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

取齐楚巧拙【东坡】

王翦灭楚【颍濵】

战守【东坡 何去非

弃礼义而务便利【东坡】

不用仁义而亡【温公 颍濵】

忘逺【老泉】

天之报应【颍濵】

秦非閠位【六一】

取齐楚巧拙

东坡曰始皇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谓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呜呼秦之巧亦创于智伯而已韩魏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韩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齐愍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予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大慰齐人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间取三晋三晋亡齐葢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而齐亦虏不阅岁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晩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万人攻之葢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乆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是龆齿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儿必伤必啮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呉为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呉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唯苻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玄牢之之流乎吾是以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而坚不幸尔

王翦灭楚

颍濵曰王翦与始皇议灭楚非六十万不行予始疑其过及观田单与赵奢论兵乃知老将之言不妄也赵以齐田单为相单语赵奢曰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所不服者将军之用众也帝王之兵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而后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粮食挽赁不可给也奢曰君非徒不逹兵又不明时势矣呉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上而击之则絶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且夫剑之为用无脊之厚则锋不入无髀之薄则刃不断无钓■〈罒干〉镡蒙须之便操其刃而刺则未入而手断今君无十万二十万之众以为钓■〈罒干〉镡蒙须之便焉能以三万行于天下乎古者四海万国城大不过三百丈人多不过三千家则以三万拒之足矣今取古万国分为战国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万之众攻之田单喟然叹息曰单未至也由此观之攻千里之国毁百年之业不乘大隙非大众不可彼决机两陈之间为一日成败之计乃可以少击众耳

战守

东坡曰秦人居诸侯之地而有万乘之志侵辱六国斩伐天下不数十年之间而得志于海内至其后世再传而遂亡刘季起于匹夫斩艾豪杰蹷秦诛楚以有天下而其传子孙数十世而不絶葢秦汉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无以相逺也然刘项奋臂于闾阎之中率天下蠭起之兵西向以攻秦无一成之聚一夫之众驱罢弊适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则生失之则死以匹夫而圗天下其势不得不疾战以趋利是以冒万死求一生而不顾今秦拥千里之地而乗累世之业虽闭闗而守之畜威养兵拊循士民而诸侯谁敢谋秦观天下之衅而后出兵以乘其弊天下夫谁敢抗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万乘之资而用匹夫所以圗天下之势疾战而不顾其后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夫刘项之势天下皆非吾有起于草莽之中因乱而争之故虽驱天下之人以争一旦之命而民犹有待于其定以息肩于此故以疾战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无背叛之志若夫六国之际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强服四海不爱先王之遗黎以为子孙之谋而竭其力以争邻国之利大国虽灭而秦民之心已散矣故秦之所以谋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势而非所以承祖宗之业以求其不失者也昔者尝闻之周人之兴数百年而后至于文武文武之际三分天下而有二然商之诸侯犹有所未服纣之众未可以不击而自解也故以文武之贤退而修徳以待其自溃诚以为后稷公刘太王王季勤劳不懈而后能至于此故其发之不可轻而用之有时也嗟夫秦人举累世之资一用而不复惜其先王之泽已竭于取天下而尚欲求以为国亦已惑矣 又曰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以堕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巳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于上而雠其敌使其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危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何去非曰兵有攻有守善为兵者必知夫攻守之所宜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当攻而守当守而攻均败之道也方天下交臂相与而事秦之强也秦人出甲以攻诸侯葢将取之也圗攻以取人之国者所谓兼敌之师也及天下攘袂相率而叛秦之乱也秦人合卒以拒诸侯葢将却之也图拒以却人之兵者所谓救败之师也兼敌之师利于转战救败之师利于固守兵之常势也秦人据崤函之阻以临山东自缪公以来常雄诸侯卒至于并天下而王之岂其君世贤耶亦以得乎形便之居故也二世之乱天下相与起而亡秦不三岁而为墟以二世之不道顾秦亦何足以亡然而使其知捐背叛之山东严兵拒闗为自救之计虽以无道行之而山西千里之区犹可岁月保也不知虑此乃空国之师以属章邯李由之徒越闗千里以搏冦而为乡日堂堂兼敌之师亦已悖矣方陈胜之首事而天下豪杰争西向而诛秦也葢振臂一呼而带甲者百万举麾一号而下城者数十又类皆山林倔起之匹夫其存亡胜负之机取决于一战其锋至鋭也而章邯之徒不知固守其所以老其师乃提孤军弃大险渡漳踰洛左驰右骛以婴其四合之锋卒至于败而沛公之众扬袖而入空闗虽二世之乱足以覆宗天下之势足以夷秦而其亡遂至于如此之亟者用兵之罪也夫秦役其民以从事于天下之日乆矣而其民被二世之毒未深其勇于公斗乐于卫上之风声气俗犹在也而章邯之为兵也以攻则不足以守则有余周文常率百万之师傅于戏下矣章邯三击而三走之卒杀周文使其不遂纵以搏敌而坐闗固守为救败之师闗东之土虽已分裂而全秦未溃也或曰七国之反汉也议者归罪于呉楚以为不知杜成皋之口而汉将一日过成皋者数十辈遂至于败亡今豪杰之叛秦而罪二世之越闗搏战何也嗟夫务论兵者不论其逆顺之情与夫利害之势则为兵亦疎矣夫秦有可亡之形而天下之众亦鋭于亡秦是以豪杰之起者因民志也闗东非为秦役矣汉无可叛之衅而天下之民无至于负汉则七国之起非民志矣天下皆为汉役者也以不为秦役之闗东则二世安得即其地而疾战其民以方为汉役之天下则汉安得不趋其所而疾诛其君此战守之所以异术也昔者贾谊司马迁皆谓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则山西之地可全而有卒取失言之讥于后世彼二子者固非愚于事机者也亦惜夫秦有可全之势耳虽然彼徒知秦有可全之势而不知至于子婴而秦之事去矣虽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

弃礼义而务便利

东坡曰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旦之命惴惴焉朝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然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以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从而心至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本复始也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为迂阔难行之节寛衣博带佩玊履舄所以回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自朝廷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聴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校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宁反复而不敢失坠者世俗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并诸侯自以为智术之有余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壊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视天下故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茍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规矩摹画之迹葢今所谓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隶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义创为纸以易简策是以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书简策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伪之端也嗟夫秦既不可及矣而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利便之求则是引民而日趋于诈也悲夫

不用仁义而亡

温公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秦之谓也善夫贾生之言曰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然后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哉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颍濵曰三代以道御天下动容貌出辞气逡巡于庙堂之上而诸侯承徳四夷向风何其盛哉至其后世稍衰桓文迭兴而维持之要之以盟会齐之以征伐既已毕矣然春秋之后呉越放恣继之以田常三晋之乱天下遂为战国君臣之间非诈不言非力不用相与为盗跖之行犹恐不胜虽桓文之事且不试矣而况于文武成康之旧欤秦起于西陲与戎狄杂居本以强兵富国为上其先襄公最贤诗人称之然其所以为国者亦犹是耳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夫蒹葭之方盛也苍苍其强劲而不宜于用至于白露凝戾为霜然后坚成可施于人今夫襄公以耕战自立而不知以礼义终成之岂不苍然盛哉然而君子以为未成故其后世狃于为利而不知义至于商君厉之以法风俗日恶鄙诈猛暴甚于六国卒以此胜天下秦之君臣以为非是无足以服人矣当是时诸侯大者连地数千里带甲数千万虽使齐桓晋文假仁义挟天子以令之其势将不能行惟得至诚之君子自修而不争如商周之先君庶几可以服之孟子游于齐梁以此干其君皆莫能信以为诈谋竒计之所不能下长戟劲弩之所不能克区区之仁义何足以致此然魏文侯当时之弱国也齐王后齐之一妇人也魏文侯行仁义礼下贤者用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秦人不敢加兵齐王后用齐四十余年事秦谨与诸侯信而齐未尝受兵而况于力行仁义中心恻怛终身不懈而有不能胜者哉夫衣冠被玉可以化强暴深居简出可以却猛兽虚心寡欲可以懐鬼神孟子曰仁不可以为众试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徳以来天下彼将襁负其子而至谁与共守惜乎其明不足以知之竭力以胜敌胜敌之后二世而亡其数有以取之矣

忘逺

老泉曰武王不泄迩不忘逺仁矣乎非仁也势也天下之势犹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于外则腹心为之深思静虑于内而求其所以疗之之术腹心病于内则手足为之奔掉于外求其所以疗之之物腹心手足之相救非有待而后然愚故曰武王之不泄迩不忘逺非仁也势也势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独武王然者何也人皆知一身之势而武王知天下之势也夫不知一身之势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势者天下不危乎哉秦之保闗中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陈胜呉广乃楚人也由此观之天下之势逺近如一然以臣言之近之可忧未若逺之可忧之深也

天之报应

颍濵曰战国惟秦楚燕为故国取之非逆而守之为暴矣若三晋及齐皆以簒夺得之所以取守者皆非义也天方厌丧乱欲假手于秦而秦亦淫虐无以受之于是不韦乘衅纳妾于子楚以乱其后六国未亡而嬴氏已先亡矣及至二世屠戮诸公子殆尽而后授首于刘项老子曰天网恢恢踈而不失不观其微孰知其故哉

秦非闰位

六一曰谓秦为闰者谁乎是不原本末之论也此汉儒之私说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徳之运而已五徳之说非圣人之言曰昧者之论详之矣其二者特始皇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舜夏商周秦皆出于黄帝之苖裔其子孙相代而王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徳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昬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纣为昬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昆崇共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徳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苖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乆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穆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西灭诸戎拓地千里其后闗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五十三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本末之迹也其徳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于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徳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仁不过如桀纣桀纣不能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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