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与弼,字子傅,号康斋,抚州之崇仁人也。父国子司业溥。先生生时,祖梦有藤绕其先墓,一老人指为扳辕藤,故初名梦祥。八九岁已负气岸,十九岁(永乐己丑)觐亲于京师(金陵),从洗马杨文定(溥)学,读《伊洛渊源录》,慨然有志于道,谓程伯淳见猎心喜,乃知圣贤犹夫人也,孰云不可学而至哉!遂弃去举子业,谢人事,独处小楼,玩《四书》、《五经》、诸儒语录,体贴于身心,不下楼者二年。气质偏于刚忿,至是觉之,随下克之之功。辛卯,父命还乡授室。长江遇风,舟将覆,先生正襟危坐。事定,问之,曰:“守正以俟耳。”既婚,不入室,复命于京师而后归。先生往来粗衣敝履,人不知其为司成之子也。

居乡躬耕食力,弟子从游者甚众。先生谓娄谅确实,杨杰淳雅,周文勇迈。雨中被蓑笠,负耒耜,与诸生并耕,谈乾坤及坎、离、艮、震、兑、巽于所耕之耒耜可见。归则解犁,饭粝蔬豆共食。陈白沙自广来学,晨光才辨,先生手自簸谷,白沙未起,先生大声曰:“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又何从到孟子门下?”一日刈禾,镰伤厥指,先生负痛曰:“何可为物所胜!”竟刈如初。尝叹笺注之繁,无益有害,故不轻著述。省郡交荐之,不赴,太息曰:“宦官、释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吾庸出为!”

天顺初,忠国公石亨汰甚,知为上所疑,门客谢昭效张觷之告蔡京,征先生以收人望。亨谋之李文达,文达为草疏上之。上问文达曰:“与弼何如人?”对曰:“与弼儒者高蹈。古昔明王,莫不好贤下士,皇上聘与弼,即圣朝盛事。”遂遣行人曹隆至崇仁聘之。先生应召将至,上喜甚,问文达曰:“当以何官官与弼?”文达曰:“今东宫讲学,需老成儒者司其辅导,宜莫如与弼。”上可谕德,召对文华殿。上曰:“闻高义久矣,特聘卿来,烦辅东宫。”对曰:“臣少贱多病,杜迹山林,本无高行,徒以声闻过情,误尘荐牍,圣明过听,束帛丘园,臣实内愧。力疾谢命,不能供职。”上曰:“宫僚优闲,不必固辞。”赐文币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馆次。上顾文达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时文达首以宾师礼遇之,公卿大夫士承其声名,坐门求见,而流俗多怪,谤议蜂起。中官见先生操古礼屹屹,则群聚而笑之。或以为言者,文达为之解曰:“凡为此者,所以励风俗,使奔竞干求乞哀之徒观之而有愧也。”先生三辞不得命,称病笃不起。上谕文达曰:“与弼不受官者何故?必欲归,需秋凉而遣之,禄之终身,顾不可乎?”文达传谕,先生辞益坚。上曰:“果尔,亦难留。”乃允之。先生因上十事,上复召对。赐玺书银币,遣行人王惟善送归,命有司月廪之。盖先生知石亨必败,故洁然高蹈。其南还也,人问其故,第曰:“欲保性命而已。”己卯九月,遣门生进谢表。辛巳冬,适楚拜杨文定之墓。壬午春,适闽,问考亭以申愿学之志。己丑十月十七日卒,年七十有九。

先生上无所传,而闻道最早,身体力验,只在走趋语默之间,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谓“敬义夹持,诚明两进”者也。一切玄远之言,绝口不道。学者依之,真有途辙可循。临川章衮谓其《日录》为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说,以成说附己意,泛言广论者比。顾泾阳言先生一团元气,可追太古之朴。而世之议先生者多端,以为先生之不受职,因敕书以伊、傅之礼聘之,至而授以谕德,失其所望,故不受。夫舜且历试诸艰,而后纳于百揆,则伊、傅亦岂初命为相?即世俗妄人,无如此校量官爵之法,而况于先生乎?陈建之《通纪》拾世俗无根之谤而为此,固不足惜。薛方山亦儒者,《宪章录》乃复仍其谬。又谓与弟讼田,褫冠蓬首,短衣束裾,跪讼府庭。张廷祥有“上告素王,正名讨罪,岂容久窃虚名”之书。刘先生言:“予于本朝,极服康斋先生。其弟不简,私鬻祭田,先生讼之,遂囚服以质,绝无矫饰之意。非名誉心净尽,曷克至此!“然考之杨端洁《传易考》,先生自辞宫谕归,绝不言官,以民服力田。抚守张璝(番禺人)因先生拒而不见,璝知京贵有忌先生者(尹直之流),欲坏其节行,令人讼之,久之无应者。璝以严法令他人代弟讼之,牒入,即遣隶执牒拘之。门人胡居仁等劝以官服往,先生服民服,从拘者至庭。璝加漫侮,方以礼遣。先生无愠色,亦心谅非弟意,相好如初。璝以此得内贵心。张廷祥(元祯)始亦信之,后乃释然。此为实录也。又谓跋石亨族谱,自称门下士。顾泾凡(允成)论之曰:“此好事者为之也。先生乐道安贫,旷然自足,真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下视尘世,曾不足过而览焉。区区总戎一荐,何关重轻?乃遂不胜私门桃李之感,而事之以世俗所事座主举主之礼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一也。且总戎之汰甚矣,行路之人皆知其必败,而况于先生?先生所为坚辞谕德之命,意盖若将浼焉,惟恐其去之不远也,况肯褰裳而赴,自附于匪人之党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二也。”以羲论之,当时石亨势如燎原,其荐先生以炫耀天下者,区区自居一举主之名耳。向若先生不称门下,则大拂其初愿,先生必不能善归。先生所谓“欲保性命”者,其亦有甚不得已者乎?

康斋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其相传一派,虽一斋、庄渠稍为转手,终不敢离此矩矱也。白沙出其门,然自叙所得,不关聘君,当为别派。于戏!椎轮为大辂之始,增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 

此为犁洲先生黄宗羲所记。载《明儒学案》。

 

日  录 

孔子文王二圣人在南京崇礼街旧居官舍之东厢,二圣人在中间,与弼在西间。见孔圣容貌为详。欲问二圣“人生知、安、行之心如何”?又仿佛将文王书一册在案披习,似文王世系。(巳乙)

梦侍晦庵先生侧。先生颜色蔼然,而礼甚恭肃焉,起敬起仰焉。

夜枕思宋太宗烛影事,深为太宗惜之。人须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方做得尧舜事业。不然,鲜有不为外物所移者。学者须当随高痛惩此心,划割尽利欲根苗,纯乎天理方可语王道。果如此,心中几多脱洒伶俐,可谓出世奇男子矣。与邻人处一事,涵容不熟。既已容讫,彼犹未悟。不免说破,此间气为患。寻自悔之。因思为君子,当常受亏于人,方做得益。受亏,即有容也。 

食后坐东窗,四体舒泰,神气清朗,读书愈有进益。数日趣同此,必又透一关矣。

圣贤所言,无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贤所行亦然。学圣贤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点检且不暇,岂有工夫点检他人?责人密,自治疏矣,可不戒哉!明德、新民虽无二致,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后之序,岂能有新民之效乎?徒尔劳攘成私意也。

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然诚难能,只得小心宁耐做将去。朱子云:“终不成处不去便放下。”旨哉言也!

文公谓延平先生终日无疾言遽色。与弼常叹何修而至此!又自分虽终身不能学也。

文公又云:“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后来也是琢磨之功。”观此,则李先生岂是生来便如此,盖学力所致也。然下愚末学,苦不能克去血气之刚,平居则慕心平气和,与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态形焉。因思延平先生所与处者岂皆圣贤,而能无疾言遽色者,岂非成汤“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之功效欤?而今而后,吾知圣贤之必可学,而学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气质之可化也的然矣。下学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于是乎定,气于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阴清昼,熏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于斯可验。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于是乎定,气于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与弼气质偏于刚忿,永乐庚寅,年二十,从洗马杨先生学,方始觉之。春季归自先生官舍,纡道访故人李原道于秦淮客馆,相与携手淮畔,共谈日新。与弼深以刚忿为言,始欲下克之之功。原道寻以告吾父母,二亲为之大喜。原道,吉安庐陵人,吾母姨夫中允公从子也。厥后克之之功虽时有之,其如卤莽灭裂何!十五六年之间,猖狂自恣,良心一发,愤恨无所容身。去冬今春,用功甚力,而日用之间觉得愈加辛苦,疑下愚终不可以希圣贤之万一,而小人之归无由可免矣。五六月来,觉气象渐好,于是益加苦功,遂日有进,心气稍稍和平。虽时当逆境,不免少动于中,寻即排遣,而终无大害也。二十日,又一逆事排遣不下,心愈不悦。盖平日但制而不行,未有拔去病根之意。反复观之,而后知吾近日之病,在于欲得心气和平而恶夫外物之逆以害吾中,此非也。心本太虚,七情不可有所。于物之相接,甘辛咸苦,万有不齐,而吾恶其逆我者,可乎?但当于万有不齐之中详审其理以应之,则善矣。于是中心洒然。此殆克己复礼之一端乎!盖制而不行者硬苦,以理处之则顺畅。因思心气和平,非绝于往日,但未如此八九日之无间断。又往日间和平多无事之时,今乃能于逆境摆脱。惧学之不继也,故特书于册,冀日新又新,读书穷理,从事于敬恕之间,渐进于克己复礼之地。此吾志也,效之迟速,非所敢知。

南轩柱贴云:幽静无非安分处,清闲便是读书时。 

知止自当除妄想,安贫须是禁奢心。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

力除闲气,固守清贫。

病体衰惫,家务相缠,不得专心致志于圣经贤传,中心益以鄙诈,而无以致其知;外貌益以暴慢,而何以力于行!岁月如流,岂胜痛悼。如何!如何!

数日家务相因,忧亲不置,书程间断,胸次鄙吝,甚可愧耻。窃思圣贤吉凶祸福一听于天,必不少动于中。吾之所以不能如圣贤而未免动摇于区区利害之间者,察理不精,躬行不熟故也。吾之所为者,惠迪而已,吉凶祸福,吾安得与于其间哉!大凡处顺不可喜,喜心之生,骄侈之所由起也;处逆不可厌,厌心之生,怨尤之所由起也。一喜一厌,皆为动其中也。其中不可动也,圣贤之心如止水,或顺或逆,处以理耳,岂以自外至者为忧乐哉!嗟乎!吾安得而臻兹也?勉旃勉旃,毋忽。

处家,少宽裕气象。 

屡有逆境,皆顺而处。

理家务后读书南轩,甚乐。于此可识本心。 

枕上思在京时昼夜读书不闲,而精神无恙。后十馀年疾病相因,少能如昔精进,不胜痛悼,然无如之何。兼贫乏无药调护,只得放宽怀抱,毋使刚气得挠,爱养精神,以图少长。噫!世之年壮气盛者岂少,不过悠悠度日,诚可惜哉!

昼寝起,四体甚畅,中心洒然。安贫乐道,何所求哉。

当念岁月晚而学无成,可惧也。然既往亦不得可追矣。继今随精力所到而进,勿怠其志而已。视古人自少至老始终一致者,不胜其慨愧矣!

一事少含容,盖一事差,则当痛加克己复礼之功,务使此心湛然虚明,则应事可以无失。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复,失愈远矣。

观分门《近思录》,闻所未闻,熟所未熟,甚有益于自心性情。只感朋友之有,是书以相益也。 

观《近思录》,觉得精神收敛,身心检束,有歉然不敢少恣之意,有悚然奋拔向前之意。

二月二十八日,晴色甚佳,写诗外南轩。岚光日色,昽映花木,而和禽上下,情甚畅也。值此暮春,想划舞雩千载之乐,此心同符。(丙午。) 

夜读《论语》,深感子思之说于目下用功最初,亟当服膺。 

夜观童子照鱼,静听流水。自悟川上之叹,及朱子安、行、体、用之旨。 

夜立庭间,静思践履,笃实纯粹。君子不可得也,诚难能也。心所深慕,而无由臻斯境,可胜叹哉。 

观农。因疮,籍芳闲卧塍间,静极,如无人世。今日虽未看书,然静中思绎事理,每有所得。 

峡口看水,途中甚适。人苟得本心,随处皆乐,穷达一致。此心外驰。则胶扰不暇,何能乐也。 

晁公武谓康节先生隐居博学,尤精于《易》,世谓其能穷作《易》之本原,前知来物。其始学之时,睡不施枕者三十年。嗟乎,先哲苦心如此,吾辈将何如哉!

观花木与自家意思一般。 

看田,至青石桥,游观甚适。归,焚香读书外南轩,风日和煦,揽景乐甚。读书,理亦明着,心神清爽。 

一日,以事暴怒,即止。数日事不顺,未免胸臆时生磊块。然此气禀之偏,学问之疵,顿无亦难,只得渐次消磨之。终日无疾言遽色,岂朝夕之力邪!勉之无怠。

枕上思近来心中闲思甚少,亦一进也。

寝起读书,柳阴及东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虽动于中,随即消释,怒意未形。逐渐如此揩磨,则善矣。

亲农归。以眼痛废书。闲阅旧稿。十六、七年间,岁月如流,而学行难进。府仰今昔,为之怅然。又感吾亲日老,益自凄怆不胜。 

大抵学者践履工夫,从至难至危处试验过,方始无往不利。若舍至难至危,其它践履,不足道也。

适蔬园中,虽暂废书,亦贫贱所当然。往亲农途中,读《孟子》,与野花相值,幽草自生,而水声琅然,延停久之,意思潇洒。 

小童失鸭,略暴怒。较之去年失鸭,减多矣。未能不动心者,学未力耳。 

观《草庐文集》(序),诸族多尚功名富贵。恐吾晦庵先生不如是也。惜未睹先生《全集》。 

外南轩,读《孟子》一卷,容貌肃然。午后眼痛。四体俱倦,就寝。心无所用。思归乡十五年,历艰辛实多,不堪回首。 

坐外南轩。涤砚书课。绿阴清昼,佳境可人,心虚气爽。疑此似蹑贤境,惜读书不博耳。 

枕上默诵《中庸》,至“大德必受命”,惕然而思:舜有大德,既受命矣;夫子之德,虽未受命,却为万世帝王师,是亦同矣。嗟乎!知有德者之应,则宜知无德者之应矣,何修而可厚吾德哉!

夜徐行田间,默诵《中庸》字字句句,从容泳叹,体于心,验于事,所得颇多。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灯下读《中庸》,书此,不肖恒服有效之药也。

与一邻人谈及不肖,稍能负重私心,稍悦。 

每日劳苦力农,自是本分事,何愠之有?素贫贱,行乎贫贱。 

小女疮疾相缠,不得专心读书,一时躁急不胜。虽知素患难,行乎患难。然岁月不待人,学问之功不进,不得不忧也。其实亦因早年蹉跎过了好时节,以致今日理会不彻。三十年前好用功,何可得耶? 

缓步途间,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约束,此又静时敬也。

知弗致,已弗克,何以为学?(丁末) 

因暴怒,徐思之,以责人无恕故也。欲责人,须思吾能此事否。苟能之,又思曰:吾学圣贤方能此,安可遽责彼未尝用功与用功未深者乎?况责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责人,谬妄多矣。戒之,戒之!信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也。

因事知贫难处,思之不得,付之无奈。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未易能也。又曰“贫而乐”,未易及也。然古人恐未必如吾辈之贫。夜读子思子素位不愿乎外及游吕之言,微有得。游氏“居易未必不得,穷通皆好;行险未必常得,穷通皆丑”,非实经历,不知此味诚吾百世之师也。又曰“要当笃信之而已”,从今安敢不笃信之也。

观文章正宗,感学德无进。四十向逼,终于小人之归。岂胜背痛? 

以事难处,夜与九韶论到极处,须是力消闲气,纯乎道德可也。倘常情一动,即去道远矣。

枕上熟思出处进退,惟学圣贤为无弊。若夫穷通得丧,付之天命可也。然此心必半毫无愧,自处必尽其分,方可归之于天。欲大书“何者谓圣贤?何者谓小人?”以自警。

自今须纯然粹然,卑以自牧,和顺道德,方可庶几。嗟乎!人生苟得至此,虽寒饥死,刑戮死,何害为大丈夫哉!苟不能然,虽极富贵,极寿考,不免为小人。可不思以自处乎!

与学者授《论语》,读至年四十而恶焉。其终也,已不觉惕然。与弼年近四十矣。见恶者何限?安得不深自警省,少见恶焉,斯可耳。(请读者自断。) 

灯下外南轩。观年二十时所作论三篇,不胜悲叹!何者?昔时志向的然以,后圣贤为可学可至。今逡巡苟且二十年。多病侵陵,血气渐衰。非惟不能至圣贤,欲求一寡过人,且不可得。奈何?奈何?安得好学茂年,痛倾此意! 

学德无成,而年光空老,平生之志不得遂矣。感恨何穷?无容此身,伤哉! 

凡事诚有所不堪,君子处之,无所不可,以此知君子之难能也。 

胡生谈及人生立世,难作好人。仆深味之。嗟夫,见人之善恶,无不反诸己,可也。 

读《易》倦,观《晦庵先生年谱》。慨先哲之精勤,愧奴辈之减裂。惘然自失,奈之何哉?据今地位,努力向前。 

途间与九韶谈及立身处世,向时自分不敢希及中庸,数日熟思,须是以中庸自任,方可无忝此生。只是难能,然不可畏难而苟安,直下承当可也。

读罢,思债负难还,生理蹇涩,未免起计较之心。徐觉计较之心起,则为学之志不能专一矣。平生经营,今日不过如此。况血气日衰一日,若再苟且因循,则学何由向上?此生将何以堪?于是大书“随分读书”于壁以自警。穷通得丧、死生忧乐一听于天,此心须澹然一毫无动于中,可也。

倦寝,梦寐中时时警恐,为过时不能学也。

与九韶痛言:为学不可不勇。而此人自无奋发激昂、拔俗出群之志。予归,深为之太息。徐思,方自悼不暇,安有工夫于他人耶!呜呼,日进无疆,属之已乎,属之人乎。勉之又勉,勿为外物所困。 

近晚往邻仓借谷,因思旧债未还,新债又重,此生将何如也?徐又思之,须素位而行,不必计较。“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然此心极难,不敢不勉。贫贱能乐,则富贵不淫矣。贫贱富贵,乐与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几人臻斯境也!

早枕思处世不活,须以天地之量为量,圣人之德为德,方得恰好。嗟乎,安得同志共勉此事。

处大事,不能尽善,意甚快快。兼以寒疾时作,风足攻人读书,工夫间断,昏昏竟日。痛感!何由得入圣贤境界也。 

早枕思当以天地圣人为之准则,因悟子思作《中庸》,论其极致,亦举天地之道以圣人配之,盖如此也。嗟夫!未至于天道,未至于圣人,不可谓之成人,此古昔英豪所以孜孜翼翼终身也。

食后处事暴,彼虽十分不是,然我应之自当从容。徐思,虽切责之,彼固当得,然不是相业。

人生但能不负神明,则穷通死生,皆不足惜矣。欲求如是,其惟慎独乎!董子云:“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往来相应。”噫!天人相与之际,可畏哉!

人须整理心下,使教莹净常惺惺地,方好。此“敬以直内”工夫也。嗟夫!不敬则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万事从此隳,可不惧哉! 

与友人夜别徐家山。归思一日,数事颇当。 

凡事须断以义,计较利害便非。

贫病相因,读书不前。何以为力行之资。 

人须于贫贱患难上立得脚住,克治粗暴,使心性纯然,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物我两忘,惟知有理而已。

观《晋史》,成帝见王导必拜。及幸其宅,拜其妻。反复详其始末,为之掩卷太息。丈夫际遇如此,而功烈不过若是。其付托之重,不减伊周。而致主泽民,视伊周何如哉?虽其志安于小成,亦学力有所不逮耳。信知!人生须自幼力学,其于践形必臻极,然后无愧也。孔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又曰:“用之则行”。呜呼!安得反西飞之日而痛加学欤? 

今日觉得贫困上稍有益。看来人不于贫困上着力,终不济事,终是危愞。

教人须循循善诱. 

玩《中庸》,深悟心学之要。而叹此心不易存也。 

克已逡巡,无所成就。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熟思平生历试,不堪回首。间阅旧稿,深恨学不向前,身心荒怠,可忧可愧。今日所当为者,夙兴盥栉,家庙礼毕,正襟端坐,读圣贤书,收敛此心,不为外物所汨,夜倦而寝,此外非所当计。穷通寿夭,自有命焉,宜笃信之。

数日守屯困工夫,稍有次第。须使此心泰然,超乎贫富之外,方好。 

观史,时见古人卓卓之行,不胜感激。益思自奋。 

当学之难进,乃见希贤之易也。 

心是活物,涵养不熟,不免摇动,只常常安顿在书上,庶不为外物所胜。

看乙已年日新薄。惕然于心。继读《论语》观圣贤教人丁宁之意,益思自奋。须用刻苦。 

以事暴怒,即悔之。须持其志,毋暴其气。 

应事后,即须看书,不使此心顷刻走作。

数日养得精神差好,须节节接续去,莫令间断。

上无师,下无友,自己工夫又怠。此生将何堪耶! 

细观《近思录》,乃知圣人教人之法。备在方策,而自己学力未至,以致龌龊无量,安得良朋共执此文,细细讲明,以为持已、处事之资也。 

斩截日新。 

精白一心,对越神明。

经旬,学德废怠。梦寐中亦屡怅叹。为小女授《论语》,感圣人之微言,悚然思奋。安得良朋辅我此心? 

途逢故人。两鬓已斑,不觉怆然。问其年方四十。顷之,此公熟视予鬓亦已斑矣。益为凄恻,久之方别。既而思平生碌碌,只此衰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岂不信哉?夜归,书此于东窗。噫,书又终可得而读耶,君子果不可得而成耶。 

新居栽竹。夜归。吾妻语予曰:昨夜梦一老人携二从者相过止于门。令一从者入问:与弼在家否?答云:不在家。从者曰:孔夫子到此相访,教进学也。与弼闻之,为之惕然而惧,跃然而喜,感天地而起敬者,再三为之寒栗。自此以往,敢不放平心气,专志学德乎?敢吝驽骀之力乎? 

往新居授书,甚喜。学有新益。 

闻友人所为颠倒。益自警省实下工夫。 

看《礼记》倦,寝。思平生经历之艰,益叹古人之不易学。 

看语略。惕然!尤念学德不进,何以立世!(已酉) 

苟一毫不尽其道,即是自绝于天。

坐门外,图书满案,子弟环待。乘绿阴,纳清风,群物生意满前,而好山相宾主。览兹胜趣,胸次悠然。 

早枕细思学德无进。岁月忽晚。回首平生,恍然一梦,可胜悼哉!继今分明须用。痛惜!毋蹈前非也。 

看《近思录》,甚有所得。鄙吝之怀,为之豁然。 

夜大雨,屋漏无干处,吾意泰然。

夜默坐,思学不能进。朋友又无,向前者,此道日孤,意思忽忽,无聊者久之。 

涵养本源,工夫日用间,大得。

青石桥割稻。往回村外,与物接春。 

晚谷不收。夜枕,思家用窘甚,不得专意于书。展转反侧,良久。因念困穷,拂郁能坚人之志而熟人之仁,敢不自勉? 

夜观《晦庵文集》,累夜乏油。贫妇娆薪为光,诵读甚好。为诸生授《孟子》(卒章),不胜感激。临寝,犹讽咏《明道先生行状》。久之,顽钝之资,为之惕然! 

途中看《言行录》。归及,隔溪藉草,临流观书,甚乐。杏然尘外之趣。 

中堂读倦,游后园归,丝桐三弄,心地悠然,日明风静,天壤之间,不知复有何乐? 

早枕痛悔刚恶,偶得二句:“岂伊人之难化,信吾德之不竞。”

所得为者,不敢不尽分。若夫利钝成败,非我所计也。此心须常教洒然。 

时时痛加持志之功,务消气质之偏。 

游园,万物生意,最好观。 

安贫、乐道,斯为君子! 

遇逆境暴怒,再三以理遣。平日自己无德,难于专一责人。况化人亦当以渐,又一时偶差,人所不免。呜呼!难矣哉,中庸之道也。

近来愈觉为人之难。学不向前,而岁月不待人。奈何?奈何? 

枕上思《晦庵文集》及《中庸》,皆反诸身心性情,颇有意味。昨日欲书戒语云:“温厚和平之气,有以胜夫暴戾逼窄之心,则吾学庶几少有进耳。”今日续之云:“欲进乎此,舍持敬穷理之功,则吾不知其方矣。”盖日来甚觉此二节工夫之切,而于文集中玩此话头,益有意味也。

夜思承父师傅托之重,士友期望之深,竦然增惧!思有以自拔于人欲而未知其方矣。 

日来处困,稍觉有力。六月初一日,早枕念岁月如流,事业不立。岂胜叹哉! 

七月初五日,临钟帖,明窗净几,意思甚佳。平生但亲笔砚及圣贤图籍,则不知贫贱患难之在身也。

人之遇患难,须平心易气以处之,厌心一生,必至于怨天尤人。此乃见学力不可不勉。

贫困中事事缠人,虽则如此,然不可不勉,一边处困,一边进学。

七月十二夜,枕上思家计窘甚,不堪其处。反复思之,不得其方。日晏未起,久方得之。盖亦别无巧法,只随分节用安贫而已。誓虽寒饥死,不敢易初心也。于是欣然而起。又悟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

中夜思日月逝矣。事业无进,辗转不寐,以达于旦。 

凡百皆当责己。

夜诵《明道先生行状》,不胜感激。会心处,不知手之舞足蹈也。 

日来正心工夫,稍有意思。 

咋晚以贫病交攻,不得专一于书,未免心中不宁。熟思之,须于此处做工夫,教心中泰然,一味随分进学方是。不然,则有打不过处矣。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煞是难事。于此可以见圣贤之分,可不勉哉。凡怨天尤人,皆是此关不透耳。

夜说朱子《感兴诗》,因告诫诸生。语意抑杨,彼止皆极感激。 

先哲云“身心须有安顿处”,盖身心无安顿处,则日惟扰扰于利害之中而已。此亦非言可尽,默而识之可也。

暮春游园,心广体胖,岂虚语哉!(壬子。) 

穷厄已极,不可支撑,兼病益困,然亦安分,不敢起怨尤之念,而所以益进吾之学,坚吾之志者,不敢不勉也。 

卧看康节诗,遂熟睡。方醒,意思佳甚,不啻封侯赐金也。虽极贫穷,此命也不害其乐。 

于《近思录》中所得,比向日大有。径庭中,心洒然,如沉疴去体。 

观百卉,生意可爱。 

晴窗亲笔砚,心下清凉之甚,忘却一身如是之窘也。康节云:“虽贫无害日高眠。”

穷通寿夭,一听于天,行吾义而已。 

月下咏诗,独步绿阴,时倚修竹,好风徐来,人境寂然,心甚平澹,无康节所谓攻心之事。

倦后暂寝,起。书先哲格言。明窗净几,清风徐来,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此身,何幸至此也? 

昨日于《文集》中又得处困之方,夜枕细思,不从这里过,真也做人不得。“增益其所不能”,岂虚语哉!

日来甚悟“中”字之好,只是工夫难也,然不可不勉。康节诗云:“泰山盖世称才力,到此分毫强得乎!”

正月初一日夜来。心气和平,继今学德宜加勉也。(癸丑) 

有困极诗云:困固平生甘,不意如此极。前程一听天,多尤凉何益。又云:本心所主浑由已,外物之来一听天。 

早观花草,生意甚佳。食后,意思稍不快,以窘极,故也。寻开解之所得,为者厚吾德耳。穷通,非我所能也。 

山中独行,甚乐。万物生意盎然。时步岗顶,回望,不胜之喜,欲赋山椒一览诗。 

处困之时,所得为者,言忠信、行笃敬而已。

早观,生意可乐。残月尚在,露华满眼,个中妙趣,非言语所能形容。东斋柱贴云:窗前花草宜人意,几上诗书悦道心。 

寄身于从容无竞之境,游心于恬澹不挠之乡,日以圣贤嘉言善行沃润之,则庶几其有进乎!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非圣人,其孰知此味也哉! 

人之病痛,不知则已,知而克治不勇,使其势日甚,可乎哉?志之不立,古人之深戒也。

勿忘勿助,近日稍知此味。天假以年,尚宜少进。穷通得丧,可付度外也。 

患难中好做工夫。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然学力浅者,鲜不为所困也。嗟乎!梁栋之具,非禁风耐水雪,安能胜其重哉? 

男儿须挺然生世间。

三月二十一日,食后授书。宿雨初霁,生意竞满,甚可乐也。看《春秋》。近午,霁景可人,日甚舒长,天地阔远。但病体全乏精神,不免寒饥,亦随分耳。眼前随分好光阴,谁道人生多不足? 

夜枕深念,不得益精神,以进乎学也。 

夜坐思一身一家,苟得平安,深以为幸。虽贫窭太基,亦得随分耳。夫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东斋对月,花竹参差,清景可爱,听诸生诵声,甚乐。时游于外,绿阴清夜,真趣悠然。 

昨夜思旧时岁月事迹,为之慨然。今日时复在怀。嗟乎!德业不立,而时侵侵,晚矣。 

先儒云:“道理平铺在。”信乎斯言也。急不得,慢不得,平铺之云,岂不是如此?近来时时见得如此,是以此心较之往年亦稍稍向定。但眼痛,废书一年馀,为可叹耳。

处大事者,须深沉详察。

早枕思平生践履,愧于圣贤者多矣。至今不能自持。欲大书“不敢尤人”四字以自励也。 

眼痛,不敢看书。暂诵《诗经》,甚觉意味深长。但不敢久读,为之怅叹者久之。(乙卯) 

暂阅旧稿。二十八年前恍如一梦,岂胜感叹。 

读《韩子与李翱书》,大有感于吾心。 

看韩文,倦睡。梦中,恍思少年日月,不胜感怆而醒。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信哉! 

五月初一早看韩文。晴色满帘,清风透户,花草盈栏,幽景可爱。 

时出门外,卧绿阴纳凉,甚乐。 

七月二十一日,对野讲诵。近晚,曳杖逍遥野外,甚适。 

看《晦庵文集》,大有感激。 

十二月二十九日,祀先一日。多忧学者既少,而有志者尤少。大为世道虑也。 

朱子云:纵容深宴养,旨哉言也!(丙辰) 

看《言行录》,龟山论东坡云:“君子之所养,要令暴慢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大有所省。然志不能帅气,工夫间断。甚矣圣贤之难能也。

累日看《遗书》,甚好。因思二程先生之言,真得圣人之传也。何也?以其说道理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温乎其夫子之言也。读之自然令人心平气和,万虑俱消。

倦睡。觉来,坐东斋。看朱子文集。天晴日永,竹树扶疎,清景可人,意思甚乐也。 

观晦庵先生语录。慨然!虑斯道不自知年之迈、气之衰而病之多也。 

涵养此心,不为事物所胜,甚切日用工夫。

中夜梦中,痛恨平生不曾进学,即今空老痛苦而寐。 

出游坡畔,遂于涧底坐。久向日适,省察身心,辛有少进。 

村外闲行,《遗书》在手。徐步,自后坊坑过大同源。观山玩水而归于峡里。憩久,枕石藉草而卧,暖日烘衣,鸣泉清耳,有浴沂佳致。 

夜枕省已,稍有益,欲大书“多言害道”、“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思无邪”,康节吟于东西斋。 

枕上思平生学德不进,辗转不安,鸡鸣方寐。 

看朱子“六十后长进不多”之语,怳然自失。呜呼,日月逝矣,不可得而追矣。

观《伊洛关闽言行录》,惕然!大感于怀。益思奋励。以往不知气之衰,病之惫也。

十一月单衾,彻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帐加覆,略无厌贫之意。

闲游门外而归。程子云:“和乐只是心中无事。”诚哉是言也。近来身心稍静,又似进一步。

近来身心稍静,又似进一步。

暂阅旧稿。偶得胡文定公盖有名盖天下,致位庙堂,得行所学,一叚不胜感慨。 

枕上思,从今须进步,不敢自绝于天。穷通得丧,听乎天命。虽饿死沟壑,不可丧此德矣。 

近日多四五更梦醒,痛省身心,精察物理。

世间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可谓劳矣。诚哉是言也。

先哲云:“大辂与柴车较逐,鸾凤与鸱枭争食,连城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不惟不能胜,兼亦不可胜也。”

正月十七日,夜梦玉生花如阑,满地。(巳已) 

所凭者,天。所信者,命。(辛未) 

八月初二,夜梦日有食之,既与弼从旁吹之,火焰即炽,寻复其明。 

四月早写稿:红日当窗,秋花映日;清风绿阴,意豁如也。(壬申) 

涵养吾一。(癸酉) 

沼上看《自警编》二三条,甚好。益知,人当以圣贤自任也。 

学《易》稍有进。但恨精力减,而岁月无多矣。只得随分用工,以毕余龄焉耳。 

山千形万状,观之,自得之,可也。丈千形万状,作者自得之,可也。 

读奏议一篇,令人悚然。噫!清议不可犯也。

今日思得随遇而安之理,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岂以老大之故而厌于事也。

累日思平生架空过了时日。

与学者话久,大概勉以栽培自己根本,一毫利心不可萌也。

晚知书史真有益,赴恨岁月来无多。(乙亥) 

江西伍恒有书。知程庸奉府主王侯命去大司成家借《朱子语类》抄对。欲刊板以扬绝学惠后来。喜不自胜,恨不即见盛事之成也。 

东窗亲笔砚。好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 

浴罢,坐东窗亲笔砚。竹风拂几,绿阴满地。 

看《弹章》,令人竦然。付学者抄焉。 

午前治圃。贫贱之理,当然不敢辞劳。 

独游,隔溪数步,而回首,无可与者。 

仁之至,义之尽。 

见人之善恶,无不反诸已。 

二月初一日,云昨夜被同三人观涨。碍同访朱子,不胜怅叹而觉有诗云:旷百千秋相感深,依依不识是何心?金鸡忽报春窗睹,惆怅残愧带病吟。(丙子) 

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 

得便宜是失便宜,失便宜是得便宜。 

康节诗:亲窗一觉从容睡,愿当封候与赐金。亦不必如此说。朱子从容深宴养好。 

传羹送面。贫士克已为义者。 

万事付之无心可也。 

三纲五常,天下元气,一家亦然,一身亦然。

一日未死,一日要是当。 

偶撷芳水尾,怅然旧游,得二句:偶尔旧游行乐处,撷芳溪曲玩春流。 

动静语默,无非自己工夫。

游隔溪,撷芳。暮春天气,一团清乐。 

看沤田,晚归,大雨,中途雨止,月白,衣服皆湿。贫贱之分当然也,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

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 

事往往急便坏了。

不学,则老而衰。 

五月二十五夜,梦孔子孙相访,去承孔子命来。两相感泣而觉,至今犹记其形容。 

胡文定公云:“世事当如行云流水,随所遇而安可也。” 

卧看《自警编》,惕然!自省持已,不可不严也。 

毋以妄想戕真心,客气伤元气。

夜坐门屋。梧桐月照,清风徐来。 

料得人生皆素定,空多计较竟何如。 

天意顺时为善汁,人情安处是良图。 

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

十二月初十夜。梦云:万家乔木动清风。 

凡事不可用心太过。人生自有定分,行已恻不可不慎。(康辰) 

 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

不失人,亦不失言。 

打点平生《日录》,感慨系之矣。 

人生须自重。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上达。当佩以终余齿。 

梦云:自画者,德不进。又云:自知不足者,可大受而远到。 

日行吾义,吉凶荣辱非所计也。听天所命。 

食后,高卧东窗,羲皇上人乎? 

梦诵诗云:丁宁莫伐檐前树,听我高堂红杏歌。 

又梦云:矫矫高楼卧白云。 

食后倦寝。梦朱子父子来枉顾。(辛已。) 

趋炎者,众人所同。尚德者,君子所独。 

梦云:等闲识得东风意,便是桥边鸟鹊春。 

高卧闲窗,绿阴清昼。天地何其阔远矣! 

游后坊,登山椒,坐盘石,意甚适也。欲构览秀亭于此,无陡降之劳。暮归,新月一钩也。 

闲卧新斋,西日明窗意思好。道理平铺在,着些意不得。

彼以悭吝狡伪之心待我,吾以正大光明之体待之。

看前去年《日录》,倦寝。细思平生,学力止于此。精神日向衰惫。俯仰怅然,空生世间也。(壬午)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七十二岁方知此味,信乎希贤之不易也。

夜静卧阁上,深悟静虚动直之旨,但动时工夫尤不易。程子云:“五伦多少不尽分处。”至哉言也。

程子云:五伦多少不尽分处。至哉言也! 

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看《仪礼图》,阅旧《目录》,倦寝。程子七十岁化,犬马之年。七十二矣,何如?何如? 

夜来枕上静思,一味圣学,帖然。终此余喘而已。(癸未) 

观《遗书》数条。西照明窗,玩夫子之言,如饮醇醪,不觉心醉也。 

徐步墙内,看秧生塍。静中春意,可乐也。(甲申) 

静中观物,理随处可得。 

看乙巳、丙午《日录》,感发多矣。(乙酉) 

阅近数年《日录》。万事不必计较,徒劳心耳。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大公,仁也;顺应,义也。 

晓窗自诵云:欲成美绩,须究良图。非梦也乎,自然如此耶。诵,岂鬼神有以警我耶。当大书于壁,日求少进。 

当事之危疑,见人之措置。邵子之教也。(丙戌。) 

遗书云:人当审已如何,不必恤浮。志在浮议,则心不在内,不可应卒遽事。 

玩圣贤之言,自然心醉,不知手之舞足蹈也。(丁) 

晓枕诵《易》。看去年《日录》,惕然兴感!不敢不以圣贤自任。日思奋励,庶不负朋友之谊也。 

夜看《语类》,不忍释卷,然虚病不敢久也。 

德性学问,不敢少怠,但恨岁月来日无多。 

学圣人无他法,求诸已而已。吉凶荣辱,一听于天。 

君子顾自处,何如耳。岂以自外至者为荣辱哉! 

天道福善。祸淫君子,但当谨守先圣贤名教,居易以俟命而已。 

昨夜梦诵云:岂能存养此心之一,岂鬼神教我哉! 

午后看《陆宣公集》及《遗书》,一亲圣贤之言,则心便一。但得此身粗安,顷刻不可离也。

倦寝。得句云:逐日从容深燕养,憧憧慎勿役私心。 

阅旧稿。偶见先友罗德昌先生手帖:不屑困于官粮事。呜呼噫嘻!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 

圣贤气象,须臾不敢不勉。 

观壁间帖。故友孔谔縤衣巡按江西时。与先子书有云:前与与弼契兄接谈时,顷探其中盖有威武贫富之所不能屈移者。今虽蹇滞,异日当为令器,不必虑也。惕然,重书以警惰。孔后任河南参议。戌寅,仆在金台时,闻久亡矣。(戌子) 

随处!惟叹圣人难学。 

雨后生意可爱。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 

日夜惟知圣人好。但庸资实难企也。 

憩亭子看收菜,卧久,见静中意思,此涵养工夫也。

程子云:天地间,可谓孤立! 

憩亭,玩语类二三条,不甚痛快! 

朱子云:此道日孤。 

早夜思:余龄一味学圣人,克其不似圣人者。 

夜卧阁中,思朱子云“闲散不是真乐”,因悟程子云:“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咸快活,乃真乐也。”勉旃,勉旃! 

张思叔诟骂仆夫。程子曰:何不动心忍性。朱子云:不哭的孩子谁不会抱?又云:处顺不如常处逆,动心忍性始成功。 

 午憩亭。静中胸次悠然。 

午后看《日录》。天晴,仰思物理。 

今日观《书》,感慨多矣。但精神短,不敢久。可惜少年日月也! 

恰别处一近事,薄哉风俗。嗟乎!自己德不可不厚也。戒之!戒之! 

看《晦庵文集》,倦卧。仰思至理有契,不觉抚席。 

写《文集》一纸。旷百世而相感者,抑不知何心也。 

观《晦庵文集》,亲先生之教。令人超然于世,万虑俱消。窃思当时立于其门者,宜何如哉! 

倦卧,仰思古今国、家治乱得失,及人、家盛衰得失,为之凛然! 

无时无处不是工夫。

暂游大门之外,桃李烂然。日丽风喧。先王以茂时对育万物。 

日亲圣贤嘉谟,何幸如之!但恨读之晚矣! 

早憩自得亭。亲笔砚。水气连村,游鱼满沼,畦蔬生意,皆足乐也。 

施为欲似千钧驽,磨励当如百炼金。 

年老厌烦,非理也。朱子云:“一日未死,一日要是当。”于事厌倦,皆无诚。

虽万变之纷纭,而应之各有定理。

岁月如流,而学德有退无进。有志之士,其兴感乎?无感乎? 

玩《遗书》,意不知所向,安知斯人之为功。圣人责人也,常缓。便见,只欲改正,无显人、过恶之意。 

观《五峰旧稿》,感慨系之矣。 

夜思平生经历。五更方寐。圣人未尝忘天下。果哉!未之难矣。 

逐日观圣贤名教,甚幸!但渐期寡过而未能也。 

玩《易》,默而绎之。不胜痛快。但恨岁月无多。 

早浴栉后,东轩亲简编。竹日明窗。意初回乡时,石泉柱帖云:欲到大贤地,须循下学功。回首近六十年矣!大贤地,休日到耶? 

于事厌倦,皆是无诚。 

天下之至颐而不可恶,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倦卧,养病。思已生,践履及圣贤名教。卧起,天向暝矣。 

虽万变之纷纭,而应之各有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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