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对

圣祖时,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盖不特紬绎义理而已。洪武末,侍讲方希直有诗云:‘风暖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即其事也。成祖宝训云:上亲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永乐以后,盖莫不然。(殿阁词林记)

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尝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缺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召问王公如何,王以为不可。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国乏人?’英庙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即命另推。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韦太监急走阁下,言上坐文华殿,宣四先生。溥及刘、李、谢三公仓皇至殿,叩首。上曰:‘近前。’诸司礼皆环跪御案旁。上曰:‘看文书。’诸司礼取诸司题奏与溥及刘,以片纸数幅与李、谢,每一疏,上必曰:‘与先生辈议。’溥等拟批答,上览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应手疾书,略无疑滞。溥等惧不称上意,顿首请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请将下看详。’上稍不说,曰:‘文书尚多,欲尽阅,阁中亦闲,盍就此面议?’诸辅臣又顿首曰:‘唯。’自裕陵召见南阳等后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岁不过一二见,道二三语。是日溥等得见上天资明睿,圣心仁厚,大喜。顾应对不能副上意,又自惭也。

刘健云,上方励精,凡国家大事,召见辅臣。宜兴去,召健及李、谢二公至文华殿平台暖阁,面议大政。如吴一贯、张天祥狱,睿皇后陵寝殿礼,进退五府、四营公侯伯,灾异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健确直,见事稍迟,李才敏达,谢方赞,三人同心。时人语曰:‘李谋刘断,谢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而行之,久自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问。明日,与司礼太监陈宽相会,询之,宽亦不知。既而曰:‘刘先生曾说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不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矣。正德初,宇果大坏,荐人之难如此。一日,上又召刘、戴二公议论人物。大夏言,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禆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敢复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时召内阁部院大臣于文华殿或宝座后平台间,咨访时事,慨然欲复祖宗之旧。时大学士刘公健、李公东阳、谢公迁在内阁,学士吴公宽司制诰,倪公岳、戴公珊、杨公守随皆召自南都,岳为吏部尚书,珊为右都御史,守随为大理寺卿。时户部周公经、礼部傅公瀚、兵部马公文升、刑部闵公圭、祭酒谢公铎,既而尚书许公进、刘公大夏、韩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张公敷华,侍郎王公鏊,相继代任。一时得人甚盛,政事多所兴革,而士之沉抑者举用殆尽。

孝皇召见刘忠宣公,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今后当罢行者,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对曰:‘不敢。’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上曰:‘卿与我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显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内咨之内阁可也。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久之。(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见内阁徐、刘、李、谢四公于平台,议政事。时太监李广以烧炼斋醮横被宠赉,阁疏力谏,上嘉纳,以疏示广。武冈知州刘逊,为岷府所奏,逮逊至京,科道疏救逊,下诏狱者六十余人,内阁疏救得释。十一年五月,上坐平台,召见内阁刘、李、谢三公,议罢成山伯王镛、遂安伯陈韶、宁晋伯刘福总兵。越二日,又召见,议以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惠安伯张伟为总兵,代镛等,而以溥同英国公张懋管团营。盖五军、神机、三千,所谓三大营、六提督也。六人中择二人提督团营,皆名总兵官。 

讲读

太祖召钱唐讲虞书,陛立而讲。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唐之正色立朝如此。(双槐岁抄)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高帝用荐,手书征之南畿,择为诸王子师,今分建十王者是已。教法严毅,虽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击额以管。帝抚而怒,高皇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尔子,顾怒之邪?’帝威用霁。

仁庙在东宫,一日,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明日,东宫特召蹇义、杨士奇问之,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东宫曰:‘往昔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智甚端正,但觉老矣。’士奇对曰:‘虽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上喜曰:‘此得人矣。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旦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仪智可用。’遂令日侍太孙讲读。盖文庙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简王让侍皇太孙读书,谓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当则也。故诗曰“有孝有德”。朕闻让孝于其亲,故擢用之。’让在讲筵,首陈尧、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则天下感化,不劳而治。每谈经,必端凝拱立,敷宣明畅,皇太孙敬而爱之。时同事之臣张山、陈瑛,以顺旨被宠,戴纶、林长懋则强谏,不少诡随。惟让谦卑自牧,简默寡言。每进规讽,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孙敛容听之,益加礼重。

宣宗尝召王英便殿,谓曰:‘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有重名。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赐内酝及钞千缗,命入内阁。

景泰中,选内侍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论,倪讲国风,吕讲尧典,称旨。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曰:‘皆正六。’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他日,上再至,二人已迁坐于旁,上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杨守陈于经筵,一日讲武成篇,曰:‘鲁论无为而治,周书称武王垂拱而天下治。然后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内侍者,召阎乐之祸。有高居无为,惟嬖宠艳者,启禄山之变。何也?盖舜、武之所以无为者,由其举相、去凶、惇信明义,无一不尽其道。皆忧劳而有为,乃始佚乐而无为也。后世人主,则孟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耳。’左右听者竦然。

上游后苑,左右谏,不听。王鏊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为罢游。讲罢,尝召所幸李广,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殆为若等,好为之。’

张学士元桢,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貌寝而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图、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图本进。上览而叹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

孝宗时尤重经筵,多有匪颁之赉。学士程敏政记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开经筵,赐宴及白金、宝镪。十三日,文华后殿早进读尚书、孟子,及午乃进讲大学衍义,以为常。读毕赐宴,讲毕赐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后,屡赐桃、杏、郁李、莲房,筥上黄封,鲜笋、青梅、枇杷、杨梅、雪梨、鲜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后屡赐,或题‘上林苑监进干清宫’八字,或题‘上林苑海子进干清宫’九字,或题‘司马苑局进干清宫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称谢。且记之以诗,有曰:‘黄封进带干清字,朱实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华殿后讲,上顾中官,赐讲官冠、带、靴、袍。敏政预赐织金云雁绯袍一,有副金带一及乌纱帽、皂靴,面谢讫,上顾谓曰:‘先生辛苦。’共对曰:‘此皆职分当为。’顿首而退。有诗记之:‘日上罘罳晓色深,湛恩稠叠驾亲临。对衣红濯天机锦,束带黄分内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渐惭华发点朝簪。经生启沃寻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亲儒臣,一日经筵,刘学士机进讲‘责难于君谓之恭’二句,上注听久之,俯赐清问,因辩析‘陈’字之义,刘仓卒进讲,语不逮意。上谓之曰:‘此即敷陈王道之陈也。’群臣叩首谢。又问:‘何以不讲末句?’答以‘不敢。’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恶者可惩逸志,自今不必忌讳。’(历代小史)

经筵面奏,近世无闻。惟嘉靖甲申夏,吕修撰楠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己丑夏,陆祭酒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窜,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竟以是谪延平同知。程正叔词严义正,范尧夫色润气和,皆贤讲官也,今难其人矣。(今言) 

宠遇

高帝建国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入见,上喜甚,赐坐。从容问劳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纷纷,何时定乎?’章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辅予矣。’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

高帝欲俾宋濂参大政,濂曰:‘臣少无他长,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诚不愿居职任也。’上厚之,每燕见,必命茶赐坐,每旦,令侍膳,询访旧章,讲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庆、礼乐、律历、衣冠之制,四夷朝贡赏赉之仪,及勋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论次纪述,咸可传于后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阁,次第投献。上皆亲览焉,复置品评于其间。已而赐坐,敕大官进天厨奇珍,内官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跽奏曰:‘臣年迈,恐不胜杯酌,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上曰:‘卿姑试之。’濂即席而饮。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濂颜面变頳,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诗,朕亦为卿赋醉歌。’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会儒臣兮举觞。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浮琼斝兮银浆。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时书。’濂既醉,下笔字不成行列,甫缀五韵,上遽召濂至,命编修官朱右重书以遗濂。遂谕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也。’濂叩首以谢。上更敕侍臣应制赋醉学士歌者四人,考功监丞华克勤、给事中宋善、方征、通闻;而续赋者五人,秦府长史林温、太子正字桂彦良、翰林编修王琏、张唯、典籍孙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赐坐。上躬执金杓,炼汤于鼎,取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称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孙三世皆官内廷,当世以为盛。复以先生艰于行步,特选良马以赐。上亲作歌,复诏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愿作衡阳雁,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锦币文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璲被诛,乃讳迹焉。

太祖尊礼刘基,尝称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辅官吴源、杜敩、赵民望、李祐游东苑,命联句作柏梁体一章,云:‘踞盘龙虎肇豪英,(太祖。)五色卿云炫月明。(臣敩。)王气莹然垂景象,(臣源。)民风乐尔见升平。(臣敩。)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宇宙千秋帝业成。(臣祐。)暗忆六朝兴替事,(太祖。)祯祥未尽又加祯。(臣敩。)’详观诸臣之作,虽远不及圣制之尽善尽美,然君臣之间,情礼蔼然,与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状元任亨泰,圣祖宠遇特隆,命有司建状元坊以旌之。圣旨建坊自此始。亨泰,襄阳人,为修撰。每召建议,即赐手诏,书襄阳任而不名。寻与黄子澄并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礼部尚书。

洪武年,择解额内隽异者俾肄业,其中张唯等凡十有七人寔与选。正月甲寅,命题赋诗,诗成称旨,唯等皆擢翰林国史院编修,以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上谓曰:‘昔许鲁斋诸生多为宰辅,卿其勉之。’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日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冬夏赐衣及弓矢鞍马,恩礼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旧学,屡问董伦,左右多言伦可用。召拜礼部侍郎兼学士,与方孝孺入内阁侍经筵。是年秋,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鸠杖各一以赐。

永乐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书秀才十数人于丹墀内,同赋白象诗。擢右庶子胡广为第一,王涯为第二,余赏赉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开卫军。成祖一日问文靖公曰:‘闻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进,见充军五开卫,其学与臣相似。’上即命取回,试天马歌并经义二道,除大庾县学训导。大庾自开科无举人,汝嘉至,择其天资明敏者,昼夜督教,自是登进士者二人。汝嘉遂入翰林为五经博士,升侍讲,卒。

昆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与中书廿余人在文渊阁写某书,成祖见其字,甚爱之。语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因问姓名,以其名昶,移‘日’于‘永’字之上,今人遂皆从此体。(寓圃杂记)

王翰林洪以总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礼部与行三加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诗文甚多,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孔谔,山东曲阜人。永乐中举乡试,上以圣裔,欲宠异之,特赐进士。官左春坊中允,赐宅一区,命教太子。谔师道严正不阿,上亦惮之。

杨荣进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成祖览而喜之,密与荣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俾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请罪。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会罢,有机务计议,必亲御翰墨。坐杨文敏姓名,识御宝,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规画。公感知遇,益竭诚体国。侍讲王琎,每休沐,会公与语,退谓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间于燕私之时,真可谓为社稷臣也。’(年谱)

仁庙于宫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录之令旨、书、诗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也。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趣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诲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侯,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哀哉痛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水东日记)

仁宗为皇太子,命蹇义兼詹事。时师傅皆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文臣,詹事盖元僚也。上欲有谕皇太子,率谕詹事往导意,义亦委曲周悉。皇太子尤爱重义,所言靡不信用。满三载,升资政大夫。

蹇忠定,赐第大明门内。上累命中人进式,皆不称,上亲画图,命工戒十日落成。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纯朴而黜浮华,故永、宣之间,士风吏治,庞厚可观。秦誓所谓‘断断兮无他技’者,公庶几矣。

郭琎代蹇忠定为吏部尚书,上谓曰:‘卿为朕择才,古人当斯任者,必勤于咨访,有得即录,故官不乏人,吕蒙正夹袋虞允文材馆录是也。慎留意。’公秉衡十四年,务采实行,不用浮薄游声誉之士。虽为内阁所侵,能坚忍持正,自行其志。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习羲、献书,以黄文简公淮领之。一日,上谓文简公曰:‘诸生习书如何?’公对曰:‘日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陈宗渊者,一同习书,然不敢侪诸人之列,但跪阶下,临榻颇逼真。’因问:‘卿尝持所书来否?’公因出诸袖中,乃览之,喜甚。目公曰:‘此何乡人?’对曰:‘越陈刚中之后也。’上素闻刚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当令此人与二十八人同习书。’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须如例与饮食给笔劄。’俱从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渊遂得入士流云。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愿赐休终养’。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敕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年八十九薨。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咒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徵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从之。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上是之。复奏议冕服之制。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上从之。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郤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议者竟不能从。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公曰:‘不然。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定议以齐衰服临。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置罚。’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礼部覆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上竟从部议。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及还任,乃求昉识之。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才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竟拟尚书,从之。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仇。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偶诸郎燕饮,当举令,佘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佘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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