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法

学贵取法,则可以见古人于寸楮而臻其妙。蔡邕入嵩山学古,于石室得素书,八角垂芒,颇似篆籀,写史籀李斯等书笔势。邕得之,三日不食,大叫欲狂,若对千人。遂读三年,妙达其理,后笔特异,遂作笔论。

锺繇见蔡邕笔法于韦诞,自捶胸尽青,因呕血。诞死,繇令人盗发其墓,得之。故知多力丰筋者胜,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

王羲之少学卫夫人书,及渡江北,见李斯书,之许,见锺繇、梁鹄书;之洛,见蔡邕书张岳碑,始悔学卫夫人徒废年月。又云:顷寻诸名书,锺、张洵为绝伦,馀不足观。

詹孟举云:李阳冰见潭州碧落碑,寝碑下数日,不忍去。

欧阳询索靖古碑,驻马观之。去数步复还,下马观之。倦则布毡坐观之,宿碑旁三日乃去。

张怀瓘云:上则法于自然,次则归于篆隶,又次师于锺、王。夫学锺、王尚不继虞、褚,况冗冗哉。

唐舒元舆阳冰篆志云:今世所重,秦斯之迹,岂能尽辨别之。以秦古斯邈矣。况今去古愈远,晋、魏真迹尚不可见,篆隶之风不益遐哉。宜其日流而日弊也。

初学

笔势论云:初业书要类乎本,缓笔定其形势,忙则失其规矩。但取形质快健,手腕轻便,方圆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笔势,莫以字大难而缓展毫端。

张敬玄云:初学必先真书,若便学纵体,则真体难成矣。

虞永兴云:掇笔往来,悬管自在,但使体势雄壮,不可拘其小节。若畏惧生疑,否臧不决,运用迷于笔前,振动惑于手下。师心因乎独见,弟子执其寡闻,耻请问于智人,忌艺能之胜己,若欲造玄,未之见也。

孙过庭云: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东坡云: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立而能行能走也。

山谷云: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作以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观晋、魏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

书指云:善学书者,其初不必多费楮墨,取古人之书而熟观之,闭目而索之,心中若有成字,然后举笔而追之。字成而以相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然后多书以极其量,自将去古人为不远矣。

执笔

卫夫人云:学书先学执笔。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行草去笔头三寸一分。下笔点画,波掠屈曲,须尽一身之力送之。

虞世南云:笔长不过六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实掌虚。

韩方明云:五指撮管末,可大草书。

姜尧章云:真书执笔近头;行书宽纵,执宜稍远,草书流逸,执宜更远。远取点画长大,易于分布齐匀。

张怀瓘云:若执笔浅,则坚掣打劲,三寸而一寸著纸,势则有馀。若执笔深,则束牵,三寸而一寸著纸,势已尽矣。笔在指端则掌虚,运动适意,腾跃顿挫,生意在焉。笔居半则掌实,如枢不转,制岂自由,乃成棱角,笔则死矣。

韦荣夫云:搦破管,画破纸,飞锋结体。

山谷云:能使笔力悉从腕中来,笔尾上,直当得意。

东坡云: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

欧阳公云: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

操手

卢隽云:拓大指,擫中指,敛食指,抵名指,令掌心虚如握卵,此大要也。以大指节外置笔,令转动自在,名指抵中指,小指拒名指,此细要也。

唐太宗云: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全。次实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虚则运用便易。

张敬玄云:运腕不可太紧,紧则腕不能转,而字体粗细上下不均。不可悬臂,气力有限。若行草须悬腕,大草书须悬臂,笔势无限也。

韩方明云:双指包管,五指共执,实指虚掌,钩撇托送。若以单指包之,则力不足而无神气。

姜尧章云:浅其执,牢其笔。实其指,虚其掌。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知执。故孙氏有执使转用之法:执谓浅深长短,使谓纵送牵掣,转谓钩环盘纡,用谓点画向背。

祝枝山云:擫、捺、钩、揭、抵、拒、导、送八法,谓拨镫法。拨者,笔管者(俗作着)中指名指尖,圆活易转动也。镫即马镫,笔管直,则虎口间如马镫也。足踏马镫浅,则易出入,手执笔管亦欲浅,则易拨动也。擫者,大指骨下节下端用力,欲直如提千钧。捺者,食指著中节旁,此二指主力。钩者,中指著指尖钩笔下。揭者,名指著指外爪肉际揭笔下。抵者,名指揭笔,中指抵住。拒者,中指钩笔,名指拒定,此二指主运转。导者,小指引名指过右。送者,小指送名指过左。此二指主来往。枕腕者,以左手枕右手腕。提腕者,肘著案而虚提手腕。悬腕者,悬著空中,最为有力。

用笔

纂要云:右军用笔,内擫而收敛,故森严而有法。大令用笔,外拓而开廓,故散朗而多姿。

右军云: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藏锋点画,使左先右,至回左亦然。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当画中行。

虞世南云:覆腕上抢掠毫开,下撇拨历锋转有筋骨,指端横钩蹲踞之状。行书则覆腕抢毫,乃按锋直进,其绾也内拓外旋,结锋环转。结者上促,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容曳而来往,劲而复虚。

法云:夫用笔之法,须先急回,后疾下,如鹰望雕逝,信其自然,不得重改。送笔若游鱼得水,舞笔如景山兴云,或卷或舒,乍轻乍重。若深思此,理当自见。

又云: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不欲太瘦,瘦则形枯。太露锋芒则意不持重,深藏圭角则体不精神。

山谷云: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

笔锋

右军云:每作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草则纵心奔放,覆腕转促,悬管聚锋,柔毫外拓。左为外拓,右为内伏。连卷收揽,吐纳内转,藏锋也。但先援笔引兴,心逸则急接锋以取兴,兴尽则已。又生扌族锋,任毫端之奇妙,象兔丝之萦结,转剔刓角,多勾篆体,或如蛇形兵阵,无常定也。

张旭云:褚河南论书,用笔如印泥画沙。始不悟,后于江岸以锥画沙,始信其言,贵藏锋也。

蔡希综云:始下笔,须藏锋转腕,前缓后急,形势相连莫断,简略为上。至如棱侧起伏,随势所立,圆规为妙。其有误发,不可再模,恐失笔势。如放箭不欲迟,如高峰坠石也。

姜尧章云: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侧,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失矣。下笔之初,有折锋,有搭锋,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搭锋,应其左故也。又有平起如隶,藏锋如篆。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

定心

书者,心画也,必先乎心而后乎手。内而理乎己之心,外而尽乎古之法。心而致乎手之正,法而致乎笔之妙。

蔡邕云:写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口不出言,气不盈息,沈密神采,如对至尊,则善矣。

羲之云:夫欲书,先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文在笔后。

卫夫人云: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执笔近而不能紧者,此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执笔远而急者,心手相得,意前笔后者胜。

柳公权云: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朱晦庵笔法铭云:握管濡毫,申纸行墨,一于其间,点点画画。放意则荒,取妍则惑。必有事焉,神明其德。

知道

谭景昇云: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笔,然后知书之道。和畅,非巧也;学古,非朴也;柔弱,非美也;强梁,非勇也。神之所沐,气之所浴,是故点策蓄血气,顾盼含性情,无笔墨之迹,无机智之状,无刚柔之容,无驰骋之象。若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是故观之者其心乐,其神和,其气融,其政太平,其道无朕。夫何故?见山思静,见水思动,见云思变,见石思贞,人之常也。

张怀瓘云:大巧若拙,明道若昧。静而求之或存,躁而求之或失。明目谛察而不见,长策审逼而不知。岂徒倒薤、悬针、偃波、垂露而已哉。

从性

虞世南云:收视返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必资神遇,不可力求也。必须心悟,不可力取也。

禁经云:有攻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攻,神采不变。

孙过庭云:右军之书,末年多妙,缘思虑通达,志气和平,不激不厉,风规自远。子敬以下,莫不鼓努为力,操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性情悬隔也。

又云:右军书乐毅论则情多拂郁,书东方赞则意涉瑰奇,书黄庭经则怡怿虚无,书太师箴则纵横曲折,兰亭集则思逸神超,私门戒誓则情拘意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情动乎中,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

朱晦翁云:欧公作字,如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荆公则躁扰急迫。书札细事,德性相关如此。

峭翁云:观其书篆,而知人之性情焉。

祝枝山云:情之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气之清、和、肃、壮、奇、丽、古、淡,互有出入。题是山水仙隐,气自然清;富贵宴乐,气自然和;朝廷礼义,气自然肃;珍怪豪杰,气自然壮;□□□□,气自然奇;佳丽园池,气自然丽;造化上古,气自然古;幽贞闲适,气自然淡。八种交相为用,变化又无穷矣。

适志

翰林禁经云:书法有九生。一生笔,纯毫为心,软而复健。二生纸,新入箧笥,润滑易书,即受其墨,若久露风日,枯燥难用。三生砚,用则贮水,毕即干之。司马云:砚石不可浸润。四生水,义在新汲,不可久停,停不堪用。五生墨,随要旋研,凝和墨光为上,多则泥钝。六生手,适携执劳,腕则无准。七生神,凝神静思,不可烦躁。八生目,寝息适寤,光朗分明。九生景,天气清明,人心舒悦。备此九者,乃可言书。

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气畅。畅无不适,蒙无所从。

解悟

张旭见担夫与公主争道及公孙大娘舞剑而悟草法。又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思而为书,而得奇怪。

颜鲁公谓怀素曰:学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观孤蓬惊沙之外,见剑器,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彤有之乎?素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画之极。颜曰:何如屋漏痕?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无常,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

雷简夫云:余昼卧,闻江瀑涨声,想其翻睠掀磕、高下奔逐之状,起而作书,心中之想,皆出于笔下矣。

文与可云:见蛇斗而草书长。

记异

淮南子云:仓颉造书,天雨粟,鬼夜哭。(又曰:龙备藏。)

大令于会稽山见一异人披云而下,左持纸,右持笔,遗献之。受而问曰:君何姓字?何游处?笔法何施?答曰:吾象外为宅,不变为姓,常定为字,其笔迹岂殊吾体耶。献之佩其言。

虞世南云:右军谓耽玩之功,积如丘山,志专者神必应之。余中宵遂梦吞笔,觉后若在胸臆。又假寐,见张芝指一道字,用笔体法,信有之矣。

杨升庵云:岳麓禹碑刻之绍兴者,其释文第六句作南暴昌言。余疑文义不贯,字形亦不类,思之不得。是夕,梦一鱼首黄衣指谓曰:此南渎衍亨四字也。寤而观之,形义两协。其所谓思之不得,鬼神将通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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