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子传

[晋]荀勖

序:古文《穆天子传》者,太康二年汲县民不準盗发古冢所得书也。皆竹简素丝编。以臣勖前所考定古尺度,其简长二尺四寸,以墨书,一简四十字。汲者,战国时魏地也。案所得《纪年》,盖魏惠成王子今王之冢也。于《世本》盖襄王也。案《史记·六国年表》,自今王二十一年至秦始皇三十四年燔书之岁,八十六年,及至太康二年初得此书,凡五百七十九年。其书言周穆王游行之事。《春秋左氏传》曰:“穆王欲肆其心,周行于天下,将皆使有车辙马迹焉。”此书所载,则其事也。王好巡狩,得盗骊、耳之乘,造父为御,以观四荒。北绝流沙,西登昆仑,见西王母,与《太史公记》同。汲郡收书不谨,多毁落残缺。虽其言不典,皆是古书,颇可观览,谨以二尺黄纸写上,请事平以本简书及所新写,并付秘书缮写,藏之中经,副在三阁。谨序。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明正统《道藏》本)

穆天子传序

[元]王渐

《穆天子传》出汲冢,晋荀勖校定为六卷,有序。言其事虽不典,其文甚古,颇可观览。予考《书序》称穆王享国百年,耄荒。太史公记穆王宾西王母事,与诸传说所载多合。则此书盖备记一时之详,不可厚诬也。春秋之时,诸侯各有国史,多庞杂之言。下逮战国,王迹熄而圣言湮,处士横议而异端起,人人家自为说,求其欲不庞杂,其可得乎?其书记王与七萃之士巡行天下,然则徒卫简而征求寡矣!非有如秦汉之千骑万乘空国而出也!王之自数其过,及七萃之规,未闻以为迕也。登群玉山,命邢侯攻玉,而不受其牢,是先王恤民之法未尝不行。至遇雨雪,士皆使休,独王之八骏超腾以先待,旬日,然后复发去。是非督令致期也。其承成康熙洽之余,百姓晏然,虽以徐偃王之力行仁义,不足以为倡而摇天下。以知非有暴行虐政,而君子犹以王为获没于祗宫为深幸。足以见人心之危之如此也。是岂可效哉!是岂可效哉!存其书者固可以览其古,征其事者又安可不考其是非欤!南台都事海岱刘贞庭幹旧藏是书,惧其无传,暇日稍加雠校讹舛,命金陵学官重刊,与博雅之士共之。谂予题其篇端云。时至正十年,岁在庚寅,春二月二十七日壬子。北岳王渐玄翰序。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明正统《道藏》本)

《穆天子传》郑濂校本后识

[清]王谟

《穆天子传》六卷与《周书》、《纪年》同出汲冢,疑亦战国时人因《列子》书《周穆王篇》有驾八骏宾西王母事,依托为之,非当日史官起居注也。其生而称谥,纰缪更瞭然易见。然其文沉博奇丽,荐绅先生犹有述焉。谟独怪其书盛姬事,以《春秋》所讳而为美谈。度穆王虽甚耄荒,欲肆其心,亦未必渔色至不辨姓如此也。抑所谓盛姬者,不过如《诗》言彼美淑姬,为妇人美称,且其得姓受氏已久,如《左传》中骊姬、巴姬、密姬,皆不知于周何别,而郭氏注遽引《公羊传》实之,则竟以盛为郕,出文昭后矣。五世亲尽,即通婚姻,有是理乎!谟又以为此注书者之过,非史官之失也。《晋书·束晳传》载《穆天子传》本五篇,言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西王母事,又杂事十九篇中有《美人盛姬事》,后乃合为六卷,不知谁所定也。晁氏遂谓盗发古冢凡得六卷,似为失考。《通考》以《穆天子传》冠起居注,而于编年及诸杂史皆不取《竹书纪年》,窃所未喻。

汝上王谟识。

(清王谟《增订汉魏丛书》,清乾隆五十六年金谿王氏刊郑濂本)

校正《穆天子传》序

[清]洪颐煊

《穆天子传》六卷,晋太康二年汲县民盗发魏襄王墓中所得竹书也。书记周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西王母暨美人盛姬死事。《隋书·经籍志》云:“体制与今起居正同。盖周时内史所记,王命之副。”案《史记》,穆王在位五十五年,此书所载,寻其甲子,不过四五年间事耳。虽残编断简,其文字古雅,信非周秦以下人所能作。如《聘礼》云“管人布幕于寝门外”,郑君注云:“管犹馆也,古文管为官。”此书云:“官人陈牲”、“官人设几”,乃古文之仅存者。《尔雅·释地》云: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此书云:“纪迹于弇山之石”、“眉曰西王母之山”,与《尔雅》所记合。《史记·周本纪》云:“穆王崩,子共王繄扈立。”司马贞《索隐》引《世本》作“伊扈”,此书云:“丧主伊扈”,伊扈即共王也,尤足与经史相证。据《晋书·束晳传》,此书本五卷,末卷乃杂书十九篇之一。《索隐》引《穆天子传》目录云:“傅瓒为校书郎,与荀勖同校定《穆天子传》。”今本卷首载勖序云:“谨以二尺黄纸写上,藏之中经,副在三阁。”今本六卷,当即勖本所定也。勖时收书不谨,已多残阙,厥后传写益复失真,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云:“书凡六卷,八千五百一十四字。”今本仅六千六百二十二字,则今本又非晁氏所见之本矣!颐煊惧是书之荒落,因不揣梼昧,取今《汉魏丛书》本,与明程荣本、吴琯本、汪明际本、钱塘赵君坦所校吴山《道藏》本,暨《史》、《汉》诸注,唐宋类书所引,互相参校,表其异同,正其舛误,为补正文及注若干字,删若干字,改若干字,其无可校证者阙之。徒恨传讹已久,未能尽复旧观。如释古彝器、碑碣之十得五六云尔。

嘉庆庚申六月三日,临海洪颐煊书于西湖诂经精舍。

(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丛书集成新编》第102册刊印清孙星衍《平津馆丛书》本)

《穆天子传注补正》序

[清]陈逢衡

《穆天子传》,古之起居注也,语直而奥,词约而简,揆厥指归,并无奇异。粤自汲冢始出,竹简混淆,古文晦昧,遂使日次颠倒,前后多歧,事迹乖违,排比失实。方之《纪年》,殆有甚焉,则晋秘书诸人之过也。厥后注是书者,不于文义考核,往往叩彼灵怪,指西母为神人,称井公有道德,冯夷号帝,罔识河宗,赤乌献女,昧厥姓氏,诸如此类,有玷大雅。传之方来,竟同小说。往有檀氏默斋从而疏之,考证者一二,附会者八九。盖彼远谪异地,托抒己愤,以此著书,靡不舛矣。衡幼耽古籍,专意持平。履彼蚕丛,穿兹蚁曲,绝无矜奇可愕之事,但有互乱错简之疑。洵知此传,实出西京,穆满犹秉周礼。盖尝三复揣摩,循其辙迹所经,大都在西番大昆仑东南,肃州小昆仑四围而止。原夫蕃戎杂处,是用来王,道路奉觞,藉申燕飨。其间歌诗赠答,则白云、黄竹,裕宠光雅正之休;轩采风,则鸿鹭、木禾,著《国语》、《方言》之实。然且天子亲问册府,亦好藏书,左右即事进规,罔非正士。彬彬乎文、武、成、康之风,其未坠乎!至于字画,则、,可以识蝌蚪之旧;国名则重、韩,可以补姓氏之阙。用广见闻,兼资游览,所得多矣。衡闭户寡徒,自惭褦襶,略为诠释,以遣居诸。较之洪本,少有异同;实于郭注,多所补正。爰祖录一过,置之几案。俟经塗乙,再为削稿。

道光十一年辛卯春三月望日,江都陈逢衡书于三祝庵太平巷之新宅。

《复校穆天子传》序

[清]翟云升

《穆传》之在汲冢也已有折坏,复为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遂至简烬札断,时日事迹多不相属。然景纯作注之时,抱残守缺,犹为旧观。后魏以来,见于援引者渐有不同,注亦互异。今世所行,盖元季刘都事贞本,而久失其真者也。自前明逮我朝校是书者,不下十家,传钞翻刻又各有舛错,甚至不可句读。余不自揣,复核之。于诸本中从其一,是兼采檀氏萃疏,参附管见,以成此编。业付梓矣,而审视仍多未合,且有刊刻之误,未及检者并剔改如左。岂易复郭氏之初,庶与都事本不甚相远。惟是竹书古文,晋武付秘书以今文写之,以隶破篆,笔迹诡奇,展转致讹,寖用歧出,无从是正。兹取诸家传本与载在字书者,从其同而附其异。乌乎,其荒邈矣哉!

道光十二年夏五月,东莱翟云升书于《五经藏遍斋》。

《穆天子传补释》序

刘师培

《隋书·经籍志》起居注类载:“《穆天子传》六卷。”注云:“汲冢书,郭璞注。”新、旧《唐书》均同。《晋书·束晳传》则谓此书五卷,卷末乃杂书十九篇之一。盖五卷为汲冢旧简本,末卷则校者以杂书并入也。此书虽出晋初,然地名符于《山海经》,人名若孔牙、耿翛均见于《书序》。所载宾祭、礼仪、器物亦与《周官礼》、古《礼经》相符,则非后人造之书矣。考穆王宾于西王母,其事具载《列子》,马迁修史亦著其文。虽所至之地均今葱岭绝西,然证以《山海经》诸编,则古贤遗裔恒宅西陲,西周以前往来互达。穆王西征,盖亦率行轩辕、大禹之轨耳,不得泥博望以前西域未通之说也。此书字多古文,钞胥复多舛捝,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已谓转写益误,殆不可读。明人所刊校雠益疏,近人檀萃、徐文靖、陈逢衡均注此书,然均泛乱无纪。檀本增补字句尤为蔑古,惟洪、翟所校为差善,孙诒让《札迻》刊校义若干条,亦均精审。师培幼治此书,病昔治此书者率昧考地,因以今地考古名,互相证验,古义古字亦稍阐发,成书一卷,题曰《补释》。惟书中古字率多未详,又卷三“世民之子”,亦深思而昧其解。世有善思误书之士,尚其阐此蕴义乎!

己酉正月,刘师培序。

《穆天子传考》绪言

(日)小川琢治

昨年在《内滕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曾撰《北支那先秦蕃族考》一篇,举《逸周书·王会篇》所载蕃族之位置而决定之。其所取材,是参照于《山海经》、《汉书·地理志》、《水经注》及《穆天子传》。因注意于《穆天子传》,为周代地理最重要文献之一。今兹夏假约十月间,就于此书内容而述考核所得,以为《狩野博士还历纪念集》之一篇焉。

此书与《山海经》均未被先秦以后儒家之润色,尚能保存其真面目于今日。比《尚书》、《春秋》,根本史料之价值为尤高。因此书是记录周室开国百年后之王者与围绕此王者之百官之生活状态,颇能忠实。至欲知周室古代文化达于如何程度,除此数千言之一书,尚未有信凭之文献。如三《礼》之书,是限于儒家范畴,其内容实质,乃依于此书所记载而成具体的。其为研究三代文化之重要书,固不待言。故我之主眼在历史地理方面之外,当在此方面研究者颇多。

《穆天子传西征讲疏》自序(节略)

顾实

民国初元壬子,余在本省某师范学校教授本国史,慨上古史之多阙而注意于《山海经》、《穆天子传》二书,多所考证。癸卯之役,余走日本。甲寅、乙卯暑假之暇,著《穆天子传西征今地考》一书。原稿曾呈先总理孙公披览笔削,允为题序行世,以发扬吾民族之光荣。时余犹以书未完成,不果请,迄今追思而不可复得也。丙辰,亡友许指严国英先生得余稿,为刻于北平之宣南译社。辛酉,张慰西相文先生再刻于《舆地学会》之《地学杂志》第十二年第六、七合期,第八、第九期中。癸亥,余三刻于国立东南大学之《国学丛刊》第一卷第四期中。戊辰,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之二载,余为沪上某大学讲授本国文化史,又增搜材料,改纂《讲疏》,更名曰《穆天子传西征讲疏》。此余书命名之变迁也。

〔略〕

余幼慕先宗人景范祖禹著《读史方舆纪要》,故究心于古今地理沿革。其后习东西洋史,又探究西北地理,故余著《今地考》时,颇多切实之发见。兹更为《讲疏》,尽取《穆天子传》前四卷,字栉句比而求之,爬梳剔辞,无微不至。夫然后尽量发见其内容,果何如者?则即发见上古我民族在人文上之尊严,与在地理上之广远,均极乎隆古人类国家之所未有,可不谓曰我民族无上光荣之历史哉!

其他一切姑措勿论,即周穆王西征,名为游行,而其实如何者?当西纪元前九百八十九年,穆王不径自西周直往西方,而必由宗周洛邑,逾黄河而北出雁门关,入河宗之邦。得河伯为先导,相与偕行。乃遂逾昆仑而至西王母之邦,无非沿途抚辑华戎,所至赏赐无算。其征供食于诸部落,殆无一不受《周礼》之支配。终乃取鸟羽于西北大旷原而还。西北大旷原者,位于中国西北,而即今欧洲之大平原也。是中国文化之西流也,猎鸟而不猎人也。后六百余年而有希腊(Hellas)亚历山大(Alexandros)之东征。然亚历山大破灭波斯(Persia)、印度(India)、巴比仑(Babylonia)、埃及(Egypt)诸邦,是西方文化之东渐也,原始即已猎人而不猎鸟也。然则东西文化最初之出发点,早已歧异不同如此。假定东方为猎鸟主义、和平主义,而亦人道主义也。西方为猎人主义、战争主义,而亦人权主义也。〔略〕

〔略〕穆天子所见之西王母,即穆天子之女建邦于西方者,在今波斯之第希兰(Tehelan)附近。故穆天子也,西王母也,皆我民族上古男女有至伟大活动之能力者也。此能力精神千古万古不可磨灭。故《穆天子传》一书,埋于汲冢而出于晋,晋后莫之识,及余而为之疏通证明,要所谓天幸者。岂非吾民族之精神历劫不磨,而终将复兴之明征哉?〔略〕

中华民国二十年辛未孟夏武进顾实自序于新都南京之穆天寄庐。

(以上皆转引自王贻樑、陈建敏《穆天子传汇校集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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