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之要三

定国本

建立之计宜蚤

春秋庄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胡安国曰经书子同生所以正国家之本防后世配嫡夺正之事垂训之义大矣此世子也其不曰世子何也天下无生而贵者誓于天子然后为世子臣按贾谊之书有曰誓明则民定而出于一道故人争为宰相而不奸为世子非宰相尊而世子卑也不可以智求不可以力争也臣谓古者之生世子则已表而扬之使国人皆知之所以系众望也是则国本之定不在于建储之日而已定于始生之初此春秋于子同之生必谨而书之也

僖十七年齐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无子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武孟公子无亏】少卫姬生惠公【公子元】郑姬生孝公【公子昭】葛嬴生昭公【公子潘】宻姬生懿公【公子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华氏之女子姓】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以为太子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羞于公【雍巫雍人名巫即易牙】亦有宠公许之立武孟【易牙既有宠于公为长卫姬请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齐桓公卒易牙入与寺人貂因内宠以杀羣吏【内宠内官有权宠】而立公子无亏孝公奔宋十八年春宋襄公以诸侯伐齐三月齐人杀无亏【以说宋】齐人将立孝公不胜四公子之徒遂与宋人战【无亏已死故曰四公子】夏五月宋败齐师于甗立孝公而还

臣按管仲相桓公霸诸侯匡天下而身殁未几五公子争立国内大乱垂二十年以不蚤定之故也其所以不早定者溺爱于少子故也葢桓公君臣知以富国彊兵为急而不知修身齐家之本故其祸卒兆于此可不戒诸

史记齐景公适子死宠妾芮姬生子荼荼少其母贱无行诸大夫恐其为嗣乃言愿择诸子长贤者为太子景公老恶言嗣事又爱荼母欲立之惮发之口乃谓诸大夫曰为乐耳国何患无君乎秋景公病命国惠子高昭子立少子荼为太子逐羣公子景公卒太子荼立是为晏孺子羣公子畏诛皆出亡晏孺子元年田乞【齐大夫】攻高昭子杀之乃使人之鲁召公子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十月田乞请诸大夫曰常之毋有鱼菽之祭幸来防饮田乞盛阳生槖中置坐中发槖出之曰此齐君也鲍叔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相视欲悔阳生前顿首曰可则立之否则已鲍叔恐祸起乃复曰皆景公子也何为不可乃与盟立阳生是为悼公悼公入宫使人迁晏孺子于骀杀之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贱而孺子少故无权国人轻之

臣按景公之失亦由嗣子不蚤定之故其所以不蚤定者以私欲立荼之故也虽髙国二臣曲从其乱命而适以启田乞之奸心杀荼而立阳生齐国之政遂归田氏不再传而田氏代齐矣吁可戒哉

魏武侯卒子防与公中缓争为太子韩懿侯与赵成侯并兵以伐魏【乗其国内乱而争伐之】战于浊泽魏氏大败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悦以其歩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臣按适嗣之不蚤立敌国之资也故书之以为戒云

汉文帝元年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也请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嗛音惬】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髙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于国家之大体吴王于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朕甚不取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载古之有天下者莫不长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逺矣髙帝亲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子孙继嗣世世弗絶天下之大义也故髙帝设之以抚海内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太子立是为景帝】

臣按文帝以谦力辞而有司以谊固请然后文帝屈而从之君臣之间可谓两得矣

以上论建立之计宜蚤或曰国本之宜蚤建固也然在位久而继嗣未生如之何曰本朝则有故事矣仁宗皇帝春秋四十有四圣嗣未立张述以太常博士请遴择宗亲才而贤者异其礼秩试以职务俾内外知圣心有所属【皇祐五年】其后范镇以諌官言之【嘉祐元年】赵抃以御史言之【同上】司马光以并州通判亦言之【同上】自是文彦博欧阳修王尧臣吴奎诸臣莫不言者迄頼韩琦而后定焉太山磐石之基于是乎壮吁此我祖宗公天下之心三代以来之所未有者也因傅着于此云臣伏见髙宗皇帝建炎三年元懿太子薨布衣李时雨乞于皇族中择宗室之贤者一人使视皇子以系四海之望是时髙宗年甫二十有三耳不以太蚤为忤也迨绍兴元年张浚言之娄寅亮又言之上读寅亮之言于是大悟越五年孝宗皇帝有建国之封是高宗以二十五而定议二十九而锡命也其为宗社之计尤蚤于仁祖也于乎懿哉

定国本

谕教之法宜豫

文王世子【礼记篇名】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怿说】恭敬而温文立太傅少傅以养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徳行而审喻之太傅在前少傅在后【谓其入学时】入则有保出则有师【谓燕居出入时】是以教喻而徳成也【以有四人维持之】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徳者也保也者愼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愼其身者谓安防之】记曰虞夏商周有师保有疑丞设四辅及三公不必备唯其人语使能也君子曰徳徳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国治君之谓也仲尼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伯禽周公长子所谓鲁公者也】所以善成王也是故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成王幼不能涖阼【阼阶人君之位言成王幼未能涖君位也】以为世子则无为也【言既为王矣又不可用世子之礼】是故抗世子法于伯禽使之与成王居【亦学此学于成王侧】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义也君之于世子也亲则父也尊则君也有父之亲有君之尊然后兼天下而有之是故养世子不可不愼也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齿于学之谓也【物犹事也】故世子齿于学国人观之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父在则礼然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君在则礼然然而众着于君臣之义也其三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长长也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故父在斯为子君在斯谓之臣居子与臣之节【所以尊君亲亲也】故学之为父子焉学之为君臣焉学之为长幼焉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得而国治语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世子之谓也【司主也一一人元大良善也贞正也】

臣按三王之教世子必以礼乐者礼所以起人之敬心敬心生则慢心窒矣乐所以感人之和心和心生则戾心消矣其薰陶徳性变化气质莫妙于此者然乐虽修内由内以逹外礼虽修外由外以入中二者醺醲涵畅相与无间故其成也但见其悦怿而已恭敬温文而已恭者敬之发于外者也敬者恭之主于中者也温则不暴文则不野此皆教之以礼乐之功也然礼乐者教之之具而师傅者教之之人故立太傅少傅以养之养者从容启廸以养其本然之善使之自然开悟也然其道无他不过父子君臣之大伦而已太傅以审示言谓修于身以示之也少傅以审喻言谓开说其义以晓之也太傅少傅所以教者虽同然太傅以身教少傅以言教二者葢互相发也以一世子之身而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入有保出有师四人者维持而左右之教安得不逹徳安得不成哉师者教世子以事而喻诸徳谓教之以事亲之事则知孝之徳教之以事长之事则知弟之徳天下无事外之徳也保则安防世子之身辅之翼之使归诸道耳目口体不以欲而动即所谓道天下无身外之道也古者所谓师保其职葢如此周公抗世子法于伯禽者葢成王虽幼已为君矣不可复以教世子者教之惟以教世子者教伯禽使成王观之是乃所以善成王也传言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成王不可挞也挞伯禽则成王知警矣然周公之所以教者亦不过为人子为人臣与事人之道而已能此三者则他可类推矣古者天子公侯卿大夫士之子皆入于学而世子与之齿逊焉夫天子之世子将为君者也而乃与公侯卿大夫士之子以齿为后先何哉君在故也父在故也长长故也身为世子而以尊君亲亲敬长之道为天下倡人其有不翕然视效者哉秦汉以来礼乐既废而又无师保之教齿胄之礼世子生而狃于贵骄之习此篇虽存无复有考之者矣此治之所以不古若与

保傅篇【汉贾谊作】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谓三月朝也】过阙则下【敬君典法之处】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保谓安守之】傅傅之徳义【傅辅也】师导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卿也谓三孤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识【乃犹也】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导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乃始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嗜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恐其懈惰故以所味好而诱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贯与惯同】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妃色妃匹之色】则入于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徳智长而理道得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諌之鼓瞽史诵诗【瞽无目者也】工诵箴谏【工乐人也瞽官长诵谓随其过诵诗以讽】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谓习闻规诲与智俱长故諌之虽切亦能受之而不媿恨也】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言教化与心俱成故所为皆合于道如性自然也】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鸾和车上铃】歩中采齐【乐诗名也字或作荠又作茨】趣中肆夏【亦乐诗名趣读曰趋】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逺庖厨【玉藻曰血气之类弗身践】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髙傅胡亥而教之狱【赵髙宦者秦中车府令胡亥始皇少子二世也】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諌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艾读曰刈菅茅也音奸】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观前成事也】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己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知也秦世所以亟絶者其辙迹可见也【亟急也车迹曰辙】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悬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谕晓告也与犹及也】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知义理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能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言习俗之殊终身不变虽至于死而不能相放效】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臣按保傅之篇虽汉贾谊所作大抵古之遗言也欲知教谕之方者文王世子其首而此篇次之无余蕴矣

周文王使太公望傅太子发嗜鲍鱼而太公弗与曰礼鲍鱼不登于爼岂有非礼而可以养太子哉

臣按古人之教太子其严如此可以为万世法矣

晁错学申商刑名孝文时诏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因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羣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刼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闻书说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竒驭射伎艺过人絶逺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

臣按错与贾谊皆所谓明申韩者也谊之论教太子一出于孝仁礼义而错专以术数为言其醇驳之异如此讵可同日语哉文帝择东宫之傅卒舎谊而用错焉岂非帝之学出于黄老故于错之言有以深契其心欤且是时错方受书伏生所伊傅周召之言固尝闻之矣而此疏所陈无一语与之合者岂所受者唯训诂章句而于义理初未尝玩而绎之故耶其后错事景帝建为削地之议遂召七国之变其原葢兆于此然则世之任辅导之责者不开之以理义而诱之以数术未有不误事而基祸者也

武帝为太子据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据被防事已见前防臣篇】

司马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端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左右前后无非正人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防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晋元帝立子绍为太子帝好刑名家以韩非子赐太子庾亮諌曰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纳之【太子是为明帝】

臣按申韩之学非唯刻薄而已且导人君以骄淫放恣李斯尝以误二世矣岂可以教储贰者耶庾亮虽清谈之徒然斯言则有益于世故取焉

陈宣帝太子叔宝欲以左戸部尚书江总为詹事令管记陆瑜言于吏部尚书孔奂奂谓瑜曰江有潘陆之华【谓潘岳陆机皆前世文士也】而无园绮之实【谓四皓中园公绮里季也】辅弼储宫窃有所难太子自言于帝帝将许之奂奏曰江总文章之士今皇太子文华不少岂借于总如臣愚见愿选敦重之才以居辅导之职帝卒以总为詹事顷之总与太子为长夜之饮太子亟微行游总家上怒免总官臣按孔奂之言可谓忠矣叔宝资虽闇劣然使得端良忠信之士辅而翼之亦未必无补乃如叔宝之请竟用江总其后即位以总等为狎客酣醟【音咏】流连竟以亡国葢文士多浮华而少实以之居辅导之职其有损无益也宜哉

宪宗元和初右拾遗元稹以贞元中王伾王叔文以伎术得幸东宫永贞之际几乱天下上书劝上早择脩正之士使辅导诸子以为太宗自藩王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居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踈贱至于师傅之官非眊瞆废疾不任事者则休戎罢帅不知书者有之其友谕赞议之徒尤为冗散之甚搢绅皆耻由之就使得僻儒老生越月逾时仅获一见又何暇傅之徳义纳之法度哉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乗之嗣系四海之命乎上颇嘉纳其言臣按元稹欲为太子诸王简僚属其论当矣宪宗虽颇嘉纳然其后立遂王为储贰未闻妙选一时之贤俊以充辅导之职也嗣立未几游畋声色无所不有卒隳元和已成之业吁可惜哉

以上论谕教之法宜豫

大学衍义卷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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