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雪坡集卷一

宋 姚勉 撰

封事

丙辰封事

十二月吉日承事郎新除秘书省正字臣姚勉百拜献书皇帝陛下臣江西一寒学未闻道癸丑奉对大廷有司第臣策在第四陛下念其愚直亲擢以冠羣才受恩西归福过灾至未及一月即遭外艰得禄既不逮亲从吉未忍问仕陛下曲赐怜念以赵汝愚故事起之疚棘之余顾臣何人蒙此异眷不由五剡之荐而即登於通秩未有一日之考而遽玷於中除恩大难胜感极继泣虽乖亲养合报主知不忍固辞愿移忠事只承召命已至半途将咫尺於天顔忽骤婴於寒疾欲进不可有怀莫伸臣伏见前朝苏洵奉诏试舍人院辞不拜命辄陈奏篇今也微臣敢援为例僭以书献惟陛下试埀听焉夫陛下之所以召臣者岂欲荣臣以美官哉盖念其前日之能直言时事故进之耳有君如此何忍负之陛下既亲奬於其先则是既信而可谏矣不得以未信为谤自诿也臣前此献策於陛下有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奬直言以作天下之气臣之所谓立中道也者盖欲消去朋党所谓奬直言也者盖欲广通下情言虽若迂事则甚切臣今所见无异於前臣观陛下圣度如天明见如日忠厚如仁祖英果如孝皇信用忠贤容受切直恢张士气长育人材护如圭璧爱如桐梓正人暂去而即召言者虽忤而必容四方称仁万世诵圣虽盛美殆难缕述此二事实最可称如端平之甲午改元淳佑之乙己壬子陛下此时之用人听言青史书之盖无穷之令闻也虽然臣愿陛下兢兢业业保持初意而已惊心迩日骇耳异闻不知彼何人斯乃尔上误陛下臣知陛下之本心不尔盖必有簧鼔圣听者也臣初离瑞阳忽传时报乃有立石三学之事臣固已骇之矣犹恐实有蹈非彞典而累敎育者唘行数日渐至临川则闻两御史之章大斥三学舍之士不知所谓益重厥疑至於近时号为敢言之臣亦皆相继而废罢臣於是益骇焉臣至上饶得观邸报则臣蔡抗又已去国臣之骇者至是愈甚矣夫斥逐学校之士以禁天下之言者此京桧?远之时所为耳今日圣君贤相讵宜有此哉以学校未离韦布之人在平日岂无市井之过然而外议初不谓然但知为前日上书之人故今致台谏复仇之祸其间虽有一二士不与上书姓名皆谓朝廷借此以盖非不知踪迹欲掩而愈露况不与前日上书之士亦是攻乙卯去相之人斥士者纵不以此而加诛得罪者岂不藉此以自解此声一出天下谓何必谓朝廷今讳人言自此谁敢献其狂直言路一塞所系不轻傥使国有大奸将恐无复言者败亡轨辙前古所同敢於沮抑人言是岂为国忠计夫帝王大德在於纳谏朝有直言谓之国华陛下圣明岂不知此三十三年容受人言之盛德忍於一旦斲丧之乎又岂不使天下妄议陛下欲进用私人恐言者藉藉先斥士以塞来者乎又岂不使天下妄议蒙进用者援引其同列以排去与已为仇者乎朝廷之上纵无是心天下之人不能无是议也此苏轼所谓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募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也臣观陛下今日之所进用者其眷未必如前日之嵩之也亦未必如前日之与?晦也然三学之攻嵩之?晦则陛下不怒不斥何独於今此而遽怒之斥之邪天下於此疑矣非所以视方来也夫敢谏有鼓进善有旌书愆有板设於朝市古先圣王之欲以来谏也古先圣王本无可谏之事犹不能无求谏之心陛下本有好谏之心何遽设为拒谏之具三学之立石臣恐谏鼓谤木不如是也汉文帝止辇受言言不可用者置之言可采未尝不称善夫言之真不可用者容之可也而何必拒之哉方文帝有狱系周勃之愆贾谊进刑不上大夫之说自後文帝体貌大臣以弄臣辄嫚戏於朝廷在丞相亦得伸其国法文帝之用谊言如此又何尝闻有诛斥贾谊之事哉汉文帝三代以下之贤君犹能若此陛下姿兼五帝道迈三王又岂可出文帝下乎臣知陛下之决不然也昔章厚蔡京之徒上误祖宗立奸党碑於内殿贤如司马光乃以为奸党之首一时小人自谓可以欺天下也而石工安民乞不刋其姓字恐并讥於後世今之学官奉承此事不闻谏止寜不有腼面目於石工乎立石之余继以斥士此殆角公论以求胜挫善类以取快者矣甚非盛世事也夫易进难退者世谓之小人难进易退者世谓之君子傥有一毫贪荣固位之意岂逃鄙夫患得患失之讥陛下今所进用之人使其真有德之可尊有才之可用人望所与官职何辞迟之岁年试用未晚何必骤擢之台察骤长之谏坡又骤跻之政府哉使其本无驱逐前相之心能纳荩言为法受恶或有丐祠求去之请岂非高尚退洁之风心事靡他人言奚恤何必无一语以及去不几时而受迁哉是为臣者不以难进之君子自处而以易进者自处为君者不以难进之君子处之而以易进者处之矣臣恐陛下君臣未必甘受此名也骤加进用欲以胜公论寜不适以滋公论乎夫公论者当使之在上不当使之在下也不幸公论逸而在下在上者当有隂消潜弭之以使之平不当壅遏抑絶之使至於激也语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朱熹释之曰天下有道则自然不议非箝其口使之不议然则箝之者岂非所以激之欤东汉末年之党锢皆激致之耳激而致此岂天下国家之福又岂忠臣志士所愿哉迩者臣蔡抗去国之由与臣梦炎臣逢辰之罢臣虽未知其故传之道路不知信否皆谓臣抗因救三学之士其说不用而行至於臣梦炎臣逢辰之寝命去官则谓朝廷恐其有言先事逐去臣逢辰则是去年上疏排近幸之士臣梦炎则是前日越次求对欲言时事之人果若人言尤是不可臣不知今日何为而如此得非疑其为朋乎昔唐玄宗时刘晏以神童为正字玄宗问之曰卿为正字正得几字晏对曰天下字皆正惟朋字未正盖讥当时有朋党之小人也晏之在唐後来乃鞭策聚敛之人未为知道但其当时所对则亦可谓至言臣今蒙陛下除官适是此职敢借刘晏朋字未正之说愿陛下有正朋可乎本朝欧阳修在仁祖时尝作朋党论有曰退小人之伪朋进君子之真朋盖谓小人之伪朋不可有君子之真朋不可无也以利为朋者小人也以道为朋者君子也君子公於为国故志同道合不能不皆出於爱君小人私於为身故朋奸结党不能不皆出於窃位君子小人之判盖如此君子小人之分朋其初若未见损益但君子之朋与治为朋小人之朋与乱为朋其究极则天壤辽絶有关於天下国家之安危存亡耳知人固尧舜所难然察其用心则君子小人亦不难辨陛下天资睿哲閲历精深致知既明於此盖昭然黑白中庸知仁勇之三德陛下之所素讲贯而体验者谨毋使天下谓陛下知足以周物而仁反至於惠奸勇反至於斥贤也仁勇失其所施则是知亦为未尽矣陛下毋疑在朝诸臣之分朋植党毋谓在朝诸臣之背公狥私但当审而察之孰邪孰正其朋於为国乎抑朋於为身乎其朋於爱君乎抑朋於窃位乎其朋於尽忠竭节乎抑朋於狥货殖利乎左右其有誉阿大夫而为朋者乎嬖臣其有进商鞅而为朋者乎执政其有与台谏而为朋者乎台臣其有与谏官而为朋者乎外戚其有与宦寺而为朋者乎无之则善矣如有之则必不逃陛下之明鉴也乙卯去相不能知子贿道浊汚人孰肯与之为党今年去相致君无术功烈甚卑人孰肯与之为党至於乙己壬子之善类甲辰庚戌之魁彦则天下所谓忠贤不得谓之为党也指其党於陛下之前者恐未足以为党而隂相党於陛下之前者陛下不可不察其为党也君子无罪可名无过可指小人欲激人主之怒不过以党之一字目之则必犯人主之所恶耳至於所斥逐之党则大抵皆君子也以党为名空国君子小人异世同术莫不皆然党锢空而汉危清流空而唐祸元佑奸党空而宣靖之变作小人至此亦非其福矣岂独君子哉事久论定君子小人之名万世之下昭若揭日在党锢者人谓之君子杀党锢者得谓之君子乎与清流者人谓之君子投清流者得谓之君子乎列奸党碑者至今谓之君子立奸党碑者得谓之君子乎小人亦何利於此哉故朋党之名在今日朝廷之上决不宜有有立党之说以告陛下者即党之尤者也惟陛下察之臣愿陛下精别真伪之朋广开衆正之路已斥之士终与叙还已去之贤旋加收召端平之善类今皆凋落所存者不过一二贤老乙己壬子之善类今散在四方者幸尚有十余人至於新进鲠亮之流亦且不下十数皆宜引以自近寘彼周行虽有婴鳞逆耳之言当广乾坤容纳之量直士聚则嘉言日进公道开则治势日张天下未有求治而不用贤而不听言者也昔仁祖皇帝庆历之际登用诸贤不一二言皆为小人以朋党倾去亦尝执政而用夏竦亦尝宰相而用执中然而小人暂亲即疎君子暂散而即聚迄至嘉佑一皆正人跻时太平功在社稷天下皆谓陛下深似仁祖陛下可不继仁祖所为乎国家自宣靖以来无复人才至绍兴初年方得涵养成就未几又坏於秦桧至孝宗皇帝又加之涵养成就是故乾道淳熙之盛无减庆历嘉佑之时先皇之初年人才皆孝宗皇帝之所涵养成就者也一坏於侂胄再坏於弥远士知有利禄而不知有亷耻之节人知有谄谀而不知忠直之风夫今天下之士所以正论昌言滨死不悔屡仆屡起曾不挫折一踬一奋曾不畏缩者乃陛下三十三年之所涵养成就耳以三十三年之极力涵养成就者一旦斲丧之可乎不特此也祖宗三百余年之所涵养成就者而一旦斵丧之可乎此臣所为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己也故敢妄发其狂言愿陛下保持其初意使朝廷常有贤士陛下长为圣君臣虽养痾山林食荼如荠不然臣之来也不过一留梦炎一方逢辰不罢则斥耳臣妄援苏洵躐上封事罪在不赦但臣筮仕之始於朝臣未有素交至如三学诸生亦皆懵不相识初无附下罔上之意皆出爱君忧国之忱知则当言言则当尽至於出位实不自知席藁私室以待鈇钺臣虽受诛亦愿陛下用人听言保持初意而已惟陛下留神臣惶惧惶惧顿首顿首谨言

雪坡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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