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孔子去卫,过曹,适宋,又过郑,遂至陈。”臧庸《拜经日记》云:“二适字,皆过字之误,宜据《年表》校正。”今按:过曹事他无所见。过宋之事,《论》《孟》皆有之。《论语》:“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孟子》:“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皆是也。而其详见于在《世家》,云:“孔子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庄子》所谓伐檀于宋,盖与《史》合。而崔述疑之,谓畏匡过宋实似一事。其言曰:“定公六年《传》云:伐郑取匡,往不假道于卫,是匡在郑东也。及还,阳虎使季、孟自南门入,是匡在卫南也。鲁虽取匡,势不能有。杜氏疑为归之于晋,《庄子》与《荀子》皆以匡为宋邑。(按《荀子》当系《说苑》之误。)郑东卫南,则去宋为近,去晋为远。晋之灭偪阳也,以予宋。鲁取匡之时,宋方事晋,匡归于宋,理或然也。此事既与过宋之事相类,又与其时相同。若匡又宋地,则似畏匡过宋,实本一事者。吾恶知非魋闻孔子适陈,将出于匡,故使匡人要之,而后人误分之为二事也?《子罕篇》云: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述而篇》亦云: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二章语意正同。亦似一时一事之言,而记者各记所闻,是以其词小异。未必孔子生平,每遇患难,即为是言也。然则畏匡之与过宋,绝似一事,恐不得分以为二。”崔氏此辨,其先盖起于疑畏匡之事之无实,因以为或即桓魋之所使。然子畏之匡在蒲,邻于晋,远于宋,与桓魋无涉,且畏匡据《世家》在鲁定公十四年,过宋据《年表》及《宋世家》在鲁哀二年,亦不得谓一时事。至《庄子》谓孔子游匡,宋人围之者,误以桓魋之事牵涉畏匡,古书如此误者甚多,不得即以为据也。(陆德明《音义》引司马曰,宋当作卫,匡卫邑也,卫人误围孔子以为阳虎,此即不据《庄》文,亦不以畏匡即由桓魋。《论语 绝粮章》孔《注》“之宋,遭匡人之难。”《檀弓疏》畏匡,亦引微服过宋,自属昔人笔误。并不以畏匡即由桓魋也。《左传》文十一年,有承筐,《方舆纪要》在归德府睢州西三十里,孔子自卫适陈,或当过此,不必绕道走扶沟之匡。扶沟之匡,前人亦无以为宋邑者。)又以《其如予何》二章语意之同,遂谓似出一事,尤属轻断。今定孔子畏匡过蒲为一事之两传,而桓魋之难,则别为一事,庶于《论》《孟》《史记》均可通。而孔子以貌似阳虎而见拘之说,要为不足信,此则崔氏疑之而得者也。

《世家》又谓孔子过宋之后适郑,则复不足信。崔述云:“郑在宋西,陈在宋南,自宋适陈,必不由郑”,是也。(《世家》云:“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独立东郭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状云云。”崔氏力辨,以谓此乃齐东野人之语。余考《韩诗外传》谓孔子出卫东门,逆姑布之卿,即其事,而文词小异。据《外传》,亦孔子并未至郑之一证。)《郑世家》又云:“声公五年,子产卒。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兄事子产。”王若虚滹南集 辨惑》论之曰:“既云如兄弟,何必复言兄事?兼已死之后及此,其次第亦不应尔。”臧庸《拜经日记》云:“子产卒在声公五年,则鲁定公十四年也。孔子过郑在声公七年,(若据《世家》,应在九年,臧为改易,未是。说见《考辨》第十八。况《世家》过郑之说,实未可据,说详下。)则鲁哀公元年也。安得有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事?且《左传》昭公二十年,郑子产有疾,谓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疾数月而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然则子产之卒,实在鲁昭二十年,郑定公之八年,去孔子过郑二十九年。时孔子年甫过三十,是过郑而交子产,实史公之牴牾也,宜据《左氏传》正之。《世家》言孔子过郑,其肩类子产,本举古人以拟之。”余谓《史记》凡及孔子事,多后人妄羼之笔。如此文理灭裂,显非史迁本真。盖后人自据《世家》及《左传》妄造耳。然妄者亦有其所以妄,误亦有其所以误。明乎其所以妄所以误者,而其不妄不误者自见。今试问子产之卒,何以误在声公之五年乎?曰:妄者误以是年为孔子过郑之年,因书子产之卒于是年。曰:《年表》孔子过宋在郑声公九年,何以过郑又误在五年?曰:此据孔子过匡而误。孔子过匡本在长垣,为卫邑,而误者以为在扶沟,为郑邑。因以孔子之过匡为过郑。遂误谓孔子适郑都,因有独立郭东门与弟子相失之事。因又有交子产之说。而孔子畏匡,则在鲁哀十四年,即郑声公之五年。遂误谓孔子是年过郑,又误为子产以是年卒也。故《郑世家》因《孔子世家》而误,《年表》又因《郑世家》而误。然可以因其误而证孔子畏匡实在至卫十月之后,与微服过宋非一事,又可知孔子过郑之不可信。故孔子自卫至陈,过宋则有据,过郑则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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