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己巳、庚午间,在京师,每从朱锡鬯、黄俞邰借书,得宋、元人诗集数十家,就中以长沙陈泰志同为冠,因钞其《所安遗稿》一卷,以周弼伯弱《汶阳稿》、临江邓林性之《皇曲》、金华杜旃仲高《癖斋小集》附之。数子者名不甚著,而其诗实足名家。按吴正传《跋杜端父墨迹》云:“杜汝霖仁翁学于胡安定,为李公择所称。其孤陵。陵五于:伯高,旃仲高,ヵ叔高,方遂季高,幼高。伯高登吕成公之门,同时陆务观、陈君举、叶正则、陈同甫咸称其文;淳熙、开禧中两以制科荐,有《桥斋稿》。仲高占湖漕举首,与吴猎、杨长孺善,著《杜诗发微》、《癖斋稿》。叔高尝问道考亭,与辛幼安诸公游,端平中以布衣召入秘阁校雠。季、幼文亦相上下,幼有《卒裘集》,叶正则为序。人称“金华五高,伯高为最。”旃子去轻,此帖乃去轻手笔,盖先大父碧溪翁之友。”宋末士竞举子习,而杜氏一门,子孙独尚古文章,今里中残碑断碣可见者,悉有家法,下至字画亦异,此纸深得山谷老人笔意,要非不习而能也。

白乐天论诗多不可解,如刘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句,最为下劣,而乐天乃极赏叹,以为此等语在在当有神物护持,悖谬甚矣。元、白二集,瑕瑜错陈,持择须慎,初学人尤不可观之。白古诗晚岁重复什而七八,绝句作眼前景语,却往往入妙,如“上得篮舆未能去,春风敷水店门前”,“可怜八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之类,似出率易,而风趣复非雕琢可及。(敷水在华州东,水出罗敷谷。郦注:敷水又北径集灵宫西。予过其地,忆白诗,亦为之流连而不发也。)

明天启时,内官多购异花,种于临幸之处,有红水仙、蛱蝶菊、番兰秭之属。陈《天启宫词》云:“春风香艳知多少,一树番兰分外红。”又云即美人蕉。

南唐名臣,如韩熙载、孙忌、王仲连,皆山东人,而著述之多,无如朱遵度。遵度,青州人,好藏书,高尚其事,闲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书》若干卷,见郑文宝江表志》。然陆、马二《南唐书》皆不为遵度立传。

予昔辑《谥法考》,颇以一字二字为疑。读独孤及《毗陵集吕谥议》,初拟谥肃,而度支郎中严郢驳之,谓国家故事,宰臣之谥,皆有二字,以旌德章善,请谥忠肃。及复驳之,云:“文王、周公、晋文,武功极盛,而皆谥文;冀缺、甯俞、随会,文德岂不优,而皆谥武。三代以下,朴散礼坏,乃有二字谥,非古也。唐兴,杜如晦谥成,王谥懿,陈叔达谥忠,温彦博谥恭,岑文本谥宪,唐休谥忠,魏知古谥忠,此皆当时赫赫以功名居相位者,不过一字。由此观之,二字不必为褒,一字不必为贬。若褒贬在字数,则是文、武、成、康不如威烈王、慎靓王也;齐桓、晋文不如魏安厘、秦庄襄、赵武灵、楚考烈也。”其言甚辩,卒用及议。是在唐时,已不知一字二字之例谓何矣(为宰相,而史入《良吏传》,亦所未喻)。

唐独孤及至之《毗陵集》二十卷,补阙安定梁肃所编,肃后序称门下生,盖其门人也。集首有虔州刺史李舟序,末有吴郡祝允明跋,云是吴文定所钞东阁本。予按皇甫《谕业》一篇,历评唐人文章,称独孤之文“如危峰绝壁,穿倚霄汉,长松怪石,颠倒溪壑”。今读其文,殊不尽然。大抵序记犹沿唐习,碑版叙事稍见情实,《仙掌》、《函谷》二铭、《琅邪溪述》、《马退山茅亭记》、《风后八阵图记》是其杰作,《文粹》略已载之。权德舆议及谥曰:“立言遣辞,有古风格,波澜而去流宕,得菁华而无枝叶。其抠衣入室之徒皆足以掌赞善而秉方册,及之为文可徵矣。”卒谥曰宪(及位止牧守,而得谥,亦非常格)。

唐欧阳詹《四门集》八卷之中,《栈道铭》、《吊九江驿碑材文》最佳。其《自明诚论》有云:“尹喜自明诚而长生,公孙弘自明诚而为卿,张子房自明诚而辅刘,公孙鞅自明诚而佐嬴。”安得此离经畔道,狂悖谬悠之论耶?韩文公与之同时同年,独作《原道》、《原性》诸篇,不愧称大儒矣。

蔡卞,壬人也,然其作《毛诗杂解》,颇有可取者。如《木瓜》诗云:“齐桓信义及于诸侯,率怀其德,不专畏其力,故问遗得以称其重轻以为礼,孔子所以叹曰‘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焉。’”

天启中,小人造《东林朋党录》、《点将录》、《天鉴录》、《同志录》、《东林籍贯》、《盗柄东林夥夥》、《坏封疆录》诸书,以媚逆,杀诸君子,与蔡京党人之碑、韩胄伪学之禁无异。然其中亦有以小人窜入者,如李清臣、章、曾布张商英之屑,与温、潞诸公同列,是又不可解也。如《朋党录》中之顾秉谦、周延儒、魏应嘉、冯三元,《点将录》中之许其孝、魏应嘉、郭巩、陈保泰、杨春茂,《同志录》中之张我续,《东林籍贯》之郭巩、张文熙、薛贞,《盗柄东林夥夥》安某等,是也。

宋《癯翁诗集》一卷,长乐敖陶孙器之所著。器之非江西诗派中人,而诗深得江西之体。其评诗最精,尝自云:“此评手书两纸,一贻莆阳刘潜夫,一贻同舍朱仁叔。”其自贵重如此。韩平原当国时,题诗临安酒家壁吊赵忠定公云:“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几罹于祸,亦奇男子也。

《句曲外史杂诗》一卷,元张雨伯雨著,诗多拗体。予最喜其绝句,如:“凌波仙子尘生袜,空谷佳人玉炼容。不奈天寒风露早,日高犹傍锦熏笼。”(《三香图》)“弁山南下幽人宅,万个长松水一瓢。月到三层楼上梦,鲤鱼风起驾春潮”(《万壑松涛》)。“鸡犬茅茨接暝烟,平林如荠远连天。急披奇句无人赏,已近飞鸿灭没边。”(《黄子久画》)颇有坡、谷遗风。自题云:“乙酉岁,自春徂夏,霪雨时多,日处幽篁中,未有裹饭过子桑者。闲弄笔研,写诗盈册,以自料理耳。诗凡五十五首,子英过之持去,勿示不知我者。雨告。”

章丘李中麓太常(开先),藏书画极富,自负赏鉴,尝作《画品》,次第明人,以戴文进,吴伟、陶成、杜堇为第一等,倪瓒、庄麟为次等,而沈周、唐寅居四等,持论与吴人颇异。王州与之善,尝言过中麓草堂,尽观所藏画,无一佳者。而中麓谓文进画高过元人,不及宋人,亦未足为定论也(《画品》略云:戴文进如玉斗,精理佳妙,复是巨器。吴小仙如楚人战钜鹿下,猛气横发,加于一时。陶云湖如富春先生,云白山青,悠然野逸。杜古狂如罗浮早梅,巫山朝云,仙姿靓洁,不同凡品。庄麟如山色早秋,微雨初沐。倪云林如几上石菖蒲,其物虽微,以玉盘盛之可也。唐六如如贾浪仙,身则诗人,犹有僧骨,宛在黄叶长廊之下。石田而下无讥焉)。

宋予祠之制,予昔与亡友叶讠刃庵侍郎辩之,载《池北偶谈》,然语焉弗详也。考赵升朝野类要》云:“旧制有三京分司之官,乃退闲之禄,神宗置宫观之职以代之,取汉祠官祝厘之义。虽曰提举主管某宫观,实不往供职也。故奏请者多以家贫指众为词,降旨则曰依乞整某处宫观,任便居住,惟京师宫观不许外居。”此虽优士大夫之典,而侪衣冠于道流,亦自非理。

グ{省}之{省},有平上二读。元次山“能带グ{省},全独而保生”;苏子美《松江观渔》诗“拟来随尔带グ{省}”;谢幼磐《严陵》诗“身前万事一グ{省}”,皆在青韵。今小本祷韵止收グ字,误。

宋二谢,无逸逸、幼,皆江西诗派中人;潘老亦派中人也。幼《竹友集》云:“老尝作诗云‘满城风雨近重阳’。老亡后,无逸兄用此句足成四篇。今去重阳只数日,风雨不止,凄然有怀,作二绝句,念泉下二人不再作,不觉流涕覆面。”诗云:“地下修文两玉人,清诗传世墨犹新。却因风雨重阳近,独立苍茫泪一巾。”“阿兄温润玉介导,我友澹薄朱丝弦。只疑蝉蜕游人世,醉插茱萸若个边。”老诗句至今艺苑流传,为重阳口实,而二谢同时有诗,迄无知者,因识之续成一则诗话,亦使老不寂寞也。集十卷:诗七卷,杂文三卷。文雅洁,楚楚有法度,不减其诗。

陆放翁晚节以韩胄《南园记》为世口实。叶绍翁《三朝闻见录》云:有郑或者,尝第进士,自作《南园记》,砻石以献。韩以陆记为重,仆郑石,瘗之地。韩败,或竞得免。人固有幸不幸哉!

宋张孝祥《于湖集》,仅四卷,门人谢尧仁弟华文阁直学士孝伯序之。于湖,绍兴甲戌状元,高宗谓为谪仙人。天性倜傥,勇于为义。真西山目于湖生平虽跌宕,至于大纲大节处,直是不放过。每作为诗文,辄问门人视东坡何如。而尧仁谓其《水车》诗活脱是东坡,然较苏氏《画佛入灭》、《次韵水官韩干画马》等数篇,尚有一二分劣;又谓以先生笔势,读书不十年,吞东坡有余矣。观集中诗,亦是学步江西,尚未到后山境界,遽欲上拟坡公,妄矣。在南渡之初,亦下放翁远甚。

唐衡州刺史《吕温集》十卷:诗二卷,杂文八卷。温于诗非所长,赞颂等时有奇逸之气,如史所称《凌烟阁功臣赞》、《张始兴画像赞》,及集中《三受降城》、《古东周城》、《望思台》、《成皋》诸碑铭,皆有可传者,惟《武侯庙记》持论颇谬。同时刘禹锡、柳宗元亟称之。温亦伍、文之党,八司马之贬,以使吐蕃,独免于祸。与窦群、羊士谔共倾李吉甫,而其父渭亦附裴延龄,皆非长者,盖其门风如此。

姜夔尧章《白石集》,予钞之近百首,盖能参活句者。白石词家大宗,其于诗亦能深造自得,自序同时诗人,以温润推范石湖,痛快推杨诚斋,高古推萧千岩,俊逸推陆放翁。白石游于诸公间,故其言如此。其诗初学黄太史,正以不深染江西派为佳。

沈亚之《下贤集》十二卷,昔人谓其工为情语,善窈窕之思,观集中《秦梦记》、《异梦录》、《湘中怨词》、《歌者叶记》等,信矣。然颇类传奇小说,姚铉概不之录,毋亦以其诞谩不经耶?至以沧寇李同捷之诛,朝廷与柏耆牵连同贬,实以两河诸将之谮,姑谪罚以悦其心耳。而晁公武遽以为亚之狂躁,辅耆为恶,愚矣哉!吾读下贤《与郑使君书》而悲之。

李白云:“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此独谓《三百篇》耳,若后来韦、盂等作,有何兴寄,但如嚼蜡耳,《风》、《雅》中如“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我来自东,零雨其,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等句,后千万世,纵有能言,更从何处著笔耶?

《徐公文集》三十卷,南唐徐铉宝臣著,宋都官员外郎胡克顺所撰天禧中表进,批答甚优。五代时中原丧乱,文献放阙,惟南唐文物甲于诸邦,而铉、锴兄弟与韩熙载为之冠冕。常侍诗文都雅,有唐代承平之风。入宋,与汤悦(即殷崇义)奉诏撰《江南录》,至金陵亡国之际,不言其君之过,但以历数为言。诔后主文,尤极悱恻,读者悲之。《老学丛谈》记常诗入汴,市一宅居,后见宅主贫甚,曰:“得非市宅亏价而至是耶?吾近撰碑文,获润笔二百千,可以相济。”其人坚辞,亟命左右辇致之。其厚德如此。集外又有《稽神录》若干卷,予家亦有写本。

虎为西方猛兽,毛族皆畏之,然观传记所载,能制虎者,不一而足。如师子铜头铁色,能食虎豹;驳如马、一角,食虎豹;兹白出义渠国,食虎豹;酋耳似虎,遇虎则杀之;鼠勺犬能飞,食虎豹;黄腰形似鼠狼,取虎豹心肝而食;竹牛能伏虎,生子竹中,虎行过即慑伏;又猬能制虎。《诺皋记》:狒胃食虎;猾无骨,入虎腹,自内啮虎。汉武帝时,西域贡兽如狸,以付上林,虎见之,闭目不敢视,或曰猛犭庸也。五色师子,食虎于巨木之岫。近见南海子象与虎斗,往往杀虎。则虎之威,亦仅仅耳。

康熙十五年,余姚有客山行,夜宿山神祠。夜半,有虎跪拜祠下,作人言,乞食,神以邓樵夫许之。明晨伺于祠外,果见一樵过之,逆谓曰:“子邓姓乎?”曰:“然。”因告以夜所闻见,戒勿往。邓曰:“吾有母,仰食于樵,一日不樵,母且饥。死生命也,吾何畏哉!”遂去不顾,客随而觇之。樵甫采薪,虎突出丛箐间,樵手搏数合,持虎尾盘辟久之。虎不胜愤,乃震哮一跃,拔尾负痛遁去,樵逐而杀之。客逆劳之,樵曰:“感君高义,盍导我至庙下。”既至,大诟,以死虎示神曰:“今竟何如!”遂碎其土偶,樵一笑跃上神座,瞑目而逝。乡人重为建祠,额曰“邓公庙”。

上谕户部,蠲免山东康熙四十三年地丁钱粮。刑部尚书臣士礻真、大理寺卿臣李斯义等公疏谢恩。

十月十一日,驾幸西安府,阅驻防满洲兵马。

上谕蠲免山西所欠谷草,大学士臣吴典、臣陈廷敬等公疏谢恩。

蠲免陕西四十二年以前积欠钱粮,右春坊赞善臣范光宗等疏谢。

山西平定州知州刘学嘉上疏,为其父刘钦邻请谥,略云:“臣父某系顺治辛丑科进士,原任平乐府富川县知县,康熙十三年值孙逆(延龄)叛乱,骂贼殉节。仰蒙圣慈,温纶氵存锡,优赠太仆寺少卿,荫子入监读书,特赐祭葬。以小臣叠邀异数,臣捐糜顶踵,难报高厚于万一。但查苏松粮道臣马逸姿,伊父马界原任永嘉县知县,与温处道臣陈丹赤同时殉节,屡被圣恩优恤。四十二年,皇上南巡,逸姿为父请谥,仰蒙俞允。臣父饮邻死节与界正同,幸逢圣驾西巡,诚千载一时之会,用敢披沥下诚,援例上请,恳照马界之例,一体予谥。”奉旨下部议,赐谥忠节。

特起前赣南道副使刘荫枢为南按察使。荫枢,韩城人,官给事中,有刚直声,外转诖误,革职家居,至是由废籍擢用,人皆诵知人之明云。

十月,蒙恩赐内阁九卿西域蒲桃,人二株,臣以尚书与焉。

十二月,恭领万寿节覃恩诰命三轴,祖、父皆资政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祖母、母皆夫人,已阶资政大夫,妻赠夫人。

特擢提督山西学政翰林院侍读汪灏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兼督陕西学政。

礼部右侍郎王顼龄转左侍郎,以内阁学士王九龄为礼部右侍郎,同胞兄弟也。其胞弟鸿绪时为工部尚书,兄弟三人同时八座。

特谕蔚州壬戌进士魏学诚改官翰林,故刑部尚书象枢子也。以其父居官清正,故有是命。

学士初无大称,唐中宗欲以宠大臣,始有大学士之名。五代有文明殿大学士,为宰相兼职。明设华盖、文华、武英三殿,文渊、东阁大学士,凡五,正五品;后又添设谨身殿大学士,而为六,加尚书,乃为正二品。

王西宁仲威(钺)《暑窗臆说》说山茧一条,甚悉,可补孙文定(廷铨)《山蚕说》所未及,辄录于此。《药溪谈记》:《禹贡》“莱夷作牧,厥篚丝”,《尔雅》曰:“,山桑。”师古曰:“山桑之丝,其韧中琴瑟之弦。”苏氏曰:“惟东莱有此丝,以之为缯,坚韧异常,莱人谓之山茧绸。”《尔雅》又曰:“蟓桑茧,雠由樗茧。”今莱阳之山茧绸,盖樗茧也。按山茧即《禹贡》之“丝”,今之山绸樗茧,又别一种,乃今之椿绸也。樗,不才木也,土人嫌其名,故借名椿,取庄子“大椿”之义。然则《尔雅》所云“蟓桑茧”,即今山桑丝是也;“雠由樗茧”,今樗丝,借名椿茧是也(山东谓樗为臭椿)。

又记燕窝一条云:燕窝名金丝。海商云,海际沙洲生蚕螺,臂有两肋,坚洁而白,海燕啄食之,肉化而肋不化,并津液吐出,结为小窝,衔飞渡海,倦则栖其上,海人依时拾之以货。又云,紫色者尤佳。《湖海搜奇》又云,出广东阳江县,乃海燕采小鱼营巢,故名燕窝。

陈晋州士业(弘绪)云极喜古琴铭四句,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焦。”能理会此段,便是羲皇以上人。王山史(弘撰)尝取俞益期笺云:“步其林则寥朗,庇其荫则萧条,可以长吟,可以远想。”

士业又云:陆务观《梅宛陵别集序》:“苏翰林多不可古人,惟次韵和渊明及先生二家诗而已。”是坡公又有和梅之作,今集中无可考见,亦未有知其事者矣。

宋闺秀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吾郡人,词家大宗。其集名《漱玉》,而诗不概见。见西樵昔撰《然脂集》,采摭最博,止得其诗二句,云“少陵也是可怜人,更待明年试春草”,此外了不可得。陈士业《寒夜录》乃载其《和张文潜浯溪碑歌诗》二篇,未言出于何书。予撰《浯溪考》,因录入之,诗云:“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支多马死。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著功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夏为殷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又:“惊人兴废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功成尊国老。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苑中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万里尚能返,南内一闭何时开。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呜呼奴辈胡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尊,只能道,春荠长安作斤卖。”右二诗未为佳作,然出妇人手,亦不易,矧易安之逸篇乎?故著之。

冯吉少卿,五代相道之子。世但知其无赖,不知其颇有文学。释文莹玉壶清话》云:“吉凡宾僚饮宴,常为不速之客。酒酣辄弹琵琶,弹罢起舞,舞罢赋诗,自谓冯三绝。尝撰昭宪太后谥议,举朝嗟服。”予谓此子欲学晋人作达,当不减谢镇西,胜长乐老多矣,可谓干父之蛊者也。

宋戚密学纶初知太和县,每当岁时,与囚约曰:“放汝暂归祀祖先,栉沐虮虱。”民感其惠,皆及期而还,无敢后者。此与唐太宗纵囚何异。近见吴江钮玉樵()所记亚[A17Q](音来)事,尤奇。亚[A17Q]者,广东增城县狱卒也,为人朴愿。万历戊午岁逼除,狱囚五十余人相聚而泣,亚[A17Q]问之,对曰:“岁朝将届,邑之人父母妻子皆得聚首,吾曹独陷缧绁,相见无由,是以悲耳。”亚[A17Q]俯首良久曰:“无难也。但汝曹勿负我。”众环叩其故,曰:“与尔辈约,各还尔家,俟正月二日毕赴狱。我纵尔罪当死;尔不来,我当死;尔来而一或不至,我当死。即不释尔,而吾算尽,亦无所逃死。等死耳,何如为此一事,快然而死也!”言已,悉纵之。明年新正二日,囚悉至如期,集者按籍呼之,不逸一人。亚[A17Q]鼓掌大笑曰:“善哉!”遂趺坐而化。众哭拜,浴其体而加漆焉。事闻于县,县上巡按御史,闻于朝,以为县之狱神,庙祀至今,疾病疫疠,祷之其应如响。陆文定公《耆余杂志》云:“蕲州刺史吕元膺、当录囚,囚白有父母在,元旦不得归省。吕释械放归,如期而至,又临淄令曹摅囚陷大辟,新岁问知其有父母,放令归家,至期归狱。正欧阳子所谓以君子之难能,责小人之尤以必能者也。然而太宗,贤君也,戚、吕、曹,士大夫也;亚[A17Q]一狱卒耳,而能为贤君名臣之所为,不尤异乎!

宋牧仲中丞行赈邳、徐间,于村舍壁上见二绝句,不题名氏,真北宋人佳作也。“横笛何人夜倚楼,小庭月色近中秋。凉风吹堕双梧影,满地碧云如水流。”“渺渺孤城白水环,舳舻人语夕霏间。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

历下孙氏有别墅在济南郡城西北十里,而近其地四面皆稻塍,与昔、华两山相望。圃中有泉,相传赵松雪洗砚泉也。一日,园丁治蔬畦,得石刻于土中,洗剔视之,乃松雪篆书二诗:“‘抱膝独对华不注,孤吟四面天风来。泉声振响暗林壑,山色滴翠落莓苔。散发不冠弄柔翰,举杯白月临空阶。有时扶筇步深谷,长啸袖染烟霞回。”竹林深处小亭开,白鹤徐行啄紫苔。羽扇不摇纱帽侧,晚凉青鸟忽飞来。’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赵孟ぽ题。”松雪篆不多见,此石元刂缺处惜为石工以意修补,寝失古意。今其地名砚溪,在泺口之北。

康熙丙子,余以祭告使秦蜀,过剑州之南门外,有小庙一区,方改作,问之,曰:“邓艾庙也。”余谓不祀姜伯约,反祀邓艾,于义悖矣,乃从来有司无昌言毁之者,何也?欲赋诗正之,未果。后见唐人唐彦谦一诗云:“昭烈遗黎死尚羞,挥刀斫石恨谯周。如何千载留遗庙,血食巴山伴武侯。”已先我而言之矣。以此见三代之直不泯。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皆柳文畅诗也。六朝名句,灼然在人耳目者,而某诗话谓吴兴赵孟ぽ有句云云,置之齐梁,矫矫有气,可谓眯目人道白黑,而《诗话类编》取之,亦不注作者名氏,阅之不觉捧腹。当是松雪尝书二诗,渠遂谓是赵作耳。又如“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是坡公古诗首四句,而朱隗撰《明诗平论》,乃以为陈继儒绝句,盖亦以陈尝书此四句而误也。又姚撰《诗源》载一诗云:“白日骑羊三洞远,青天扪虱万峰高。”乃宋末人诗,见谢翱《天地间集》而不之知。然如丽江木青太素轩诗“不是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即宋人“贺家湖上天花寺”诗,牧斋亦载之《列朝诗》,何也?

谢玄晖“洞庭张乐地”,李太白“黄鹤西楼月”二诗,同是绝唱。唐人刘绮庄诗:“桂楫木兰舟,枫江竹箭流。故人从此去,远望不胜愁。落日低帆影,回风引棹讴。思君折杨柳,泪尽武昌楼。”妙处不减谢、李。徐昌谷“洞庭叶未下”一篇,尤为清警。右四诗皆奇作也。

顷有太学生某来谒,言近日旗下子弟竞尚一书,书肆价直为之顿贵。因叩何书,某俯首久之,对曰:“似是《文选昭明》。”余匿笑而罢。

明诗至杨升庵,另辟一境,真以六朝之才,而兼有六朝之学者。其诗如《咏柳》“垂杨垂柳绾芳年”一篇,世共知之。又《古意》“凌波洛浦遇陈王”,《鹧鸪词》“秦时明月玉弓县”,《关山月》“迢迢贱妾隔湘川”,《出关拟唐人》“狼弧芒角正弯环”,《塞下曲》“长榆塞上接龟沙”诸篇,工妙天成,不减前作。又《清蛉行寄内绝句》亦绝妙,大抵皆自古乐府出。益都王遵坦太平论明诗,独推新都为性之者,亦自有见。

王端简公弘祚字玉铭,滇之永昌人。为户部尚书时,尝属余选张含《禺山集》。余尤喜集中《颖川侯祠》一篇,足称诗史,至结句云:“阴风古树无穷恨,长为英雄吊九泉。”可以泣鬼神矣。

《丹铅录》云:“《丽情集》载湖州妓周德华者,刘采春女也,唱刘梦得《柳枝词》云云。此诗甚佳,而刘集不载。”佘按此乃白乐天诗,诗本六句,非绝句,题乃《板桥》,非《柳枝》。盖唐乐部所歌,多剪截四句歌之,如高达夫“开箧泪沾臆”,本古诗,止取前四句;李巨山“山川满目泪沾衣”,本《汾阴行》,止取末四句是也。白诗云:“梁苑城西三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条。若为此路今重过,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更无消息到今朝。”板桥在今汴梁城西三十里中牟之东,唐人小说载板桥三娘子事即此,与谢玄晖之新林浦板桥异地而同名也。升庵博极群书,岂未睹《长庆集》者,而亦有此误耶?

南海邝露湛若峤雅有诗云:“峻岭极金,摩天见九真。”初见钞本作、金邻”,出《吴都赋》,后读《升庵集》云:“张籍《蛮中》诗‘铜柱南边毒草春,行人几日到金’,金交趾地名,《水经注》所谓金清渚是也。”与邻通,今刻本作麟,非。

《诗话类编》又一条最可笑者,并书之以发一噱云:“唐高适官两浙观察使,过杭之清风岭,题诗云:‘绝顶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山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至台州事竣,复登僧房,欲改为半江。僧言:‘月前有一官过此,称诗佳矣,但一字不如半字。’适惊问何人,僧曰:‘义乌骆宾王也。’”勿论二人之世远不相及,此诗乃晚唐任翻《巾子山寺》诗,亦非达夫作,达夫又未尝为两浙观察使。乃骆既代宋之问吟“楼观沧海日”矣,又为达夫改此“半江”,何其不惮烦耶!遇宋时已称老僧,何时链形住世,又还俗为官人,而为此僧熟识耶?

《具区志》止载麴信陵《投江祷雨文》,余读洪文敏《万首绝句》,载信陵诗三首,一《过真律师旧院》,一《酬谈上人海石榴》,一《出自贼中谒恒上人》,诗皆不工,而信陵篇什赖此尚存后世。按信陵贞元元年鲍防下及第,以六年为望江令。白乐天《秦中吟》云“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岐。攀辕不得归,留葬此江湄”。则信陵卒于官,未尝迁秩,审矣。不知其何时陷贼,岂未第以前事耶?

余康熙乙巳春将去广陵,偶以公事至如皋,冒辟疆(襄)约余修禊水绘园别业。时通州八十老人邵潜潜夫及宜兴陈维崧其年、县人许嗣隆山涛及冒氏诸子咸在坐,分体赋诗。余得七言古体,坐湘中阁,立成十章。黄冈杜浚于皇后至,他日或问之曰:“阮亭诗如何?”杜曰:“‘酒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又问:“君诗如何?”曰:“‘但觉高歌有鬼神,谁知饿死填沟壑。’”

山西兴县,去城十里许有一洞,洞中有二小人,长尺许,衣似树叶,时出洞门坐,立冬即罕出,见《漱石闲谈》。此与《月山丛谈》所记相类。

徐东痴(夜)高士隐居系水之东,蓬门昼掩,惟余兄弟时过之。先兄西樵赠诗云:“美人自牧能贻我,名士如蝇总附君。”余时尚少,亦有句云:“湘东品第留金管,江左风流续玉台。”讽之辄想见其人。

吴地记》云,琴高宅在交让桥法海寺西五十步,又有乘鱼桥。郡人丁海与琴高友善,共营东皋之田,行田畔,忽见大鲤鱼长丈余,法海试上鱼背,凝然不动,琴高登之,即飞腾冲天而去。按《列仙传》,琴高赵人,乘鲤入涿水,又有仙迹在泾县之琴溪,溪出小鱼如丙穴,名琴鱼。而法海自是寺名,乃傅会以为人名,鄙谬极矣。因论冯、三士事连类及之,以资け噱。

《续夷坚志》又载党承旨藏周亚夫印;束鹿柴楫主历城簿,得彭宣弘印;临淄农夫郑某耕田,得方寸铜印纽,作九猿猴,细小如豆,谛视之,形状纤悉毕备,郑未有子,自此遂产九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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