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第七

集解

凡三十八章

正义曰:《释文》云:「旧三十九章,今三十八章。」所云「旧」,当谓六朝旧本。所多一章,疑分「子路问三军」为一章也。《释文》又云:「『子于是日』以下,旧别为章,今宜合前章。『亡而为有』以下,旧为别章,今宜与前章合。」陆云「宜合」,但论其理,实未尝合并也。若已合并,则为三十六章。卢氏文弨《释文考证》以旧三十九章为《释文》本,今三十八章为朱子本。则误解陆氏原文为后人校语也。翟氏灏《考异》讥陆氏宜合者两条,总题但减其一,以为失于点对,则是旧为四十章,不合言三十九也。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注〕包曰:「老彭,殷贤大夫,好述古事。我若老彭,但述之耳。」】

正义曰:《说文》云:「述,循也。作,起也。」述是循旧,作是创始。《礼中庸记》云:「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议礼、制度、考文皆作者之事,然必天子乃得为之。故《中庸》又云:「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郑注:「今孔子谓其时,明孔子无位,不敢作礼乐,而但可述之也。」《汉书·儒林传》:「周道既衰,坏于幽、厉,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究观古今之篇籍,于是叙《书》则断《尧典》,称乐则法《韶舞》,论《诗》则首《周南》。缀周之礼,因鲁《春秋》,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获麟而止。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言夫子所述六艺事也。故《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宪,法也。章,明也。尧舜文武,其政道皆布在方策,所谓古也。下章云「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多闻多见,皆所学于古者。故又言「好古,敏以求之也。」若然,《孟子》云「孔子作《春秋》」,《春秋》是述,亦言「作」者,散文通称。如周公作《常棣》,召公述之。亦曰「作《常棣》」矣。 「信」者,知之明,不信,必不能好。故言「笃信好学」也。「窃」者,《广雅·释诂》云「私」也。夫子谦言,不敢显比老彭,故言私比也。老彭,殷大夫。夫子亦殷人,故加「我」以亲之。

○注:「老彭,殷贤大夫」。 ○正义曰:《大戴礼·虞戴德》云:「昔老彭及仲傀,政之教大夫,官之教士,技之教庶人,扬则抑,抑则扬,缀以德行,不任以言。」《汉书·古今人表》列老彭于仲虺下,仲虺即仲傀,是老彭为殷初人。包氏此注当即本《戴记》也。郑注云:「老,老聃;彭,彭祖。老聃,周之太史。」以老、彭为二人,与包义异。《汉书叙传》:「若允彭而偕老兮」,师古注谓彭祖、老聃,此老、彭为二人也。郑语「彭姓,彭祖」,为祝融之后,灭于商。《楚辞天问》:「彭铿斟雉,帝何飨?」王逸注谓彭祖以雉羹进尧,而尧飨之也。《史记五帝纪》:「禹、臯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则彭祖是尧臣也。《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司马贞《索隐》曰:「按,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又《张苍传》「老子为柱下史,盖即藏室之柱下,因以为官名。」则老子是周史也。既老子是史官,意彭祖在尧时亦是史官,故夫子欲窃比此二人矣。 《庄子音义》引世本云:「彭祖姓钱,名铿,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以彭祖为商人,与郑语及《五帝纪》不合。至入周为柱下史,则以彭祖为数百岁人,并恐传闻之误。高诱注《吕氏春秋》情欲诸篇,以老彭、彭祖为一人。邢昺疏《论语》谓彭祖于尧时封彭城,又云即老子也。以老彭、彭祖、老聃为一人,说与包、郑又异,尤未是也。《老子列传》云:「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又云:「老子修道德,基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廼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廼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又云:「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汉书·艺文志》:「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嗛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乐,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案:老子之学,源出黄帝,故汉人多以黄、老并言。宋氏翔凤《发微》云:「《老子》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无为而有事,不言而有教,非居敬而何?又曰:『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一者,诚也。诚为敬,故抱一即居敬。又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即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又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又曰:『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即修己以安百姓,非独任清虚者之所及也。其书二篇,屡称『圣人』,即述而不作也。又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此信而好古也。又曰:『象帝之先。』又曰:「太上,不知有之。」曰『帝之先』,曰『太上』,此推乎古而益远者也。」又云:「《论语》不曰彭老,而曰老彭者,以老子有亲炙之义,且尊周史也。至《三朝记》谓称商老彭者,以老子虽生周代,而所传之学,则《归藏》之学,故归之于商,尤信而好古之明征也。」案:宋君发明老子之学,是也。其以彭祖为殷人,则沿《世本》之误。而以《三朝记》老彭为二人,亦是彊经就我。其他谓孔子赞《易》,多取于《归藏》、《小戴》所录七十子之记,皆为殷礼,则显然违异,今皆删佚,不敢着之以误来学。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注〕郑曰:「无是行于我,我独有之。」】

正义曰:「默」者,王逸《楚辞·惜贤注》云「寂也」。「识」者,记也。诗书礼乐,士之正业,皆须讽诵,若博学无方,既非家有其书,则惟宜默识之也。下篇云「多见而识之」,亦谓默识也。「厌」,《说文》作「猒」,饱也。引申之,训足,训弃。夫子自彊不息,日有孳孳,不知年数之不足,故能不厌于学也。「倦」,《说文》作「𠢏」,劳也。《广雅释诂》:「券,劳也,止也。」「何有于我」,言二者之外,我无所有也。下篇「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孟子·公孙丑篇》:「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仁且知,夫子既圣矣。』」观彼文,则「学不厌,教不倦」乃夫子所自任,「何有于我」,乃辞圣仁不敢居之也。下篇《出则事公卿章》「何有于我」义同。

○注:「无是行于我,我独有之。」 ○正义曰:注有譌文,当以「行」字句绝,「我」字重衍。郑谓他人无是行,夫子乃独有之,与上篇「为国乎何有」,「于从政乎何有」,「何有」皆为不难也。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注〕孔曰:「夫子常以此四者为忧。」】

正义曰:《说文》云:「修,饰也。」《广雅·释诂》:「修,治也。」五常之德,人所固有,当时修治之,则德日新。《大学记》所云「明明德」是也。「学之不讲」者,汪氏中《述学》云:「讲,习也。习,肄也。古之为教也以四术,书则读之,礼乐同物,诵之,歌之,弦之,舞之。揖让周旋,是以行礼,故其习之也,恒与人共之。『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所谓『君子以朋友讲习』也。学人习之,其师则从而告之。记曰:『小乐正学干,大胥赞之,籥师学戈,籥师丞赞之,春诵夏弦,大师诏之,瞽宗秋学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曰学,曰赞,曰诏,必皆有言,故于文『讲』从『言』。孔子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鲁诸儒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家,皆讲学也。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故孔子忧学之不讲。」 「徙」,《说文》云:「迻[yí]也。」此常训。下篇云「徙义,崇德也」。《荀子·大略篇》:「君子之学如蜕,蟠然迁之。故其行效,其立效,其坐效,其置颜色、出辞气效。无留善。」亦言君子能徙义也。《易·象传》:「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二者贵能力行,故有敢于风雷。否则习为不善,而不复进于德矣。故夫子深忧之也。汪氏中《经义知新记》:「讲字古音媾,修、讲一韵,徙、改一韵。」皇本「修」作「修」,又每句下皆有「也」字。

○注:「夫子常以此四者为忧。」 ○正义曰:《北堂书钞·艺文部》四引郑此注云:「夫子常以为忧也。」此孔所袭。四者是夫子诲人之语,而云「吾忧」者,正恐教术或疎,致有斯失,能引为己责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注〕马曰:「申申、夭夭,和舒之貌。」】

正义曰:《释文》云:「燕,郑本作宴。」案:《后汉·仇览传》引亦作宴。《说文》:「宴,安也。」宴本字,「燕」鸟名,盖叚借也。《礼记》有《仲尼燕居》、《孔子闲居》二篇。郑目录云:「退朝而处曰燕居,退燕避人曰闲居。」此皇疏亦云:「燕居者,退朝而居也。」

○注:「申申、夭夭,和舒之貌。」 ○正义曰:皇疏引《诗》云:「『桃之夭夭』,即美舒义。」《月出》「舒夭绍兮」,亦以夭绍为舒之姿也。《广雅·释训》:「妖妖、申申,容也。」「妖」与「夭」同。胡氏绍勋《拾义》:「《汉书·万石君传》:『子孙胜冠者在则,虽燕必冠,申申如也。』师古注云:『申申,整勅之貌。』此经记者先言『申申』后言『夭夭』,犹《乡党》先言『踧踖』,后言『与与』也。『申申』言其敬,『夭夭』言其和。马注『申申』亦训『和舒』,失之矣。」案:胡说是也。汉《安世房中歌》:「敕身齐戒,施教申申。」《说文》:「𦥔,神也。七月阴气成体,自𦥔束,从臼,自持也。」是申有约束之义。「申申如」者,所谓「望之俨然」,「夭夭如」者,所谓「即之也温」。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注〕孔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

正义曰:《吕览·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高诱注:「衰,肌肤消也。」《说文》:「㝱,寐而有觉也。」今省作「梦」。夫子日有孳孳,不知老之将至,至是血气益衰,力极罢顿,无复从前之精专,故有此叹。《吕氏春秋·博志篇》:「盖闻孔子、墨翟昼日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达?何为而不成?故曰精而熟之,鬼将告之。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案:周公成文、武之德,致治太平,制礼作乐。鲁是周公之后,故周礼尽在鲁。夫子言「舍鲁何适」?又屡言「从周」,故缀周之礼。其修《春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与周公制作之意同也。旧读以「吾衰也久矣」为句,见翟氏灏《考异》所引《吕览·不苟注》,张载正蒙》、杨时《资吾院记》。今读或以「久矣」属下句。皇本「公」下有「也」字。《释文》云:「本或无『复』字,非。」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注〕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

正义曰:此夫子诲弟子进德修业之法。道者,明明德亲民,大学之道也。德者,《少仪》云:「士依于德。」郑注:「德,三德也。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此本《周官·师氏》之文。郑彼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焘持载含宏者也。敏德,仁义顺时者也。孝德,尊祖爱亲。」三德所以教国子,故郑注《少仪》依用之。《论语》此文,义当同也。言「据」者,据犹守也。《中庸》言颜子:「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即据德矣。「依仁」犹言亲仁,谓于仁当依倚之也。「游于艺」者,《学记》云:「不兴其艺,不能乐学。」又云:「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郑注:「兴之言喜也,歆也。游谓闲暇无事于之游。」然则游者,不迫遽之意。《少仪》言「士游于艺」,郑彼注云:「艺,六艺也。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亦本《周官·保氏》,彼注云:「五礼:吉、凶、宾、军、嘉也。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郑司农云:『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六书,象形、会意、转注、指事、假借、谐声也。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轮、方程、羸不足、旁要。』」《唐石经》「游」作「游」。

○注:「志慕」至「曰游」。 ○正义曰:《说文》云:「据,杖持也。依,倚也。」并常训。道不可体,德有成形,皆清虚之论,不可以解此文也。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故周公自称「多艺」。夫子言艺能从政,而以为不足据依,亦异乎吾所闻。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注〕孔曰:「言人能奉礼,自行束修以上,则皆教诲之。」】

正义曰:「修」与「修」同,谓以修为挚,见其师也。《周官·膳夫》:「凡肉修之颁赐,皆掌之。」《腊人》:「掌干肉,凡田兽之脯腊膴胖之事。」郑注::「薄析曰脯,棰之而施姜桂曰鍜修。」《释名·释饮食》:「脯又曰修。修,缩也,干燥而缩也。」《曲礼》云:「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郑注:「屈中曰朐。」此弟子行束修于其师,亦当如置脯修之法,左朐右末执之。称「束」者,《少仪疏》云:「束修,十脡脯也。」以非一脡,故须束之。孔氏广森《经学卮言》:「礼荐脯五职。凡作脯之法,皆以条肉中屈之,五职则为朐者五,为脡者十,故谓之束。」取其与束帛十端而五匹者同义。《北史·儒林传》:「冯伟门徒束修一毫不受。」《随书·刘炫传》:「后进质疑爱业,不远千里,然啬于财,不行束修者,未尝有所教诲。」是「束修」为挚礼。李贤《后汉延笃传注》:「束修谓束带修饰,郑注《论语》曰:『束修谓年十五以上也。』」李引郑注,所以广异义。人年十六为成人,十五以上可以行挚见师,故举其所行之挚以表其年。若然,则十五以下未能行挚,故《曲礼》云:「童子委挚而退。」「委挚」者,委于地也。《后汉·伏湛传》:「杜诗荐湛曰:『湛自行束修,讫无毁玷。』」《隶释·谒者景君墓表》:「惟君束修仁知。」《幽州剌史朱龟碑》:「仁义成于束修,孝弟根其本性。」《隶续金恭碑》:「束修聪。」皆以「束修」表年,与郑义同。若《后汉·和帝纪》「束修良吏」,《邓后纪》「故能束修,不触罗纲。」《郑均传》:「束修安贫,恭俭节整」,《冯衍传》「圭洁其行,束修其心。」《刘般传》:「束修至行」,《胡广传》:「使束修守善,有所劝仰」,《王龚传》「束修励节」,皆以约束修饰为义。而其字与「修」通用。后之儒者,移以解《论语》此文,且举李贤「束带修饰」之语,以为郑义亦然,是诬郑矣。至阙党童子,则使将命,互乡童子,与其洁己,并是夫子教思之广,虽未行束修,亦诲之矣。郑注云:「诲,鲁读为悔字,今从古。」包氏慎言《温故录》:「案《鲁论》,则束修不谓脯脡。《易》曰『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又曰『震,无咎』者,存乎悔。圣人戒慎恐惧,省察维严,故时觉其有悔。自行束修以上,谓自知谨饬砥砺,而学日以渐进也。恐人以束修即可无悔,故言『未尝无悔』以晓之。」案:《鲁论》义不着,包说但以意测。《易·繋辞传》「慢藏诲盗」,《释文》引「虞」作「悔」,二字同音叚借,疑《鲁论》义与古同。叚「悔」字为之。郑以《古论》义明,故定从「诲」也。

○注:「言人能奉礼。」 ○正义曰:注义不明。《书·秦誓正义》引孔此注云:「束带修饰」,当是此注脱文,其义即李贤所本。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注〕郑曰:「孔子与人言,必待其人心愤愤,口悱悱,乃后启发为说之,如此则识思之深也。说则举一隅以语之,其人不思其类,则不复重教之。」】

正义曰:《说文》云:「启,教也。从攴,启声。」下引此文。又「隅,陬也。」《淮南·原道训》:「经营四隅。」高诱注:「隅犹方也。」一隅三隅,合为四隅,故举一隅则可知三隅。「反」者,反而思之也。《荀子·大畧篇》:「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异理而相守也。」是其义也。刘氏逢禄《述何篇》:「圣人之言,皆举一隅,而俟人以三隅反,故文约而旨无穷。董子说《春秋》云:『不能察,寂若无,深察之,无物不在。』谓不书多于书也。」皇本、高丽本、鼌[cháo]公武据《蜀石经》「一隅」下有「而示之」三字,《文选·西京赋注》引同。皇本「则」下有「吾」字。

○注:「孔子」至「教之」。 ○正义曰:《方言》:「愤,盈也。」《说文》:「愤,懑也。」二训义同。人于学有所不知不明,而仰而思之,则必兴其志气,作其精神,故其心愤愤然也。下篇夫子言「发愤忘食」,谓愤于心也。《文选·啸赋注》引《字书》曰:「悱,心诵也。」「诵」疑作「痛」。《方言》:「菲,惄[nì]怅也。」「菲」与「悱」同。《广雅·释诂》作「蕜」,《说文》无「悱」字,《新附》据郑注补。或疑「悱」即《说文》「悲」字,当得之。《玉篇》:「悱,口悱悱。」此本郑训。《学记》曰:「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注云:「使之悱悱愤愤,然后启发也。」《记》又云:「力不能问,然后语之。」「力不能问」,故口悱悱也。当心愤愤、口悱悱时,已是用力于思,而未得其义,乃后启发为说之,使人知思之宜深,不敢不专心致志也。《孟子·尽心下》云:「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引者,引其绪也。又《学记》云:「故君子之教喻也,开而弗逮。开而弗逮则思。」注云:「开谓开发事端,但为学者开发大义而已,亦不事事使之通达也。」并此「举一隅」之义也。「不复重教之」者,言教之既不深思,则不复重教之。《学记》所谓「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易·蒙·彖》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郑注:「弟子初问,则告之以事义。不思其三隅相况以反解而筮者,此勤师而功寡,学者之灾也。渎筮则不复告,欲令思而得之,亦所以利义而干事也。」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注〕丧者哀戚,饱食于其侧,是无恻隐之心。】

正义曰:《檀弓》云:「食于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注:「助哀戚也。」毛氏奇龄《稽求篇》谓《檀弓》所记,即夫子事。皇本连下章,而以此注繋于后,与《释文》所见本不合。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注〕一日之中,或哭或歌,是亵于礼容。】

正义曰:《说文》云:「哭,哀声也。歌,咏也。」《毛诗·园有桃传》:「曲合乐曰歌。」谓人声与乐齐作也。何休《公羊注》引《鲁诗传》:「大夫士日琴瑟。」曲礼云:「大夫无故不彻县,士无故不彻琴瑟。」注:「故谓灾患丧病。」此吊人之丧,既以情亲哀哭之故,一日之内,亦不得歌也。《曲礼》:「哭日不歌。」《檀弓》:「吊于人,是日不乐。」毛氏奇龄《稽求篇》谓《檀弓》所指夫子此事也。郑注《檀弓》云:「君子哀乐不同日。」又郑志答临硕云:「谓一日之中,既以哀事哭,又以乐而歌,是为哀乐之心无常。」言人既以哀事哭,则竟一日当有哀心也。此惟吊哭在前则然。若已歌,而后闻他人之丧,则吊哭正礼所宜矣。皇本「日」下有「也」字。《论衡·感类篇》引亦有「也」字。《释文》云:「旧以别为章,今宜合前章。」

○注:「一日」至「礼容」。 ○正义曰:皇本此注脱。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注〕孔曰:「言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唯我与颜渊同。」】

正义曰:《新语·慎微篇》引此文说之云:「言颜渊道施于世,而莫之用。」是行、藏皆指道言。孟子谓「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又云:「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即此义。案:下篇夫子言「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明人出处之正法。若此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但言「用之」、「舍之」,不复计及有道、无道者,正是维世之意,欲易无道为有道也。此惟时中之圣能之。孟子称孔子「可以仕则仕」,谓用之即可以仕也。「可以止则止」,谓舍之即可以止也。颜子合符圣德,故夫子言「我与尔有是」矣。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注〕孔曰:「大国三军。子路见孔子独美颜渊,以为己勇,至于夫子为三军将,亦当谁与己同,故发此问。暴虎,徒搏。冯河,徒涉。」】

○正义曰:「好谋」者,好犹善也。《左·襄四年传》:「咨难为谋。」《说文》:「虑难曰谋。」戴氏望《论语注》云:「王者行师,以全取胜,不轻敌为上。」《传》曰:「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案:《逸周书·武纪解》:「谋有不足者三:仁废则文谋不足,武废则勇谋不足,备废则事谋不足。」是行军当用谋也。焦氏循《补疏》:「好谋而成,成犹定也,定即决也。《三国志·郭嘉传》:『袁公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无决即是无成。好谋而成,即是好谋而能决也。」《释文》:「冯,亦作凭。」皇本同。

○注:「大国」至「徒涉」。 ○正义曰:《夏官·序官》:「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将皆命卿。」是大国三军也。「夫子为三军将」,即命卿矣。子路有治赋之才,故问夫子行军将谁与。冀己有所能以自见也。「暴虎徒搏,冯河徒涉」,并《尔雅·释训》文。郭注「徒搏」云「空手执也」,「徒涉」云「无舟楫」。《说文》:「淜[píng],无舟渡河也。」《玉篇》:「徒涉曰淜。」今经典作「冯」,皆淜之叚借。「冯」,《说文》训「马行疾」,别一义。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注〕郑曰:「富贵不可求而得之,当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者,虽执鞭之贱职,我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注〕孔曰:「所好者,古人之道。」】

正义曰:《史记·伯夷列传》引「富贵如可求」,此出《古论》,以「富贵」连文,「而」与「如」义通也。宋氏翔凤《发微》云:「《周官·太宰》:『禄,以驭其富。』三代以上,未有不仕而能富者。故官俞尊,则禄俞厚,求富即干禄也。『富而可求』,谓其时可仕,则出而求禄。孔子为委吏、乘田,其职与执鞭之士同也。『不可求』,为时不可仕。《孔子世家》言:『定公五年,阳虎囚季桓子,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此『孔子不仕』,谓『不可求』,『修诗书礼乐』,为『从吾所好』。孔子自述出处之际,故以两『吾』字明之。」案:宋说与《古论》义合。《说苑·立节篇》引此文说之云:「故阨穷而不悯,劳辱而不苟,然后能有致也。」「劳辱」即谓「执鞭」言,虽劳辱之事,亦不可苟,当视可求,然后为之也。阨穷不悯,则从吾所好也。但言为「执鞭」者,孟子云:「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今此言「富而可求」,谓时可仕,兼己亦为贫,故但可为执鞭之士也。《释文》:「鞭,或作硬,音吾孟反,非也。」「吾亦为之」,一本无「亦」字,「之」下有「矣」字。「如不可求」,皇本「求」下有「者」字。

○注:「富贵」至「为之」。 ○正义曰:郑以「富贵」连言,亦《古论》义也。修德以得富贵,即夫子言「寡尤、寡悔,禄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之旨。「于道可求」,谓仕之道也。言己虽修德,仍视道可仕否也。孟子云:「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即此义也。「执鞭」为「贱职」者,鞭是刑具。书「鞭作官刑」是也。《周官》:「条狼氏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则六人,候伯则四人,子男则二人。」又云:「凡誓,执鞭以趋于前,且命之。」注:「趋辟,趋而辟行人,若今卒辟车之为也。孔子曰云云,言士之贱也。」据《序官》,条狼氏是下士,故称贱矣。

子之所慎:斋,战,疾。【〔注〕孔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独能慎之。」】

○正义曰:《说文》云:「慎,谨也。斋,戒洁也。从示,齐省声。」经典「斋、齐」二文错见。《祭统》云:「及时将祭,君子乃齐。齐之为言齐也,齐不齐以致齐者也。故散齐七日以定之,致齐三日以齐之。」又云:「及其将齐也,防其邪物,讫其耆欲,耳不听乐。故《纪》曰:『齐者不乐。』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苟虑,必依于道。手足不苟动,必依于礼。」《韩诗外传》八:「传曰:居处齐则色姝,食饮齐则气珍,言语齐则信听,思齐则成,志齐则盈。五者齐,斯神居之。」并言慎齐之事也。《说文》云:「战,鬬也。」慎战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也。《礼器》云:「子曰:『我战则克,祭者受福,盖得其道。』」此之谓也。「慎疾」者,所以守身也。《金匮要畧》言:「人有疾,当慎养,苦酸辛甘不遗,形体有衰,虽在经络,无由入其腠理」,即此义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注〕周曰:「孔子在齐,闻习《韶》乐之盛美,故忽忘于肉味。」 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注〕王曰:「为,作也。不图作《韶》乐至于此。此,齐。」】

正义曰:皇本「韶」下有「乐」字。《史记·孔子世家》言「孔子年三十五,昭公奔于齐,鲁乱,孔子适齐,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云云。江氏永《乡党图考叙》:「此适齐为孔子三十六岁,三十七岁自齐反鲁。」《说苑·修文篇》:「孔子至齐郭门之外,遇一婴儿挈一壶,相与俱行,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谓御曰:『趣趋之,趣趋之,《韶》乐方作。』」此相传夫子闻韶乐之事。 「不知肉味」,犹言发愤忘食也。《说文》:「味,滋味也。图,画计难也。」「不图」者,言韶乐之美,非计度所及也。《释文》:「为乐并如字,本或作妫,音居危反,非。」包氏慎言《温故录》:「妫,陈姓,夫子盖知齐之将为陈氏,故闻乐而深痛太公、丁公之不血食也。」此就《释文》所载或本为义。然此句承「不知肉味」之下,正以赞美韶乐,所以闻习之久,至不知肉味也。若以「为乐」作「妫乐」,「至于斯」为陈将代齐,则别是感痛之义,与上文不贯,似非是也。

○注:「周曰」至「肉味」。 ○正义曰:《文选·啸赋注》引此注为「周生」,或当时周与周生能识别也。「闻习」者,谓闻而习之。《孔子世家》言孔子「学之,三月不知肉味」。「学之」二字即安国故也,亦即此注所云「闻习」也。

○注:「为作」至「此齐」。 ○正义曰:「为、作」,常训。注以「此」为齐,言此韶乐不意至于齐也。此王误解。《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藏骨髓,虽经乎千载,其遗风余烈尚犹不绝。至春秋时,陈公子完犇齐。陈,舜之后,招乐存焉。故孔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美之甚也。」以「不图」句为美,义胜此注。上篇子谓「《韶》尽美尽善」。又《左传》:「吴季札见舞韶箾[shuò]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dào]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詹盛德,故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是言《韶》乐至美也。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注〕郑曰:「为犹助也。卫君者,谓辄也。卫灵公逐太子蒯聩,公薨而立孙辄。后晋赵鞅纳蒯聩于戚城,卫石曼姑帅师围之,故问其意助辄不乎。」】 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注〕孔曰:「夷齐让国远去,终于饿死,故问怨邪。以让为仁,岂有怨乎?」】 出,曰:「夫子不为也。」【〔注〕郑曰:「父子争国,恶行。孔子以伯夷、叔齐为贤且仁,故知不助卫君明矣。」】

正义曰:《说文》云:「诺,𧭭[yìng]也。」引夷、齐者,借二子以正卫事也。盖辄之立及拒蒯聩,是以王父命辞父命。然叔齐亦是父命立之,及父死,不复拘执父命,而让国伯夷,与卫辄之坚执王父命而辞父命者相反;若伯夷又尊父命,而终让国不受,与卫蒯聩之弃父命而争国者相反。故子贡于二子,询其人为何如,盖欲以知夫子为卫君与否,而兼以明蒯聩之是非耳。云「怨乎」者,言伯夷不得立,叔齐或恐兄争国,不得已而让,皆不能无怨。惟夷齐之让出于亲爱之诚,其心无非求仁,而即得仁,尚何所怨乎?《公羊疏》解《论语》此文,以为夷齐适周,怨周王不用其言,非矣。《释文》:「吾将问之」一本无『将』字。」「曰古之贤人也」,皇本「曰」上有「子」字,「贤人」作「贤仁」。惠氏栋《九经古义》引下郑注「贤且仁」,以为古本「贤仁」之证,不知郑注乃隐括「古之贤人也」,「求仁而得仁」二句义,非本作「贤仁」。阮氏元《校勘记》、皇本、高丽本、《考文》引古本、足利本「又何怨」下有「乎」字。《左传·哀三年正义》、《史记·伯夷列传》索隐、《文选·江淹杂体诗注》引并作“又何怨乎”,疑古本如此。

○注:「为犹」至「不乎」。 ○正义曰:《诗·凫鹥》:「福禄来为」郑笺「为,犹助也。」《左·定十四年传》言卫灵公太子蒯聩得罪君夫人南子,出奔宋。哀二年,「夏,灵公卒。夫人曰:『命公子郢为太子,君命也。』对曰:『郢异于他子,且君没于吾手,若有之,郢必闻之。且亡人之子辄在。』乃立辄。」又《经》书六月乙亥,「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三年春,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此蒯聩出奔及辄立拒父始末也。《公羊传》:「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戚者何?卫之邑也。曷为不言入于卫?父有子,子不得有父也。齐国夏曷与卫石曼姑帅师围戚?伯讨也。此其为伯讨奈何?曼姑受命乎灵公而立辄,以曼姑之义,为固可以拒之也。辄者曷为者也?蒯聩之子也。然则曷为不立蒯聩而立辄?蒯聩为无道,灵公逐蒯聩而立辄。然则辄之义可以立乎?曰:可。其可奈何?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以王父命辞父命,是父之行乎子也。不以家事辞王事,以王事辞家事,是上之行乎下也。」《谷梁传》:「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纳者,内弗受也。何用弗受也?以辄不受也。以辄不受父之命,受之王父也,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二传所言,自是卫人当日所据之义。郑依为说,故此注言「灵公逐蒯聩」,又言「立孙辄」也。周人之法,无适子者立适孙,蒯聩负罪出亡,已绝于卫,故辄得申王父之命。当时臣民安之,大国助之,而夫子亦且为公养仕,故冉有疑夫子为卫君也。夫子于哀公六年自楚反卫,为卫辄四年,此问当在其时。

○注:「夷齐」至「怨乎」。 ○正义曰:《史记·伯夷列传》:「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盖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武王已乎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遂饿死于首阳山。」此即二子让国,终于饿死之事也。伯夷能顺乎亲,叔齐能恭其兄,孝弟皆为仁也。《左·僖八年传》:「能以国让,仁孰大焉?」

○注:「父子」至「明矣」。 ○正义曰:不言蒯聩争国,而曰「父子争国」,是兼绝之也。何休《公羊解诂》谓:「辄虽得正,非义之高。」即引此文说之。 】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注〕孔曰:「疏食,菜食。肱,臂也。孔子以此为乐。」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注〕郑曰:「富贵而不以义者,于我如浮云,非已之有。」】

○正义曰:《说文》云:「饭,食也。疏,粗也。粗,疏也。」《诗·召旻》「彼疏斯粺」,郑笺:「疏,麤也,谓粝米也。」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粝米与粺米校,则粝为粗。」《国语》「食粗衣恶」是也。「稷与黍稻粱校,则稷为粗」。《丧服传》「食疏食」,注「疏犹麤也」是也。案:《论语》三言「疏食」,皆谓粝米,亦当兼稷言之。稷,今之高粱,北方用为常食,比粱黍为贱也。《释文》云:「疏,本又作蔬。」皇本作「蔬」,因孔注致误。《说文》云:「枕,卧所荐首者。」「乐亦在其中」者,言贫贱中自有乐也。《吕氏春秋·慎人篇》:「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者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斯其义也。「不义而富且贵」者,谓不以其道得富贵也。「浮云」者,《说文》:「浮,泛也。云,山川气也。」孟子谓「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孔子不为」。故孔子自言不义之富贵,视之如浮云然,明无所动于心也。刘氏逢禄《述何篇》:「此因上章而类记之。不义之富贵,不特蒯聩与辄也,即石曼姑之受命于灵公,皆不义也。」

○注:「疏食,菜食。肱,臂也。」 ○正义曰:《说文》无蔬字。疑古菜食之字亦作「疏」。《礼记·月令》云:「有能取疏食。」注:「菜曰疏。」是也。疏为菜之通名,不为粗恶,孔此注误也。《说文》「厷[gōng],臂上也。肱,古或从肉。」《广雅·释亲》:「肱谓之臂。」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注〕《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

正义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繋》《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彼文作「假」,《风俗通义穷通卷》引《论语》亦作「假」。《春秋·桓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作「以璧加鲁,易许田」,是「加、假」通也。夫子五十前得《易》,冀以五十时学之,明《易》广大悉备,未可遽学之也。及晚年赞《易》既竟,复述从前「叚我数年」之言,故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若是」者,竟事之辞。言惟假年,乃彬彬也。《世家》与《论语》所述,不在一时,解者多失之。 姚氏配中《周易学》云:「文王爻辞,惟九三言人事,《传》则言行、言学、言进修,无在非学也。《象》曰:『君子以自强不息』。子盖三致意焉。子曰:『五十以学《易》』,而于每卦《象》《传》必曰『以』。『以』者,学之谓也。」又曰:「学《易》,学为圣也,非徒趋吉避凶已也。有天地即有《易》,既作《易》,而天地之道着,天下之理得,圣之所以为圣,求诸《易》而可知矣。」案:「学《易》可以无大过」者,《易》之道,皆主中行,主变通,故学之而可与适道,可与立权也。《系辞传》云「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补过也。」夫子圣德,既学《易》,当无小疵。无过可补,而云「可无大过」者,谦言不敢自承无过也。《释文》云:「学《易》如字,鲁读易为亦,今从古。」此出郑注。惠氏栋《九经古义》:「《外黄令高彪碑》:『恬虚守约,五十以𢽾。』此从《鲁论》,『亦』字连下读也。」案:鲁读不谓学《易》,与世家不合,故郑从《古论》。戴氏望《论语注》:「加当言假,假之方暇。时子尚周流四方,故言『暇我数年』也。『五十』者,天地之数。大衍所从生,用五用十以学《易》,谓错综变化以求之也。《易说》曰:『《易》一阴一阳,合而为十五之谓道。』阳变七之九,阴变八之六,亦合于十五,则彖变之数若一。阳动而进变七之九,象其气之息也。阴动而退变八之六,象其气之消也。故大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五音,六律,七宿由引作焉。《大过》于消息为十月卦,阳伏阴中,上下皆阴,故杂卦曰『大过,颠也。』颠则阳息,万物死。圣人使阳升阴降,由《复》出《震》,自《临》而《泰》,盈《干》生《井》,终《既济》,定六位,正王度,见可不遇大过之世也。」此以『五十』皆《易》数,亦备一义。

○注:「《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正义曰:「穷理」者,致知格物之学。「尽性」者,成己成物之学。「至命」,则所以尽人事而达天道也。

子所雅言,【〔注〕孔曰:「雅言,正言也。」】 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注〕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故不可有所讳。礼不诵,故言执。」】

正义曰:此承上章「学《易》」之言而类记之。「所」字,即指《易》言。乃不独《易》也,若《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此略本焦氏循《补疏》说。不及乐者,方氏观旭《偶记》谓「乐在《诗》、礼之中」是也。

○注:「读先」至「言执」。 ○正义曰:《诗》、《书》,皆先王典法之所在,故读之必正言其音,郑以「雅」训「正」,故伪孔本之。先从叔丹徒君《骈枝》曰:「夫子生长于鲁,不能不鲁语。惟诵《诗》、读《书》、执礼必正言其音,所以重先王之训典,谨末学之流失。」又云:「昔者,周公着《尔雅》一篇,以释古今之异言,通方俗之殊语。刘熙《释名》曰:『尔,昵也;昵,近也。雅,义也;义,正也。』五方之音不同,皆以近正为主也。上古圣人,正名百物,以显法象,别品类,统人情,壹道术,名定而实辨,言协而志通。其后事为踵起,象数滋生,积渐增加,随时迁变,王者就一世之所宜,而斟酌损益之,以为宪法,所谓雅也。然而五方之俗不能彊同,或意同而言异,或言同而声异,综集谣俗,释以雅言,比物连类,使相附近,故曰《尔雅》。《诗》之有《风》、《雅》也亦然。王都之音最正,故以《雅》名;列国之音不尽正,故以《风》名。王之所以抚邦国诸侯者,七岁属象胥论言语,协辞命,九岁属瞽史谕书名,听声音,正于王朝,达于诸侯之国,是谓雅言。雅之为言夏也。孙卿《荣辰篇》云:『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又《儒效篇》云:『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靡使然也。』然则『雅』与『夏』古字通。」谨案:《骈枝》发明郑义至为确矣。周室西都,当以西都音为正。平王东迁,下同列国,不能以其音正乎天下,故降而称风。而西都之雅音,固未尽废也。夫子凡读《易》及《诗》、《书》、执礼,皆用雅言,然后辞义明达,故郑以为义全也。后世人作诗用官韵,又居官临民,必说官话,即雅言矣。《曲礼》云:「《诗》、《书》不讳,临文不讳。」注云:「为其失事正。」郑以「不讳」亦雅言之一端,故举以明之。「礼不诵,故言执」者,礼亦有读,但此执礼是在行事时,故言「不诵」也。《困学记闻》引叶梦得曰:「盖古者谓持《礼》、《书》以治人者,皆曰执。《周官·太史》大祭祀,宿之日,读《礼书》;祭之日,执书以次位常;凡射事,执其礼事。」《论语骈枝》曰:「执,犹掌也。执礼,谓诏相礼事。《文王世子》曰:『秋学礼,执礼者诏之。』《杂记》曰:『女虽未许嫁,年二十而笄,礼之,妇人执其礼。』」诸文皆言「执礼」,与此经同。翟氏灏《考异》云:「古者学礼行礼,皆有诏赞者为之宣唱校呼,使无失错。若今之赞礼官,其书若今之仪注,于此而不正其言,恐事亦失正也。」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注〕孔曰:「叶公名诸梁,楚大夫,食采于叶,僭称公。不对者,未知所以答。」】

正义曰:「发愤忘食」者,谓好学不厌,几忘食也。「乐以忘忧」者,谓乐道不忧贫也。「不知老之将至」者,言忘身之老,自彊不息也。《荀子劝学篇》:「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是夫子忘老之意也。《孔子世家》言「齐景公卒之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云云,「他日问孔子于子路」云云。计夫子时年六十三、四岁,故称老矣。又《世家》「其为人也」句下有「学道不倦,诲人不厌」二句。皇本「至」下有「也」字。

○注:「叶公」至「以答」。 ○正义曰:《左·定五年传》:「叶公诸梁之弟后臧从其母于吴。」《哀·十六年传》称沈诸梁,《庄子释文》云:「姓沈,名诸梁,字子高」。杜预《左·宣三年传注》:「叶,楚地,今南阳叶县。」其故城距今县治二十里。据《左传》叶公是县尹,非食采之邑。故郑注《礼缁衣》云「叶公,楚县公」是也。《乡饮酒礼注》:「大国有孤四命,谓之公。」《士丧礼注》:「公,大国之孤四命也。」若然,则诸侯臣得称公,故《左传》有邢公、棠公、商成公、白公。此叶公亦是四命之孤,非因僭称也。然高诱注《吕览察微篇》、《淮南·览冥训》并云:「楚僭称王,其守邑大夫皆称公。」则以公为僭称,汉儒已有是说,不始于伪孔矣。「未知所以答」者,子路以己之知不足知圣人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注〕郑曰:「言此者,劝人学。」】

正义曰:敏,勉也,言黾勉以求之也。说本朱氏彬《经传考证》。皇本「敏」下有「而」字。

○注:「言此者,劝人学。」 ○正义曰:生知者,不待学而能知也。夫子亦是生知,特以生知为上,谦不敢居,且恐学者自恃聪质,将懈于学,故但以学知自承,且以劝勉人也。

子不语怪、力、乱、神。【〔注〕王曰:「怪,怪异也。力,谓若奡荡舟、乌获举千钧之属。乱,谓臣弑君、子弑父。神谓鬼神之事。或无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

正义曰:「不语」,谓不称道之也。《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君子乱言而弗殖,神言弗致也。」即此义。

○注:「怪怪」至「忍言」。 ○正义曰:《说文》云:「怪,异也。」此常训。《书传》言夫子辨木、石、水、土诸怪,及防风氏骨节专车之属,皆是因人问答之非,自为语之也。至日食、地震、山崩之类,皆是灾变,与怪不同,故《春秋》纪之独详。欲以深戒人君,当修德力政,不讳言之矣。「奡荡舟」,《宪问篇》文,说具彼疏。「乌获」见《孟子·告子下》赵岐注:「古之有力人也,能移举千钧。」《左·宣十五年传》:「民反德为乱,乱莫大于弑父与君。」故举以释之。皇疏「云『无益于教化』者,解不言怪、力、神三事也。云『或所不忍言』者,解不言乱事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注〕言我三人行,本无贤愚,择善从之,不善改之,故无常师。】

正义曰:「三人」者,众辞也。「行」者,行于道路也。钱氏坫《后录》:「《左传》子产曰:『其所善者,吾者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与此文同义。案:如钱说,是善与不善,谓人以我为善不善也。我并彼为三人,若彼二人以我为善,我则从之;二人以我为不善,我则改之。是彼二人皆为吾师。《书·洪范》云:「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此之谓也。皇疏引王朗曰:「于时道消俗薄,鲜能崇贤尚胜,故托斯言以厉之。夫三人之行,犹或有师,况四海之内,何求而不应哉?」《释文》:「我三人行,一本无『我』字。必得我师焉,本或作『必有』。」《唐石经》及皇本、高丽本《攷文》据古本,足利本「三」上并有「我」字。「有」作「得」,与《释文》本合。冯氏登府《异文考证》:「案何注、邢疏并云『言我三人行』,《谷梁范注》亦云『我三人行』,至『有』作『得』,《史记·世家》亦如此。」

○注:「言我」至「常师」。 ○正义曰:注似以「行」为「言行」之行。三人之行,本无贤愚,其有善有不善者,皆随事所见,择而从之、改之,非谓一人善,一人不善也。既从其善,即是我师,于义亦可通也。下篇子贡曰:「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注〕包曰:「桓魋,宋司马。天生德者,谓授我以圣性,德合天地,吉无不利,故曰其如予何。」】

正义曰:《书·召诰》云:「今天其命哲。」是人之知愚皆天所生,夫子五十知天命,知己有德,为天所命,故此复言「天生德于予」也。《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去卫过曹,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是此语为夫子答弟子之辞。《世家》云:「是岁,鲁定公卒。」为定十五年。又云:「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宋世家》则以孔子过宋在宋景二十五年,当鲁哀三年。《陈世家》及《十二诸侯年表》又以孔子至陈在湣公六年,当鲁定十四年。传闻异辞,未知孰是。

○注:「桓魋」至「予何」。 ○正义曰:桓魋,即向魋。称桓者,向是桓族也。「圣性」者,孟子以尧舜为性之言,性成自然也。夫子圣性,是天所授,虽遭困阨,无损圣德。故曰「吉无不利」也。此夫子据天道福善之理。解弟子忧惧之意,若微服而过,则又知命所宜然矣。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注〕包曰:「二三子谓诸弟子。圣人知广道深,弟子学之不能及,以为有所隐匿,故解之我所为无不与尔共之者,是丘之心。」】

正义曰:《学记》云:「教人不尽其材。」注谓师有所隐也。夫子以身教,不专以言教,故弟子疑有所隐也。「行」者,谓所行事也。「与」犹示也,教也。下篇《予欲无言章》义同。赵氏佑《温故录》:「『乎尔』与《诗》之『俟我于着乎而』,《孟子》『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俱齐鲁语辞。」皇本作「以我为隐子乎」,又「吾无」下有「所」字。

○注:「圣人」至「之心」。 ○正义曰:圣人知广道深,弟子学之,既不能及,故夫子亦不教之。所谓「中人以下,不可语上」也。乃弟子则疑夫子有所隐匿,故夫子复以「无隐」解之,明我之心,凡所为学,无不欲与二三子共之,但二三子未能几此耳,疑我为隐,不亦过乎。注此义亦通。「隐匿」者,《尔雅·释诂》:「隐匿,微也。」《说文》:「隐,蔽也。」与乚同。「乚,匿也。象𨒅[qì]曲隐蔽形,读若隐。」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注〕四者有形质,可举以教。】

正义曰:「文」谓诗、书、礼、乐,凡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文之教也。「行」谓躬行也。中以尽心曰忠,恒有诸己曰信。人必忠信,而后可致知力行,故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此四者,皆教成人之法,与教弟子先行后学文不同。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注〕疾世无明君。】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注〕孔曰:「难可名之为有常。」】

正义曰:《大戴礼记·五义篇》:「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是言圣人无所不通,能成己成物也。《礼记·哀公篇》:「子曰『君子者,人之成名也。』」《韩诗外传》:「言行多当,未安愉也;知虑多当,未周密也。是笃厚君子,未及圣人也。」此圣人君子之分也。「善人」者,下篇夫子答子张言善人之道:「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入室」者,入圣人之室。言践迹,然后入室,是善人为圣人之次也。「有恒者」,有常也。《易·象传》:「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非有恒,无以为君子,即无由为善人,故有恒为学者始基也。两加「子曰」者,言非一时也。「虚」者,《续汉·五行志》:「虚,空名也。」「盈」者,《说文》云「满也。」「泰」者,《易·序卦传》「通也。」亡、有、虚、盈、约、泰,以浅深取义。李氏光地《箚记》说:「有恒,是笃实之人。若不笃实则虚夸,虚夸之人,必不能有常心而久于事。《易》曰『浚恒之凶,以求深也。』始而求深,在贤者尚有进锐,退速之过,况其下者乎?夫子有川上之叹,而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为其德至实,不舍昼夜,盈科后进也。故学者始但求小德,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如水,虽未出中而涓涓不息也。终则其中未大有若无,实若虚,如水之既平而终不盈也。惟如是,是以能常德行而习教事,久于其道,而忽不知人于圣贤之域,此夫子之思有恒意也。」案:《中庸》云:「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是有恒,故能暗然而日章。小人是无恒,故虽的然而日亡。的然,即亡而为有诸象也。《宋石经》避讳「恒」作「常」。《释文》云:「亡如字,此旧为别章,今宜与前章合。」案:皇本正与前章合,不为别章,或如卢氏文弨《考证》,谓《释文》所云为后人校语也。

○注:「疾世无明君。」 ○正义曰:注以圣人、君子、善人有恒,皆指当时天子、诸侯言之,所谓「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也。

○注:「难可名之为有常。」 ○正义曰:《尔雅·释诂》:「恒,常也。」《说文》:「恒,心之常也。」《易·彖传》:「恒久也。」久、常,义同。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注〕孔曰:「钓者,一竿钓。纲者,为大网。以横绝流。以缴系钓罗属着纲。弋,缴射也。宿,宿鸟。」】

正义曰:《御览》八百三十四引郑注云:「纲谓为大索横流属钓。」案:《说文》:「纲,维纮绳也。」《考工记》注:「纲,连侯绳也。」皇疏云:「作大纲横遮于广水,而罗列多钩,着之以取鱼也。」即郑义也。王氏引之《经义述闻》谓「纲」为「网」譌,此不解纲制;欲改经字也。《释文》:「纲音刚,郑本同。」「纲」字本可不音,陆氏之意,亦恐后人误作网矣。物茂卿《论语征》云:「天子诸侯为祭及宾客则狩,岂无虞人之供,而躬自为之,所以敬也。狩之事大,而非士所得为,故为祭及宾客则钓弋,盖在礼所必然焉。古者贵礼不贵财,不欲必获。故在天子诸侯则三驱,在士则不纲不射宿。」

○注:「钓者」至「宿鸟」。 ○正义曰:《说文》:「钓,钩鱼也。」以钩取鱼谓之钓,故钓亦名钩。《广雅·释器》:「钓,钩也。」是也。钩以细铁丝为之,以缴繋于竹竿之首,《诗》云:「籊籊竹竿,以钓于淇」是也。注言「一竿钓」者,对大纲有多钩言之。「繋钓」当作「繋钩」。《文选·西征赋》注引此注正作「钩」。「罗」者,列也,言非一钩也。「缴」者,《说文》:「缴,生丝缕也。」伪孔此注亦是用郑义。「弋缴射」者,《说文》:「隿,缴射飞鸟也。从隹,弋声。」弋即隿省。《周官·司弓矢》:「矰矢茀矢,用诸弋射。」注:「矰矢,弓所用也;茀矢,弩所用也。结缴于矢谓之矰。矰,高也。茀矢象焉。二者皆可以弋飞鸟。」彼注言「矰矢」为「结缴于矢」,即此注云「矰射」矣。《说文》:「宿,止也。」言鸟栖止巢中也。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注〕包曰:「时人有穿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 】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注〕孔曰:「如此者,次于天生知之。」】

正义曰:「不知」者,不知其义也。无所闻见,必不能作。惟闻见未广,又不能择善而从之识之,其于义违失,即为不知而作矣。「择善」贯下「多见」。故邢疏云:「多见,择善而识之」是也。《公羊·哀公十四年传》:「《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以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阅异辞。」《春秋繁露·楚庄王篇》:「《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见也。襄、成、宣、文,君子所闻也。僖、闵、庄、桓、隐,君子所传闻也。所见六十一年,所闻八十五年,所传闻九十六年。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此夫子修《春秋》,证之于所闻所见者也。又夫子言夏、殷之礼,皆能言之,但以文献不足,不敢征之,此可见圣人慎审之意。《汉书·朱云传赞》:「世传朱云言过其实,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谓世人传述云事多失实,则为不知而作。「作」,是作述解者,或为作事,误也。《广雅·释诂》:「次,近也。」《仪礼·特牲馈食注》:「次犹贰。」

○注:「如此者,次于天生知之。」 ○正义曰:下篇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夫子自居学知,故言「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是次于生知也。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注〕郑曰:「互乡,乡名也。其乡人言语自专,不达时宜,而有童子来见孔子,门人怪孔子见之。」】

正义曰:《说文·辛部》:「男有辠曰奴,奴曰童。」《人部》:「僮,未冠也。」是僮、童义别。今经典俱叚「童」为「僮」。《礼杂记注》:「童,未成人之称。」《学记注》:「成童十五以上。」皇疏引琳公说:「此乡有一童子难与言,以『互乡难与言童子见』八字为一句。」非经旨。

○注:「互乡」至「见之」。 ○正义曰:互乡不知所在。《元和郡县志》谓滕县东二十三里有合乡故城,即互乡。顾氏祖禹《方舆纪要》谓在今峄县西北,当即滕县东之合乡。又《太平寰宇记》徐州沛县、陈州项城北一里,并有互乡。又《困学记闻》引王无咎云:「鹿邑之外有互乡城,前代因立互乡县。」又明《一统志》谓在陈州商水县。方氏以智《通雅》谓互乡名古𪪞里,今在睢州。诸说不同。阎氏若璩《释地续》云:「余因《新、旧唐书》、杜氏《通典》、《隋地理志》鹿邑名县始隋开皇十八年,此后未见有析置互乡事。」则无咎之言,阎氏已深斥之。地理家好牵附,恐他说亦多类此矣。「言语自专,不达时宜」,谓其俗鄙固,不信人言也。言「怪孔子见之」,明非怪童子来见。

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注〕孔曰:「教诲之道,与其进,不与其退。怪我见此童子,恶恶一何甚。」】 人絜已以进,与其絜也,不保其往也。」【〔注〕郑曰:「往犹去也。人虚已自絜而来,当与之进,亦何能保其去后之行。」】

正义曰:注:何休《公羊注》:「去恶就善曰进。」童子来见是求进,故宜与之。与孟子言「来者不拒」意同。刘氏逢禄《述何》云:「《春秋》列国进乎礼义者与之,退则因而贬之,亦此义也。」「唯何甚」者,唯,语辞。夫子不为己甚,故云「唯何甚」也。『洁』,《唐、宋石经》并作『絜』。《说文》无「洁」字。《乡饮酒义注》:「絜,犹清也。保犹保辜之保。」郭璞《方言注》:「保言可保信也。」

○注:「往犹去也」。 ○正义曰:言从今以往也。皇疏引顾欢曰:「往谓前日之行。夫人之为行,或有始无终,或先迷后得,故教诲之道,洁则与之,往日之行,非我所保也。」此与郑异,亦通。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注〕包曰:「仁道不远,行之即是。」】

正义曰:此求仁得仁之旨。《孟子·尽心》云:「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

○注:「仁道不远,行之即是。」 ○正义曰:注以欲仁即宜行仁,夫子告颜子以「克己复礼为仁」,即此义。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注〕孔曰:「司败,官名,陈大夫。昭公,鲁昭公。」】

正义曰:《左昭五年传》:「公如晋,自郊劳至于赠贿,无失礼。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鲁侯焉知礼?』公曰:『何为?』对曰:『是仪也,不可谓礼。』」《公羊·昭二十五年传》:「公孙干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昭公曰:『丧人不佞,失守鲁国之社稷』云云。孔子曰:『其礼与?其辞足观矣。』」是鲁昭本习于容仪,当时以为知礼,故司败有此问。郑注云:「司败,人名,齐大夫。」皇本「孔子」下有「对」字。

○注:「司败」至「昭公」。 ○正义曰:《左·文十年传》:「楚子西曰:『臣归死于司败。』」《宣四年传》:「楚箴尹克黄自拘于司败。」是司败为官名。「子西归死司败」与「晋魏绛归死司寇」语同。杜注《左传》曰:「陈、楚名司寇为司败。」陈有司败,本《论语》此文。杜与伪孔同,与郑异也。昭公,名裯,见《左襄三十一年传》。《周书·谥法解》:「容仪恭美曰昭。」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注〕孔曰:「巫马期,弟子,名施。相助匿非曰党。鲁、吴俱姬姓,礼同姓不昏,而君取之;当称吴姬,讳曰孟子。」】 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注〕孔曰:「以司败之言告也。讳国恶,礼也。圣人道宏,故受以为过。」】

正义曰:夫子见陈司败,巫马期为介,入俟于庭。及夫子退,期当随行,而司败仍欲与语,故揖而进之也。皇疏云「揖者,古人欲相见,前进皆先揖之于礼,巫马期当答揖,此不言者,畧也。」皇本「进之」作「进也」,「取」作「娶」。《释文》:「娶,本今作取。」《说文》:「娶,取妇也。从女从取,取亦声。」「吴」者,国名。杜注《左·宣十八年传》云:「吴国,今吴郡,今江苏苏州府治。」

○注:「巫马」至「孟子」。 ○正义曰:「巫马」者,以官为氏。《周官》有「巫马掌养疾马而乘治之」是也。《仲尼弟子列传》:「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汉书·古今人表》及《吕氏春秋·具备览》亦作「巫马旗」,此文作「期」者,梁氏玉绳《人表考》云:「《说文》『施,旗也。』敁齐栾施字子旗。」而期与旗古通。《左·昭十三年》「令尹子旗」,《楚语下》作「子期」,《定四年》「子期」,《吕览·高义注》作「子旗」,《战国策》「中期推琴」,《史魏世家》作「中旗」,皆其譣[xiǎn]也。案:郑丰施亦字子旗,见《左·昭十六年传注》。「旗」本字,凡作期,皆叚借也。郑《目录》云「鲁人」,《家语·弟子解》则云「陈人」。「姬」者,周姓。鲁是周公之后,吴是泰伯之后,故云「俱姬姓」也。《礼·坊记篇》:「子云『取妻不取同姓,以厚别也。』故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又大传曰:「繋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是周礼同姓皆不昏也。「当称吴姬,讳曰孟子」者,吴姬犹齐姜,宋子之比。昭公知娶同姓为非礼,故讳称吴孟子。《公羊十二年》「孟子卒」,《传》云:「昭公之夫人也。」称孟子,讳取同姓,盖吴女也。何休注:「昭公讳而谓之吴孟子,《春秋》不繋吴者,妇人繋姓不繋国,虽不讳,犹不繋也。不称夫人,不言薨,不书葬,深讳之。」据何注,则吴孟子乃昭公所称,《论语》所云「谓之」者,昭公谓之也。《礼杂记》云「夫人之不命于天子,自鲁昭公始也。」注云:「不告于天子,天子亦不命之。」又《坊记》云:「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吴,其死曰孟子卒。」注:「吴鲁同姓也。昭公娶焉,去姬曰吴而已。至其死,亦畧云孟子卒,不书夫人某氏薨。孟子盖其且字。」孔疏谓「依《春秋》之例,当云『夫人姬氏至自吴』。」鲁讳同姓,当书『夫人至自吴』。」仲尼修《春秋》,以犯礼明着,全去其文,故经无其事是也。贾逵《左传解诂》:「言孟子,若言吴之长女也。」然则子是女子之称,而杜注《左传》以子为宋姓,则以吴女诡称宋女。若然,旧史所书应称「夫人子氏至自宋」,今《春秋》犹称「夫人至自吴」,则称子不为宋女明矣。

○注:「讳国」至「为过」。 ○正义曰:云「讳国恶礼也」者,《左·僖元年传》文。《公羊·隐二年传》:「无骇率师入极,此灭也。其言人何?内大恶,讳也。」《白虎通·谏诤篇》:「所以为君隐恶何?君至尊,故设辅弼,置谏官,本不当有遗失。」然则君有过恶,亦人臣之责。昭公时,孔子本未仕,既未得谏,而为君讳,故注以为道宏也。《坊记》:「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忠。」此夫子言「有过」,是称己同于为臣之义。皇疏云:「若使司败无讥,则千载之后,遂承信我言,则昭公所行为知礼,则礼乱之事从我而始。今得司败见非而我受以为过,则后人不谬,故我所以为幸也。」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注〕乐其善,故使重歌,而自和之。】

正义曰:孙氏奇逢《四书近指》:「声比于琴瑟谓之歌。《史记》云:『诗三百,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如孙此说,是与人歌为教弟子乐也。合韶、武、雅、颂则善矣。《说文》:「咊,相应也。」今作和。偏旁移易。「子与人歌」,谓夫子倡,使人和之也。「反之」者,冀其善益娴熟,故使人倡,乃后和之也。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注〕孔曰:莫,无也。文无者,犹俗言文不也。文不吾犹人者,凡言文皆不胜于人。身为君子,已未能也。」】

正义曰:先从叔丹徒君《骈枝》曰「杨慎《丹铅录》引晋乐肇《论语驳》曰:『燕、齐谓勉强为文莫。』又《方言》曰:『侔莫,强也。北燕之外郊,凡劳而相勉,若言努力者,谓之侔莫。』案:《说文》:『忞[mín],强也。慔[mù],勉也。』文莫即忞慔,叚借字也。《广雅》亦云:『文,强也。』黾勉,密勿,蠠[mǐn]没、文莫,皆一声之转。文莫行仁义也,躬行君子,由仁义行也。」谨案:《淮南子·缪称训》:「犹未之莫与。」高诱注:「莫,勉之也。」亦是借「莫」为「慔」。夫子谦不敢居安行,而以勉强而行自承,犹之言学不敢居生知,而以学知自承也。胡氏绍勋《拾义》以「莫」训「定」,属下「吾犹人也」为句,引《诗》「求民之莫」为据,于义亦通。盖夫子言为学可以及人,至躬行则未能矣。又一说以「莫」为「其」字,古文相近之误,嫌易经学,所不敢从。皇本「得」下有「也」字。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注〕孔曰:「孔子谦不敢自名仁圣。」】 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注〕马曰:「正如所言,弟子犹不能学,况仁圣乎!」】

正义曰:「为之」谓为学也。《孟子·公孙丑篇》:「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与此章义相发。郑注云:「鲁读『正』为诚,今从古。」胡氏绍勋《拾义》:「『尔』,当作尒[ěr],《说文》云:『尒,䛐之必然也。』经传『尒』字,后人皆改作尔。《广雅·释诂》训『云』为『有』,正此经确诂。『云尔』即有此之词,若《孟子》『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赵注以为绝语之辞,『尔』当读『如』字,与《论语》异。『薄乎云尔』亦然。」

○注:「正如」至「圣乎」。 ○正义曰:学不厌,教不倦,即是仁圣。注义非是。

子疾病,子路请祷。【〔注〕包曰:「祷,祷请于鬼神。」】 子曰:「有诸?」【〔注〕周曰:「言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 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注〕孔曰:「子路失指。《诔》,祷篇名。」】 子曰:「丘之祷久矣。」【〔注〕孔曰:「孔子素行,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

正义曰:《释文》云:「子疾,一本云子疾病,郑本无病字。」阮氏元《校勘记》:「案《集解》于子罕篇始释病,则此有病字,非。」吴氏嘉宾《论语说》:「父兄病而子弟祷,此不当使病者知也。周公之册祝自以为功,虽祝史皆命之,使勿敢言,况请之乎?子路之请祷,欲圣人之致斋以取必于鬼神也。」翟氏灏《考异》:「《说文》:『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论语》云:「讄曰祷尔于上下神祇。」从言,累省声。』重文讄,或不省。又『诔,谥也,从言,耒声。』此《论语》所引,自有一书名《讄》,与诔异训,然经典不妨叚借之。故《周礼大祝》:『作六辞,其六曰诔。』注曰:『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春秋传》:「孔子卒,哀公诔之。」或曰诔,《论语》所谓「《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疏曰:『生人有疾,亦累列其德而为辞。』故引《论语》文以相续。又《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示』,注引『讄曰:祷尔于上下神祇』是知『诔』、『讄』通也。」据翟说,是《论语》义当作「讄」,通作「诔」,当是《古》、《鲁》文异。「祷尔」者,尔是语辞。《汉书·郊祀志》:「孝武皇帝始建上下之祀。」颜师古注:「上下谓天地。」天神曰神,地神曰祇。《说文》:「祇,地祇。提出万物者也。」《太平御览》五百二十九引旧注云:「诔,大神之辞也。」《困学记闻》:「《太平御览》引《庄子》曰:『孔子病,子贡出卜。孔子曰:「子待也。吾坐席不敢先,居处若斋,食饮若祭,吾卜之久矣」。』子路请祷,可以参观。」皇本「丘之祷久矣」,「祷」下有「之字。」

○注:「祷,祷请于鬼神。」 ○正义曰:「请」者,请福也。郑注云:「祷,谢过于鬼神。」谓谢过以求福也。

○注:「言有此祷请于鬼神之事。」 ○正义曰:夫子问已有此祷请于鬼神之否,意以子路或有因而请祷也。此正夫子战战兢兢,常若不足之意。郑注云「观子路晓祷礼否。」又一义。

○注:「子路失指。《诔》,祷篇名。」 ○正义曰:指与旨同。子路疑夫子问古有此礼否,故引《诔》篇之辞以对,为失夫子本旨也。「诔、祷」当读断,与《说文》「讄、祷」训同。

○注:「孔子素行,合于神明」 ○正义曰:郑注云:「孔子自知无过可谢,明素恭肃于鬼神,且顺子路之言也。」伪孔此注当畧本之。《论衡·感虚篇》亦云:「圣人修身正行,素祷之日久,天地鬼神知其无罪,故曰祷之久矣。」案:夫子平时心存兢业,故恭肃于鬼神,自知可无大过,不待有疾然后祷也。言此者,所以止子路。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注〕孔曰:「俱失之。奢不如俭,奢则僭上,俭不及礼。固,陋也。」】

正义曰:《说文》:「𢙏[xùn],顺也。」引《书》「五品不𢙏」。今通作「逊」,或省作「孙」。

○注:「俱失」至「及礼」。 ○正义曰:礼贵得中,奢则过礼,而有僭上之失。俭但不及乎礼,无他失也。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注〕郑曰:「坦荡荡,宽广貌。长戚戚,多忧惧。」】

○注:「坦荡」至「忧惧」。 ○正义曰:《说文》云:「坦,安也。」君子居易俟命,无入而不自得,故心体常安。下篇「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包曰:「荡荡,广远之称。」与此「宽广」训同。《释文》引注更云:「鲁读坦荡为坦汤,今从古。」案:《诗·宛丘》:「子之汤兮」,《毛传》:「汤,荡也。」王逸《楚辞章句》引作「荡」,二字音义本同,故郑仍从《古》。皇疏引江熙曰:「君子坦尔夷任,荡然无私;小人驰兢于荣利,耿介于得失,故长为愁府也。」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正义曰:《释文》云:「一本作『子曰』,皇本作『君子』。案此章说孔子德行,依此文为是。」阮氏元《校勘记》:「案今皇本仍与今本同,不作『君子』,疑有脱误。观后《子张篇·君子有三变章义疏》云:『所以前卷云「君子温而厉」是也。』则皇本此处当脱一『君』字。」案:皇以「君子」即「孔子」。《文选·册魏公九锡文注》引《论语》郑注云:「厉,严整也。」当即此文之注。《后汉·崔骃传注》:「厉谓威容严整。」《释文》:「厉一本作例。」案:「烈山」亦作「厉山」,疑一本用叚借也。皇本「威不猛」,无「而」字,似误脱。《说文》:「猛,健犬也。」引申为刚烈之义。凡人生质,皆由受天地五行之气,刚柔厚薄,各各不同,故惟备中和为难也。《书·臯陶谟》言「九德之事」云:「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郑注:「凡人之性有异,有其上者,不必有下;有其下者,不必有上;上下相协,乃成其德。」即此义也。「恭而安」者,恭而有礼,故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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