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帝三代通论上

帝王世次年纪【六一】

舜禹受禅【颍滨】

帝王所尚【李翱 李华 颍滨 刘敞

帝王世次年纪

六一曰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逺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逺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逺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着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逺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絶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絶之际竒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竒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着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逺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髙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而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谬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又曰今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谬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逺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岁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纔七岁是舜为玄孙年五十时见四世之髙祖方生六岁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逺世异与今略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舜禹受禅

颍滨曰学者言尧舜之事有三妄焉太史公得其一不得其二庄子称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庄子盖寓言焉而后世信之太史公曰舜禹之间岳牧咸荐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而许由何以称焉孟子曰尧将举舜妻以二女瞽瞍不顺不告而娶既而犹欲杀舜而分其室然舜终不以为怨余考之于书孟子盖失之矣世岂有不能顺其父母而能治天下者哉四岳之荐舜曰烝烝乂不格奸益之称舜曰夔夔斋栗瞽亦允若则舜之为庶人既以能顺其亲使不至于奸矣父母兄弟之际智力之所不施也有顽父嚚母傲弟而能和之以不失其亲唯至仁能之此尧所以用舜而不疑也父子相贼奸之大也岂其既已用之而犹欲杀之哉孟子又言尧舜禹之终皆荐人于天尧崩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舜崩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皆往归之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禹崩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皆不之益而之启故益不得为天子以书观之此亦非君子之言也舜禹之摄格于祖考郊祀天地朝见诸侯巡狩方岳行天子之事矣及其终而又避之何哉使舜禹避之天下归之而其子不顺将从天下而废其子欤将奉其子而违天下欤此事之至逆由避致之也至益不度天命而受位于禹避之而天下不从然后不敢为匹夫犹且耻之而谓益为之哉

帝王所尚

李翱曰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何也帝王之道非尚忠也非尚敬与文也因时之变以承其弊而已矣救野莫如敬救鬼莫如文救僿莫如忠循环终始迭相为救如火蔓而烧也人知其胜之于水也胜于水者土也水之溃过其流者则必大为之防矣故夏之政尚忠汤之政尚敬武王之政尚文各适其宜也如武王居禹时则尚忠矣汤居武王之时则尚文矣禹与汤交地而居则夏尚敬而殷尚乎忠矣故适时之宜而补其不得者三王也使黄帝尧舜居三王之天下则亦必为禹汤武王之所为矣繇是观之五帝之与夏商周一道也若救殷之鬼不以文而曰我必以夏之忠而化之是犹适于南而北辕其到也无日矣孔子圣人之大者也若孔子王天下而传周其救文之弊也亦必尚乎夏道矣是文与忠敬皆非帝王之所尚也乃帝王之所以合变而行权者也因时之变以承其弊者也不可体而作为之者也

李华曰天地之道易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先王质文相变以济天下易知易从莫尚乎质质弊则佐之以文文弊则复之以质不待其极而变之故上无从乱记曰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礼谓易知易从之礼非酬酢裼袭之烦也俭谓易知易从之俭非茅茨土簋之陋也盖逹其诚信安其君亲而已质则俭俭则固固则愚其行也丰肥天下愚极则无恩文则奢奢则不逊不逊则诈其行也痼瘠天下诈极则贼乱故曰不待其极而变之因而文之无害于训又不逊而质之艰难于成俗苦不化而过则愚之病浅于诈之病也无恩之病缓于贼乱之极也故曰莫尚乎奢也奢而后化之求固而不获也利害迟速不其昭昭欤前王之礼世滋百家之言世益欲人化而不为诚难乎哉吉凶之仪刑赏之级繁矣使生民无适从巧者弄而饰之拙者眩而失守诚伪无由明天下浸为陂池荡为洪流虽神禹复生谁能救之夫君人者修德以治天下不在智不在功必也质而有制制而不烦而已太康启子禹孙当斯时有尧舜遗人亲受禹之赐国为羿夺内则夏之六卿外则夏之四岳而羿浞愚弄斗争内外黙然一以听命至少康艰难而后复原是观之则圣有谟训何补哉汉髙除秦项烦苛至孝文玄黙仁俭断狱几措及武帝修三代之法而天下荒耗则文不如质明矣汉氏虽历产禄吴楚之乱而宗室异姓同力合心一举而安其汉德结于人心不如夏家诸吕吴楚之强倍于羿浞安汉至易而复夏至难何也商德最深周公大圣亲则管蔡为乱逺则徐奄并兴夷多难复明辟兼虞夏商之典礼后王之法备矣太平之阶厚矣至成王季年而后理唯康王垂拱囹圄虚空逮昭王南征不返因是陵夷则郁郁之盛何为哉周法文官备数四时盛祭车服盛饰至于下国方五十里卿大夫士之多军师之众大聘小聘朝觐会同地狭人寡不堪觐谒大何得不乱小何得不亡记云周之人强仁穷赏罚故曰殷周之道不胜其弊考前后而论之夏衰失于质而无制周弱失于制而过烦故也愚以为将求致理始于学习经史左氏国语尔雅荀孟等家辅佐五经者也及药石之方行于天下考试仕进者宜用之其余百家说谶纬之书存而不用至于丧制之缛祭礼之繁不可备举者以省之考求简易中于人心者以行之是可以淳风俗而不泛于坦明之路矣学者局于恒教因循而不敢失于毫厘古人之说岂或尽善数骨肉之罪而褒叔向不忍闻之言而书昭伯敬龟筴之信而陈偻句使不仁之人萌芽贼心而仁义之士闭目掩卷何如哉其或曲书常言无补世教不习可也则烦渎日亡而易简日用矣海内之广亿兆之多无聊于烦弥世旷久今以简质易烦文而使之则晨命而夕周踰年而化成蹈五常享五福理必然也子言以约失之者鲜矣与其不逊也宁固传曰以欲从人则可记曰大乐必易大礼必简颜子曰无施劳经义可据也如是为政者得无以为惑乎

颍滨曰传曰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质周之政尚文而仲尼亦云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余读诗书历观唐虞至于夏商以为有生民以来未尝一日而不趋于文也文之为言犹曰万物各得其理云尔父子君臣之间兄弟夫妇之际此文之所由起也昔者生民之初父子无义君臣无礼兄弟不相爱夫妇不相保纷然而淆乱忿斗而相苦文理不着而人伦不明生不相养而死不相葬天下之人举皆戚然不宁于中然后反而求其所安属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聨其兄弟而正其夫妇至于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然犹以天子之尊饭土塯啜土铏土阶三尺茅茨不翦至于周而后大备其粗始于父子之际其精布于万物其用甚广而无穷盖其当时莫不自谓文于前世而后世之人乃更以为质也是故祭祀之礼陈其笾豆列其鼎爼备其醪醴伏俯以荐思其饮食醉■〈施,酉代方〉之乐而不可见也于是灌用郁鬯藉用白茅既沃而莫之见以为神之缩之也体魄降于地魂气升于天恍惚诞谩而不知其所由处声音气臭之类恐不能得当也于是终祭于屋漏绎祭于祊以为人子之心无所不至也荐之以滋味重之以脍炙恐鬼神之不屑也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恐父祖之不吾飨也于是先黍稷而饭稻粱先大羮而饱庶羞以为不敢忘礼亦不敢忘爱也丁宁反复以为可以尽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故世之所谓文者皆所以安其人之所不安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当然也仲尼区区于衰周之末収先王之遗文而与曾子推论礼之所难处至于毫厘纎悉盖以为王道之盛其文理当极于此焉耳及周之亡天下大坏强凌弱众曓寡而后世乃以为用文之弊夫自唐虞以至于商渐而入于文至周而文极于天下当唐虞夏商之世盖将求周之文而其势有所未至非有所谓质与忠也自周而下天下习于文非文则无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势然也今夫冠昏丧祭而不为之礼墓祭而不庙室祭而无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于其中而曰不文以从唐虞夏商之质夫唐虞夏商之质盖将求周之文而未至非所以为法也

刘敞曰古者有言夏后氏尚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救野莫如恭商人尚恭恭之敝小人以鬼救鬼莫如文周人尚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救僿莫如忠三王之道若循环此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圣人之道同而王者之政一也同故能同不同一故能一不一同者道也不同者物也一者德也不一者俗也故自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少昊氏颛顼氏髙辛氏陶唐氏有虞氏天下之生久矣一盛一衰一治一乱然而所以盛者常同所以治者常一何以言之耶凡圣王之后而至于衰者非其道衰也物使之衰也其至于乱者非其德乱也俗使之乱也继而起者明道以待物则衰逺矣正德以训俗则乱逺矣故可以革物者道也而道未尝变可以革俗者德也而德未尝变夏后氏有天下四百余岁桀为无道颠覆禹之典刑夏人不忍成汤伐而攻之四海之内归之如一非畔夏也以成汤为能复禹之绩也故仲虺称之曰天锡王勇智纉禹旧服此之谓也商有天下六百余岁纣为无道颠覆汤之典刑商人不忍武王伐而杀之四海之内归之如一非畔商也以武王为能反汤之政也故武成曰乃反商政政由旧此之谓也故汤复禹之绩则得禹之天下武王反商之政则得汤之天下当是时也禹没而复起汤灭而复见同焉而已矣一焉而已矣安得忠恭文之三而异之且夫忠也恭也文也是三者之于道本末也表里也相待而成相须而行者也不可一日离而以谓千岁而代兴故曰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奚以论之凡父子之道君臣之义夫妇之亲宾友之好长幼之序此谓人之大端也人道之大端不同则不足以相让故先王之为礼必本于忠忠也者礼之本也然而不恭则忠不见故先王表之以恭恭也者礼之体也然而不文则恭不昭故先王着之以文文也者礼之成也是先王非尚此三道也其变节次序不相縁则礼不立然而相縁之甚密喘而言蠕而动一皆杂于是有隆有杀有左有右而已矣是以凡正于内者则隆于忠接于外者则隆于恭旁畅曲折极意之变则隆于文唯君子能体之能体之则能言之能言之则能述之未有文而不原于恭者也未有恭而不因于忠者也未有忠而不恭不文能成其忠者也故曰三者之于道本末也表里也相待而成相须而行者也不可一日离然而以谓千岁而代兴故曰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 又曰古者有言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商人贵富而尚齿周人贵亲而尚齿此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夫圣贤之治国家天下所以率民而教之也有达贵者有公贵者有私贵者有无贵者德者其达贵也爵者其公贵也亲者其私贵也至于富则无贵也所以谓德达贵者德之于天下无所不贵也在朝廷则贵于朝廷在乡党则贵于乡党在市井则贵于市井在夷狄则贵于夷狄是百王之所同也故谓之达贵所以谓爵公贵者爵之贵在朝廷则重在宗族则屈是又百王之所同也故谓之公贵所以谓亲私贵者亲之贵在宗族则伸之在朝廷则屈之是百王之所同也故谓之私贵此数者人情之纪王事之本圣人所不能夺是以推而任之故以德王天下以爵尊朝廷以亲定宗族以德王天下故天下不可不贵德以爵尊朝廷故朝廷不可不贵爵以亲定宗族故宗族不可不贵亲三者不失其所则王道成三者失其所则王道不成是以有九德者治天下有六德者治一国有三德者治一邑有一德者治一职此所以见德之贵也治天下者爵天子臣兆民治一国者爵诸侯臣万民治一邑者爵大夫臣陪隶治一职者爵为士臣舆皂此所以见爵之贵也虽为天子必有父虽为诸侯必有兄故三年之丧达乎天子期之丧达乎诸侯大功之丧达乎大夫在宗庙则皆以齿所以见亲之贵也其义并隆而不相害并行而不相悖错之而安施之而通王者之盛也未有能尚其一而遗其二者也故曰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所谓富无贵者彼富非德之修也非爵之隆也非亲之懿也以世禄多财长人而已矣则为义者必耻之为吏者必疾之是又百王之所同也故谓之无贵然而曰商人贵富则是又以商之为商者殆乎秦之为秦乎者也昔者秦之有天下右货而尊利以仿于灭吾未始知秦之所以灭非蔽于商人贵富之为祸也昔者魏有天下弃亲而仿于灭吾未始知魏之所以灭者非蔽于夏后贵爵为之祸也昔者晋有天下侈亲而灭制以仿于亡吾未始知晋之所以亡非蔽于周人贵亲为之祸也故圣王不然以德王天下以爵尊朝廷以亲定宗族三者并隆而不相害并行而不相悖有偏而不起则乱岂及于虞夏商周异世而贵之哉故曰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 又曰古者有言夏道尊命商人尊神周人尊礼此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彼谓命者四时教令以教民勤事云尔是非夏道也夏后氏以建寅为正其数得天于以示教令宜此有由然者也非固以是为道而尊之也彼谓神者四时祭祀所以训民事君云尔是非商之道夏之末山川鬼神莫不亿宁而葛伯不祀成汤诛而放桀正天地之祭定社稷之祀修山川之典此亦有由然者也非固以是为道而尊之也彼谓礼者君臣相会与国相交接相施予云尔是非周之道也武王伐纣天下之诸侯会于孟津者八百余国既入定商骏奔走执豆笾受命于周庙武王于是班宗彛分玉宝竒物以怀诸侯诸侯端冕乎太学养老乎东序耕乎籍田此亦有由然者也非固以是为道而尊之也若圣人之治王者之法宰制万物兼覆天下则此三者无不修也无不慎也不能一废矣故当其尊命则虽周复夏当其尊神则虽夏由商当其尊礼则虽商由周何以言之耶民事则尊命鬼事则尊神王事则尊礼同时可也同日可也同月可也当其义则今所用者先不当其义则向所用者后后者复先先者复后一物不应而乱起矣岂及于夏商周异代而尊之哉故曰非君子之言好事者饰之也夫好事者知三王之异物而不知其道之同也知三王之异俗而不知其德之一也道者所以格物而非格于物也德者所以变俗而非变于俗也故三王之所改者正朔縁于历而改律吕縁于声而改都邑縁于地而改徽号縁于色而改乐舞縁于功而改官职縁于事而改及夫以性为内以情为外以名为制以礼为体此所谓道德之本也不可改也茍不可改则忠也恭也文也三代同尚矣德也爵也齿也三代同贵矣命也神也礼也三代同尊矣奚独三代哉吾以此推之昔者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少昊氏颛顼氏髙辛氏陶唐氏有虞氏封于泰山禅于梁甫者七十有一君其实一也

历代名贤确论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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