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纪

孝宗敬皇帝

编 乙卯,八年,春二月,少保、大学邱濬卒。

编 命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李东阳、詹事兼侍讲学士谢迁参与机务。

编 张秋堤成,召刘大夏为户部右侍郎。

编 秋八月,设江西巡抚于南赣。

纪 时汀、漳多盗,岭南奸民附之,故添设宪府于要地,以节制焉。

编 丙辰,九年春闰三月,谕德王华日讲文华殿。

纪 华讲唐李辅国与张后表里用事。时内侍李广方贵幸,招权纳贿,华以讽上。上乐闻之,特命赐食。

编 夏四月,以吏部左侍郎周经为户部尚书,礼部左侍郎徐琼为礼部尚书。

编 秋八月,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上疏谏烧炼、斋醮之事。

纪 溥等以内官李广、杨鹏引用刘良辅左道惑乱,乃上疏曰:“我祖宗自洪武至天顺间,皆召儒士谘议政事,今朝参外不得一睹天颜。夫人君之心必有所系,不系于此则必系于彼,正士既疏则邪说乘间而入。近有以斋醮、烧炼进者,此乃异端惑世之术,圣王之所必禁也。宋徽宗崇信道流,卒使乘舆播迁,社稷倾覆。至若烧炼金石之药,性多酷烈,唐宪宗药发致疾,其祸甚惨!矧荧惑失度,太阳无光,天鸣地震,草妖木异,四方奏报,殆无虚日。今望严早朝之节,复奏事之规,远邪佞之人,斥诬罔之说,太平之业可保矣。”上嘉纳之。

编 丁巳,十年,春三月,命内阁及翰林院官纂修大明会典

编 帝罢游后苑。

纪 上屡游后苑,侍讲王鏊侍经筵,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悟,纳之,召李广等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盖为若辈,好为之!”竟罢游。

编 夏五月,京师风霾,各省地震,诏求直言。

纪 祠祭郎中王云凤上言纳忠言,罢左道斋醮、采办、传奉诸事。上嘉纳之。

编 戊午,十一年,春二月,进内大学士徐溥少师兼太子太师,刘健少傅,李东阳、谢迁并太子少保,许进兵部尚书,马文升少傅兼太子太傅,刑部尚书白昂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周经、礼部尚书徐琼、工部尚书徐贯、左都御史闵珪并太子少傅。

编 皇太子出讲学。

编 夏六月,有熊入京城,乾清宫灾。

纪 京师西直门有熊入城。马文升谓:“野兽入城,宜严武备以防不虞。”兵部郎中何孟春谓同列曰:“熊之为兆宜慎火。”未几,礼部毁,禁中亦火,乾清宫灾。或问孟春:“此占出自何书?”孟春曰:“予不晓占书,曾见宋纪,绍兴中,永嘉灾前数日,有熊至城下,州守高世则谓其倅赵允曰:‘熊于字“能、火”,郡中宜慎火。’果延烧官民舍十之七八。予忆此事,不料其亦验也。”

编 冬十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徐溥致仕。

编 太监李广有罪自杀。

纪 广以左道见宠任,权倾中外。会幼公主痘殇,太皇太后归罪于广;广惧,饮鸩死。上命搜广家,得纳贿簿籍,中言“某送黄米几百石,某送白米几千石”。上曰:“广食几何?而多若是。”左右曰:“黄米,金也。白米,银也。”上怒,籍没之。

编 己未,十二年,春正月,给事中杨廉上疏请讲大学衍义,从之。

编 冬十一月,宁王觐锡卒,上高王宸濠嗣。

纪 宸濠,宁康王觐锡庶子,初封上高王,至是觐锡卒,宸濠嗣为宁王。

编 庚申,十三年,夏五月,吏部尚书屠滽、户部尚书周经、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工部尚书徐贯罢。

编 以右都御史佀钟为户部尚书,掌詹事府,礼部左侍郎傅瀚为礼部尚书,左都御史闵珪为刑部尚书,工部左侍郎曾鉴为工部尚书。

编 夏六月,召南京兵部尚书倪岳为吏部尚书,南京刑部尚书戴珊为左都御史。加兵部尚书马文升少傅。

编 辛酉,十四年,春正月,陕西地震。

纪 马文升上言:“祗畏变异,痛加修省。”劝上“积金帛以备缓急,罢斋醮以省浪费,止传奉之官,禁奏计之地,将陕西织造绒内臣早取回京,以苏军民之困。”上嘉纳之。

编 秋九月,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倪岳卒。

编 冬十月,以马文升为吏部尚书,刘大夏为兵部尚书。

编 壬戌,十五年,春二月,佀钟罢,以南京兵部尚书韩文为户部尚书。

编 夏四月,命御史王哲巡按江西。

纪 哲所至,恤民隐,作士风,表先贤祠墓。时天旱,种不入土。哲乃亲录系囚,出其所当原者数百人,翌日雨,是岁有秋。民有女奴自逃,其雠指为故杀,讼于官。狱既成,哲复讯,见其有冤色,使人密访女奴所在,得之,民得不坐。又有大家被盗,因诬其所怨者,赂镇守,欲置于法。哲察其诬,出之。镇守怒,众亦以为疑,久之真盗得,始皆愧服。民为之谣曰:“江西有一哲,六月飞霜雪;天下有十哲,太平无休歇。”

编 癸亥,十六年,春二月,进刘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谢迁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并加太子太保,吴宽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

编 夏五月,京师大旱。

纪 刘大夏因言兵政之弊,未能悉革,乞退;不允,令开陈所言弊端。大夏条上十事,上览奏,嘉纳之。上尝问大夏:“天下何时太平?朕如何得如古帝王?”对曰:“求治不宜太急。凡用人行政,即召内并执政大臣面议行之,但求顺理以致太平。”时刑部尚书闵珪持法忤旨,上与大夏语及之而怒,大夏曰:“人臣执法,不过效忠朝廷。珪所为,无足异!”上曰:“古亦有之乎?”对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执之而已。”上默然,徐曰:“珪第执之过耳,老成人何可轻弃!”竟允珪请。

编 甲子,十七年,春三月,太皇太后周氏崩。

编 秋七月,掌詹事府礼部尚书吴宽卒。

编 乙丑,十八年,夏五月,帝崩。

纪 上不豫,召大学士刘健等受顾命。健等入,叩头榻下,上曰:“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礼部举行。”皆应曰:“诺。”上曰:“东宫聪明,但年幼好逸乐,诸先生须辅之以正道,俾为令主。”健等皆叩头曰:“臣等敢不尽力!”诸臣出,翼日上崩。

编 太子厚照即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编 秋九月,恒星昼见。

编 葬泰陵。

武宗毅皇帝

编 丙寅,武宗皇帝正德元年,春正月,天鸣地震。

编 命都御史杨一清总制陕西三边军务。

编 以神机营中军二司内官太监刘瑾管五千营。

纪 瑾,陕西兴平人,故姓淡,景泰中自宫,为刘太监名下,因其姓。成化时领教坊见幸,弘治初摈茂陵司香,其后得侍东宫,以俳弄为上所悦。上即位,瑾朝夕与其党八人为狗马、鹰犬、歌舞、角抵以娱上,上狎焉。八人者,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张永,其一瑾。瑾尤狯给,颇通古今,常慕王振之为人。至是渐用事。

编 夏四月,少师、吏部尚书马文升罢。以焦芳为吏部尚书。召南京兵部尚书张敷华为左都御史。

编 六月,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鸱吻。

纪 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闻上与八人戏亡度,连疏请诛,略曰:“政在于民生国计,则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则牢不可破。臣等叨居重地,徒拥虚衔,或旨从中出,略不与闻;或众所拟议,竟行改易。若以臣言为是,则宜传赐施行;臣等言非,亦宜明加斥责。而往往留中不发,视之若无。臣等因循玩愒,窃禄苟容,既负先帝,又负陛下。”语甚切直,不报。

编 秋七月,彗星见参、井,扫太微垣。

编 太白经天。

编 八月,立妃夏氏为皇后。

编 九月,兵部尚书刘大夏致仕。

编 以总督宣、大军务都御史刘宇为兵部尚书。

编 冬十月,命刘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瑾矫诏罢大学士刘健、谢迁,杀内司礼监太监王岳、范亨等,下刑科给事中吴翀、山西道御史刘玉狱。

纪 户部尚书韩文具疏合九卿诸大臣上言:“伏睹近岁以来,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刘瑾、邱聚、高凤等置造巧伪,浮荡上心,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免,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异圣德乎?伏望陛下将永成等缚送法司,以消祸萌。”疏入,上惊泣不食,诸阉大惧,自求安置南京,而阁议持不从。

时内司礼监太监王岳,亦东宫旧臣,素刚直,颇恶其侪所为,与司礼太监范亨、徐智等亦助韩文等密奏上,上允之,待明旦发旨捕瑾等下狱。而吏部尚书焦芳者,故与瑾善,遂以所谋泄之瑾。瑾等亦廉知岳等密奏事,八人者遂夜趋上前,环跪哭曰:“微陛下恩,瑾等磔馁狗矣。”上色动。瑾辄进曰:“害瑾等者,王岳也。夫狗马鹰犬,岳买献否?而独咎瑾等。”上怒曰:“吾收岳矣。”瑾曰:“狗、马、鹰、兔,何损万几?今左班官敢哗无忌者,司礼监无人也;有,则惟陛下所欲为,谁敢言者!”上怒,是夜立命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邱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并司营务,分据要地。瑾夜传命榜岳、亨、智,逐之南京,而外廷未知也。晨伏阙则旨下。

刘健等知事不可为,各上疏求去。瑾矫诏勒健、迁致仕,惟李东阳独留,盖前阁议时,健尝推案哭,迁亦訾瑾等不休,惟东阳稍缄默,故得独留。健、迁滨行,东阳祖道,欷歔,健正色曰:“何用今日哭为?使当日出一语,则与我辈同去耳!”东阳无以应。瑾寻矫诏追杀岳、亨于途,击折徐智臂,得免。

初,举朝必欲诛瑾,兵部尚书许进曰:“此属得疏斥足矣,若峻其事,恐有甘露之变。”既而果如进言。吴翀、刘玉俱上疏论刘瑾佞幸,弃逐顾命大臣。乞留刘健、谢迁而以瑾正典刑。上怒,下狱,斥为民。

瑾既得志,于是内揣合上意,外日以深文诛求诸臣,使自救不暇,而莫敢进言。上喜,益谓瑾可委任矣。

编 以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纪 芳潜通刘瑾党,瑾遂引芳入阁,表里为奸,凡变紊成宪,桎梏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皆芳导之。

编 逮南京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徽等下锦衣卫狱。

纪 初,刘健等致仕,给事中吕翀、刘上疏留之,南京兵部尚书林瀚闻而叹息。于是南京六科给事中戴铣等、十三道御史薄彦徽等上疏请斥权阉,正国法,留保辅,托大臣以安社稷。刘瑾矫旨遣缇骑逮系锦衣卫狱,寻、翀及铣、彦徽等二十人各廷杖,除名为民。

编 罢户部尚书韩文。

纪 刘瑾恨文,令人日伺其过。会有进纳内府折银者,内有假伪,瑾矫旨文不能防奸,落职闲住。滨归,瑾阴遣逻卒伺于途,文乘一骡宿野店而去。文子高唐州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

编 十二月,罢左都御史张敷华。

编 进李东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焦芳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王鏊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以许进为吏部尚书,起屠滽为左都御史。

编 谪兵部主事王守仁贵州龙场驿丞。

纪 守仁上疏言:“戴铣等职居司谏,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命,遽事拘囚,下民无知,妄生疑惧。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然莫敢为陛下讼言者,恐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无补国事,而徒增陛下之过举耳。臣恐自兹以往,虽有上关宗庙危疑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苟念及此,宁不寒心,况今天时冻冱,万一遣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然后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疏入,刘瑾怒,矫诏杖五十,毙而复苏,谪贵州龙场驿丞。既谪后,瑾使人伺之途,将置之死。守仁至钱塘,虑不免,乃乘夜佯为投江,而浮冠履水上。遗诗有“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之句。浙江藩臬及郡守杨孟瑛皆信之,祭之江上,家人亦成服。守仁遂隐姓名,入武夷山中,已而虑及其父华,卒赴驿。华时为南京吏部尚书,瑾勒令致仕。

编 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

纪 瑾时杂构戏玩娱上,候上娱则多上章奏请省决,上曰:“吾安用尔为?而一烦朕。”瑾由是自决政。

编 丁卯,二年,春三月,刘瑾矫诏榜奸党于朝堂,颁示天下。

纪 略曰:“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戴珊、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盘、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任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兰、王弘、任诺、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倬、朱廷声、刘玉、翰林倪宗正递相交通,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是日朝罢,令廷臣跪金水桥南听诏。

编 秋八月,进焦芳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王鏊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编 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罢。

编 以杨廷和为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

编 戊辰,三年,春三月,逮前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下狱。

纪 先是一清巡边,上疏陈战守之策,请开屯田数百里,省内运。奏上,报可。一清遂兴筑边墙,克期完工;而刘瑾憾一清,罢之,工亦止。至是,又恶其筑边糜费,下诏狱。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为国修边,可以为罪乎?”李东阳亦力救,乃得释。

编 夏四月,致仕吏部尚书王恕卒。

编 六月,执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

纪 时早朝,有遗书丹墀者,上命拾以进,则告刘瑾不法状也。瑾大怒,矫旨跪百官奉天门下,诸监立门东监之。时暑甚,僵偃十数人,命曳出,至暮,尽送下诏狱。明日,李东阳疏救,瑾微闻出内寺,乃得释。

编 逮前户部尚书韩文下锦衣卫狱。

编 秋八月,逮前兵部尚书刘大夏、南京刑部尚书潘蕃下狱,谪戍。

编 刘瑾矫诏以刘宇为吏部尚书,曹元为兵部尚书。

编 己巳,四年,春二月,勒原任大学士刘健、谢迁为民。

纪 先是诏举怀才抱德之士,以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应诏。刘瑾以四人皆迁乡人,而草诏由健,欲因而害之,矫旨下礼等镇抚司鞠之。吏部尚书刘宇阿瑾意,劾有司访举失实,镇抚词连健、迁,瑾持至内,欲籍其家。李东阳徐为劝解,得少释,焦芳抗声曰:“从轻处,亦当除名!”既而旨下,健、迁除名,礼等戍边,令余姚人从此毋选京朝官。

编 三月,以钱玑为户部尚书。

编 夏四月,大学士王鏊致仕。

编 五月,大学士焦芳以老病致仕。

编 六月,进吏部尚书刘宇少傅兼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入办事。以吏部左侍郎张彩为吏部尚书。

编 冬十二月,追夺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马文升、刘大夏、韩文、许进等六百七十五人诰敕为民,充军。

编 庚午,五年,春二月,以曹元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办事。

编 夏四月,安化王反,起都御史杨一清,命太监张永提督讨之。

纪 一清与永西行,一日叹息,泣谓永曰:“藩宗乱易除,国家内乱不可测,奈何?”永曰:“何谓?”一清曰:“公岂一日忘情,顾无能为公画策者。”遂促席手书“瑾”字。永曰:“瑾日夜在上傍,上一日不见瑾则不乐。今其羽翼已成,耳目广矣,且奈何!”一清曰:“公亦天子信幸臣,今讨逆不付他人,付公,上意可知。公试班师入京,诡言请上间语宁夏事,上必就公问,公于此时上伪檄,并述渠乱政凶狡,谋不轨,海内愁怨,天下乱将起。上英武,必悟,且大怒诛瑾。瑾诛,柄用公,公益矫瑾行事,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永曰:“即不济,奈何?”一清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言出公,必济。顾公言时,须有端绪,且委曲,脱上不信,公顿首请死,愿死上前,即退,瑾必见杀,又涕泣顿首。得请即行事,毋缓顷刻,漏事机,祸不旋踵。”永攘臂起曰:“我亦何惜馀生报主乎!”

编 刘宇罢。

纪 宇附刘瑾,排斥正人,知瑾将败,先乞身免。

编 秋八月,刘瑾伏诛。

纪 就擒。是月望日,张永至自宁夏献俘,上迎之东华门,赐宴。此夜,瑾先退,夜半,永出疏怀中,谓瑾变宁夏,心不自安,阴谋不轨状。永党张雄、张锐亦助之。上曰:“罢矣,且饮酒。”永曰:“离此一步,臣不复见陛下也。”上曰:“瑾且何为?”永曰:“取天下。”上曰:“天下任彼取之。”永曰:“置陛下何地?”上悟,允其奏,当夜即命禁兵逮瑾。永等劝上亲至瑾第观变。时漏下三鼓,瑾方熟寝,禁兵排闼入,瑾披衣起,趋出户,被执就内狱。明日,降为奉御,闲住之凤阳,命廷臣议其罪。

初,上尚未有意诛瑾,瑾闻凤阳之命曰:“犹不失富太监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蟒衣四百七十袭,衮袍八爪金龙四,盔甲三千,弓弩五百。上大怒曰:“瑾果反!”乃付狱;吏部尚书张彩送都察院狱。于是六科十三道共劾瑾罪三十余条,上是之,命法司锦衣卫执瑾午门廷讯之。瑾大言曰:“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问我者!”皆稍稍却。驸马都尉蔡震曰:“我国戚也。不出汝门,得问汝。”使人批瑾颊曰:“公卿,朝廷所用,何由汝?抑汝何藏甲也?”曰:“以卫上。”震曰:“何藏之私室?”瑾语塞。既上狱,上命“毋覆奏,凌迟之。”三日枭其首,诸被害人争买其肉啖之。瑾亲属皆论斩,张彩死狱中。大学士刘宇、曹元、前大学士焦芳、宇子编修刘仁、芳子侍读焦黄中、户部尚书刘玑、兵部侍郎陈震,并削籍为民。

编 封张永兄张富为泰安伯,弟张容为安定伯,魏彬弟魏英为镇安伯,马永成弟马山为平凉伯,谷大用弟谷大圯为永清伯。封义子朱德为永寿伯,给诰券,世袭。

纪 李东阳奏“旬月之间,二难交作,悉底平定,皆永等之功”,故加恩典。

编 命太监魏彬掌司礼监事。

纪 四川巡抚都御史林俊上疏“请上还内宫,择宗室之贤者养于别宫,收召老臣刘健、谢迁、林瀚、王鏊、韩文等以修旧政。”又言:“刘瑾虽死,而权柄犹在宦竖,安知后无复有如瑾者。”词旨剀切,大忤左右,不报。御史张芹劾“大学士李东阳,刘瑾专权乱政之时,阿谀承顺,不能力争,及陛下任用得人,潜消内变,又攘以为功,冒膺恩荫,乞赐罢斥”,不听。时魏彬、马永成等擅执朝政,两河南北、楚、蜀盗遂起。

编 召杨一清为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进杨廷和少傅、谨身殿大学士;刘忠少傅,梁储少保,并武英殿大学士。

编 辛未,六年,夏四月,大学士刘忠致仕。

编 五月,致仕兵部尚书刘大夏卒。

编 江西、四川盗起。

纪 攻破州县,到处劫掠官民。流贼刘六、刘七、齐彦名等横行畿甸,京师戒严。

编 秋八月,命惠安伯张伟等统京营兵讨流贼。

编 流贼刘六、赵风子等分寇河南、山东州县。

纪 张伟、都御史马中锡讨贼无功,逮下狱;伟革爵,中锡死狱中。

编 冬十月,命太监谷大用总督军务,调宣府、大同边兵讨贼。流贼攻徐州,掠淮西。

编 十二月,赵风子破裕州,同知郁采死之。

编 进礼部尚书费宏文渊阁大学士,以礼部左侍郎傅珪为礼部尚书。

编 壬申,七年,春正月,黄河清。

编 致仕少师、吏部尚书马文升卒。

编 夏五月,赵风子被获,诛之。

纪 刘六等乘舟往来,至通州狼山遇飓风,舟覆,贼尽死。

编 冬十月,召大同游击江彬等入京师。

纪 彬,宣府人,骁勇狡险,时从宣府副总兵张俊征流贼于山东,惟杀掠良民以邀赏。班师入京,赂钱宁引入豹房,得见上。彬机警,善迎人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国姓,为义儿,时时在上前讲说兵事,因请尽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精兵入京操练。

时许泰、刘晖等皆有宠于上,号“外四家”,而彬尤甚,边卒纵横骄悍,都人苦之。上尝于西内练兵,令彬等率兵入习营阵,校骑射,上戎服临之,铳炮之声不绝禁中。千户周麒常叱之,彬竟陷麒死,于是左右皆畏彬。

编 十一月,少师、大学士李东阳乞致仕,从之。

编 癸酉,八年,夏四月,宁王宸濠建阳春书院,僭号离宫。

纪 宸濠怀不轨,术士李自然妄称天命,谓宸濠当为天子。又招术士李日芳等,谓城东南隅有天子气,遂建书院当之。

编 六月,以王琼为兵部尚书。

编 冬十月,以钱宁掌锦衣卫事,赐姓朱。

纪 宁,镇安人。太监钱能镇守云南,宁幼鬻能家;能死,事刘瑾,因得见上。上甚悦之,尝醉枕宁卧,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但伺宁。宁内侍帝,外招权纳贿,诸大臣造谒恐后,小拂意即中害。时内臣张锐掌东厂,威势与宁埒,中外号曰“厂、卫”。

编 甲戌,九年,春二月,命掌詹事府礼部尚书靳贵为文渊阁大学士。

编 帝始微行。

纪 上微行黄花镇等处。近幸朱宁、张锐、张雄等日导上游畋、微行,不可谏止。

编 三月,宁王宸濠自称国主。

纪 妄传护卫为侍卫,改令旨为圣旨。宸濠欲令抚臣以下朝服见,抚臣俞谏不可,又尝去其左右为恶者,濠深衔之。

编 乙亥,十年,春三月,大学士杨廷和罢。

编 夏四月,命少傅、吏部尚书杨一清兼武英殿大学士。以陆完为吏部尚书,王琼为兵部尚书,彭泽掌都察院事。

编 秋八月,以毛纪为礼部尚书。

编 冬十月,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宁劾奏宁王宸濠罪。诏下兵部移文宁府,令钤束其下。

纪 时宸濠反迹已著,人莫敢言,世宁发愤上疏,略曰:“宁王自复护卫以来,骚扰闾阎,钤束官吏,礼乐政令,渐不出自朝廷,臣恐江西之患,不止群盗也。伏乞圣明,广集群议,简命才节威望大臣,兼任提督、巡抚之职,假之以大权,销隙寝邪于无形。敕王自王其国,仰遵祖训,勿挠有司,以防未然。”疏上,宸濠颇惧,委过近属以自解。未几,宸濠奏:“胡世宁离间亲亲,妖言诽谤。”贿营内旨,逮系诏狱,寻谪戍。

编 以河南左布政孙燧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

编 十一月,江西豕生象。

编 丙子,十一年,秋七月,致仕大学士李东阳卒。

编 八月,大学士杨一清致仕,以掌詹事府蒋冕兼文渊阁大学士。

编 冬十月,以王守仁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

编 丁丑,十二年,夏四月,命礼部尚书毛纪兼东阁大学士,以毛澄为礼部尚书。

编 秋七月,召大学士杨廷和还京师。

编 南赣巡抚王守仁请提督军务,许之。

编 八月,帝出关游猎。

纪 先是江彬等屡导上出宫游戏近郊,因数言宣府乐,至是,遂出居庸关至宣府,临塞下。巡关御史张钦上疏谏,不报。彬为上营镇国府第于宣府,辇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时时入民家益索妇女以进,上乐之忘归。

编 九月,帝幸大同,猎阳和诸城。

纪 上时独乘一马,卤簿侍从皆不及。二十七日,方猎,天雨冰雹,军士有死者。是夜又有星陨之异。明日,驾赴大同。北寇数万骑犯阳和,掠应州;上命诸将击之,引去。

编 冬十月,帝还京师。

纪 南京吏科给事中孙懋上疏言:“都督江彬自进用以来,专事从谀导非,或游猎驰驱,或声色货利,凡可以蛊惑圣心者无所不至。今又导陛下出居庸关,既临宣府,又过大同,以致寇骑深入应州,使当日各镇之兵未集,强寇之众沓来,几何不蹈土木之辙哉!是彬在一日,国之安危未可知也。”不报。上还京,封江彬平卤伯,许泰安边伯,冒应州功也。

编 戊寅,十三年,春正月,太皇太后王氏崩。

纪 上郊祀毕,复出关游幸,太皇太后崩乃还京。

编 夏六月,帝复议北征。

纪 宁夏塞有警,上议北征,自称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巡边;以江彬为威武副将军扈行。令内草敕,大学士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上疏力谏,不听。上御左顺门召梁储,面趋令草制,储对曰:“他可将顺,此制断不可草!”上大怒,挺剑起曰:“不草制齿此剑!”储免冠伏地泣谏曰:“臣逆命有罪,愿就死。草制则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良久,上掷剑去,乃自称之,不复草制。彬亦罢副将军命。

编 七月,帝北巡。

纪 先是上既还京,辄思宣府乐,称曰“家里”。至是,复历宣府,至大同。大同巡抚都御史胡瓒乞回銮,不听。

编 冬十月,帝幸榆林。

纪 上自偏头关渡河幸榆林。江彬索金璧裘马数十万,南京礼部右侍郎杨廉、兵部尚书乔宇上疏谏止,不报。

编 己卯,十四年,春二月,帝自榆林还京师。

编 三月,帝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制下南巡。

纪 上欲登岱宗,历徐、扬,至南京,临苏、浙,浮江、汉,祠武当,遍观中原。时宁王宸濠久畜异谋。制下,人情汹汹。翰林修撰舒芬等约群臣上疏乞留,俱会阙下,吏部尚书陆完迎谓曰:“主上闻直谏,辄引刀为刎状。”完意盖以阻言者也。于是舒芬疏先入,郎中黄巩、倪宗正、员外陆震联疏入,吏部郎中夏良胜、礼部郎中万潮、太常博士陈九川疏继入,医士徐鏊以医谏,吏部郎中张衍庆、礼部郎中姜龙、兵部郎中孙凤、陆俸等率部僚合疏入,工部郎中林大辂等、大理寺正周叙等、行人司副余廷瓒等亦合疏先后入。上大怒,召江彬示之,以彬言,下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锦衣狱,命舒芬、张衍庆、姜龙、孙凤、陆俸等百有七人跪午门外五日,林大辂、周叙、余廷瓒等二十余人俱下狱。明日,黄巩等六人亦跪五日。于是京师连日阴霾昼晦,禁中水自溢,高桥四尺许,桥下七铁柱齐折如斩。金吾卫指挥张英者,肉袒挟两囊土数升,当跸道哭谏,不允,即拔刀自刎,血流满地,侍卫人缚送诏狱。问英囊土何为?曰:“恐污帝廷,洒土掩血耳。”殒命狱中。是日内旨舒芬等百有七人俱廷杖三十,疏首谪外任;黄巩等七人俱廷杖五十,徐鏊戍边;巩、震、良胜、潮俱削籍;林大辂、周叙、余廷瓒廷杖五十,降级外补。死杖下者员外陆震,主事刘校、何遵,评事林公黼,行人司副余廷瓒,行人詹轼、刘槩、孟阳、李绍贤、季惠、王翰、刘平甫、李翰臣,刑部照磨刘珏十余人。车驾竟不出,彬等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惮之。

编 夏六月,宁王宸濠反,都御史孙燧、按察司副使许逵死之。

纪 先是朝廷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戒饬宸濠。元等方行,而京师竞传以为且擒治。宁王宸濠侦卒林华者,即兼程逃归,以六月十三日至江西,值宸濠生日,宴镇巡三司等官,闻报大惊。罢宴,遂密召奸党刘养正、刘吉等谋之。养正曰:“事急矣,明早镇巡三司官入谢宴,可就擒之,杀其不附己者,因而举事。”乃夜集鄱阳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饬兵器以候。

待旦,急召致仕侍郎李士实入,以谋反告之,士实唯唯而已。寻各官入谢,拜毕,左右带甲露刃侍卫者数百人,宸濠出立露台,大言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入朝监国,汝等知之乎?”都御史孙燧毅然曰:“密旨安在?”宸濠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汝保驾否?”燧张目直视宸濠,厉声曰:“天无二日,臣安有二君。太祖法制在,谁则敢违!”宸濠大怒,命缚燧,众骇愕相顾失色。按察司副使许逵大呼曰:“孙都御史,朝廷大臣,汝反贼,敢擅杀邪!”顾燧语曰:“我欲先发,不听,今制于人,尚何言?”宸濠并缚之,讯逵且何言,逵曰:“惟有赤心耳,岂从汝反!”且缚且骂。宸濠喝校尉火信等拽燧、逵出惠民门外杀之。遂执御史王金、主事马思聪、金山、右布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濂、黄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昂,并太监黄宏俱械锁下狱。思聪、黄宏不食死。

刘养正常言帝星明江、汉间,故属意宸濠。至是与李士实谋令参政季、佥事潘鹏、师夔持檄谕降诸郡县,左布政梁宸、廉使杨璋、副使唐锦为所胁,移咨府部,传檄远近,革正德年号,指斥乘舆。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参政王纶为兵部尚书、总督军务大元帅。分遣逆党娄伯、王春等四出收兵,闵廿四、吴十三等夺船顺流攻南康,知府陈霖等遁走;进攻九江,兵备副使曹雷、知府汪颖等亦遁,城俱陷。

编 提督南雄军务都御史王守仁起兵讨宸濠。

纪 先是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作乱,兵部尚书王琼知宸濠且反,谓主事应典曰:“进贵乱小事,不足烦王守仁,但假此便宜敕书在彼手中,以待他变可也。”乃具题降敕,令守仁查处福州乱军,故宸濠之叛,江西守臣俱遇害被执,惟守仁以往勘福建出。

六月初九日,自赣起行,十五日守仁至丰城,知县顾佖告宸濠反,守仁易服潜至临江。知府戴德孺闻守仁至,喜,迎入城调度,守仁曰:“临江居大江之滨,与省会近,且当道路之冲,莫若抵吉安为宜。”遂行。庚辰,守仁飞报宸濠反,王琼宣言曰:“有王伯安在,何患,不久当有捷报耳!”

丁亥,守仁集兵粮,传檄四方诸郡县,知府伍文定等皆至,议所向。守仁曰:“兵家之道,急冲其锋,攻其有备,皆非计之得。我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彼必他出,然后尾而图之,先复省城以捣其巢穴,俟彼还兵来援,然后邀而击之,此全胜之策也。”宸濠果使人探,守仁不出。

编 秋七月,宸濠率兵出江西攻安庆,知府张文锦、都指挥杨锐、指挥崔文悉力御之。

纪 宸濠留其党宜春郡王拱樤同内官万锐等守南昌,自与拱栟、李士实、刘养正、闵廿四等六万人,号十万,以刘吉为监军,王纶为参赞,指挥葛江为都督,载其妃媵、世子从,总一百四十余队出鄱阳,舳舻蔽江而下,声言直取南京。戊戌,宸濠趋安庆,张文锦、杨锐、崔文令军士鼓噪登城,大骂之,宸濠遂留攻安庆。时九江、南康既陷,远近震骇,三人凭孤城,以忠义激士誓众死守。佥事潘鹏,安庆人也,宸濠令鹏遣家属持书入城谕降,崔文手斩之,磔其尸投城下。宸濠令鹏至城下说之,文引弓欲射鹏,鹏走免,文锦即鹏家尽诛之。宸濠尽攻击之术,不能克。时朝廷闻宸濠反,乃收交通宸濠太监萧敬、秦用、卢明、都督钱宁、优人臧贤、尚书陆完等俱下狱,籍其家。后萧敬罚二万金得免,秦用、陆完谪戍边,馀死狱中。

编 提督南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率知府伍文定等攻南昌,克之。宸濠解安庆围,还兵援江西。文定等率兵迎击,大败之,遂擒宸濠,江西平。

纪 守仁率文定等起兵会于临江樟树镇,于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临江,徐琏引兵自袁州,邢珣引兵自赣州,通判胡尧元、童琦引兵自瑞州,通判谈储、推官王、徐文英、新淦知县李美、太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王冕各以其兵至。

己酉,至丰城,众议所往。或谓“宁王经画旬馀始出,留备南昌必严,攻之恐难猝拔。今宁王攻安庆久不克,兵疲意沮,若以大兵逼之江中,与安庆夹攻之,必败。宁王败,南昌不攻自破矣。”守仁曰:“不然。我师越南昌下与宁王持江上,安庆之众仅能自保,必不能援我于中流,而南昌兵议其后绝我粮道,南康、九江又合势乘之,腹背受敌,非利也。不若先攻南昌,宁王久不克安庆,精锐皆出,守御必单弱,我兵新集气锐,南昌可克也。宁王闻我攻南昌,必解安庆围还兵自救。暨来,我师已克南昌,彼闻之自夺气。首尾牵制,此成擒矣。”乃令文定等各攻一门。十九日发兵,以二十日昧爽各至汛地。守仁下令曰:“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又先期为榜,入谕城中居民,令各闭户自守,勿助乱,勿恐畏逃匿。遂舁攻具至城下,梯而登,城上虽设守御,闻风倒戈,城门有不闭者,兵遂入。守仁乃入城抚定之,擒拱樤及万锐等十馀人,散遣胁从,城中始安。

时宸濠愤安庆不下,方自督兵填濠堑,期在必克。闻守仁率兵攻南昌,大恐。李士实等劝宸濠勿还兵,舍安庆径取南京,既即大位,江西自服。宸濠不从,解安庆围,移兵泊阮子江,先遣兵二万还援江西,宸濠自率大军继之。

二十二日谍报至江西,守仁乃集众议。或谓“宁王兵盛,凭其愤怒悉众而来,我援兵未集,势不能支,不若坚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彼久顿坚城之下,兵孤援绝,将自溃矣。”守仁曰:“宁王兵力虽强,然所至徒恃焚掠,劫众以威。今进取不能,巢穴又覆,沮丧退归,众心已离;我以锐卒乘胜击之,彼将不战自溃矣。”是日抚州知府陈槐亦率兵至。

二十三日,谍报宸濠先锋已至樵舍,守仁乃遣诸将率兵迎击之。令伍文定以正兵当其前,余恩继文定后,邢珣率兵绕出贼背,徐琏、戴德孺张两翼分击之。诸将各受命出。

二十四日,贼兵乘风鼓噪而前,逼黄家渡,气骄甚。文定、恩佯北致之,贼争进趋利,前后不相及,珣兵从后急击,横贯其阵,贼败走;文定、恩还兵乘之,琏、德孺兵合势夹击,贼不知所为,遂大溃,追奔十余里,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万计。贼气大沮,退保八字脑。是日建昌知府曾玙等率兵至。

守仁谓:“九江、南康不复,则道终梗,且湖广援兵不能达。”乃别遣陈槐率兵四百,合知府林椷兵攻九江;曾玙率兵四百,合知府陈朝佐兵攻南康。宸濠大赏将士,当先者千金,被伤者百金,使人尽发南康、九江兵至。明日,并力合战,官兵败死者数百人,文定急斩先却者以徇,身立炮铳间,火焚其须鬓不移足,士殊死战,兵复振,炮及宸濠舟,贼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甚众。

贼复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尽出其金帛赏士。文定等乃为火攻之具,珣击其左,琏、德孺击其右,恩等分兵四伏,期火发兵合。

明日,宸濠朝群臣,执其不尽力者将斩之,争论未决,官兵四集奋击之,火及宸濠副舟,贼复大溃。宸濠与诸妃嫔泣别,妃嫔皆赴水死,将士执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并伪丞相、元帅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徐吉等数百余人,擒斩贼党三千余级,溺水死者约三万。曾玙、陈槐亦攻复九江、南康二郡。

将士执宸濠入江西,军民聚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宸濠见守仁呼曰:“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请降为庶民,可乎?”守仁曰:“有国法在。”遂顿首不言。

初,宸濠谋反,妃娄氏泣谏不听,及被擒,于槛车中泣语人曰:“昔纣用妇人言而亡天下,我以不用妇人言而亡其国,今悔恨何及!”守仁为求娄妃尸,葬之。

编 八月,帝下诏亲征。

纪 时王守仁擒宸濠捷书未至,诸将各献擒宸濠之策,上亦欲假亲征南游。太监张永等见钱宁、臧贤事败,又欲因此邀功。于是上自称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边将江彬、许泰、刘晖、张永、张忠等俱称将军,所下玺书改称军门檄。上方出师,驻跸良乡,而守仁捷书至,且虑有沿途窃发,欲自献俘阙下。奏入,上屡檄止之,令以俘候车驾至。大学士梁储、蒋冕屡请回銮,不听。

编 九月,帝至南京。

纪 王守仁发南昌,将献俘阙下,张忠、江彬等谓当纵之鄱湖,俟上亲与遇战而后奏凯论功,屡遣人至广信止之。守仁不得已,乘夜过玉山,械系宸濠等取道由浙江以进。张永已候于杭州,守仁至杭谓永曰:“江西之民既经大乱,继以旱灾,又供京、边军饷,困苦既极,必逃聚山谷为乱。昔助宸濠为胁从,今将成土崩之势,然后兴兵定乱,不亦难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为群小在君侧,调护左右以默转圣躬,非为掩功来也。但皇上意将顺而行,犹可挽回万一,若逆其意,徒急群小之怒,无救于天下大计矣!”于是守仁信其无他,以宸濠付之,乘夜渡浙江过越还江西。

编 命王守仁巡抚江西,擢吉安知府伍文定为江西按察司,赣州知府邢珣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

纪 初,江彬、张忠等谋欲夺功,诬守仁初附宸濠,及知其势败然后擒宸濠攘功。太监张永知其谋,语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为国,今欲以此害之,他日朝廷有事,何以教臣子之忠!”至是永复命,先见上,备言守仁之忠,并江彬等欲害之之意;彬等毁遂不入。张忠又言:“守仁在杭竟不至南京,陛下试召之必不来,无君可知。”上召之,守仁即奔命,至龙江将进见,忠殊失意,又从中阻之。守仁乃纶巾野服入九华山。永闻之,又力言于上曰:“王守仁忠臣,今闻众欲争功,欲弃其官入山为道士。”由是上益信之,乃有是命。

编 冬十二月,宸濠至南京。

纪 上欲自以为功,乃与诸近侍戎服整军容,出城数十里,列俘于前,为凯旋状;既入,囚禁之。

编 庚辰,十五年,冬十月,帝自南京班师还京。

纪 先是上以大将军钧帖,令巡抚江西都御史王守仁重上捷书。守仁节略前奏,入江彬、张忠等姓名于内上之。疏入,始议北旋。

编 十二月,宸濠伏诛。

纪 上至通州,赐宸濠死,燔其尸,馀党至京师磔诛之。独抑王守仁功未叙。

编 辛巳,十六年,春正月,帝至京师。

纪 江彬益骄横,其所部边卒桀骛不可制。

编 加蒋冕少傅、谨身殿大学士,毛纪少保、武英殿大学士。以石珤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

编 三月,帝崩。皇太后与大学士杨廷和等定议,奉遗诏迎立兴献王世子厚熜。

纪 上寝疾豹房,既而大渐。丙寅,上崩。皇太后与杨廷和等定议,遵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乃为遗诏,遣太监谷大用、韦霖、张锦、寿宁侯张鹤龄、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赍金符往安陆藩府,迎兴献王世子厚熜入继大统。

编 江彬伏诛。

纪 初,上崩,彬偶不在左右,皇太后召杨廷和等议,恐彬为乱,秘不发丧,以上命召彬入。彬不知上崩,并其子入,俱收之。皇太后下制暴彬罪恶,论磔于市。籍其家,金七十柜,银二千二百柜,金银珠玉珍宝首饰不可胜计,隐匿奏疏百余本。

编 夏四月,兴献王世子厚熜至京师,即位。

纪 诏以明年为嘉靖元年。

编 命礼部会议崇祀兴献王典礼。

纪 礼部尚书毛澄请于大学士杨廷和,廷和出汉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此篇为据,异议者即奸谀,当诛!”澄会公卿台谏等官六十余人上议:“汉成帝立定陶王为嗣,以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共王祀。今上入继大统,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后兴国。其祟号则袭宋英宗故事,以孝宗为考,兴献王及妃为皇叔父母,祭告上笺称侄署名,而令祟仁主考兴献王,叔益王。”上览曰:“父母可互易若是邪!其再议。”

编 五月,葬康陵。

编 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梁储致仕。以袁宗皋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遣中官迎帝母兴献妃。以彭泽为兵部尚书。

编 召王守仁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

编 秋七月,观政进士张璁上大礼疏。

纪 璁疏曰:“朝议谓陛下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王妃为皇叔母者,不过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汉哀、宋英皆预立为皇嗣,而养之于宫中,是明为人后者也,故师丹、司马光之论施于彼一时犹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于崩殂,而廷臣遵祖训、奉遗诏迎取陛下入继大统,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初未尝明著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夫兴献王往矣,称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无疑也。今圣母之迎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况兴献王惟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父母之义。故陛下为继统武宗,而得尊祟其亲则可,谓嗣孝宗以自绝其亲则不可。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兴献王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疏入,上遣司礼监官送至内。谕曰:“此议实遵祖训,据古礼,尔曹何得误朕!”杨廷和曰:“书生焉知国体!”复持入,上熟览之,喜曰:“此论一出,吾父子必终可完也。”

编 九月,兴献王妃至通州。

纪 帝母至通州,闻朝廷欲考孝宗,恚曰:“安得以我子为人之子!”谓从官曰:“尔曹已极宠荣,献王尊称胡犹未定?”因留通州不入。上闻之,涕泗不止,启慈圣皇太后,愿避位奉母归。群臣惶惧。

编 冬十月,兴献后至自通州。

纪 先是,杨廷和见追崇兴献之礼势不得已,乃草敕下礼部曰:“圣母慈寿皇太后懿旨,以朕缵承大统,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母宜称兴献后,宪庙贵妃邵氏称皇太后。仰承慈命,不敢固违。”帝从之,廷和意假母后,示非廷议意也。至是,兴献后自通州至京师,由大明中门入,上迎于阙内。廷和以追崇礼成,拟上慈寿皇太后及武宗皇后尊号,帝因遣司礼监谕廷和曰:“邵太后、兴献帝后亦各拟上尊号。”廷和等上言“不可,宜俟明年大婚礼成,庆宫闱,加之可也。”

编 十二月,除张璁南京刑部主事。

纪 先是帝下大礼,或问于礼部,时杨一清家居,遗书吏部尚书乔宇曰:“张生此论,圣人不易,恐终当从之。”宇不听。至是杨廷和衔璁,授意吏部除为南京主事。石珤语璁曰:“慎之,大礼说终当行也。”璁怏怏而去。

编 起林俊为工部尚书。

纪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杨廷和寓书于俊以定国是,俊上疏曰:“孔子谓‘观过知仁’,陛下大礼未协,过于孝故耳。司马光有言:‘秦、汉而下,入继大统,或尊祟其所生,皆取讥当时,贻笑后世。’陛下纯德,何忍袭之!”疏入,留中。廷和遂奏起林俊为工部尚书。

编 帝下御札谕加兴献帝、后以“皇”字。大学士杨廷和等乞罢归,不报。

纪 廷和等上言:“汉宣帝继孝昭后,追谥史皇孙、王夫人曰悼考、悼后而已;光武上继元帝,巨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而已;皆未尝追尊。今日兴献帝、后之加,较之前代尊称已极,若加‘皇’字,与慈寿孝庙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弃大义,臣等不得辞其责。”吏部尚书乔宇等奏曰:“皇者正统大义,若加‘皇’字于本生之亲,则与正统溷而无别,揆之天理则不合,验之人心则不安,非所以重宗庙正名分也。”上曰:“慈寿皇太后懿旨有谕:‘今皇帝婚礼将行,其兴献帝宜加与“皇”号,母兴献皇太后。’朕不敢辞,尔群臣其承后命!”廷和等见不可争,乃俱求罢归,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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