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嘉庆十年本序、书札、跋、题词

舒天香先生将夏坐于庐山绝顶,华欲从游,先生则谓华兄弟五人,四人应乡举,华必当留侍重闱,不从其请。独携胡西辅蜡屐入山,蔬餐寺宿,踞石披云,静观有会,亦间与管城对语,丹崖碧叶上戏墨殊多,西辅辄从而录之。九秋始返,凡得日记文十卷,诗赋二卷。

顷华与计偕,舟过章门,詹朴园进士,先生甥也,出是编相示,且谓言:“吾舅老友见及者,各具品目,彭丈秋潭叹此文不亚《志林》;恽丈子居则叹为苦心喻道,识解圆通,滑稽曼衍中泪痕斯在;晴川季父复称其精理妙笔,一切以迩言寓之,司马子长之酒肉账也。吾仲实雅有鉴裁,以为孰当?”

华受读,乐而忘寝,诘旦语吾友龚沤舸曰:“文者见之谓之文,道者见之谓之道,诸前辈于先生之文无间然矣。吾与若同事先生,所收录诗文草稿,不难俟他年共辑成书,是编特偶然游戏之作耳。言者无心,听者可味,即使不文者嗤为口业,亦只如《艾子杂说》,不足为坡仙文璧之瑕,而况乎微讽曲譬,力倍,未始不可为瑚琏助也。”是用同朴园、沤舸,命梓人倍工锓之,兼旬可毕,印数本载诸行箧,虽未得从游庐山,今且挟庐山从我游矣,岂不快哉!

时嘉庆九年仲冬既望,受业都昌黄有华仲实甫敬书。

金溪杨叔子寄靖安舒叔子书

韺敬启白香先生阁下:

韺二十年前,从家兄处得阁下所为《铁马辞》,心悦而好之,谓非一代才人不能为也。又十三年,蒙阁下赐以《和陶》诗刻及《古文辞》一编,益叹为笃古而艺之君子,韺所当师友兼资者。

是年秋,以事赴章门,获拜阁下于里第,过尘俯接,牖以诲言,窥见阁下之所存,高远而不诬,静深而不隐,然后知所见于诗文者,自有其本,非求工于辞章之所效也。夫既读其诗文而服,亲见其人而信,而违侍以来,迨今十载,不敢以一言自通于左右者,盖内顾所有之庳贫薄陋,无一端之可自献,故愧而不能举其辞耳。然惟其愧也,而敬事阁下之心则益以勤矣。

去年春,令从孙自山东来,出阁下近刻相示,韺读之累月。凡所论著,虽无意求工于文,而萧然寡营、静观自得之象,见于言表。其论古人、迪后学之言,则中虑而不过。信乎!其有闻于道者也。夫学莫难于闻道,有贵为公卿而不得与者矣,有文采见于世,求一言之几此而不能者矣。阁下于道,自以其寡营自得者合之;岂人世之荣枯毁誉所得动其毫末哉!

韺之早岁,粗有志尚,及长而驰贸于杂学,昏并于人事。逾壮而悔,垂老无成,盖望文人之藩篱而不能入,况进此乎?而阁下犹数加奖饰,此大贤乐善之诚,见似人者而喜,而不知其中之枵然无有也。然阁下或不尽知,而韺之自知则已久。若喜于誉言,以自诬自覆而居之不疑,乃昔贤所谓“如此而不惭耻,则为非人者”,固非韺所以自待,尤非所以尽事贤之义也。

秋初旋江,当趋侍教言。谨先疏其所以,伏惟亮察。

韺顿首上

读公书似到瑯环,只许风流见一斑。

学问贯通三史外,性情高过六朝间。

千秋著作心源在,半世功名睡味闲。

却笑杜陵虽免俗,乞赀犹为买青山。

——《读江西舒白香先生诗文杂著题后,即园李于阳由立之杨使君滇寓得观因寄》

《游山日记》汇儒释于寸心,穷天人于尺素,无上无等,独往独来,夙根既净,今悟益彻,粹语神解。经疏也,内典也,名臣奏议也,高僧语录也,座右铭也,四万八千偈也。文笔之妙,水净林空,冰莹雪化,题曰《游山日记》者,谦也。然雄心远慨,不屑不恭,时复一露,不异畴昔挑灯对榻时语,虽无损于性情,犹未平于嬉笑,印心同弊,遂不免责善独严,然乎否也?

莲裳愚弟乐钧书于吴门寓庐。

题词

题词

乐 钧

百道风泉绕笔飞,庐山顶上看云归。如今纵住嚣尘里,定着天池浣过衣。

江南去住感离群,欲买青山卧白云。一段羁怀成幻想,输君横榻对匡君。

音书久断灌婴城,每上江楼看月明。料理闲身游五岳,六年犹负旧心情。

天池水诗时兼赠五老峰茶

彭 淑

筠篮滴翠银瓶冻,万仞峰头携下来。不悟堕君云雾里,分明担取庐山回。其一

风味粗官尽放颠,开缄正在菊花前。无多一把松茅火,料理铜瓶手自煎。其二

一枝筇竹两芒鞋,居士谁知姓字乖。肯与云山留口实,天香馆畔着萧斋。其三

道存目击了无疑,一滴清泉感法施。高处挈来低处煮,品量可似在山时。其四

次前韵同作

恽 敬

曹溪一滴清澄水,迸破千山过岭来。到得西江上庐岳,分明味向舌头回。其一

我亦粗官尽放颠,分来一杓藓床前。自携顾渚春山里,折足铛支乱石煎。其二

紧峭何人识草鞋,与君此事半生乖。吃茶去是闲风格,可似槌钟上午斋。其三

直下承当百不疑,纵横栉枥任施为。如何更落中泠障,尚记胡卢出溜时。其四

天池水歌并引

香师住庐山绝顶天池寺百日,朱子所谓“天池山泉独仰出”,即其寺也,不溢不涸,味甲诸水。师归汲一甒饷,饮而甘之,作《天池水歌》。

天池之高七万三千五百尺,有水自下升于巅。渟泓一碧石齿齿,挹之不竭同深渊。浮空未暇作霖雨,一滴那得来人间。天香先生住池上,枕流漱石同云眠。洗心澡身百余日,性情肌骨弥芳鲜。我时渴热坐矮屋,短绠自汲无声泉。古井荒莱为谁恻,兀然愁忆天池仙。老桂不花篱菊冷,东湖绿水含凄烟。先生归来顾我笑,清凉有境君无缘。泠泠赠我一瓶水,能益智慧除忧煎。诗肠净洗万籁作,风瓯乱语鸣潺湲。我闻菩提沁人功德水,莲华舌本原涓涓。何当烹茗坐深夜,一杯参透仰山禅。

一滴天池歌并引

黄有华

华既不得从师游,入冬过谒,则所汲天池泉仅余一滴,因以和墨作此篇,且志幸焉。

墨沈结春雾,江花吐明水。一滴九霄泉,文澜浩如此。天池徙云翮,几上遥山是。桂树不胜秋,淮南旧知己。端溪一卷石,滟滟沧波起。十丈藕花香,莲根得诗髓。

题后

徐 骧

骧居庐山三年,三年中所得诗一卷而已,向谓无负于庐山也。今读此记,云影泉声,触处皆道,觉三年身历不若片时目游之所得为多,庐山负我乎?亦我负庐山耳。读他人游山记,不过令人思裹粮游耳,读此反觉不敢轻游,盖恐徒事品泉弄石,山灵亦不乐有此游客也。

题辞

詹 坚

吾舅有真乐,秋山到眼明。篮舆仙骨重,簪组世缘轻。落叶烹泉坐,高云拥盖行。一时挥淡墨,千载慕香名。

题辞

黄振宗

漫漫浩气压沧洲,人立庐峰最上头。尘世虚声轻一,名山新著定千秋。虫鱼木草关风刺,水墨云笺纪胜游。何日从公泛彭泽,蓼花深处狎沙鸥。

又长句乞游山日记

东南壁立匡庐峰,插天五朵青芙蓉。蜿蜒覆压九百里,千岩万壑无雷同。仰攀北斗不盈尺,俯窥下界烟云重。天非有意厌平俗,胡为疏凿如斯工。柴桑爱此不忍仕,门前五柳传高风。大雅迄今犹未坠,谁与继者双溪公。读书万卷具特识,江波剪作玻璃瞳。身披鹤氅玉森立,笑挥羽扇声如钟。那堪俯首入人内,但余高兴来山中。千层远蹑谢公屐,一枝高倚仙人筇。鹿眠亭畔枕流卧,喜看匹练悬长松。龙潭倒影浴双剑,(峰名)云鬟玉女遥相逢。胸中丘壑自千古,眼底兴会何无穷。一啸凌风震河岳,万言落纸摩苍穹。文思直欲竞山巧,笔参造化传奇踪。东山捉鼻欲逃世,苍生未必真相容。闲云在天本无意,何缘慰此田间农。惭余学山不能至,梦魂时与山灵通。从公再乞游山记,高吟一洗尘劳胸。

附芗夫人自注闺词

淡芗女史汪汝溶

名山爱向卷中看,病起读《游山日记》,欣然有会其用笔之妙。蔼蔼春云送晚寒。闻有新诗和月到,一时吟望几凭栏。

夫人,秀水汪殿撰同怀妹也,归嘉禾外翰朱雪君先生,并擅才名,世称良偶,各有诗文集。雪君先生且欲注《游山日记》。夫人此注,则附见闺词之中,人烈续梓之,于以证名士真赏,在文章用笔之妙,不妄叹其瑰玮也。乙丑嘉平既望,武承涂人烈谨识。

二 一九三六年本序、《游山日记》读法、跋(1)

周作人

民国十几年从杭州买到一部《游山日记》,衬装六册,印板尚佳,价颇不廉。后来在上海买得白香杂著,七册共十一种,《游山日记》也在内,系后印,首叶的题字亦不相同。去年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上海的书店有单行的《游山日记》,写信通知了林语堂先生,他买了去一读说值得重印,于是这日记重印出来了。我因为上述的关系,所以来说几句话,虽然关于舒白香我实在知道得很少。

《游山日记》十二卷,系嘉庆九年(一八〇四)白香四十六岁时在庐山避暑所作,前十卷记自六月一日至九月十日共一百天的事,末二卷则集录诗赋也。白香的文章清丽,思想通达,在文人中不可多得,乐莲裳跋语称其汇儒释于寸心,穷天人于尺素,虽稍有藻饰,却亦可谓知言

其叙事之妙,如卷三甲寅(2)(七月二十八日)条云:

晴,凉。天籁又作。此山不闻风声日盖少,泉声则雨霁便止,不易得。昼间蝉声松声,远林际画眉声,朝暮则老僧梵呗声和吾书声,比来静夜风止,则惟闻蟋蟀声耳。

又卷七己巳(八月十三日)条云:

朝晴,暖。暮云满室,作焦曲气,以巨爆击之不散,爆烟与云异,不相溷也。云过密则反无雨,令人坐混沌之中,一物不见。阖扉则云之入者不复岀,不阖扉则云之出者旋复入,口鼻之内,无非云者。窥书不见,因昏昏欲睡,吾今日可谓“云醉”。

其纪山中起居情形亦多可喜,今但举七月中关于食物的几节,卷三乙未(九日)条云:

朝晴,凉适,可着小棉。瓶中米尚支数日,而菜已竭,所谓馑也。西辅戏采南瓜叶及野苋煮食,甚甘。予仍饭两碗,且笑谓与南瓜相识半生矣,不知其叶中乃有至味。

卷四乙巳(十九日)条云:

冷,雨竟日。晨餐时菜羹亦竭,惟食炒乌豆下饭。宗慧仍以汤匙进,问安用此,曰:“勺豆入口逸于箸。”予不禁喷饭而笑,谓此匙自赋形受役以来,但知其才以不漏汁水为长耳,孰谓其遭际之穷至于如此。

又丙午(二十日)条云:

宗慧试采荞麦叶,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过匏叶,但微苦耳。苟非入山既深,又断蔬经旬,岂能识此种风味?

卷五壬子(二十六日)条云:

晴,暖。宗慧本不称其名,久饮天池,渐欲通慧,忧予乏蔬,乃埋豆池旁,既雨而芽。朝食,乃烹之以进,饥肠得此不翅江瑶柱,入齿香脆,颂不容口。欲旌以钱,钱又竭,但赋诗志喜而已。

此种种菜食,如查《野菜博录》等书本是寻常,现在妙在从经验得来,所以亲切有味。中国古文中不少游记,但如当作文辞的一体去做,便与“汉高祖论”相去不远,都是《古文观止》里的资料,不过内容略有史地之分罢了。《徐霞客游记》才算是一部游记,他走的地方多,记载也详赡,所以是不朽之作,但他还是属于地理类的,与白香的游记属于文学者不同。《游山日记》里所载的重要的是私生活,以及私人的思想性情,这的确是一部“日记”,只以一座庐山当作背景耳。所以从这书中看得出来的是舒白香一个人。也有一个云烟飘渺的匡庐在,却是白香心眼中的山,有如画师写在卷子上似的,当不得照片或地图看也。徐骧《题后》有云:

读他人游山记,不过令人思裹粮游耳,读此反觉不敢轻游,盖恐徒事品泉弄石,山灵亦不乐有此游客也。

乐莲裳跋中又云:

然雄心远慨,不屑不恭,时复一露,不异畴昔挑灯对榻时语,虽无损于性情,犹未平于嬉笑。

这里本是规箴之词,却能说出日记的一种特色,虽然在乐君看去似乎是缺点。白香的思想本来很是通达,议论大抵平正,如卷二论儒生泥古误事,正如不审病理妄投药剂,鲜不殆者,王荆公即是。“昌黎文公未必不以不作相全其名耳。”

卷七云:

佛者投身饲饿虎及割肉鹰,小慧者观之,皆似极愚而可笑之事,殊不知正是大悲心中自验其行力语耳。……民溺己溺,民饥己饥,亦大悲心耳,即使禹之时有一水鬼,稷之时有一饿鬼,不足为禹稷病也。不与人为善,逞私智以谿刻论人,吾所不取。

其态度可以想见。但对于奴俗者流则深恶痛绝,不肯少予宽假,如卷八记郡掾问铁瓦,卷九纪猬髯蛙腹者拜乌金太子,乃极嬉笑怒骂之能事,在普通文章中盖殊不常见也。《日记》文中又喜引用通行的笑话,卷四中有两则,卷七中有两则,卷九中有一则,皆诙诡有趣。此种写法,尝见王谑庵、陶石梁、张宗子文中有之,其源盖出于周秦诸子,而有一种新方术,化臭腐为神奇,这有如妖女美德亚(Medeia)的锅,能够把老羊煮成乳羔,在拙手却也会煮死老头儿完事,此所以大难也。《游山日记》确是一部好书,很值得一读,但是却也不好有第二部,最禁不起一学。我既然致了介绍词,末了不得不有这一点警戒,盖螃蟹即使好吃,乱吃也是要坏肚子的也。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八日,知堂记于北平苦茶庵。

《游山日记》读法

林语堂

我读舒白香日记,喜其文笔闲散,甚得日记体裁,因劝亢德把他翻印。本想略加批注,以明私人好恶,而时间不容如此做法,只好改写一篇读法。然而绝对非摹仿谁何,闲人不必瞎猜。惟吾既称此书足为日记模范,亦应说说其为模范道理,一则可以指岀要着,二则可以防入迷途,并非叫人囫囵吞枣把此书整个奉为理想杰作也。

日记所以为贵,在私之一字。论文是写给大家读的,尺牍是写给一人读的,日记是写给自己读的。论文材料是天子王侯部长科长之事,尺牍材料是朋友借贷感兴抒怀之事,日记材料是朝夕会谈中夜问心之事。故论文公,尺牍私,而日记私之又私。

然就范围言之,日记广于尺牍,尺牍又广于论文。论文谈大不谈小,尺牍日记大小皆可谈。小之又小者,日记可以列入,在尺牍,非至亲至友便不相宜。举例以明之,随意臧否人物,叙述曲直苦衷,可以入尺牍日记,而不可入论文。天池寺牝犬求交,雄鸡守节,今日吃豆,明日吃藕,系小之又小者,可以入日记,而非至亲至友便不宜入尺牍。

故论文只谈要紧事,尺牍可谈要紧及不要紧事,日记并可谈最不要紧事。惟有好的尺牍写来必似日记。谈不要紧事,方是佳翰;写无事忙信,才算知交。牝犬求交雄鸡守节材料皆可收入尺牍,便是尺牍圣手。至牝犬求交雄鸡守节竟能运用入论文,斯为文章大家。孟子鱼与熊掌之喻,小之又小,便是如此随手拈来。

论文能大不能小,日记尺牍能大能小,故日记尺牍范围比论文广。故能写好论文者,未必能写好尺牍;能写好尺牍者,必能写好论文。是故教小学生作文,只须教写日记;日记做得好,能小能大,能叙事,能描写,能发议论,论文可不学而能。

此书有小有大,有记蚊记汗,亦有论佛论道。有叙事,有回忆,有会话,有自省,有骂和尚语,有敬樵夫语,有嬉笑怒骂,有巧譬罕喻,有透彻议论,有幽默风格,所以称为模范,而所以最贵在幽默风格,于正经中杂以诙谐,闲散自然,涉笔成趣。

姑就其小而又小者言之(卷六页一):

茂林阻雨,留三日始还,尚余藕粉少许,纸数幅,贻之,尔后并纸亦竭。“去年贫无立锥之地,今年贫锥也无。”吾行箧惟纸颇富,今可谓锥也无矣。

此不是怎样了不得文字,然正是学生学作文应学文字。末句似重叠,然正是其自然处。

雄鸡守节牝犬求交事,初见卷二页三:

诸寺多畜一雄鸡,雏而入山,当不知有牝鸡之晨。天池独畜一牝犬,老矣,亦不知有牡。是境可修心之验也。

到了卷六页六:

天池雄鸡忽无疾而毙,老僧为诵《往生咒》,荼毗而瘗之后山。予戏作挽词云:“伏维鸡公……”

隔日丙寅所记是:

山农有欲以伏雌饷我者,素性不喜为口腹杀牲,比曾笑言如不可却,则留作鸡公雏妾,不谓鸡公立时死,西辅疑其命犯孤鸾,予即以为此殆如柳翠前身,虑红莲毁戒体耳。

到了卷八页四,作者自毁“境可修心”之论:

丙子……竟有一牡犬求偶于寺,时时喧争,命逐去而阖其扉,扉又以舆台憧憧,不能久阖,物固以类聚者哉!吾初谓天池牝犬不知有牡,乃竟不然,殊自悔誉过其实。今始悟乐道人善,乃谓之益耳。

全书以议论言,当以卷八丁丑条页五至七“庸人颂”为第一。此盖古今来骂道学第一篇杰作,与袁子才《答杨笠湖书》媲美,真可谓尽嬉笑怒骂之能事了。文长,兹不录。

以罕譬言,当以卷六页九丁卯条以寒热谈国脉盛衰为第一,以卷六页一壬戌条以四时喻贤圣第二。第一条略如:

秦始皇好吃热药,以助火纵欲,其始也亦殊快意,浸假而遂生陈涉之痰,动项羽之火,痰火炽而中风亡矣。唐太宗好吃阴药,故体貌润泽,未尝有疾,浸假而酿成高宗之痿,明皇之泻,赖有徐、狄之参蓍,挽回元气……

此真所谓妙语解颐矣。第二条略如:

至若孔子之德……则所谓秋分之际……有似卉木落实,为年来种子,正秋分事也。颜子一间未达,则秋分之朝;曾子闻道稍迟,亦秋分之暮……孟子则丹枫黄菊之秋也,风景殊佳,节气则过中矣,原宪清寒,居然十月坤卦也……递降而至于秦皇、汉武、晋祖、唐宗,以及李斯、王莽、刘曜、朱温之徒,苟非酷暑,即是严寒,未尝不生物成物,而炉箑皇皇,宇宙间无宁日矣……

这是罕譬而喻,文字活泼,是吾所谓好文章。

在议论方面,以上几条以外,能发挥独见者,有“不知子都之美无目辩”(卷九页四),“妓功甚巨论”及“老人不应犹好妓乐辩”(卷九页二),而后者尤能议论风生,当与袁子才《与朱石公书》《与杨笠湖书》及龚定庵《论私》并读之。

但是以日记论,以小品论,以个人笔调论,全书吾却推“想吃肉”(卷五页七)、“喜夜谈”(卷五页八),及“睡状元冤解”(卷九页四)为第一。议论文属阳性,抒怀文属阴性,在日记中,我仍喜欢小品抒怀自由自在之文,故全书推“喜夜谈”文为第一,以其小品风调最纯熟也。因为特别欲表彰此类笔调,故虽略长,亦抄于此。

予比晓钟动即不复寐,辗转待日出始起,亦不为晏。然生平有坚卧不醒之名,竟有薄暮过我,犹问曾否朝餐者,予亦唯唯不敢辩。尝戏语白厂:“吾属当不睡则醉,不醉则睡;睡与醉,虽有罪不加刑焉。”白厂翻盏大笑,叹为典切。其实白厂未尝醉,予未尝睡也。拙性喜昼夜不寝而长谈,惜世人多忙,谁肯过我?或问“曾见某人”?辄云“彼长睡何由得见”,其不相识者,恶得不信?今试举一二长谈之人以证。吾往初入都,因吴茗香、兰雪而识乐莲裳。三子者,或同来,或一二人来,谈辄达旦。往往一人病,二人引以为戒,不复来,然予必往问其疾,则又谈达旦,病者或因谈而愈,辄又悔其相戒也。莲裳比戏语兰雪,与舒白香谈,可以令人死,兰雪则谓子犹未尝读白香小词,乃真令人死耳。三子皆奇才宿慧,声入心通,虽欲不谈,亦忍俊不禁。即此可信,予不睡非难,不谈难,谈亦非难,能使我敢于妄谈者,难其人也。……大空敏绝有鉴裁,以冲度掩其机锋,鲜有知其善谈者。每觞佳客,辄相约一谈。否则虽适在坐,必私语曰“某某客且至,君可去矣”,其风趣如此。至亲中曾连榻长谈而不厌,自少至老,未尝笑我渴睡者,则别有西桥姊丈、果泉廉使,及朴园外甥,家从子长德、建侯诸人可证。然则相识朋旧之不屑过我,不肯过我,不暇过我长谈者,相遇虽疏,其过亦不专在我(语案:日记文字至此为上乘)。顾疑我无时不睡,以致传闻异辞,一若区区在世犹未下床也者(所谓闲适笔调,娓语笔调,便是指此种语句),此睡名之所以重乎?抑果众人皆醒而我独梦乎?冤之久者不易白,故历举同乡诸公之曾久处而长谈者,以证吾梦而常醒,盖谈非梦中事也。脱诸子都复不承,谓予妄证,则予且自疑是梦,正好酣眠,亦不暇哓哓辩矣。

上乘小品,上乘幽默,皆见于本段,而末句“脱诸子都复不承”一转,乃行云流水之笔,不可强求,非才子莫办也。试以此文笔调与周作人笔调合读,便知娓语笔调平淡文章之趣。学者果能夺破古文笔法重围而出,学学亦当不甚难,即使学不像,亦较画今夫天下好也。呜呼,吾提倡闲适笔调,有何辜哉!

白香之幽默,来得自然轻松,以幽默化其讽刺,斯不流于尖酸。姑举二例。卷一页九:

妙华欲重诣都下,住西山戒坛之太阳洞。谓此洞一虎守门中……心偶妄动,则虎有怒色,若严师之督弟子者……此虎数十年守洞,未尝食僧。戊午春,一道士谓能伏虎,乞居此洞,僧亦惮是役之险,乐让道士。居才五日,戒坛巡山僧过之,不见虎守洞,以为道力所驱也。入洞相访,则道衣与一足存焉。予笑曰:“此虎既善护法,仍旧茹荤,殆亦若萧居士(白香化名)乎?”……猎者:矢不虚发,近诸山皆有获,独黄龙虎不入彀,足见其高纵远虑,不婴外患,惜予留连信宿,闻声相慕而已……(白香曾谓闻虎吼,大慰岑寂故云。)

又举一例。白香高雅,自然觉得俗人可笑,但亦平平温温,不涉酸刻。卷九页三壬午条有煮鹤之喻:

亭午,数游人相过,知客僧延款甚殷。一猬髯蛙腹者叹曰:“真好庐山,南北行半日不尽,脱可种菽麦,何难致富。敝乡之山甚宜树艺,惜宽广逊之。故古人独夸此山。”予闻之甚乐。昔人有酷好鹤而蕃其种者,一贵人见而乞焉,不得已笼献其一,甚有德色。翌日造请,贵人者殊不称谢,其人不能耐,遂自夸鹤美。贵人颦蹙摇首曰:“昨已尝试,味反出雁鹅之下,奚足贵耶?”

此段作者以“予闻之甚乐”了之,若在不善用幽默者,便多事矣。不能幽默者始需要辱骂。此种杀风景事书中甚多,而尤以俗僧势利者尤多。卷三页八,甲午条知客僧与行者在清净禅林互骂便是。又卷四页七,己酉条“知客僧忽请化斋,意在化缘”一节。最好是卷八页五丁丑条,描写一些掾吏“说官话,唾官痰,着官衣……。亦不屑赏鉴天池,但仰面望铁瓦问曰‘生铁乎?熟铁乎?’……”一段。卷七页三悔不失节条亦幽默。余数例已见黎厂跋。

大概此书不必人人读,问生铁熟铁之徒更不可读,以其读了“全然无事”也。然则谁可读,谁不可读,何为凭准?曰,先读卷八页五丁丑条庸人论看看。读此条而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非把全书读完不可。读了得一二句喜者,便可将卷八卷九(尤其是卷九前五页)读完,余随意翻读,卷一亦须一读。至读庸人论而觉全然无事者,决不可买此书,免花冤枉钱也。

卷二平常。卷三叙家世亡姊亡兄亡弟事,不觉得有何可取。卷三末,页九,丁酉条,初叙佣仆宗慧甚好,后发议论便觉乌烟瘴气。白香好由小见大,而大处便道学气。真奇怪,中国文人究能须臾不谈忠孝节义否?中国人看了此类文章,习以为常,我以西洋眼光读来,觉甚奇怪。卷四页十“理明则心开”一类文章太平常而太多,大可不读。

卷五页二“天池一雄鸡”条,可见幽默与道学之高下。夫鸡只美矣,称其“五德”便是中国人之道学,最令人作呕。“六德”“七德”(“吃得”与“笑东家吃不得”)便是幽默可喜,到了“八德九德”又是道学。倘非有第六德第七德,便全条索然无味,惟其中插入第六德第七德,便觉得幽默之润饰,化板重为轻松矣。使正经与诙谐相调和,是提倡幽默之意义,及将来中国散文解放后必走之路。

卷五页三至四“文人之事”条,记作者对文章之见解,甚重要。“文人之事,所以差胜于百工技艺,岂有他哉?以其有我真性情,称心而谈,绝无矫饰,后世才子可以想见陈死人生前面目,如聆謦欬,如握手促膝,燕笑一堂,不能不爱,则称之,称则传,传斯不朽。”寥寥数语将一切文章神秘道破,胜过读一部文章百法万万。其比摹仿者为勒石人亦妙。

卷五页五记见纪晓岚事,称之为“纪丈”。又记其少在乌鲁木齐,他处亦记其少在“塞外”“西塞”归来。书中言其在“恭亲王”“怡邸”事多节。记乐莲裳亦有几条。

卷七页六辛未条第一节,用个人笔调。页七“危峰冷月”条便是所为“遐想”。

卷九页七八,骂僧不骂佛,可见其对二氏之思想。惟学问未到者可不读。大概此老思想观点与袁枚相近,而又确实能谈。莲裳谓“与舒白香谈,可以令人死”,白香自谓人家“不屑过我,不肯过我,不暇过我长谈……其过亦不在我”。今白香长睡地下矣,然得黎厂、海戈把他校点,知堂先生给他作序,我给他作读法,亢德给他印行,而倘使世人仍旧多忙,大家不屑读他,不肯读他,不暇读他,而聆白香夜谈,其罪当亦不在黎庵、海戈、知堂、亢德及区区也。但勿以“坚卧不醒”之罪加白香,则幸甚矣。

周 劭

右《游山日记》十卷,诗赋二卷,清靖安舒白香(梦兰)撰。日记自嘉庆九年(一八〇四)六月一日(戊午)入庐山叙起,至同年九月十日(丙申)出山至,恰得百日。不佞因为标点这本书,得有机会多看几遍,案上工作数日,遂疑化鹤飞去,卧作庐山游也。第一,他叙事就好,似乎就是普通随意写写,并不用什么力,而我等看来,却清丽可喜,时时云烟满纸,简直释手不得也。

《游山日记》之所以好者,好在其并不完全记日记。他日记内,亦游记,亦幽默,亦小品,亦道学,忽而叙高山奇峰,忽而记草木虫鱼,有时为神道设教,有时对和尚谈禅。总之,他文笔所至,一如其心中驰骋,不可有一些拘束,于是乎妙文汩汩(3)不绝矣。

白香是天才,他崇拜豪杰,但也体恤愚人,恐怕他一年啻是吃庸人的亏,所以庸人他顶看不入眼。他对于庸人几乎破口大骂,而却又骂得合理,令人不能替庸人辩白则个。丁丑条下有云:

周濂溪亦大儒也,宜朝朝体认经疏,代圣立言,讲之作之,津津而说之。那得闲情著《爱莲》之说?留心小草,庸人必讥其玩物丧志。

白香山谪居江州,理宜避嫌勤职,以图开复,乃敢夤夜送客,要茶商之妻弹琵琶,侑觞谈性,相对流涕。庸人曰:“挟妓饮酒,律有明条,知法坏法,白某之杖罪,的决不贷。”

彼其中庸之貌,木讷之形,虽孔子割鸡之戏言,孟子齐人之讽喻,皆犹似有伤盛德不形诸口,若第以粗迹观之,即古圣先贤犹恐不逮,我何人也,而敢不敬,敢不畏,敢不色沮气丧,言动皆失其常度也乎?

白香这一段,简直是骂人;但是骂那一个却未指出,恐亦是当时一般情形耳。于是不佞始知庸人之多,不自于今日始,即乾嘉时亦已有之。白香之言若曰:孔子孟子若生在今日,割鸡之戏言,齐人之讽喻,亦一定被庸人目为玩物丧志无疑。吾知白香一定羡慕孔子,何以知之?从读三代时的书知之,那时究竟没有一个人要骂孔子玩物丧志也。

尝有人问我怕什么,愚率然对曰:“我不怕盗贼而怕丘八,不怕孔孟而畏宋儒;盗贼不足惧,惧其形似盗贼者;孔孟不足畏,畏其窃孔孟衣冠者。夫博弈之徒,贤于校长之流多矣。”白香也有这一种话头:

日晡归黄龙,比入寺,虎啸者三,闻之甚快,此虎殆欲嗣“虎林三笑”之风,遇我不薄。既卧,更留意听之,辗转不寐,至漏深灯灭,怪风满林,始复闻其吼,大慰岑寂。西辅谓予:“不畏虎而畏犬,不畏龙而畏蛇,不畏王公君子而畏驵侩小人。”可谓知言。

《游山日记》是一部闲书,闲便闲得好,闲能文章,闲能幽默,闲能通世故,闲能达人情。白香的闲笔极多,在善填表解的人看来,一定以为浪掷笔墨,实则在闲笔中倒颇能看出些真理,如记剃头云:

小僧为予呼待诏剃发,洞洞属属,手执刀欲堕,予或畏其伤首也,得半而止,僧有惭色。予曰:“无害,彼盖剃僧头,任意驰骋,圆通罔碍,今见我首与僧异,故不能游刃有余,曷足怪也。”

再如己巳一条云:

晨起,命奴取被囊食箱同诣玉渊石漱衣,徐徐浣濯,如去心垢,仰首见五峰诸老对面谈也。俄复不见,不知是峰起入云,抑是云下接峰?泥者必以为山川出云,则齿冷矣。

中文中亦有此等闲笔,《水浒》一序之外,不易多见得也。

郑板桥善骂秀才,白香则善骂和尚官吏,板桥骂秀才是扳起面孔大骂,白香骂和尚官吏却有一种艺术,这种艺术便是以幽默出之,虽没有板桥那么淋漓痛快,然还是白香有涵蓄,非令人会心一笑不可也:

山僧颇疑我状貌,似曾为大官也,时时作周旋问讯,窃厌其扰,遂指天誓水,自明非官,且谓:“彼官者,上应天星,即使微服来游,夜必放光。予实欲依法座下,听讲修心,种来世放光之福,师第以行者沙弥畜之可耳!”于是乎僧有傲色。我得自在嬉游,久居避暑,不亦乐乎?

再看他骂官。其实官何足骂,青年文豪,中小学生类都能道官之劣,不过白香以游戏出之,便令人看得进,强胜日日千言之标语口号也。丁丑条下云:

晴。掾至。予得以窥帘看官,闻其说官话,唾官痰,着官衣,雍容缓步,诣山之后主祭。仆役廿余人,斋于客堂,则闻戛戛然唇齿声,相骂声,呼笑之声,鼾齁声。良久,官自后山还前殿,终不拜佛,盖亦崇正学,辟异端,有道之士也。亦不屑赏鉴天池,但仰面望铁瓦问曰:“生铁乎?熟铁乎?”僧对曰:“生铁。”复问曰:“落雨时池水溢乎?”对曰:“不溢。”官曰:“亦溢耶?”盖缘僧畏官而喉不响,官傲而听不卑,故两误耳。斋罢即还,竟不睱照例游山,而主僧之瓶有余粟,釜有余羹,并以其余羹乞我,我肠得润,皆掾之惠也。谨记其高风遗爱如此。

白香行文善幽默,以幽默骂人即是一斑。丁亥条下有一例云:

又有数游客,自言以征租入山,特来随喜,而僧庖之磨声复作。沙弥言:“客文人也,倾立四仙祠读《天池赋》良久,赞曰:‘好长!’”

白香虽善嘲人,然究是热心用世人,但与长沮桀溺为相近耳。且引证《日记》一段,以明白香并非口呼大众而脚踢车夫者:

闻佛手岩老僧病,命宗慧以钱馈之,此僧犹未面,比曾以斗米借我,情可念也。

关于白香的思想方面,有许多地方是反动的,如赞成封建制度,主张神道设教,这等处当然与时代有关,不佞不为之讳亦不之苛求耳!他是个儒教传统的人,但也倾心内典,所以主张三教同流,而反对韩愈“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那一套,他的理由涉到人口论方面,他是马尔塞斯那一派消极论的主张,有几点是和马尔塞斯相同的。丙戌条下有云:

偶阅前日论二氏无损于治,不妨即其道以治其身,恐迂儒愍其无子,欲令其人人返俗,归入四民,以蕃户籍;将见肆廛垅亩皆人满,而不复相容。然后知食粟用器之家,其名虽四,其实且日见其多,则何也?为僧尼道士,皆相匹而生子也。不识臆断者筹及此否?

正学之士如韩愈及其群众,几曾有一日虞及此乎?

于此可见白香有远虑,十八世纪的中国文人,思想能及于社会人口问题,陋如不佞,还是第一次见到,堪称奇迹。

周作人先生极爱好是书,他在《儿时的回忆》一文(见廿四年十月十三《大公报》文艺副刊)中提及白香的儿时生活,以为难得;盖中国文人,大都耻道其儿时之事,白香作此记时,大该行年总在四十以上,而犹肯谈谈儿时的回忆,自属难能。但庚寅一条,似涉于神怪荒诞,真难逃现代人眼光之诛,姑念其是儿时的回忆,吾辈且以周先生的眼光看之可耳。

关于白香的历史,不佞知道得有限,因为白香根本不是什么名人,你去检《人名大字典》,或者可以找出一个三甲末的翰林,却没有一个舒布衣梦兰。他的家世,所知也极有限,不过他是江西靖安人,靖安舒氏,世为江右巨族,白香父守中,由进士出守(按:《人名大辞典》作为明人,殊不可解,容考)。其兄叆亭亦仕至监司,白香则布衣未仕,尝为怡恭亲王客,与词学名人乐莲裳(钧)相友善,结有莲根诗社。著作除《游山日记》外,以《白香词谱》最知名于世,此外尚有《天香戏稿》,不佞未见过,闻周作人先生处有白香的杂著一部,未知《戏稿》亦在其中否?

《游山日记》,计包含日记十卷,诗赋两卷,都三万余言,林语堂先生久思重印此书,今秋乃举以点校两事相嘱。此书虽不是什么巨著,却也并非易事,因白香深研内典,日记中屡及之,而不佞对于佛学是门外汉,全凭佛学字典标点,错舛至所不免,正如周作人先生所说:“标点古书是大难事,错殆亦难免耳!”此书承周作人先生指示阙文,并蒙作序,特此志谢。

再日记中关于庐山的地名古迹极多,不佞未曾亲历,至感困难。海戈先生甲戌夏曾偕林语堂先生逭暑亢庐,载是书与俱,按址访寻,踪迹极详,故是书由不佞标点后,即交海戈先生详加校阅,所以这本小书,第一步粗枝大叶工作是我做的,而由海戈董其成功。至于我们重印这部书的意义,亦不过介绍给大家另一种日记文学而已,别的重大意义是没有的。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十月十七日,黎庵周劭识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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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下各篇均录自1936年宇宙风社版《游山日记》,字词标点与正文间有异同。

(2) 按:据正文,此条当为卷五甲寅。

(3) “汩汩”,原作“泪泪”,据文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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