就老摆上小盆小盘什么的,玩着祭天祭祖那一套东西。

孔子十七岁那一年,母亲也死了。因为他父亲下葬的时候,孔家的人不许他母亲送殡,娘儿俩一直不知道他父亲的坟在哪儿,孔子只好把他母亲的棺木埋在曲阜。后来有一位老太太告诉他,说他父亲葬在防山(在山东曲阜东),孔子才把母亲的坟移到那边。

那一年,鲁国的大夫季孙氏请客,招待读书人,说是只要有学问,谁都可以去。孔子想趁着机会露露面,认识认识当时的名人,也去了。季孙氏的家臣阳虎瞧见了这位没有地位的青年人,就作威作福地骂了他一顿,还说:“我们这儿请的都是知名人士,你来干吗?”孔子只好红着脸,别别扭扭地退了出去。他受了这番刺激,格外刻苦用功,一定要做个有学问有道德修养的名士。他住在一条叫达巷的胡同里,学习六艺,就是礼节、音乐、射箭、驾车、书写、计算等六门课程。这是当时一个全才的读书人所应当学的六种本领,所以叫“六艺”。达巷里的人都称赞他,说:“孔家小子真有学问,什么都会。”孔子很谦虚地说:“我会什么呐?我总算学会了赶大车。”

孔子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担任了一个小小的职司叫“乘田”,工作是管理牛羊。他说:“我一定把牛羊养得肥肥的。”果然,他所管理的牛羊都很肥壮,又繁殖得快。后来他做了“委吏”,干的是会计工作。他说:“我一定把账目弄得清清楚楚。”果然,他的账目一点不出差错。孔子快到三十岁的时候,名声大起来了。有人愿意拜他为老师。他就办了一个书房,招收学生,贵族学生、平民学生,他都收。过去只有给贵族念书的“官学”,孔子办了“私学”以后,贵族独占的文化教育也多少可以传给一般的人了。孔子一面教学生,一面留心国家的事,主张用礼的一套管理国家,希望有机会做个官。

鲁国的大夫孟僖子(僖xī)嘱咐他两个儿子孟懿子和南宫适(适kuò)到孔子那儿去学礼。后来南宫适向国君鲁昭公请求派他和孔子一同去考察周朝的礼乐。鲁昭公给了他们一辆车、两匹马和仆人,让他们到周朝的都城洛邑去。

那一年,孔子正三十岁(公元前522年)。他早听说都城那里有个特别有学问的老人,管理着周朝的藏书室。老人姓李名耳,字聃(dān),大伙儿敬重他。都叫他老子。孔子就想借这个机会拜会老子,向他请教。到了洛邑,他特地送了一只大雁给老子作为见面礼,向他请教礼乐。老子的年纪比孔子大得多。他见孔子向他虚心求教,很喜欢,还真拿出老前辈的热心肠,很认真地教导了孔子一番。孔子对老子佩服的没法儿,见人就说:“我不知道龙是怎么样驾云升天的,这回见到老子,他也许就是龙吧!”

孔子在三十五岁的时候,鲁昭公被大夫季孙氏轰走了。鲁国有三家最有势力的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互相争权,把鲁国闹得很乱。孔子对他们很不满,听说齐景公正想继承齐桓公做一番事业,他就到了齐国,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齐景公待他很客气,也许还打算用他。他先探听探听晏平仲的意见。晏平仲虽然很佩服孔子的人品和学问,可是两个人的主张不同,合不到一块儿去。晏子对孔子的态度是:恭敬他,可是不接近他。齐景公见晏子不那么热心,到底没用孔子。

孔子在齐国待了将近三年,又回到了鲁国。他把全副精力放在教育上。据说他的门生之中成就最高的就有七十二人。他们老师和门生之间好像一家人那么亲密,大伙儿对孔子非常尊敬,把他当作他们的父亲一样。

到了公元前501年,孔子已经五十一岁了。他在鲁国做了中都宰(中都,鲁国大城,在山东汶上;宰,官名,就是长官的意思)。第二年,他做了司空(官名,管生产建设),又由司空做了大司寇。这回,齐景公约鲁定公到夹谷去开个会议,鲁定公就请孔子当相礼,准备一块儿到齐国去。

孔子对鲁定公说:“齐国仗着兵力强盛,屡次侵犯我边疆,这次约会讲和,也得有兵马防备着。从前宋襄公开会的时候,没带兵车去,到了儿受了楚国的欺负。这就是说,光讲和平没有武力可不行。请把左右司马都带去。”鲁定公听了他的话,请他去安排。孔子就让鲁定公派申句须和乐颀(qí)两员大将带领五百辆兵车跟着上夹谷去。

到了夹谷,两员大将把军队驻扎在离会场十里地的地方,自己带着几个随身的卫士跟着鲁定公和孔子一同上会场去。开会的时候,齐景公有晏子当相礼,鲁定公有孔子当相礼。举行了开会仪式之后,齐景公就对鲁定公说:“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实在不容易,我预备了一种很特别的歌舞,请您看看。”说话之间,他就叫乐工表演土人的歌舞。一会儿,台底下打起鼓来,有一队人扮作土人模样,有的拿着旗子,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单刀和盾牌,打着呼哨,一窝蜂似的拥上台来,鲁定公吓得脸都白了。

孔子立刻跑到齐景公跟前,反对说:“中原诸侯开会,就是要有歌舞表演,也不应该拿这种土人打仗的样子当作歌舞。请快吩咐他们下去吧!”晏平仲也说:“说得是啊!我们可不爱看这种歌舞。”他哪儿知道这是齐国的大夫黎弥和齐景公两个人使的诡计。他们想拿这些“土人”来吓唬吓唬鲁定公,好叫他在会议上让些步。给晏平仲和孔子这么一说,齐景公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叫他们下去。

黎弥躲在台下,本想叫这些“土人”上去之后,等他们一动手,自己准备在台下带着士兵一齐闹起来。没想到这个计策没办到,只好另想办法。散会以后,齐景公请鲁定公吃饭。正在宴会的时候,黎弥叫了一班抹粉搽胭脂的乐工来,在齐鲁两国的君臣跟前唱着下流的歌儿,表演下流的动作,侮辱鲁国的君臣。

孔子气得拔出宝剑来,瞪圆了眼睛,对齐景公说:“这种下贱人竟敢戏弄诸侯,应当办罪!请贵国的司马立刻把他们杀了!”齐景公没言语,乐工们还继续唱着演着。孔子忍不住了,就说:“齐鲁两国既然和好,结为弟兄,那么鲁国的司马就跟齐国的司马一样可以执行处分。”跟着他就扯开了嗓子向堂下说:“鲁国的左右司马申句须和乐颀在哪儿?”那两员大将一听见孔子叫他们,跑上去就把那两个领头的乐工拉出去了。别的乐工吓得慌慌张张地全跑了。齐景公吓了一大跳,晏平仲很镇静地请他放心。这时候,黎弥才知道鲁国的大将也在这儿,还听说鲁国的大队人马都驻扎在附近的地方,吓得他缩着脖子退出去了。

宴会之后,晏平仲狠狠地数落了黎弥一顿。他又对齐景公说:“咱们应当向鲁侯赔不是。要是主公真想做霸主,真心实意地打算和鲁国交好,就应当把咱们从鲁国霸占过来的汾阳地方的三块土地还给鲁国。”齐景公听了他的话,真的把三个地方都退还给鲁国。鲁定公向齐景公道了谢,带着孔子和随从人员回国去了。

孔子在夹谷会上给鲁国挣了面子,鲁定公和三家的大夫都信任孔子,请他主持管理朝政。鲁国自从让孔子治理以后,据说仅仅三个月工夫就变成了一个很像样的国家了。要是有人在路上丢了什么,他可以到原地方去找,准能找得着。因为没有主儿的东西,就没有人捡。夜里敞着门睡觉,也没有小偷儿溜进去偷东西。这么一来,别的国看见鲁国强大起来,反倒担了一份心。尤其是贴邻的齐国,又是恨又是怕,就有人出来想法去破坏鲁国的内政。

晏平仲虽说不愿意跟孔子一块儿做事,也不赞成孔子的主张,他可并不干涉别国的事。等到晏子一死,齐国的大夫黎弥掌了权,他就变法儿想打击鲁国的势力。他劝齐景公给鲁定公和季孙氏送一班女乐去。这种女乐正合糊涂君臣的口味。要让孔子瞧见,他准得头疼。齐景公同意了,就送给鲁定公最漂亮的歌女八十名。

鲁定公挑了三十个赏给季孙氏,其余的歌女留在宫里。从此鲁定公和季孙氏就天天玩乐了。孔子未免劝他们几句,他们也就恭恭敬敬地躲着他了。孔子的弟子子路说:“老师,鲁君不办正事,咱们还是走吧!”孔子也觉得再待下去没意思,就辞去了官职,到别的国家找自己理想的地方去了。

孔子离开鲁国的时候,已经五十五岁了。此后好多年,他带着门生周游列国。他到过卫国、曹国、宋国、郑国、陈国、蔡国、楚国。可这些国家的国君都不能用他。他流浪了七八年,到卫国的时候,已经六十三岁了。卫国的国君想请他做官,他推辞了。正好鲁国派人来请孔子,孔子就回到本国,不打算再上各处去奔波了。晚年,他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编书上头。他编了几本书,其中最主要的一本叫《春秋》,记载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就是公元前722年到公元前481年的大事。后来,这一段两百多年的时期,在中国历史上就叫“春秋时期”。

石屋养马

吴王阖闾为了当初越国不帮他去打楚国,反倒帮着夫概造反,一直怀恨在心,早想发兵去征伐了。公元前496年,越王死了,他儿子勾践继承了王位。吴王就趁着越国有丧事,发兵去攻打。他叫伍子胥守住本国,自己带着伯嚭(pǐ)、王孙骆和专毅三个将军,率领三万精兵去攻打越国。越王勾践也亲自带着大将诸稽郢、灵姑浮他们出去抵挡。

阖闾万没想到,吴国的兵马在醉李(在浙江嘉兴)地方中了越国的埋伏,来不及抵抗,就败下去了。勾践的大将诸稽郢和灵姑浮带着士兵见人就砍,凶猛极了,把吴王阖闾吓得从车上掉下来。灵姑浮提着刀赶上来就要杀他,阖闾赶紧往后一缩,他的右脚已经给砍了一刀。灵姑浮跟着又来一刀,可巧叫专毅架住。王孙骆和伯嚭赶到,一边抵挡,一边退兵,虽然救出了国君,可人马已经损失了一半。阖闾受了重伤,又搭着上了年纪,受不了那份疼痛,还没回到国里,就断了气。过了几天,专毅也因负伤过重死了。

阖闾死了以后,他儿子夫差即位为国王,拜伍子胥为相国。夫差决心要给他父亲报仇,早晚灭了越国。为了报仇的事,他叫人每天提醒自己几回。一清早起来,他手下的人就扯开了嗓子问他:“夫差!你忘了越王杀了你的父亲吗?”夫差流着眼泪说:“不,不敢忘!”吃饭的时候,临睡的时候,也这么一问一答地提醒他。他叫伍子胥和伯嚭在太湖操练水兵,自己在陆上操练兵车,一定要向越国报仇。

一晃儿两年过去了。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拜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亲自带领大队兵马,从太湖出发去打越国。越国的大夫范蠡(lí)和文种劝勾践向吴王赔不是,向他求和,往后再想办法。勾践说:“这哪儿行啊?吴国跟咱们辈辈有仇,他们既然打过来,咱们只好抵挡。如今两国还没交锋,咱们就先跟人家讲和认错,往后还有脸见人吗?”勾践就派三万壮丁去跟吴人拼个死活。

两国的水军在太湖打上了。吴军早有准备,一开始就占了上风。越国的大将灵姑浮他们都阵亡了,越国的水军差点儿给杀得全军覆没。勾践立刻叫范蠡和文种守住固城(在江苏高淳南),自己带着五千人跑到会稽山躲着去了。吴军不放松,紧跟着上了岸,不但屠杀越国的老百姓,还把快成熟的庄稼都烧了。接着,吴国的大军围住固城,右边是伍子胥的军队,左边是伯嚭的军队,两面夹攻,急得范蠡、文种只好向勾践请示办法。

勾践也拿不出好主意,愁眉苦脸的。文种劝勾践说:“别再犹疑了!赶紧去跟人家讲和吧!”勾践说:“都到这份儿了,夫差他还能答应吗?”文种说:“只要大王立志报仇,什么委屈暂时忍受一下,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吴国的副将伯嚭向来跟伍子胥面和心不和。伍子胥办事周到严实,伯嚭怕他功劳太大,被他盖着,爬不上去。再说伯嚭又是个贪财好色的小人,咱们只要去拉拢他,他准能帮助咱们的。”勾践叫文种瞧着办去。

文种到了吴国的兵营,先去拜见了伯嚭,跪在地下说:“越王勾践年幼无知,得罪了贵国。他如今太后悔了,情愿讲和,当个贵国的臣下。他怕吴王不答应,特地打发我来恳求您。勾践一向佩服您,让我奉上白璧二十双,金子一千斤,又从国里挑选了八个美女,送到这儿来伺候您。这点孝敬,请您先收下,以后还要不断地来孝敬您。您是吴王亲信的大臣,这些年来功劳最大,吴国的大事全都靠着您处理。只要您在吴王跟前为勾践说句好话,什么事没有不成的。”

伯嚭听了文种的话,浑身别提多舒坦了。可是他还装腔作势,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拿三个手指头捻着下巴颏儿底下几根长短不齐的松针胡子,说:“越国眼看快完了,越国所有的全是吴国的了。你想拿这么点儿东西来哄我吗?”文种赔着笑,软里带着硬说:“越国虽说打了一个败仗,可是多少还有点兵马守住会稽。要是再打败了的话,只得放火一烧,把库房里的财宝烧个精光,吴国休想能得着什么。就算能抢到一些财宝,吴王也未必全都赏给您。我们不去恳求吴王,也不上右边兵营里去,偏偏来跟您求饶讲和,还不是为了您一向就比他们贤明吗?”伯嚭这才点了点脑袋,说:“你们也知道我向来不欺负人。好,就这么办吧,明天我带你去见大王。”

当天晚上,伯嚭先把这事跟夫差说了一遍,夫差答应了。第二天,文种跪在夫差面前,把勾践请求讲和的意思说了一遍。夫差说:“越王既然情愿当我的臣下,他们夫妇愿意不愿意跟着我上吴国去?”文种说:“既然当了大王的臣下,理当伺候大王。”伯嚭插嘴说:“勾践夫妇情愿上吴国来伺候大王,越国就是吴国的了。大王答应了吧。”夫差就答应了。

右边兵营里的伍子胥听说越国打发人来求和,赶紧跑到中军去见吴王夫差,劝他不可答应。可是他一个人顶不过夫差和伯嚭的决心。夫差很客气地说:“相国先上后边去歇息歇息吧!”伍子胥只能唉声叹气地出来了。

他出来碰见了大夫王孙雄。伍子胥对他说:“越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工夫就能把吴国灭了!”王孙雄冲他笑了笑,有点不信,气得伍子胥连连叹气。他弄得没有一个人能跟他同心合意的了。

文种回到会稽,报告了求和的经过。勾践召集大臣们,要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们经管。他见了他们,哭个没结没完,话也说不出来了。大伙儿劝解越王只管放心到吴国去,还说吴国打败越国,这个仇非报不结。他们都下了决心,一定在国里埋头苦干,想法子恢复越国当年的地位。勾践就拜托文种和别的大臣们管理国事,自己带着夫人和范蠡上吴国去。越国的大臣和老百姓沿路哭着给他送行。

勾践到了吴国,夫差让他们夫妇住在阖闾的大坟旁边的一间石头屋子里,叫勾践给他喂马。范蠡跟着他做奴仆的工作。夫差每次坐车出去,勾践总给他拉马。吴人老指着勾践说:“瞧!咱们大王的马夫!”勾践当作没听见,随便让人家取笑。就这么过了三年。在这三年当中,勾践很小心地伺候着吴王,真是百依百顺,比别的使唤人还要驯服。文种还时常打发人给伯嚭送礼。伯嚭老在吴王跟前给勾践说情。

有一回夫差病了,好几天没出来。勾践托伯嚭带话,说他听说大王病了,挺惦记的,想来问候。夫差瞧他殷勤得怪可怜的,答应了。伯嚭带着勾践到了内房,夫差正要拉屎,勾践赶紧过去扶着他。夫差叫勾践出去等着。勾践说:“父亲有病,做儿子的应当服侍;大王有病,做臣下的也应当服侍。再说我还有点小经验,瞧见拉的是什么屎,就能知道大王的病是轻是重。”夫差只好让他扶着。拉完了之后,夫差觉得舒坦点。勾践背过身去,掀开马桶盖看了看,回头向夫差磕个头,说:“恭喜大王!大王的病已经过了险劲儿了。要是没有别的变化,再待几天就完全好了。”夫差说:“你怎么知道的?”勾践说:“我刚才看了大王的屎,就知道肚子里的毒气已经发散出来了。”夫差倒觉得过意不去了,他说:“你待我不错。等我病好了,准放你回去。”

公元前491年,夫差决定放勾践回国,还亲自送他离开吴国。勾践夫妇拜谢了吴王,上了车。范蠡拉着缰绳,说了一声“再会”,就一直回越国去了。

卧薪尝胆

勾践回到了越国,大臣们一见,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勾践对他们说:“我是个国破家亡的奴才,要不是大伙儿这么尽心尽意地出力,我哪儿能有回国的一天?”范蠡说:“这是大王的洪福,哪儿能算是我们的功劳呐?但愿大王从今往后,时时刻刻记住在坟头石屋里的苦楚,这样,越国才能出头,我们的仇准能报的。这是我们做臣下的和全越国人的愿望!”勾践说:“我决不叫你们失望!”他就叫文种管理国家大事,叫范蠡训练兵马,自己很虚心地接受别人的意见,想办法救济穷苦的老百姓。这么一来,全国的人个个欢喜,恨不得把自己的能耐全都拿出来,好叫这受欺压的弱国改变成为一个强国。

勾践唯恐舒服的生活消磨了志气。他把软绵绵的褥子撤下去,拿柴草当作褥子。在吃饭的地方挂上个苦胆,每逢吃饭的时候,先尝一尝苦味。这就叫“卧薪尝胆”。因为这回遭了亡国之祸,百姓大批地被屠杀,人口减少了,他就订出几条奖励生养的条例来。例如:上了年纪的人不准娶年轻的姑娘做媳妇儿;男子到了二十岁,女子到了十七岁,还不成亲的,他们的父母要受一定的处罚;快要临盆的女人,必须报官,好派官医去照顾她;添个小子,国王赏她一壶酒,一条狗,添个姑娘,国王赏她一壶酒,一口猪;有两个儿子的,官家给养活一个;有三个儿子的,官家给养活两个。赶到种地的时候,越王亲自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儿,为的是让庄稼人好提起精神,加劲种地,多打粮食。国王的夫人也老出去,看望养蚕、缫丝、织布、纺线的妇女们。没有事的时候,她自己也在宫里织布。穿衣、吃饭,处处节省,为的是给吴王夫差进贡。夫差见勾践月月有东西送来,非常满意。

这时候,夫差正打算起造一座姑苏台(在江苏苏州姑苏山上),好好享乐一番。越王趁着这个机会,预备了几根又长又大的木料,打发文种送去。夫差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料,非常高兴。大材不可小用,姑苏台得照原来的设计加高一层,还得往大里开展,才能够高矮合适。这么一来,工程可就大了。苦了吴国的老百姓,没黑天带白日地干着,还得经常挨打受骂。

勾践又叫文种和范蠡向吴王进贡美人儿。范蠡说:“托大王洪福,我找着了一位又精明又懂大义的美人儿,她叫西施。她情愿舍出自己的身子,去给大王报仇。”越王就派他送去。夫差一见西施,把她当成了下凡的仙女。没有几天工夫,夫差就当了西施的俘虏。有一回,夫差对她说:“今天越国的大夫文种上这儿来借粮。他说,越国收成不好,打算借粮一万石,过年如数归还。你瞧应该怎么办?”不用说,西施劝他答应了。

文种领了一万石粮食,回到越国,把这些粮食全都分给穷人。这一来,全国的人没有一个不感激越王的。转过年来,越国年成丰收。文种就挑选了顶好的可以做种子的粮食一万石,亲自还给吴国。夫差见勾践不失信,更加高兴了。他把越国的粮食拿来一看,粒粒足实饱满,就对伯嚭说:“越国粮食的颗粒比咱们的大。咱们就把这一万石当作种子。这一来,咱们的庄稼就更好了。”

伯嚭就把越国的粮食分给农民,叫他们去种。到了春天,吴国的庄稼人下了种,天天等着新秧长出来。等了十几天了,还没出芽。他们想,好种子大概要比普通种子出得慢一点,就耐着心又等了几天。没想到全国撒下去的种子全霉烂了。他们没有了主意。末了,只好再用自己的种子,可是已经误了下种的时间。这一年的饥荒算是坐定了。吴国的老百姓都怪吴王和伯嚭不顾土地合适不合适,就冒冒失失地用了越国的种子。他们哪儿知道越国送去的粮食,原来都是已经蒸熟了、又晒干了的呀!

越王勾践听见吴国闹饥荒,就想发兵。文种说:“还早着呐!一来,伍子胥还在,那可是个有智谋的人;二来,吴国的兵马全部在国内,力量很强。咱们还得等个机会。”越王只好耐心等候机会,趁这时候扩大军队,操练兵马。

伍子胥听说越王勾践操练兵马,就去见夫差,劝他小心着勾践。夫差听了伯嚭的话,叫伍子胥别再多嘴。过不多久,夫差要出兵北上,去征伐齐国,争夺霸主地位。伍子胥又出来反对。夫差一心想当霸主,哪里肯听他的,亲自带兵进攻齐国,真就打了个胜仗。他得意地回到吴国,文武百官全都道贺。伍子胥反倒批评说:“打败齐国,只是得了点小便宜;越国来灭吴国,那才是大灾祸。”这种泼冷水的话,夫差听也听不进去。他恨透了伍子胥,又经西施一撺掇,就派人给伍子胥送去一把宝剑,让他自杀。伍子胥长叹一声,只好从命。这么一来,正好称了越国君臣的心愿。

夫差杀了伍子胥,拜伯嚭为太宰,打算会合中原诸侯,当个霸主。公元前482年,夫差发兵又打败了齐国,大军到了卫国的黄池(在河南封丘西南),约会诸侯来开大会。晋国、卫国、鲁国都害怕了,承认夫差为首领,还订立了盟约。

没想到,夫差从黄池大会回国,到了半道上,一个跟着一个地接到了坏消息:越王勾践已经发大军打进吴国去了。吴国的士兵知道国内打了败仗,加上远道的劳累,已经没有打仗的精力了。越国的兵马是经过好几年训练的。两边一交手,吴国的兵马就像秋天的树叶子经大风一刮,给打得七零八落了。夫差没法儿,只好派伯嚭去跟越王求和告饶。伯嚭带着好些贵重的礼物跑到越国的兵营,跪在勾践面前,央告求和。范蠡低声对越王说:“吴国现在还有实力,不是一下子就能灭了的。”勾践就答应了跟吴国讲和,跟着退兵回去了。

公元前473年(黄池大会之后九年),越王勾践带着范蠡、文种,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吴国,要报仇雪恨。吴国的兵马一连气打了几回败仗。伯嚭抵挡不住,领头投降了。吴王夫差被逼得走投无路,拿衣服遮住自己的脸说:“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伍子胥呐?”说完就自杀了。吴国的将士到这会儿有的死了,有的逃跑了,剩下的都投降了越国。

越王勾践进了姑苏城,坐在吴王夫差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向他朝贺,吴国的太宰伯嚭也站在那儿,捻着几根七长八短的松针胡子,等着受封。勾践对他说:“你是吴国的太宰,我哪儿敢收你做臣下呐?你怎么不跟着你的国君去呀?”伯嚭臊得脸通红,低着脑袋退了出去。勾践派人把他杀了。

勾践大赏功臣,单单短了个范蠡。原来他埋名隐姓,跑到别国去了,临走还给文种留下一封信,劝他说:“飞鸟打光了,弓箭就没有用了;兔子打光了,就轮到猎狗给煮来吃了。大王在患难的时候,用得着咱们,对你我挺好。现在他得了势,只怕咱们的威信超过了他,祸事就来了。您也赶快走吧!”文种不怎么相信他这些话,可是心里很不舒坦,就害起病来。有一天,勾践亲自去探望文种,临走前留下了一把宝剑。文种拿起来一瞧,嗬!原来就是当初夫差叫伍子胥自杀的那把宝剑。他这才后悔没有听范蠡的话,只好自杀了。据说范蠡是带着西施一同跑的,后来经商发了大财。那个有名的大商人陶朱公就是范蠡。

越王勾践灭了吴国,接着带领大队人马渡过淮河,在俆州(在山东滕州;俆shū)会合了齐国、晋国、宋国、鲁国的诸侯。当初中原诸侯最怕的是楚国,自从楚国给吴国打败了以后,就转过来怕吴国。如今吴国又给越国灭了,他们只好听从勾践的了。这么着,越王勾践做了霸主。春秋时期在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五霸之后,又兴起了吴越二霸,就是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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