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三

阳城【昌黎 栁子厚 范祖禹

颜真卿【范祖禹 曾子固 六一 子由】

段秀实【栁子厚】

陆长源郑通诚【乐天 张唐英

高愍女【李翱

何蕃【昌黎】

陆叅【李翱】

总论德宗之政【范祖禹】

阳城

昌黎谏臣论曰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问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之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乆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闗击柝者可也盖孔子甞为委吏矣尝为乗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禄秩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唯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也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则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庻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帯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心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悯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栁子厚阳公遗爱碣曰四年五月皇帝以银印赤绂即隐所起阳公为谏议大夫后七年廷诤恳至累日不解帝尤嘉异迁为国子司业旌直优贤道光师儒又四年九月己巳出拜道州刺史太学生鲁郡李偿庐江何蕃等百六十人投业奔走稽首阙下叫阍吁天愿乞复旧朝廷重更其事如己巳诏翌日会徒北向如初行至延禧门公使追夺其章遮道愿罢遂不果献生徒嗷嗷顾盼徘徊昔公之来仁风扇扬暴慠革面柔懦有立听闻嘉言乐甚钟鼓瞻仰德宇高逾嵩岱及公当职施政示人准程良士勇善伪夫去饰惰者益勤诞者益恭沉酗腆酒斥逐郊遂违亲三岁罢退乡党令未及下乞归就养者二十余人礼顺克彰孝弟以兴则又讲贯经籍俾逹奥义简习孝秀俾极儒业冠屦裳衣由公而严进退揖譲由公而仪公征甚遐吾党谁师遂相与咨度署吏布告诸儒愿立贞珉侔高状明乃访于学古之士纪公名字垂宪于后【云云】 又与太学诸生书曰始朝廷用谏议大夫阳公为司业诸生陶煦醇懿熙然大洽于兹四祀而已已诏出为道州仆时通籍光范门就职书府闻之悒然不喜非特为诸生戚戚也乃仆亦失其师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傅致诏草者仆得观之盖主上知阳公甚熟嘉美显宠勤至备厚乃知欲烦阳公宣风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献也遂寛然少喜如获慰荐于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圣不讳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论列大体闻于下执事冀少见采取而还阳公之南也翌日闻诸生爱慕阳公之德敎不忍其去顿首西阙下恳悃至愿乞留如故者百数十人辄用抚手喜甚震抃不寜不意古道复形于今仆尝读李元礼嵇叔夜传观其言太学生徒仰阙赴诉者仆谓讫千百年不可覩闻乃今日闻而覩之诚诸生见赐甚盛于戏阳公有博厚恢弘之德能并容善伪来者不拒曩闻有狂惑小生依托门下或乃飞文陈愚丑行无頼而论者以为言谓阳公过于纳污无人师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党狂狷南郭献讥曾参徒七十二人致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彼一圣两贤人继为大儒然犹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门不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材理固然也

范祖禹论阳城救陆贽欲坏裴延龄麻曰韩愈作诤臣论当城未有言之时也世之论者或祖袭愈之余意讥城以在职久而不言及陆贽之贬而后发向若贽不贬则无所成其名矣岂得遂黙而已乎臣以为不然扬雄曰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城有待而为者也遏裴延龄为相救陆贽将死此人所不能非贤孰能之一奋其忠名震四方终身废放死而无憾自古处士之有益于国如城者鲜矣后世犹责之无已其不成人之美亦甚矣

颜眞卿

范祖禹论卢杞使眞卿使希烈被杀曰闗播荐李元平卢杞陷颜真卿宰相之所好恶如此其事暴于天下非难见也而德宗不知惟其不好直而好佞所以蔽也相非其人欲不乱其可得乎

曾子固颜鲁公祠堂记曰初公以忤杨国忠斥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为之备禄山旣举兵公与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后贼之不能直窥潼关以公与杲卿挠其势也在肃宗时数正言宰相不悦斥去之又为御史唐旻所谮连辄斥李辅国迁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请问起居又辄斥代宗时与元载争论是非载欲有所壅蔽公极论之又辄斥杨炎卢杞既相德宗益恶公所为连斥之尤不满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惭其言后卒缢公以死是时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寳之际久不见兵禄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动公独以区区平原遂折其锋四方闻之争奋而起唐卒以振者公为之倡也当公之开土门同日归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余万由此观之茍顺且诚天下从之矣自此至公没垂三十年小人继续任政天下日入于弊大盗既起天子辄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观望能居其间一忤于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于再三忤于世失所而不自悔者盖未有也若至于起且仆至于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则天下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学问文章往往杂于神仙浮图之说不皆合于理及其奋然自立能至于此者盖天性然也故公之能处其死不足以观公之大何则及至于势穷义有不得不死虽中人可勉焉况公之自信也欤惟历忤大奸颠跌撼顿至于七八而始终不以死生祸福为秋毫顾虑非笃于道者不能如此足以观公之大也夫世之治乱不同而士之去就亦异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时彼各有义夫既自比于古之任者矣乃欲睠顾回隐以终于世其可乎故孔子恶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杀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谓仁者欤

六一跋麻姑坛记曰麻姑坛记颜真卿撰并书颜公忠义之节皎如日月其为人尊严刚劲象其笔画而不免惑于神仙之说释老之为斯民患也深矣

唐子西曰仁之胜不仁乆矣然有时乎不胜而反为所陷焉者命也史臣论公晚节偃蹇为奸臣所挤见陨贼手是未必然公孙丞相以仲舒相胶西梁冀以张纲守广陵李逢吉以韩愈使镇州而卢杞以公使希烈其用意正相类尔然于数君子者皆不能有所伤而公独不免于虎口由是观之士之成败存亡岂不有命耶而小人轩然自以为得计不亦谬乎

段秀实

栁子厚与昌黎书致段太尉逸事曰太尉大节古固无有然人以为偶一奋遂名无穷今大不然太尉自有难在军中其处心未尝亏侧其莅事无一不可纪会在下名未达以故不闻非直以一时取笏为谅也

陆长源郑通诚

乐天哀二良曰丞相陇西公出镇于汴州军司马御史大夫陆长源实左右之二年而军用寜司空南阳公作藩于徐州军副使祠部员外郎郑通诚实先后之三年而民用康暨十五年春陇西薨浃辰而师乱大夫以直道及祸十六年夏南阳薨翌日而难作员外以危行遇害惜乎大夫人之望也员外国之良也咸克洁于身俭于家勤于邦又申之以言行文学智谋政事故其历要官参剧务如刀剑发硎割而无滞如钟磬在悬动而有声识者以为异时登天子股肱耳目之任必能经德秉哲绍复陇西南阳之事业以藩辅王家呜呼善人宜将锺奕叶之庆而不免及身之祸天乎报施之朕何其昧欤昔诗人有黄鸟之章以哀三良不得其死今斯文亦以哀二良其篇云伊大化之无形兮浩浩而茫茫中有祸身兮若机之张梁之乱兮陆受其毒徐之难兮郑罹其殃惟善人兮邦之纪纲邦之瘁兮而人先亡谓天之恶下民兮胡为生此忠良谓天之爱下民兮胡为生此豺狼我欲阶冥冥问苍苍苍苍之不可问兮俾我心之衋伤悲夫而今而后吾知夫天难谌而命靡常

张唐英论陆长源曰尝观韩子汴州乱诗及白氏哀二良文言陆长源人之望也以直道受祸今覩其临事之迹则长源乃自贻伊戚也始朝廷徙董晋为宣武军节度使长源自汝州刺史为晋行军司马然资性轻佻言语骄傲务酷其刑以威骄兵及晋死而长源为留后藩镇旧例凡有大变皆厚赏三军或以此论之长源曰我不同河北贼以钱物买健儿旌节又不给布帛但高其盐直以折之兵士人得盐一二斤而已又从事杨仪孟叔度浮薄不检常戏入军营玩弄妇女自称孟郎三军怨怒遂执长源并杨孟杀之噫是不知机也譬之良医治疾也病有万变药亦万变若病变而药不变则寿民者皆为殇子矣故贤智之士见机以成天下之务通变以立天下之功故身亦全名亦立国家之事亦济而长源徒执匹夫介讦之节非有通变之才不知适道论有不合权不能委顺其辞卒陷屠戮所谓病变而药不变矣孟子曰盆成括小有才而不知君子之大道卒死于齐赵政曰大雅先人福之所聚小智自私藏怨之府若长源者其亦小智自私之谓乎

高愍女

李翱高愍女碑曰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者有质妹妹与其母兄者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众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于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族诛夷四方神祗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莫不欲愍女之为子也天下之为夫者莫不欲愍女之为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身也昔者曹娥思父即自沉于江狱吏呼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丐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年天生其知四女不备向遂推而布之于天下其谁不从而化焉虽有逆女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

何蕃

昌黎太学何蕃传曰蕃淮南人父母俱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于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于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于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于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欧阳生詹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塟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生詹曰朱泚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之于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于川泽涧溪之高下然则泽之道是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陆参【字公佐】

李翱陆歙州述曰凡人之所不能穷者必推之于天天之注膏雨也人之心以为生旱苖然也雨与苖运相违或雨于海于山旱苖不得仰其泽惟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贤也人之心以为拯顦顇之人然也贤者与顦顇之人时不合或死于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顦顇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唯贤者之生于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苖仰其泽顦顇之人頼其力傅说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弗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苖之不救百姓之弗頼颜子子思孟轲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列于朝虽刺于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于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日闻也其德行亦未必昭昭然闻于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刺一州又短命道病而死矣天下之人未蒙其德固宜然也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于海或降于山旱苖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之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不足于心者邪得是道者穷居于野非所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伸其何有不足于心者邪

总论德宗之政

范祖禹曰唐历世二十历年三百德宗享国二十有六年不为不乆矣以其时君考之粃政尤多而大弊有三一曰姑息藩镇二曰委任宦者三曰聚敛货财本夫志大而才小心褊而意忌不能推诚御物尊贤使能以为果敢聪明足以成天下之务初欲削平僭叛刬灭藩镇一有兴元之乱而心陨胆破惴畏姑息惟恐生事既猜防臣下则専任宦者思其穷窘则聚敛掊克益甚于初矣自古治愈乆而政愈弊年弥进而德弥退鲜有如德宗者惟不知其过也是以藩镇强而王室弱宦者専而国命危贪政多而民心离唐室之亡卒以是三者其所从来者渐矣

历代名贤确论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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