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舛谬

钟嵘《诗品》,余少时深喜之,今始知其舛谬不少。嵘以三品铨叙作者,自譬诸“九品论人,七略裁士”,乃以刘桢与陈思并称,以为文章之圣。夫桢之视植,岂但斥之与鲲鹏邪!又置曹孟德下品,而桢与王粲反居上品。他如上品之陆机潘岳,宜在中品;中品之刘琨、郭璞陶潜鲍照、谢、江淹,下品之魏武,宜在上品;下品之徐干、谢庄、王融、帛道猷、汤惠休,宜在中品。而位置颠错,黑白淆讹,千秋定论,谓之何哉?建安诸子,伟长实胜公干,而嵘讥其“以莛扣钟”,乖反弥甚。至以陶潜出于应璩,郭璞出于潘岳,鲍照出于二张,尤陋矣,又不足深辩也。

◎赵氵风应制诗

金人刘祁京叔《归潜志》:“章宗春水放海青,赵黄山氵风应制,立进诗云:‘驾鹅初暖下陂塘,羽骑星驰入建章。黄伞轻阴随凤辇,绿衣小队出鹰坊。搏空玉爪凌霄汉,瞥眼风毛堕雪霜。共喜园陵得新荐,侍臣齐捧万年觞。’章宗大喜之,以为非宿构不能至此。”此诗虽唐、宋名人应制,不能过也。

◎刘备

小说记汉昭烈帝有一玉人,常置甘夫人帐中,月映之,与玉人一色。此真不经之谈。昭烈在刘景升座上感髀里肉生,慨然流涕,乃屑作此儿女态乎!唐人有《题刘郎浦》诗云:“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此语差识得英雄本色。

◎息夫人

息夫人庙,今曰桃花夫人庙。王摩诘诗云:“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杜牧之诗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近益都孙相国亭(廷铨)诗云:“无言空有恨,儿女粲成行。”则以诙嘲出之,令人绝倒。

◎温庭筠诗

温庭筠诗:“古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此晚唐而有初唐气格者,最为高调。至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乃近俗谛,世人顾亟赏之,而罕知前作之妙,岂知诗者哉!

◎魏象枢语

故大司寇蔚州魏敏果公(象枢),在京师与予投契甚深,所作诗文每相质证,一句一字,瑕必指,公顾大喜,语其子今宫谕无伪(学诚)曰:“吾在都数十载,阅人多矣,所心折者,惟有阮亭耳。”谕德甲申秋入都,为予言如此。

◎吴雯

吴天章(雯)天才超轶,人不易及。尝为予题倪云林画云:“岂但华谢桃李,空林黄叶亦无多。”寻常眼前语,正自百思不到。晚买小圃中条之阴,有竹数百竿,梅、橘各数株,予题之曰“中条竹隐”。乃未及归老,而天章死矣,惜哉!其集,遗言属予删定,后世必有知之者。

◎论历代文章

唐末之文,吾喜杜牧、孙樵;宋南渡之文,吾喜陆游、罗愿;元文,吾喜戴表元;明初之文,吾喜徐一夔;明季之文,吾喜嘉定娄坚、临川傅占衡、余姚黄宗羲

◎钟惺早朝诗

竟陵钟伯敬集中《早朝》诗一联云:“残雪在帘如落月,轻烟半树信柔风。”阅之不觉失笑。如此措大寒乞相,乃欲周旋金华殿中,将易千门万户为茅茨土阶邪?

◎朱竹杖

闽有朱竹,色如丹砂。予尝寄书门人李中丞质君、殷太学彦来,求一枝作杖,彦来云:“旧惟古田县一僧舍有之,周栎园侍郎求以为杖,自后官闽者竞取之,遂成故事。僧苦之,竟铲去,其种绝矣。

◎鹿委

予前言“鹿委”二字未详,适阅王伯厚《汉制考》,引《周礼》“麋鹿鱼为菹”注云:“今益州有鹿委者,近由此为之矣(委,于伪反)。”疏:“益州人将鹿肉畜之委烂,谓之鹿委也。”

◎素沙

又“素沙”注:“素沙者,今之白缚也(缚,音绢)。六服皆袍,制以白缚为里使之张显。今世有沙者,名出于此。”则古“沙纱”“缚、绢”,字皆通用。

◎吉道人秋香事

小说有唐解元诡娶华学士家婢秋香事,乃江阴吉道人,非伯虎也。吉父为御史,以建言谴戍。道人于洞庭遇异人,得道术,能役鬼神。尝游虎丘,时有兄之丧,上袭麻衣,而内著紫绫挥。适上海一大家携室亦游虎丘,其小婢秋香者,见吉衣紫,顾而一笑,吉以为悦己也,诡装变姓名,投身为仆。久之,竟得秋香为室。一日遁去,大家迹之,知为吉,厚赠奁具,遂为翁婿。华则吉之本姓云。

◎浯溪诗

唐郑谷《浯溪》诗:“曲曲清江叠叠山,白云白鸟在其间。渔翁醉睡又醒睡,谁道皇天最惜闲。”又唐岭南节度使蔡京《泊浯溪》诗:“停桡积水中,极目孤烟外。借问浯溪人,谁家有山卖?”右二诗,余作《浯溪考》亦遗之,今从《万首绝句》录出,当补入之。远搜僻秘,而近失之眉睫之间,殊自笑也。

◎徽言

司马文正公《徽言》,仅二卷。公杂采《春秋外传》、《孔子家语》、《孟子》、《荀卿》、《韩诗外传》诸书之言为之。又有有其目而无其辞者,《春秋繁露》、《法言》、《太玄》、《文中子》、《新书》、《新序》、《说苑》、《潜夫论》、《管子》、《庄子》、《墨子》、《意林》、《李翱》十余种。陈氏曰:“司马温公手钞诸子,题其末曰:‘余此书类举人钞书。然举子猎其辞,余核其意;举子志科名,余志道德。’其首书‘迂叟年六十有八’,盖公在相位时,且将属疾,而好学不厌,克勤小物如此。所钞白《国语》而下六书,其目三百一十有二,小楷端谨,百世之下,使人肃然起敬。真迹藏邵康节家,其诸孙边守汉嘉,从邵氏借而刻之,携其板归越,今在其群从述尊古家。是书无门类,无义例,盖未成之书也。东莱张夙行刻之大梁,有尉氏、阮汉、闻太冲序。”

◎梁颀

安丘女子梁颀,字秀中,号袖石道人,归韩生。颇能诗,尝有句云:“梨花皓月元同色,风竹流泉不辨声。”早卒。

◎高珩诗

高侍郎念东(珩)和寒山子诗云:“诋佛耽空处,空于世何益。此言影响耳,原未究实际,空者空情想,空者空欲嗜。空者空烦恼,空者空荣利。未发之谓中,试想归何处。真空乃妙有,此中生天地。空有即中和,岂得妄同异。鸱鼠笑鸿鹄,下士多苛议。学术本上乘,反讠此无利济。试看王阳明,勋业名当世。吹毛诋良知,又谓学乖刺。旨哉古人言,蜉蝣撼大树。”又:“世儒诋仙佛,此亦不足怪。弟子不如师,门风坐颓败。两家之儿孙,其行同乞丐。都是师子虫,反把师子坏。即如所谓儒,科第事冠盖。岂徒周孔羞,那是程朱派。所以秦始皇,辣手亦痛快。”前一首破却顽空,后一首说尽三教末流之弊。

◎咏李后主

江都门人宗元鼎,字梅岑,以诗鸣江淮间。有《咏李后主》绝句云:“江南歌舞寻常事,便遣曹彬下蒋州。”余最爱其措语之妙,取入《感旧集》。近覆阅之,乃知其误。南唐自元宗时,周世宗屡侵淮南,国势削弱,至迁都豫章以避之,非始宋也。后主仁爱,无荒氵㸒失德,但溺于释氏耳。宋太祖谕徐铉曰:“江南亦有何罪?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邪!”亦非以歌舞为兵端。宗语非事实矣。

◎题榜不易

有求竹轩名于东坡者,久之书扁还之,乃“竹轩”二字。甚矣,题榜之不易也。余再入蜀,谒武侯庙,见某中丞题榜曰“丞相祠堂”,余深叹其大雅,不可移易。又吾郡重修历下亭,或题其榜曰“海右此亭古”,亦叹其确。此所谓颠扑不破者也。

◎诗中叠字

七言律有以叠字益见悲壮者,如杜子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是也。有以叠字益见萧散者,如王摩诘“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徐昌谷“开轩历历明星夕,隐几萧萧古木秋”,王敬美“山鸟自呼泥滑滑,行人相对马萧萧”是也。《诗?小雅》“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此用叠字之始,后人千古受用不尽。

◎洪武纪年

昆山顾绛亭林作《革除辨》,其言确当不可易,此史馆所当知者。略曰:“成祖以建文四年六月己巳即皇帝位,夫前代之君若此者,多即其年改元矣。不急于改元者,本朝之家法也;不容仍称建文四年者,历代易君之常例也。故七月壬午朔诏文一款‘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并未尝有革除之说,即云革除,亦革除七月以后之建文,未尝并六月以前及元二、三年之建文而革除之也。故建文有四年而不终,洪武有三十五年,而无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云云。或曰:‘洪武有三十五年,而无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可乎?’考之于古,后汉高祖之即位也,仍称天福十二年,其前则出帝之开运三年。故天福有十二年,而无九、十、十一年。与成祖之仍称洪武,岂不暗合者哉。”

◎少年才人

近少年才人负奇夭折,有云间夏完淳存古,故吏部瑗公允彝之子,十七岁著《大哀赋》,不减庾子山,世多传之。豫章黎祖功耆尔,前浙江提学博庵元宽之子,诗甚奇崛,意不可一世,亦十七岁江行死于盗。先是赋《吁嗟行》一篇,不数日遂死,若谶然。其诗云:“山何不攒峰,为刃以绝我ㄕ。天何不降玉,为棺以封我尸。区区姓字人不知,面目尘土何所为。鲁连好倜傥,曹公无威仪,肯如小儒举举衣裳学仲尼。起啮我笔燔我诗,手中提携三尺儿,谁搏白兔两丸泥。荒鸡惊起夜乱啼,神鬼丕丕得志天地悲。”南城陈伯玑允衡取其遗集入《诗慰》,新建陈士业宏绪序之。序亦奇。

◎齐衰

《檀弓》:“季武子寝疾,乔固不说齐衰而入见,曰:‘斯道也将亡矣,士唯公门说齐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昔萧颖士不脱齐衰谒李林甫,近谢通判良琦不脱齐衰谒胡佥事在恪,亦犹行古之道也。李与胡怪而叱退之,则不读书之过也。然公门脱齐衰,而颖士不脱麻衣何以得至政事堂?不可解也。

◎论君臣

明世宗读《孟子》,至对齐宣王“礼,为旧君有服”云云,几罢配享。今观“寇雠,何服之有”一语,亦诚过矣,以此垂训后世,且为乱臣贼子口实。然吾观《檀弓》子思对穆公之词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为旧君反服之礼。今之君子,进入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此语亦太过当,殊不类子思之言,恐记者有所傅会耳。总之,此等议论犹是战国谲诈相倾气习。如豫让不报中行氏而报知伯,皆是此一种见解。只从恩怨起见,非天理民彝之正。余昔《题国士桥》一绝句云:“国士桥边水,千年恨未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敖公。”此诗自谓可以敦薄。

◎刑章之失

唐初削平群雄,杀窦建德、萧铣,而赦王世充。宋太宗忌李后主,赐牵机药,必置诸死,而赦穷凶极恶之刘钅长。古今刑章之失,未有如是之甚者。

◎唐藩镇

唐藩镇跋扈,至河北三镇极矣,而皆起于仆固怀恩之养寇自重,其祸遂与唐相终始。中间止一魏博田弘正、田布父子乃心王室,尽变悖逆桀骜之风,不愧忠臣孝子,而皆不良于死。天之报施善人,何太愦愦邪!宜朱滔、王庭凑之流不绝于世也。

◎僧道

姚文献公崇《遗令》云:“佛以清净慈悲为本,而愚者写经造像以求福,汝曹勿终身不寤,追荐冥福。道士见僧获利,效其所为,尤不可延之于家,当永为后法。”近淄川高念东(珩)侍郎夙昔好佛,而遗令‘勿请恤典,勿作佛事”,可谓达观矣。

◎君子之逝

涓来大宗伯(泽弘),余同年兄弟也,以康熙辛巳致仕,侨居金陵。戊子春捐馆舍,寿八十有三。安丘王叟升华云:“初无病苦,但数日不思饮食,隐几而逝。”宗伯,善人君子,宜其如是。高念东少司寇以丁丑年无疾而终,寿八十有六,去来与宗伯同。二公皆达禅理,殆释氏所谓“入无余涅界而般涅”者邪(司寇乃宗伯之师)。

◎常熟冯氏

常熟冯班,字定远,著《钝吟杂录》,多拾钱宗伯牙慧,极诋空同、沧溟,于弘、正、嘉靖诸名家,多所訾。其自为诗,但沿《香奁》一体耳,教人则以《才调集》为法。余见其兄弟(兄名舒)所评《才调集》,亦卑之无甚高论,乃有皈依顶礼,不啻铸金呼佛者,何也?班之子曰行贤,字补之,诗学白乐天,却有自得之趣,与吴雯天章善。尝求余论定其诗,惜逸其本矣。

◎彭王倡和集

汪钝翁(琬)《说铃》云:“二王好作《香奁》诗,倡和每至数十首。刘公<甬戈>(体仁)曰:‘此虽慧业,然并此不作可也。’”盖余少时,与兄西樵及海盐彭少宰羡门(孙)倡和《香奁》体诗,世多传之。彭有句云:“仙路无缘逢巨胜,珠胎有泪滴方诸。”西樵有句云:“下杜城边分驿路,上兰门外足长亭。”余亦有句云:“洛浦神人工拾翠,魏家公子妙弹棋。”“梅根冶里春逢信,兰叶舟中晚趁潮。”详载《彭王倡和集》。

◎山川写照

余两使秦蜀,其间名山大川多矣,经其地,始知古人措语之妙。如右丞“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二十字真为终南写照也。余丙子再使蜀,归次嘉陵江,有绝句云:“冒雨下牛头,眼落苍茫里。一半白云流,半是嘉陵水。”盖牛头山最高,一径螺旋而下,人行云气中,云与江水相连,沆漭一气不可辨。诗语虽不工,亦写照也。

◎丁耀亢丘石常

诸城丁耀亢野鹤与丘石常海石友善,而皆负气不相下。一日饮铁沟园中(东坡集有《铁沟行》,即其地),论文不合,丘拔壁上剑拟丁,将甘心焉,丁急上马逸去。丁著《天史诗》,多奇句,如《老将》云:“低头怜战马,落日大江东。”《老马》云:“西风双掠耳,落日一回头。”此例皆警策。丘晚为夏津训导,《过梁山泊》诗云:“施罗一传堪千古,卓老标题更可悲。今日梁山但尔尔,天荒地老渐无奇。”丁迁惠安令,丘迁高要令,皆不赴。

◎释氏书

释氏书最不可信者,如云:“太子初生,为起三时殿,择取五百妓女,形容端正,才能巧妙,皆以名宝璎珞其身,迭代宿卫。后太子启王出游,止阎浮树下。王恐其出家,唤令回国,更增妓女而娱乐之。”既为纳妃,又增妓女而娱乐之,不知宫中须许多妓女何为?古来有此豫教之法否?其鄙倍,殊可一笑。

◎布施

《妙法莲华经》,诵写皆有利益,然其开卷即说布施。如言:“或有行施,金银珊瑚,真珠牟尼,车渠玛瑙,金刚诸珍,奴婢车乘,宝饰辇舆,欢喜布施。”又云:“名衣上服,价值千万。或无价衣,施佛及僧。千万亿种,旃檀宝舍。众妙卧具,施佛及僧。如是等施,种种微妙。”云云不知出世人需此许多长物将焉用之?抑与身心有何关涉?只令俗僧援为口实,为清净寂灭之累而已。大善知识,必能辨之。

◎佛如麻苇

毗婆尸已来才有七佛,而《内典》云:“成劫已过,入住劫来,释迦牟尼如来于住劫中,当第四佛,尚余九百丸十六佛,于后续次而出。”信如经言,何佛如麻苇之多邪?然释迦之后,降而为祖,历一十八代,不闻有佛。东土自初祖达摩而后,止于六祖,亦不闻有佛。所谓九百九十六佛者,将俟何日邪?亦幻而无稽矣。

◎兴渠

《梵网经》:“修行之人,不得食五辛。五辛者:一葱、二薤、三韭、四蒜、五兴渠。”兴渠出于阗国,根粗如细蔓菁根而白,其臭如蒜。或云芸苔、胡荽者,非。

◎须臾

僧氏律云:“二十念名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彭尧谕

彭尧谕,字西园,中州人,仕为某府通判。顷见某为作传云:“尝在京师人家席上,遇竟陵钟惺,谈诗不合,欲拳殴之,钟避去乃已。”余读之失笑。方钟名盛时,如尧谕辈者遇之,方屏息不暇,而敢与之论诗,且拳殴之邪?不度德,不量力,姑妄言之,适足供识者一笑耳。

◎张复我编修

前辈如以甲子科举者犹及见后甲子科,则与新榜中式举人称同年。此余幼闻诸先祖方伯赠尚书府君者。吾乡胶西张编修复我(应桂),举于顺治戊子,昨乙酉秋,送其孙赴试济南,过余信宿,大椿轩神,气不衰。今又三年戊子,闻又送其孙来济,年八十二矣。八十时游吴,纳一小姬,年才十六。

◎章秀

章秀,徐州人,家于汴,能小诗。初适市人负贩者,厌之,已而弃去,独居。孙检讨予未()游梁,与相倡和,遂归之。时康熙丁亥,章年六十又五,而倡随甚相得也。尝在中牟有和余三绝句云。

◎神女楼

今真定府隆平县,汉之广阿也。《史记》赵武灵王尝游于此,梦见神女,使群从赋之,以侈其事。然则梦神女者不惟楚襄王也,彼犹寓言,此则真梦,而古今词人赋咏概不之及,何欤?按:真定有神女楼,余壬子过之,有诗云:“神女楼高望杳冥,恒阳缥缈乱峰青。百年河北蟠三镇,千里行山入五陉。”即此楼也。

◎平泉

《天下名胜志》云:“平泉庄距赞皇县一舍许,周回十里,堂榭百余楹,奇花异草、珍松怪石,靡所不致。今为玉泉寺。”按:平泉自在洛阳,此出傅会耳。

◎何采

春坊中允何采,字第五,桐城人,相国文端公如宠之孙,黄州太守应璜子也。工书法,诗亦有名,然好骂詈刺讥,在翰林,名陷轻薄。方邵屯阝亨咸,何氏之甥,又黄州君之婿也。顺治丁亥登第,铨授兰溪知县,黄州饯之,并延其父坦庵宫詹(拱乾)。邵屯阝,詹事之爱子也。将就坐,詹事戏语黄州曰:“姐哥(邵屯阝小字)今日正客,当占上坐,吾两老人皆前席主位可乎?”黄州曰:“但不知有此例否?”第五在旁应声曰:“有之。”众愕然,问出何书。第五曰:“出《孟子》‘尧率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众大笑。法方伯黄石(若真)在金陵,方典武闱而奉家讳,仓卒不得出,黾勉终事。第五遣人送诗云:“门人只读《孙吴传》,何必教渠废《蓼莪》。”巨商某者,其母大寿,走厚币请故相至金陵游山,主于其家。是日,宾客方群集上寿,第五送诗曰:“朝贩纲盐暮沸笙,满堂宾客尽鸡鸣。可怜丞相张苍老,也拜高台寡妇清。”金陵人竞传之。

◎史断

史断自胡致堂《管见》而后,以东阿于文定公《读史漫录》为最。竟陵钟退谷《史怀》多独得之见,其评左氏,亦多可喜。《诗归》议论尤多造微,正嫌其细碎耳,至表章陈昂、陈治安两人诗,尤有特识。而耳食者一概吠声,可叹。

◎龙光

龙光,字二为,望江人,康熙丁未进士。自记前身太白山湫龙也,每雷电风雨,辄心喜,意气飞动。然仕途轲,仕止福建某府同知。

◎海岱诗社

吾乡六郡,青州冠盖最盛。明嘉靖、万历间,官至尚书者八九人。而世宗时,林下诸老为海岱诗社,倡和尤盛,其人则冯闾山、黄海亭、石来山、刘山泉、范泉、杨渑谷、陈东渚,而即墨蓝北山亦以侨居与焉。倡和诗凡十二卷,无刊本。余近访得钞本,诗各体皆入格,非浪作者。闾山名裕,即四冯之父(惟健、惟敏、惟重、惟讷),文敏琦之曾祖。山泉、范泉,则文和翊之孙也。此集惜不行于世,乃钞而藏之。其后大司空龙渊钟公晚年里居,复举真率之会,多至三十人,而诗歌倡和不及前矣(《海岱社诗》即文敏公所选)。

◎明诗选

陈大樽《明诗选》,于弘、正间持择甚精,嘉靖以来,便稍皮相,什得七八耳。至《拟早朝》应制之体阑入,未免可厌。万历以下,如汤义仍、曹能始,不愧作者,概置之桧下无讥之列,此则大误。须合牧斋《列朝诗集》观之(弘、嘉间,虞山先生之论不足为据,当以陈为正)。

◎傅国逸事

傅国,字鼎卿,别字丹水,临朐人,其父老儒也。少贫,而读书慧甚,里人感异梦,以女妻之。无居以娶,某广文者捐庙Й隙地,筑一室为娶焉。尝适市为妻市布作衣襦,恐其绐己,令尺剪而酬其直。弱冠乡举,怒一妓不时至,械其手令歌,不中节辄笞之。成进士,由通许令入户部为郎,督饷辽东。罢归,卜筑云黄山中,以石为门,望之如墟墓间物。自作传刻两扉上,中作一楼,名凝远,聚书万卷。每春时出游,乘肩舆,去幕帷,进贤冠,朱衣束带,遍历村墅。以其女嫁时贫无奁具,召之归,盛治奁具,择吉日,令婿亲迎。其任诞如此。甲申鼎革后,足不下楼。一日寇至,积薪焚其楼;遂与图书俱烬。居常为其戚殷生言:“吾右臂时时汗出如滴泉,法当死于火。”至是果然。寿光安致远静子状其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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