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纪

光宗皇帝

纲 庚戌,光宗皇帝绍煕元年,春正月朔,帝朝寿皇于重华宫。

纲 二月,殿中侍御史刘光祖乞禁讥议道学者。

目 光祖入对言:“近世,是非不明则邪正互攻,公论不立则私情交起,此固道之消长,时之否泰,而实为国家之祸福,社稷之存亡,甚可畏也!本朝士大夫学术最为近古,初非有强国之术,而国势尊安,根本深厚。咸平、景德之间,道臻皇极,治保太和至于庆历、嘉祐盛矣。不幸而坏于熙、丰之邪说,疏弃正士,招徕小人,幸而元祐君子起而救之。绍圣、元符之际,群凶得志,绝灭纲常,崇、观而下,尚复何言?臣始至时,闻有讥贬道学之说,而实未睹朋党之分,逮臣复来则朋党已成,而忠谏者获罪矣。夫以忠谏为罪,其去绍圣几何?陛下即位之初,凡所进退,率用人言,初无好恶之私,岂以党偏为主!而一岁之内,逐者纷纷,往往推忠之言,谓为沽名之举,至于洁身以退,亦曰愤怼而然,欲激怒于至尊,必加之以谤讪。臣欲息将来之祸,故不惮反复以陈,伏冀圣心豁然,永为皇极之主,使是非由此而定,公论由此而明,道学之讥由此而消,朋党之迹由此而泯,和平之福由此而集,国家之事由此而理,则生灵之幸,社稷之福也。不然,相激相胜,展转反复,为祸无穷,臣实未知税驾之所。”帝下其章,读者至于流涕,何澹见之,数日恍惚无措。

是年,廷试举人,婺州进士王介策亦言:“今之所谓道学者,即世之君子正人也。君子正人之名不可逐,故设为此名一网去之,圣明在上而天下以道学为讳,将何以立国哉!”帝嘉叹,擢为第三,由是道学之讥少沮。

纲 夏四月,以伯圭嗣秀王。

目 伯圭,寿皇母兄,而秀王子偁之长子也。伯圭谦谨,不以近属自居,每入见,帝行家人礼,宴私隆洽,伯圭执臣礼愈恭。

纲 秋七月,以留正为左丞相,王蔺为枢密使,葛邲参知政事,胡晋臣签书枢密院事。冬十二月,王蔺罢,以葛邲知枢密院事,胡晋臣参知政事。

纲 辛亥,二年,冬十一月,帝有事于太庙,后杀贵妃黄氏。翌日郊,大风雨,不卒事而还。帝有疾。

目 初,帝欲诛宦者,近习惧,遂谋离间三宫,帝疑之,不能自解。会帝得心疾,寿皇构得良药,欲因帝至宫授之。宦者遂诉于皇后曰:“太上合药一大丸,俟宫车过即投药;万一不虞,奈宗社何!”后观药实有,心衔之。顷之,内宴,后讲立嘉王扩为太子,寿皇不许。后曰:“妾,六礼所聘,嘉王,妾亲生也,何为不可?”寿皇大怒。后退,持嘉王泣诉于帝,谓寿皇有废立意。帝惑之,遂不朝寿皇。

一日,帝浣手宫中,睹宫人手白,悦之。他日,后遣人送食合于帝,启之,则宫人两手也。后又以黄贵妃有宠,因帝祭太庙,宿斋宫,后杀贵妃以暴卒闻。翌日,合祭天地,风雨大作,黄坛烛尽灭,不能成礼而罢。

帝既闻贵妃卒,又值此变,震惧增疾,不视朝,政事多决于后,后益骄恣。寿皇闻帝疾亟,往南内视之;且责后,后怨愈深。

纲 壬子,三年,春三月,帝疾瘳,群臣请朝重华宫,不果行。

目 帝自有疾,重华温凊之礼,以及诞辰节序,屡以寿皇传旨而免。既而帝神思浸清,宰辅百官下至韦布之士,以过宫为请者甚众;至有扣头引裾,号泣而谏者。帝开悟,有翻然夙驾之意;既而不果行,都人始以为忧。

纲 夏四月,以丘崈为四川制置使。

目 初,留正帅蜀,虑吴氏世将,谋去之,不果。至是议更蜀帅,正言:“西边三将,惟吴氏世袭兵柄,号为吴家军,不知有朝廷。”遂以户部侍郎丘崈往。崈陛辞,奏曰:“臣入蜀后,吴挺脱至死亡,兵权不可复付其子,臣请得以便宜抚定诸军。”许之。

纲 六月,以陈骙同知枢密院事。

目 骙疏三十条,如宫闱之分不严则权柄移,内谒之渐不杜则明断息,谋台谏于当路则私党植,咨将帅于近习则贿赂行,不求谠论则过失彰,不谨旧章则取舍错,宴饮不时则精神昏,赐予不节则财用竭,皆切于时病。

纲 冬十一月,日南至,越六日,帝始朝重华宫。

目 十一月丙戌,日南至,兵部尚书罗点、给事中尤袤等上疏请帝朝重华宫,不从。吏部尚书赵汝愚入对,往复规谏,帝意乃悟。汝愚又属嗣秀王伯圭调护,于是两宫之情始通。辛卯,帝朝重华宫,皇后继至,从容竟日而还,都人大悦。

纲 是岁,诸路大水。

纲 癸丑,四年,春三月,以葛邲为右丞相,陈骙参知政事,胡晋臣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同知院事。

纲 夏五月,赐礼部进士陈亮及第。

目 亮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所交皆一时豪俊,志存经济。隆兴初,上中兴五论,不报。退居婺之永康,益力学著书,尝圜视钱塘,喟然叹曰:“城可灌也!”盖以地下于西湖耳。淳煕中更名同,诣阙上书,极言时事,因言钱塘非驻跸之所。寿皇赫然震动,召令上殿,将擢用之。曾觌闻而欲见焉,亮耻之,逾垣而逃。觌不悦,大臣亦恶其言切直,交沮之。待命十日,再诣阙上书。寿皇欲官亮,亮闻而笑曰:“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即渡江归。厉志读书,所学益博。其学自孟子后惟推王通,尝曰:“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眇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上,以涵养为正,睟面盎背,则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自谓差有一日之长。”盖指朱熹吕祖谦也。

至是策进士,问以礼乐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师道对,且曰:“臣窃叹陛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余,所以察辞而观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岂徒一月四朝,为京邑之美观也哉!”帝得其策大喜,以为善处父子之间,御笔擢为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未上,一夕卒。

纲 利州安抚使吴挺卒,丘崈使总领财赋杨辅等权总其军。

纲 六月,胡晋臣卒。

目 帝自有疾不视朝,晋臣与留正同心辅政,中外帖然。其所奏陈,以温请定省为先,次及亲君子,远小人,抑侥幸,消朋党,启沃剀切,弥缝缜密,人无知者。

纲 秋七月,以赵汝愚知枢密院事。余端礼同知院事。

纲 九月,群臣请帝朝重华宫,不听,冬十一月始朝。

目 帝制于后,久不朝重华宫。会九月重阳节,群臣连章请帝过宫,不听。中书舍人陈傅良上疏力谏。给事中谢深甫言:“父子至亲,天理昭然。太上之爱陛下,亦犹陛下之忧嘉王。太上春秋高,千秋万岁后,陛下何以见天下?”帝感悟,趣命驾往朝,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后挽留帝入,傅良趣进,引帝裾,请毋入,因至屏后,后叱之。傅良痛哭于庭,后益怒,遂传旨罢还内。傅良下殿径行,诏改秘阁修撰,不受。于是著作郎沈有开、秘书郎彭龟年等皆上疏请朝,不从。十月,工部尚书赵彦逾等上书重华宫,乞会庆节勿降旨免朝。及会庆节,帝复称疾不朝;丞相以下皆上疏自劾,乞罢黜。嘉王府翊善黄裳请诛内侍杨舜卿,彭龟年请逐陈源以谢天下。太学生汪安仁等一百一十八人上书请朝重华宫,皆不报。十一月,彦逾复力谏,帝始往朝。

纲 十二月,夏主仁孝卒,子纯祐立。

目 仁孝在位五十五年,始建学校于国中,立小学于禁中,亲为训导,尊孔子为文宣帝。然权臣擅国,兵政衰弱。子纯祐立,改元天庆,号仁孝曰仁宗。

纲 以朱熹知潭州。

目 使者自金还,言金人问“朱先生安在?”故有是命。

纲 甲寅,五年,春正月,寿皇有疾。

纲 葛邲罢。

目 邲为相,专守祖宗法度,荐进人才,博采古论,惟恐其人闻之。常曰:“十二时中,莫欺自己。”其实践如此。

纲 金购求遗书。

纲 夏四月,帝及后幸玉津园,群臣请帝问疾重华宫,不从。

目 自寿皇不豫,群臣请帝省视,皆不报,而与皇后幸玉津园。兵部尚书罗点请先过重华,且曰:“陛下为寿皇子,四十余年无一间言,止缘初郊违豫,寿皇尝至南内督过,左右之人自此谗间,遂生忧疑。乃若深居不出,久亏子道,众口谤,祸患将作,不可以不虑。”帝曰:“卿等可为朕调护之。”侍讲黄裳对曰:“父子之亲,何俟调护!”点曰:“陛下一出,即当释然。”帝犹未许。点乃率讲官言之,帝曰:“朕心未尝不思寿皇。”点曰:“陛下久阙定省,虽有此心,何以自白?”起居舍人彭龟年连三疏请对,不报。属帝视朝,龟年不离班位,伏地扣额,血流渍甃。帝曰:“素知卿忠直,欲何言?”龟年奏:“今日无大于过宫。”余端礼因曰:“扣额龙墀,曲致忠恳,臣子至此,岂得已邪?”帝曰:“知之。”然犹不往。

寿皇疾益甚,群臣上疏请者相继。帝将以癸丑日朝,至期,帝复辞以疾。于是群臣请斥罢者百馀人,诏不许。起居郎兼中书舍人陈傅良,请以亲王、执政一人充重华宫使。台谏交章劾内侍陈源、杨舜卿、林亿年离间之罪,请逐之。

纲 五月,寿皇疾大渐,诏嘉王扩问疾重华宫。

目 陈傅良以帝不往重华宫,乃缴上告敕,出城待罪。丞相留正等率宰执进谏,帝拂衣起,正引帝裾泣谏。罗点进曰:“寿皇疾势已危,不及今一见,后悔何及!”群臣随帝入至福宁殿,内侍阖门,恸哭而出。明日,帝召罗点入对,点言:“前日迫切献忠,举措失礼,陛下赦而不诛,然引裾亦故事也。”帝曰:“引裾可也,何得辄入宫禁乎?”点引宰辛毗事以谢。彭龟年、黄裳、沈有开奏:“乞令嘉王诣重华宫问疾。”许之,王至宫,寿皇为之感动。

纲 六月,寿皇崩,帝称疾不出。留正等诣寿圣皇太后代行丧礼。

目 寿皇崩,年六十八。赵汝愚以闻,因请诣重华宫成礼,帝许之。至日昃不出,宰相乃率百官诣重华宫发丧。将成服,留正与汝愚议,介少傅吴琚请寿圣皇太后垂帘暂主丧事,太后不许,正等奏:“乞太后降旨,以皇帝有疾,暂就宫中成服。然丧不可以无主,祝文称‘孝子嗣皇帝’,宰臣不敢代行。太后,寿皇之母也,请设行祭礼。”太后许之。

纲 尊寿圣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寿成皇后为皇太后。

纲 秋七月,留正请建太子,不许,遂称疾而遁。

目 尚书左选郎官叶适言于留正曰:“帝疾而不执丧,将何辞以谢天下?今嘉王长,若预建参决,则疑谤释矣。”正从之,率宰执入奏云:“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储位以安人心。”不报。越六日又请,御劄付丞相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正得之大惧,因朝佯仆于庭,即出国门,上表请老。

初,正始议帝以疾未克主丧,宜立皇太子监国,设议内禅,太子可即位;而赵汝愚请以太皇太后旨禅位嘉王。正谓建储诏未下,遽及此,他日必难处,与汝愚异,遂以肩舆五鼓逃去。

纲 太皇太后诏嘉王扩成服即位,尊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

目 留正既去,人心益摇,会帝临朝,忽仆于地,赵汝愚忧危不知所出,内禅之议益决。属工部尚书赵彦逾结殿帅郭杲,而与左选郎官叶适、左司郎中徐谊谋可以白内禅意于太皇太后者,乃遣知门事韩侂胄。侂胄,琦五世孙,太后女弟之子也。侂胄因所善内侍张宗尹以奏太后,不获命,逡巡将退。内侍关礼见而问之,侂胄具述汝愚意。礼令少俟,入见太后而泣,太后问故,且云:“侂胄安在?”礼曰:“臣已留其俟命。”太后曰:“事顺则可,令谕好为之。”礼报侂胄,侂胄复命,日已向夕,汝愚始以其事语陈骙、余端礼,亟命郭杲等夜以兵分卫南北内。时将禫祭,翌日甲子,群臣入,嘉王亦入,汝愚率百官诣梓宫前,太后垂帘,汝愚率同列再拜奏:“皇帝疾未能执丧,臣等乞立皇子嘉王为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念欲退闲’之旨,取太皇太后处分。”太后曰:“即有御笔,相公当奉行。”汝愚袖出所拟太后指挥以进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御笔,欲自退闲。皇子嘉王扩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太后览毕曰:“甚善。”乃命汝愚以旨谕皇子即位。皇子固辞曰:“恐负不孝名!”汝愚奏:“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于何地?”众扶皇子入素幄,披黄袍,方却立未坐,汝愚率同列再拜。皇子诣几筵奠哭尽哀,遂衰服出就重华殿东庑素幄立,内侍抉掖乃坐。百官起居讫,行坛祭礼,寻诏:“即以寝殿为泰安宫,以奉上皇。”民心悦怿,中外晏然,汝愚之力也。

纲 立皇后韩氏。

目 后,琦六世孙,父曰同卿,侂胄则其季父也。被选入宫,能顺适两宫意,遂归嘉王邸,至是立为后。

纲 以赵汝愚兼权参知政事。

纲 召留正赴都堂视事。

目 帝手札遣使召正还。侍御史张叔椿请议正弃国之罚,乃徙叔椿为吏部侍郎,而正复相。

纲 以赵汝愚为右丞相。汝愚辞,遂以为枢密使。以陈骙知枢密院事,罗点签书院事,余端礼参知政事。

纲 加殿前都指挥使郭杲武康节度使,知门事韩侂胄汝州防御使。

目 韩侂胄欲推定策功,赵汝愚曰:“吾,宗臣;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乃加杲节钺,但迁侂胄防御使。侂胄大失望,然以传导诏旨,浸见亲幸,时时乘间窃弄威福。知临安府徐谊告汝愚曰:“侂胄异时必为国患,宜饱其欲而远之。”不听。汝愚欲推叶适之功,适辞曰:“国危效忠,职也,适何功之有?”及闻侂胄觖望,言于汝愚:“侂胄所望不过节钺,宜与之。”不从。适叹曰:“祸自此始矣!”遂力求补外。

纲 贬内侍陈源等十人。

纲 八月,召朱熹至,以为焕章阁待制兼侍讲。

目 先是黄裳为嘉王府翊善,上谕之曰:“嘉王进学,皆卿之功。”裳谢曰:“若欲进德修业,追迹古先哲王,则须寻天下第一等人。”上问为谁,裳以熹对。彭龟年为嘉王府直讲,因讲鲁庄公不能制其母,云“母不可制,当制其侍御仆从。”王问:“此谁之说?”对曰:“朱熹说也。”自后每讲必问熹说如何?至是,赵汝愚首荐熹,遂自知潭州召入经筵。

熹在道闻泰安朝礼尚缺,近习已有用事者,即具奏云:“陛下嗣位之初,方将一新庶政,所宜爱惜名器,若使幸门一开,其弊不可复塞。至于博延儒臣,专意讲学,必求所以深得亲懽者,为建极导民之本;思所以大振朝纲者,为防微虑远之图。”不报,且辞新命,不许。及入对,首言:“乃者太皇太后躬定大策,陛下寅绍丕图,可谓处之以权,而庶几不失其正;今反不能无疑于逆顺之际,窃为陛下忧之。尤有可诿者,亦曰陛下之心,前日未尝有求位之计,今日未尝忘思亲之心,此则所以行权而不失其正之根本也。充未尝求位之心,以尽负罪引慝之诚;充未尝忘亲之心,以致温凊定省之礼,始终不越乎此,而大伦可正,大本可立矣。”时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下有水石,孙逢吉覆按,乞别求吉兆。有旨集议,熹上议状言:“寿皇圣德,衣冠之藏,当博求名山,不宜偏信台史,委之水泉沙砾之中。”不报。

纲 增置讲读官。

纲 内批罢左丞相留正。

目 韩侂胄浸谋预政,数诣都堂,正使省吏谕之曰:“此非知日往来之地。”侂胄怒而退。会正与汝愚议攒宫不合,侂胄因间之于帝,遂以手诏罢正出知建康府。正谨法度,惜名器,毫发不可干以私,与周必大俱以相业称。

纲 以赵汝愚为右丞相。

目 汝愚本倚留正共事,怒韩侂胄不以告,及来谒,因不见之,侂胄惭忿。罗点谓汝愚曰:“公误矣!”汝愚悟,乃见之,侂胄终不怿。

纲 九月,罗点卒。

目 点孝友端介,不为矫激之行。或谓天下事非才不办,点曰:“当论其心。心苟不正,才虽过人,亦何取战!”时给事中黄裳亦卒,赵汝愚泣谓帝曰:“黄裳、罗点相继沦谢,二臣不幸,天下之不幸也。”

纲 以京镗签书枢密院事。

纲 冬十月,内批以谢深甫为御史中丞,刘德秀为监察御史,罢右正言黄度

目 韩侂胄日夜谋去赵汝愚,知门事刘亦以不得预内禅,心怀不平,因谓侂胄曰:“赵相欲专大功,君岂惟不得节钺,将恐不免岭海之行!”侂胄愕然,问计,曰:“惟有用台谏耳。”侂胄问:“若何而可?”曰:“御笔批出是也。”侂胄然之,遂以内批拜给事中谢深甫为中丞。

会汝愚请令近臣荐御史,侂胄密以其党刘德秀属深甫,遂以内批用之。由是刘三杰、李沐等牵连以进,言路皆侂胄之人,排斥正士。朱熹忧其害政,每因进对,为帝切言之。复疏白汝愚,当以厚赏酬侂胄之劳,勿使预政。汝愚为人疏,谓其易制,不以为虑。

黄度将上疏论侂胄之奸,侂胄觉之,以御笔除度知平江府。度言:“蔡京擅权,天下所由以乱。今侂胄假御笔逐谏臣,使俛首去,不得效一言,非国之利也。”固辞,奉祠归养。

纲 闰月,内批罢焕章阁待制兼侍讲朱熹。

目 熹每进讲,务积诚意以感动帝心,以平日所论著敷陈开析,坦然明白,可举而行。讲毕,有可以开益帝德者罄竭无隐,帝亦虚心嘉纳焉。至是,以黄度之去,因讲毕奏疏,极言“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进退宰臣,移易台谏,皆出陛下之独断,中外咸谓左右或窃其柄,臣恐主威下移,求治反乱矣”。疏入,侂胄大怒,使优人峨冠阔袖象大儒戏于帝前,因乘间言熹迂阔不可用。帝方倚任侂胄,乃出御批云:“悯卿耆艾,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赵汝愚袖御笔见帝,且见且拜,帝不省;汝愚因求罢去,不许。越一日,侂胄使其党封内批付熹,熹即附奏谢,遂行。中书舍人陈傅良封还录黄,起居郎刘光祖、起居舍人邓驲、御史吴猎、吏部侍郎孙逢吉、登闻鼓院游仲鸿交章留熹,皆不报。傅良、光祖亦坐罢。工部侍郎黄艾,因侍讲问逐熹之骤,帝曰:“始除熹经筵耳,今乃事事欲与闻。”艾力辨其故,帝不听。熹登第五十年,仕于外仅九考,立朝才四十六日,进讲者七,知无不言,既去,侂胄益无所忌惮矣。

纲 十一月,以韩侂胄兼枢密都承旨。

纲 诏行孝宗皇帝丧三年。葬永阜陵。

纲 十二月,内批罢吏部侍郎兼侍讲彭龟年,进韩侂胄一官。

目 侂胄权势日重,龟年上疏条奏其奸,请去之,且云:“陛下逐朱熹太暴,故欲陛下亦亟去此小人,毋使天下人谓陛下去君子易,去小人难。”于是龟年、侂胄俱请祠,帝欲两罢其职,陈骙进曰:“以门去经筵,何以示天下?”既而内批龟年与郡,侂胄进一官,与在京宫观。给事中林大中、中书舍人楼钥缴奏,以为非是,不听,由是侂胄益横。

纲 陈骙罢,以余端礼知枢密院事,京镗参知政事,郑侨同知枢密院事。

目 骙与赵汝愚素不协,未尝同堂语。及争彭龟年事,韩侂胄语人曰:“彭侍郎不贪好官,固也,元枢亦欲为好人邪?”故罢之,而引京镗居政府以间汝愚。汝愚孤立于朝,天子亦无所倚信。

纲 以赵彦逾为四川制置使。

目 工部尚书赵彦逾以有功于帝室,冀赵汝愚引居政府。及除蜀帅,大怒,遂与韩侂胄合,因陛辞,疏廷臣姓名于帝,指为汝愚之党。且曰:“老奴今去,不惜为陛下言之。”由是帝亦疑汝愚矣。

宁宗皇帝

纲 乙卯,宁宗皇帝庆元元年,春正月,白虹贯日。以李沐为右正言。二月,罢右丞相赵汝愚。

目 韩侂胄欲逐汝愚而难其名,谋于京镗。镗曰:“彼宗姓也,诬以谋危社稷,则一网打尽矣。”侂胄然之。以秘书监李沐尝有怨于汝愚,引为右正言,使奏“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乞罢其政,以奠安天位,杜塞奸源”。是日,汝愚出浙江亭待罪,遂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福州。谢深甫等论:“汝愚冒居相位,今既罢免,不当加以书殿隆名、帅藩重寄,乞令奉祠请咎。”命提举洞霄宫。直学士院郑湜草制词,有曰:“顷我家之多难,赖硕辅之精忠,持危定倾,安社稷以为悦,任公竭节,利国家无不为。”坐无贬词,亦免官。

兵部侍郎章颖侍经帏,帝曰:“谏官有言赵汝愚者,卿等谓何?”同列漫无可否,颖奏言:“天地变迁,人情危疑,加以敌人嫚侮,国势未安,未可轻退大臣,愿降诏宣谕汝愚,毋听其去。”国子祭酒李祥言:“去岁国遭大戚,中外汹汹,留正弃宰相而去,官僚几欲解散,军民皆将为乱,两宫隔绝,国丧无主。汝愚以枢臣独不避殒身灭族之祸,奉太皇太后命翊陛下以登九五。勋劳著于社稷,精忠贯于天地,乃卒受黯黮而去,天下后世其谓何?”知临安府徐谊素为汝愚所器,凡有政务,多咨访之。谊随事裨助,不避形迹,又尝劝汝愚早退,及豫防侂胄之奸,侂胄尤怨之。及是,与国子博士杨简亦抗论留汝愚,李沐劾为党,皆斥之。

纲 夏四月,安置太府寺丞吕祖俭于韶州。

目 祖俭上书诉赵汝愚之忠,并论朱熹老儒,彭龟年旧学,李祥老成,不当罢斥,语侵韩侂胄。有旨:“祖俭朋比罔上,送韶州安置。”或谓侂胄曰:“自赵丞相去,天下已切齿,今又投祖俭瘴乡,不幸或死,则怨益重。”侂胄始改送吉州。祖俭尝曰:“因世变有所摧折失其素履者,固不足言;因世变而意气有所加者,亦私心也。”竟死吉州。

纲 以余端礼为右丞相,郑侨参知政事,京镗知枢密院事,谢深甫签书院事。

纲 流太学生杨宏中等六人。

目 宏中与周端朝、张衜、林仲麟、蒋傅、徐范六人伏阙上书,言:“近者谏官李沐论罢赵汝愚,陛下独不念去岁之事乎?人情惊疑,变在朝夕,是时假非汝愚出死力,定大议,虽百李沐,罔知攸济!当国家多难,汝愚立枢府,本兵柄,指挥操纵,何向不可?不以此时为利,今上下安妥,乃有异议乎?章颖、李祥、杨简发于中激,力辨其非,即遭斥逐。六馆之士,拂膺愤怨,李沐自知邪正不两立,思欲尽覆正人以便其私,必托朋党以罔陛下之听。臣恐君子小人消长之机于此一判,则靖康已然之验,何堪再见于今日邪?伏愿陛下念汝愚之忠勤,察祥、简之非党,灼李沐之回邪,窜沐以谢天下,还祥等以收士心。”疏上,诏:“宏中等罔乱上书,扇摇国是,悉送五百里外编管。”

纲 六月,右正言刘德秀乞考核邪正真伪,遂罢国子司业汪逵等。

目 自程颢程颐传孔、孟千载之学,其徒杨时传之罗从彦,从彦传之李侗。朱熹师侗,致知力行,其学大振,流俗丑正,多不便之,遂有“道学”之名,阴以攻诋。及韩侂胄用事,士大夫宗为清议所摈者,乃教以凡相与异者,皆道学之人也,阴疏姓名授之,俾以次斥逐。或又为言:“以道学目之,则有何罪?当名曰伪学。”盖谓贪黩放肆乃人真情,廉洁好修者皆伪耳。由是有伪学之目,善类皆不自安。至是,德秀上言:“邪正之辨,无过于真与伪而已。彼口道先王之言,而行如市人所不为,在兴王之所必斥也。昔孝宗垂意规复,首务核实,凡言行相违者未尝不深知其奸,臣愿陛下以孝宗为法,考核真伪以辨邪正。”诏下其章。由是博士孙元卿、袁燮、国子正陈武皆罢。汪逵入劄子辨之,德秀以逵为狂言,亦被斥。中丞何澹急欲执政,亦上疏言:“专门之学,流而为伪,空虚短拙,文诈沽名。愿风厉学者,专师孔子,不必自相标榜。”诏榜于朝堂。

纲 加韩侂胄保宁节度使。

纲 冬十一月,窜故相赵汝愚于永州,汝愚至衡州暴卒。

目 韩侂胄忌汝愚,必欲置之死以息人言。至是,监察御史胡纮上言汝愚倡引伪徒,谋为不轨,乘龙授鼎,假梦为符,因条奏其十不逊,且及徐谊。诏责汝愚宁远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谊惠州团练副使,南安军安置。汝愚怡然就道,谓诸子曰:“观侂胄之意,必欲杀我;我死,汝曹尚可免也。”明年正月,行至衡州,病作,衡守钱鍪承侂胄密谕窘辱百端,汝愚暴薨,天下闻而冤之。

纲 丙辰,二年,春正月,以余端礼、京镗为左、右丞相,谢深甫参知政事,郑侨知枢密院事,何澹同知院事。

纲 二月,以端明殿学士叶翥知贡举。

目 翥与刘德秀同知贡举,奏言:“伪学之魁,以匹夫窃人主之柄,鼓动天下,故文风未能丕变。乞将‘语录’之类尽行除毁。”故是科取士,稍涉义理者悉皆黜落,六经、语、孟、中庸、大学之书为世大禁。

纲 夏四月,余端礼罢。

纲 以何澹参知政事,叶翥签书枢密院事。罢礼部侍郎倪思

目 初,翥要思列疏论伪学,思不从,韩侂胄遂荐翥而罢思。

纲 秋七月,罢殿中侍御史黄黼。

目 中书舍人汪义端引唐李林甫故事,以伪学之党皆名士,欲尽除之。太皇太后闻而非之,帝乃诏台谏、给、舍:“论奏不必更及旧事,务在平正,以副朕建中之意。”诏下,韩侂胄及其党皆怒,刘德秀遂与御史张伯垓、姚愈等上疏力争,以为不可,乃改“不必更及旧事”为“不必专及旧事”。自是侂胄与其党攻治之志愈急矣。

黄黼上言:“治道在黜首恶而任其贤,使才者不失其职,而不才者无所憾。故仁宗尝曰:‘朕不欲留人过失于心。’此皇极之道也。”遂罢黼而以姚愈代之。

纲 八月,禁用伪学之党。

目 太常少卿胡纮上书言:“比年以来,伪学猖獗,图为不轨,摇动上皇,诋诬圣德,几至大乱。赖二三大臣台谏,出死力而排之,故元恶陨命,群邪屏迹。自御笔存救偏建中之说,或者误认天意,急于奉承,倡为调停之议,取前日伪学之奸党次第用之,以冀幸其它日不相报复。往者建中靖国之事,可以为戒,陛下何未悟也?宜令退伏田里,循省愆咎。”遂诏:“伪学之党,宰执权住进拟。”自是学禁愈急。已而言者又论伪学之祸,乞鉴元祐调停之说,杜其根源,遂有诏:“监、司、帅、守荐举改官,并于奏牍前声说非伪学之人。”会乡试,漕司前期取家状,必令书“系不是伪学”五字。抚州推官柴中行,独申漕司云:“自幼习易,读程氏易传,未审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士论壮之。

纲 冬十月,召陈贾为兵部侍郎。

目 以其尝击朱熹也。

纲 十二月,削秘阁修撰朱熹官,窜处士蔡元定于道州。

目 熹家居,自以蒙累朝知遇之恩,且尚带从臣职名,义不容默,乃草封事数万言,陈奸邪蔽主之祸,因以明丞相赵汝愚之冤。子弟诸生更进迭谏,以为必且贾祸,熹不听。蔡元定请以蓍决之,遇遯之同人,熹默然,取稿焚之,遂上奏力辞职名。诏仍充秘修撰。时台谏皆韩侂胄所引,汹汹争欲以熹为奇货,然无敢先发者。胡纮未达时,尝谒熹于建安。熹待学子惟脱粟饭,遇纮不能异也。纮不悦,语人曰:“此非人情。只鸡樽酒,山中未为乏也。”及是为监察御史,乃锐然以击熹自任。物色无所得,经年酝酿,章疏乃成;会改太常少卿,不果。

有沈继祖者,为小官时尝采摭熹语、孟之语以自售。至是,以追论程颐,得为御史。纮以疏草授之,继祖遂诬论熹十罪,且言:“熹剽窃张载、程颐之余论,以吃菜事魔之妖术簧鼓后进,张浮驾诞,私立品题,收召四方无行义之徒以益其党伍,潜形匿迹,如鬼如魅。乞褫熹职罢祠。其徒蔡元定佐熹为妖,乞送别州编管。”诏熹落职罢祠,窜元定于道州。

元定生而颖异,父发博览群书,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脉也。”元定深涵其义。既长,辨析益精。登建阳西山绝项,忍饥啖荠以读书。闻熹名,往师之。熹叩其学,惊曰:“季通,吾老友也。”凡性与天道之妙,他弟子不得闻者,必以语元定焉。尤袤、杨万里交荐于朝,召之不起。会伪学党禁之论起,元定曰:“吾其不免乎。”及闻贬,不辞家即就道。熹与从游者百余人饯别萧寺中,坐客兴叹,有泣下者。熹微视元定,不异平时,因喟然曰:“交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矣。”众谓宜缓行,元定曰:“获罪于天,天可逃乎?”杖屦同其子沈行三千里,脚为流血,无几微见言面。至舂陵,远近来学者日众,州士子莫不趋席下以听讲说。爱元定者谓宜谢生徒,元定曰:“彼以学来,何忍拒之;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贻书训诸子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其志。”在道逾年卒。元定于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究,义理洞见大原,图书礼乐制度无不精妙,著洪范解、大衍详说、律吕新书行于世,学者尊之曰西山先生。熹尝曰:“造化微妙,惟深于理者能识之,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每诸生请疑,必令先质元定,而后为之折衷。

纲 丁巳,三年,春正月,郑侨罢。

纲 夏闰六月,贬留正为光禄卿,居之邵州。

目 朝散大夫刘三杰免丧入见,论留正共引伪学之罪。侂胄大喜,即日降旨除三杰右正言,正坐贬邵州居住。

纲 冬十一月,太皇太后吴氏崩。

纲 十二月,籍伪学,罢吏部侍郎黄由。

目 知绵州王沇上疏:“乞置伪学之籍,仍自今曾受伪学举荐、关升,及刑法廉吏自代之人,并令省部籍记姓名,与间慢差遣。”从之。于是伪学逆党得罪著籍者,赵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蔺四人为之首,朱熹、徐谊、彭龟年、陈傅良、薛叔似、章颖、郑湜、楼钥、林大中、黄由、黄黼、何异、孙逢吉、刘光祖、吕祖俭、叶适、杨芳、项安世、沈有开、曾三聘、游仲鸿、吴猎、李祥、杨简、赵汝谠、赵汝谈、陈岘、范仲黼、汪逵、孙元卿、袁燮、陈武、田澹、黄度、张体仁、蔡幼学、黄颢、周南、吴柔胜、李埴、王厚之、孟浩、赵巩、白炎震、皇甫斌、危仲任、张致远、杨宏中、周端朝、张衜、林仲麟、蒋傅、徐范、蔡元定、吕祖泰,凡五十九人。黄由上言:“人主不可待天下以党与,不必置籍以示不广。”殿中侍御史张岩劾由阿附,罢之,而擢沇为利州路转运判官。

纲 戊午,四年,春正月,以叶翥同知枢密院事。

纲 夏五月,加韩侂胄少傅,封豫国公。

纲 诏严伪学之禁。

纲 秋七月,叶翥罢。八月,以谢深甫知枢密院事,许及之同知院事。

目 及之为吏部尚书,谄事韩侂胄无所不至。居二年不迁,见侂胄流涕,叙其知遇之意,衰迟之失,不觉屈膝;侂胄恻然怜之,故有是命。侂胄尝值生辰,群公上寿,既毕集,及之适后至,阍人掩关拒之。及之大窘,会门闸未及闭,遂俯偻而入。当时有“由窦尚书,屈膝执政”之语,传以为笑。

纲 育太祖十世孙与愿于宫中,赐名。

目 帝未有嗣,京镗等请择宗室子育之。诏育燕懿王德昭九世孙与愿于宫中,年六岁矣,寻赐名,封卫国公。

纲 以赵师为工部侍郎。

目 师附韩侂胄得知临安府,侂胄生日,百官争贡珍异,师最后至,出小合曰:“愿献少果核侑觞。”启之,乃粟金蒲桃小架,上缀大珠百余颗,众惭沮。侂胄有爱妾张、谭、王、陈四人,皆封郡夫人,其次有名位者又十人。或献北珠冠四枚于侂胄,侂胄以遗四夫人;其十人亦欲之,未有以应也。师闻之,亟市北珠制十冠以献。十人者喜,为求迁官,拜工部侍郎。侂胄尝与众客饮南园,过山庄,顾竹篱草舍曰:“此真田舍间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耳。”俄闻犬嗥丛薄,视之,乃师也。侂胄大笑,闻者莫不鄙之。

纲 己未,五年,春正月,夺前起居舍人彭龟年等官。

纲 二月,放主管玉虚观刘光祖于房州。

目 光祖撰涪州学记,谓“学者明圣人之道以修其身,而世方以道为伪,以学为弃物。好恶出于一时,是非定于万世”。谏议大夫张釜劾“光祖佐逆不成,蓄愤怀奸,欺世罔上”。诏落职房州居住。

纲 秋八月,帝始朝太上皇于寿康宫。

纲 九月,加韩侂胄少师,封平原郡王。

纲 是岁,诸州大水。

纲 庚申,六年,春闰二月,以京镗、谢深甫为左、右丞相,何澹知枢密院事。

纲 三月,故秘阁修撰朱熹卒。

目 熹家贫,故诸生自远至者,豆饭藜羹率与之共,往往称贷于人以给用;非其道义,一介不取也。时攻伪学日急,士之绳趋步尺,稍以儒自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倚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而熹日与诸生讲学不休,或劝其谢遣生徒者,笑而不答。疾且革,正坐,整衣冠,就枕而卒,年七十一。将葬,右正言施康年言:“四方伪徒聚于信上,欲送伪师之葬,会聚之间,非妄谈时人短长,则谬议时政得失,望令守臣约束。”从之。

熹所著,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解,楚辞集注辨正,韩文考异;所编次,有论孟集义、孟子指要、中庸辑略孝经刊误、小学书、通鉴纲目、宋名臣言行录家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仪礼经传通解。其门人不可胜计,最知名者:黄榦、李燔、张洽陈淳、李方子、黄灏、蔡沈辅广

榦之言曰:“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不过数人,而能传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得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统,至熹而始著。”众以为知言。榦初见熹,夜不设榻,不解带。熹语人曰:“直卿志坚思苦,与之处,甚有益。”因妻以女。及熹病革,以深衣及所著书授榦,与之诀曰:“吾道之托在此,吾无憾矣!”熹殁,榦弟子日盛,编礼著书,讲论经理,朝夕不倦。卒赠朝奉郎。

燔初见熹,熹告以曾子弘毅之语,燔因以“弘”名其斋。凡诸生未达者,熹先令访燔,俟有所发,乃从而折衷之,诸生畏服。燔尝曰:“凡人不必待仕宦有位为职事方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矣!”居家讲道,学者宗之。卒赠直华文阁。

洽从熹学,自六经传注而下皆究其指归。熹嘉其笃志,谓黄榦曰:“所望以永斯道之传者,二三君也。”洽自少用力于敬,平居不异常人,至义所当为,则勇不可夺。著春秋集注、地理沿革表行于世。仕终直宝章阁。

淳少习举子业,林宗臣见而奇之,谓曰:“此非圣贤事业也。”因授以近思录,淳读之,遂尽弃其业而学焉。及熹至漳,淳请受教,为学益力。熹语人曰:“吾南来喜得陈淳。”由是所闻皆切要语。及熹没,淳追思之,痛自裁抑。无书不读,无物不格,日积月累,义理贯通,恬退自守,多所著述。仕终安溪主簿。

方子端敬纯笃。初见熹,熹谓曰:“观公为人,自是寡过,但宽大中要规矩,和缓中要果决。”方子遂以“果”名其斋。尝曰:“吾于问学虽未能尽,然幸于大本有见处,此心常觉泰然,不为物欲所渍耳。”

灏性行端饬,以孝友称。广淳谨勤恪,尝著四书纂疏、诗传童子问,以发明师旨。

沈,元定子也,著书传。

纲 夏六月,太上皇后李氏崩。

纲 许及之罢。

纲 秋七月,以陈自强签书枢密院事。

纲 八月,太上皇崩。

纲 京镗卒。

纲 九月,处士吕祖泰上书请诛韩侂胄,诏配祖泰于钦州牢城。

目 祖泰,祖俭从弟也。性疏达,尚气谊,论世事无所忌讳。先是祖俭以言事贬,祖泰语其友曰:“自吾兄之贬,诸人箝口。我虽无位,义必以言报国。当少须之,今亦未敢以累吾兄也。”至是,祖俭卒,祖泰乃击登闻鼓,上书论韩侂胄有无君之心,请诛之以防祸乱,其略曰:“道学,自古所恃以为国者也。丞相汝愚,今之有大勋劳者也。立伪学之禁,逐汝愚之党,是将空陛下之国,而陛下不知悟邪?陈自强,侂胄童稚之师,躐致宰辅;陛下旧学之臣彭龟年等,今安在邪?苏师旦,平江之吏胥,周筠,韩氏之厮役,人人知之;今师旦以潜邸随龙,筠以皇后亲属,俱得大官。不知陛下在潜邸时果识师旦乎?椒房之亲果有筠乎?侂胄徒自尊大,而卑陵朝廷,一至于此。愿亟诛侂胄、师旦、筠,而逐罢自强之徒。故大臣在者,独周必大可用,宜以代之。不尔,事将不测。”书出,中外大骇。有旨:“吕祖泰挟私上书,语言狂妄,拘管连州。”右谏议大夫程松与祖泰狎友,惧曰:“人知我素与游,其谓我与闻乎?”乃独奏言:“祖泰有当诛之罪,且其上书必有教之者。今纵不杀,犹当杖黥,窜之远方。”乃杖祖泰一百,配钦州牢城收管。祖泰自期必死,冀以身悟朝廷,了无惧色。监察御史林采言伪习之成,造端自周必大,宜加绌削,遂贬必大为少保。

纲 冬十月,加韩侂胄太傅。

纲 十一月,皇后韩氏崩。

纲 十二月,葬永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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