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纪

神宗皇帝

纲 辛亥,四年,春正月,韩绛使种谔袭夏人,败之,遂城啰兀。

纲 粥广惠仓田。

目 广惠仓田,本绝户业以赈济者也。王安石请粥之,以为河北东、西、陕西、京东四路青苗本钱,诏从之。

纲 二月,更定科举法,专以经义、论策试士。

目 初,上笃意经学,深悯贡举之弊,且以西北人材多不在选,遂议更法。王安石言于帝曰:“进士科试诗赋,亦多得人。然士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未习。此科法败坏人材,致不如古。”既而中书门下言:“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先除去声律偶对之文,使学者得专意经术,以俟朝廷兴建学校,然后讲求三代所以教育、选举之法,施之天下,则庶几可以复古矣。”于是改法,罢诗赋,士各占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本经,次兼经大义,凡十道;次论一首,次策三道;礼部试即增二道。其殿试则专以策。分五等:第一等、二等赐进士及第,第三等赐进士出身,第四等赐同进士出身,第五等赐同学究出身。

纲 三月,夏人陷抚宁诸城。诏安置种谔于潭州。韩绛免。

纲 诏察奉行新法不职者。

目 陈留知县姜潜,到官才数月,青苗令下,潜即榜于县门,又移之乡村,各三日,无人至。遂撤榜付吏曰:“民不愿矣!”即移疾去。

山阴知县陈舜俞上书极论新法,谪监南康军盐酒税。至是,复上书言:“青苗法实便,初迷不知尔!”识者笑之。

纲 夏四月,以司马光判西京留台。

目 光在永兴,以言不用,乞判西京留台,不报。又上疏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之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颢,敢言不如苏轼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今陛下唯安石是信,附之者谓之忠良,攻之者谓之谗慝。臣今日所言,陛下之所谓谗慝者也。若臣罪与范镇同,即乞依镇例致仕;若罪重于镇,或窜或诛,所不敢逃!”久之,乃从其请。光既归洛,自是绝口不复论新法。

纲 以邓绾为侍御史,判司农寺。

目 初,绾通判宁州,知王安石得君专政,乃条上时事数十,以为“宋兴百年,习安玩治,当事更化。”且言“陛下得伊、周之佐,作青苗、免役等法,民莫不歌舞圣泽,愿勿移以浮议而坚行之。”复贻安石书,极其佞谀。由是安石力荐于帝,遂驿召对,帝问:“议王安石、吕惠卿否?”绾对曰:“不识也。”帝曰:“安石,今之古人;惠卿,贤人也。”退见安石,欣然如素交。或问:“君今当作何官?”绾曰:“不失为馆职。”“得无为谏官乎?”明日果除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乡人在都者皆笑且骂,绾曰:“笑骂从他笑骂,好官还我为之!”寻同知谏院。时新法皆出司农,曾布不能独任其事,安石欲藉绾以威众,故有是命。

纲 五月,右谏议大夫吕诲卒。

目 诲以疾表求致仕,曰:“臣本无宿疾,偶值医者用术乖方,妄投药剂,浸成风痹,遂艰行步,非只惮戾之苦,又将虞心腹之变。势已及此,为之奈何!”盖以身疾喻朝政也。至是,病亟。司马光往省之,至则目已瞑,闻光哭,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遂卒。

纲 罢知开封府韩维

目 保甲法行,维时知开封,上言:“诸县团结保甲,乡民惊扰,至有截指断腕以避丁者,乞候农隙排定。”帝以问安石,安石对曰:“此固未可知,就令有之,亦不足怪。”帝曰:“民言合而听之,则理亦不可不畏也。”安石对曰:“为天下者,如止欲任民情所愿而已,则何必立君而为之张官置吏也!大抵保甲法不特除盗,固可渐习为兵,且省财费。惟陛下果断,不恤人言以行之。”帝遂变河东、北、陕西三路义勇如府畿保甲法。安石由此益恶维。

帝欲命维为御史中丞,维以兄绛居政府,力辞。安石因言:“维善附流俗以非上所建立,乞允其请。”会文彦博求去,帝曰:“密院事剧,当除韩维佐卿。”明日维奏事殿中,以言不用,力请外郡,乃出知襄州。

纲 六月,知蔡州欧阳修致仕。

目 修以风节自持,既连被污蔑,年六十,即乞谢事。及守青州,上疏请止散青苗钱。帝欲复召执政,王安石力诋之,乃徙蔡州,至是求归益切。冯京请留之,安石曰:“修附丽韩琦,以琦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则坏一郡,在朝廷则坏朝廷,留之安用!”乃以太子少师致仕。

纲 贬富弼官,徙知汝州。

目 弼判亳州,青苗法行,弼谓:“如是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持不行。提举官赵济劾弼沮格诏旨,邓绾乞付有司鞫治,乃落弼使相,以左仆射移判汝州。弼行过应天,谓判府张方平曰:“人固难知也。”方平曰:“谓王安石乎?亦岂难知者!方平顷知皇祐贡举,或称其文学,辟以考较,既至,院中之事皆欲纷更。方平恶其为人,檄之使出,自是未尝与语。”弼有愧色,盖弼亦素喜安石也。

纲 秋七月,贬御史中丞杨绘知郑州,监察御史里行刘挚监衡州盐仓。

目 时贤士多引去,以避王安石。绘上疏言:“老成人不可不惜。当今旧臣,多引疾求去,范镇年六十有三,吕诲年五十有八,欧阳修年六十有五而致仕,富弼年六十有八而引疾,司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散地,陛下可不思其故乎!”安石闻而深恶之。

挚为安石所器,拜监察御史里行。始就职,即奏言:“陛下有劝农之志,今变而为烦扰;陛下有均役之意,今倚以为聚敛。天下有喜于敢为,有乐于无事,彼以此为流俗,此以彼为乱常,此风浸成,汉、唐党祸必起矣。”因陈率钱助役十害。绘又言助役之难行者有五。于是安石大怒,使知谏院张璪取绘、挚所论助役十害、五难行之事,作十难以诘之,璪辞不为。曾布请为之,既作十难,且劾绘、挚欺诞怀向背;诏下其疏于绘、挚,使各言状。绘录前后四奏以自辨,挚奋然曰:“为人臣,岂可压于权势,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实!”即条对所难以伸其说,不报。

明日,复上疏曰:“陛下夙夜励精以亲庶政,天下未致于安且治者,谁致之邪?陛下注意以望太平,而自以太平为己任得君专政者是也。二三年间,开阖摇动,举天地之内,无一民一物得安其所者。其议财,则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至政事堂;其征利,则下至历日而官自粥之。推此以往,不可究言。轻用名器,淆混贤否。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侠少儇辩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谓之流俗;败常害民者,谓之通变。凡政府谋议经画,除用进退,独与一掾属曾布者论定,然后落笔,同列与闻,反在其后;故奔走乞丐之人,布门如市。今西夏之款未入,反侧之兵未安,三边疮痍,流溃未定,河北大旱,诸路大水,民劳财乏,县官减秏。圣上忧勤念治之时,而政事如此,皆大臣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疏奏,安石欲窜挚岭外,帝不许,诏贬绘知郑州,谪挚监衡州盐仓。璪亦落职。

纲 八月,以王雱为崇政殿说书。

目 雱,安石子也。为人慓悍阴刻,无所顾忌。性敏甚,未冠已著书数十万言。举进士,调旌德尉。雱气豪,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安石执政,所用多少年,雱亦欲预选,乃与父谋曰:“执政子虽不可预事,而经筵可处。”安石欲帝知而自用,乃以雱所作策及注道德经镂版鬻于市,遂传达于帝,邓绾、曾布又力荐之。召见,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

安石更张政事,雱实导之。常称商鞅为豪杰之士,且言不诛异议者则法不行。安石一日与程颢语,雱囚首跣足,携妇人冠以出,问父所言何事?曰:“以新法为人所沮,故与程君议之。”雱大言曰:“枭韩琦、富弼之首于市,则法行矣。”安石遽曰:“儿误矣!”颢曰:“方与参政论国事,子弟不可预,姑退。”雱不乐。

纲 命王韶主洮、河安抚司事。

纲 冬十月,以鲜于侁为利州转运副使。

目 初,诏监司各定所部助役钱数。利州路转运使李瑜欲定四十万。侁时为判官,争之曰:“利州民贫地瘠,半此可矣。”瑜不从,遂各为奏。帝是侁议,谕司农曾布,使颁以为式,因黜瑜而擢侁副使,兼提举常平。侁既为副使,部民不请青苗钱,安石遣吏诘之,侁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哉!”苏轼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

纲 立太学生三舍法。

目 帝垂意儒学,因言者论太学假锡庆院西北廊甚湫隘,乃尽以锡庆院及朝集院西庑广太学。增直讲为十员,率二员共讲一经。生员厘为三等:始入太学为外舍,定额为七百人;外舍升内舍,员三百;内舍升上舍,员百。各执一经,从所讲官受学,月考试其业,优等以次升舍。

纲 壬子,五年,春正月,置京城逻卒,察谤时政者。

纲 二月,以蔡挺为枢密副使。

目 挺知渭州,甲兵整习,常若寇至,故多立功效。然谲智深险,在位岁久,郁郁不得志,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句,中使至,使优伶歌之,传达禁中。帝闻而愍之,故若是命。

纲 三月,判汝州富弼致仕。

目 弼至汝州两月,即上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遂请老,复授司空、使相,使致仕。弼虽家居,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帝虽不尽用,而眷礼不衰。尝因王安石有所建明,(帝)却之曰:“富弼手疏称‘老臣无所告诉,但仰屋窃叹’者,即当至矣。”其敬之如此。

纲 行市易法。

目 自王韶倡为缘边市易之说,王安石善之,以为与汉平准法同,可以制物低昂而均通之,遂用草泽魏继宗议,以内藏库钱帛置市易务于京师。凡货之可市及滞于民而不售者,平其价市之,愿以易官物者听。若欲市于官者,则度其田宅或金帛为抵当而贷之钱,责期使偿,半岁输息十一,及岁倍之;过期不输,息外每月更加罚钱。以户部判官吕嘉问为提举。

纲 夏五月,行保马法。

目 王安石建保甲养马之法,文彦博、吴充以为不便,安石持论益坚。乃诏曾布等上其条约,保甲愿养马者户一匹,物力高愿养二匹者听,皆以监牧见马给之,或官与其直,令自市。先行于开封府及陕西五路。岁一阅其肥瘠,死病者补偿。三等以上,十户为一保,四等以下,十户为一社,以待病毙补偿者。保户马死,保户独偿;社户马死,社户半偿之。其后遂遍行于诸路。

纲 王安石求去位,帝不许。

纲 秋闰七月,以章惇为湖北察访使。

目 时帝思用兵以威四夷。湖北提点刑狱赵鼎上言“峡州峒酋刻剥无度,蛮众愿内附”。辰州布衣张翘,亦上书言南北江利害。遂诏中书检正官章惇察访荆湖北路,经制蛮事。

纲 八月,王韶击吐蕃。败之,遂城武胜。

目 初,韶言:“措置洮、河只用回易息钱,未尝辄费官本。”文彦博曰:“工师造屋,初必小计,冀人易于动工。及既兴作,知不可已,乃方增多。”帝曰:“屋坏岂可不修!”王安石曰:“主者善计,自有忖度,岂为工师所欺也!”彦博不复敢言。由是韶进讨,辄肆欺诞,朝廷不与计财。

纲 观文殿学士致仕欧阳修卒。

目 是岁有诏求修所撰五代史,而修卒矣。修天资刚劲,见义勇为,平生与人,尽言无隐,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及在政府,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怨诽益众。自五代以来,文体卑弱。修游随州,得唐韩愈遗稿,读而心慕之,苦心探赜,坐忘寝食,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学者翕然师尊之。谥文忠。

纲 贬唐坰为潮州别驾。

目 坰尝上书言:“秦二世制于赵高,乃失之弱,非失之强。”帝悦其言。又言:“青苗法不行,宜斩大臣异议如韩琦者数人。”王安石尤喜之,荐使对,赐进士出身,为崇文校书。安石复令邓绾举为御史,遂除太子中允。将用为谏官,安石疑其轻脱,将背己立名,不除职,以本官同知谏院,非故事也。

坰果怒安石易己,凡奏二十疏论时事,皆留中不出。坰乃因百官起居日,扣陛请对,帝令谕以他日,坰伏地不起,遂召升殿。坰至御座前,进曰:“臣所言皆大臣不法,请对陛下一陈之。”乃搢笏展疏,目安石曰:“王安石近御座听札子!”安石迟迟,坰诃曰:“陛下前犹敢如此,在外可知!”安石竦然而进。坰大声宣读,凡六十条,大抵言“安石专作威福,曾布表里擅权,天下但知惮安石,不复知有陛下。文彦博、冯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无异厮仆。”且读且目珪,珪惭惧,俯首先降。又言:“薛向、陈绎,安石颐指气使,无异家奴;张璪、李定为安石爪牙;张商英乃安石鹰犬。”至诋安石为李林甫、卢杞。帝屡止之,坰慷慨自若,略不退慑。读已,下殿再拜而退。侍臣卫士相顾失色,门纠其渎乱朝仪,贬潮州别驾。

纲 颁方田均税法。

目 帝患田赋不均,诏司农重定方田及均税法,颁之天下。令既具,乃以巨野县尉王为指教官,先自京东路行之,诸路仿焉。

纲 九月,少华山崩。

纲 冬十二月,以陈升之为枢密使。

纲 癸丑,六年,春二月,王韶克河州。

目 获木征妻子。

纲 三月,置经义局。

目 训诗、书、周礼义,以王安石提举,吕惠卿、王雱同修撰。帝欲召程颢预其事,安石不可。

纲 夏四月,文彦博罢。

目 彦博久居枢密,以王安石多变旧典,言于帝曰:“朝廷行事,务合人心,宜兼采众论,以静重为先。陛下励精求治,而人心未安,盖更张之过也。祖宗法,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偏而不举之弊尔。”及市易司立,至果实亦官监卖,彦博以为损国体,敛民怨,致华岳山崩,为帝极言之。安石曰:“华山之变,殆天意为小人发。市易之起,自为细民久困,以抑兼并尔,于官何利焉!”彦博求去益力,遂以司空、河东节度使判河阳,徙大名府。身虽在外,而帝眷有加。

纲 置律学。

目 诏士之莅官,以法从事。今所习非所学,宜置律学,命官、举人皆得入学习律令。

纲 六月,知南康军周敦颐卒。

目 敦颐,道州营道人。初因舅郑向,任为分宁主簿,有狱久不决,敦颐至,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调南安司理,有囚,法当不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敦颐力与辩,逵不听,敦颐委手版,将弃官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悟,囚得释。调桂阳令,改知南昌,富家、大姓、黠吏、恶少惴惴焉,不独以得罪为忧,而又以污秽善政为耻。历知南康军,年五十七而卒。

敦颐博学力行,着太极图、易通,明天理之根源,究万物之终始,言约而道大,文质而义精,得孔、孟之本原,大有功于学者。

为南安司理时,通判程珦以其学为知道,使二子颢、颐往受业。敦颐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颢尝曰:“自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学于程颐,未悟,因见敦颐。敦颐留与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程颐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邪?”其善开发人类此。

即至南康,即筑室于莲花峰下。前有溪合于湓江,取营道所居濂溪以名之,学者称为濂溪先生。

纲 大蝗。

纲 秋九月,初策武举之士。

纲 吐蕃木征复入河州,王韶破走之,遂取岷、宕、洮、叠四城。帝御殿受贺。

纲 收免行钱。

纲 冬十月,章惇击南江蛮,平之。置沅州。

纲 行折二钱。

纲 甲寅,七年,春三月,辽使人来议疆事,遣太常少卿刘忱报之。

目 辽以河东路沿边增修戍垒,起铺舍,侵入蔚、应、朔三州界内,使林牙萧禧来言,乞行毁撤,别立界至。禧归,帝面谕以“三州地界,俟遣官与北朝官即境上议之”。遂诏忱如辽。辽遣枢密副使萧素会忱于代州境上。

诏下枢密院议,且手诏判相州韩琦、司空富弼、判河南府文彦博、判永兴军曾公亮条代北事宜以闻。琦言:“臣观近年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复燕之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招高丽朝贡,一也;取吐蕃之地建煕河,二也;植榆柳于西山以制蕃骑,三也;创保甲,四也;筑河北城池,五也;置都作院,颁弓矢新式,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将,七也。契丹素为敌国,因事起疑,不得不然。臣尝窃计,始为陛下谋者,必曰治国之本,当先聚财、积谷,募兵于农,则可以鞭笞四夷。故散青苗钱,为免役法,置市易务,次第取钱,新制日下,更改无常,而监司督责以刻为明。今农怨于畎亩,商叹于道路,长吏不安其职,陛下不尽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兴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摇,众心离怨,此则为陛下始谋者大误也。臣今为陛下计,宜遣报使,具言向来兴作,乃修备之常,疆土素定,悉如旧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可疑之形,如将官之类,因而罢去。益养民爱力,选贤任能,使天下悦服,边备日充,若其果自败盟,则可一振威武,恢复故疆,摅累朝之宿愤矣。”弼、彦博、公亮亦皆有言,大抵度上以虏为忧,故深指时事云。

纲 大旱,诏求直言。夏四月,权罢新法;雨。

目 自去秋七月不雨至夏四月,帝忧形于色,欲尽罢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曰:“水旱常数,尧、汤不免。但当修人事以应之。”帝曰:“朕所以恐惧者,正谓人事之未修尔!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冯京曰:“臣亦闻之。”安石曰:“士大夫不逞者以京为归,故京独闻此言,臣未之闻也!”翰林学士韩维言:“陛下损膳避殿,乃举行故事,恐不足以应变。当痛自责己,广求直言。”帝即命维草诏行之。

初,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为安石所奖拔,感其知己,思欲尽忠。及满秩入京,安石问以所闻,侠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安石不答。久之,监安上门。会岁饥,征敛苛急,东北流民,每风沙霾曀,扶携塞道,羸疾愁苦,身无完衣,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乃绘所见为图,奏疏诣门,不纳,遂假称密急,发马递,上之银台司,且云:“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疏奏,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夕,寝不能寐。翌日,命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司农发常平仓,三卫具熙河所用兵,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凡十有八事,民间欢呼相贺。是日,果大雨,远近沾洽。

纲 下监安上门郑侠狱,复行新法。

目 辅臣入贺雨。帝示以侠所进图状,且责之。皆再拜,安石上章求去,外间始知所行之由。群奸切齿,遂以侠付御史,治其擅发马递罪。吕惠卿、邓绾言于帝曰:“陛下数年忘寝与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赐,一旦用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惜哉!”相与环泣于帝前。于是新法一切如故,惟方田暂罢。

纲 吐蕃木征围河州,王韶击降之。

纲 王安石免。以韩绛同平章事,吕惠卿参知政事。

目 安石执政六年,更法度,开边疆,老成正士,废黜殆尽,儇慧少年,超擢用事,天下怨之,而帝倚任益专。太皇太后尝乘闲语帝曰:“祖宗法度,不宜轻改。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宜罢之。”帝曰:“此以利民,非苦之也。”后又曰:“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欲保全之,不若暂出之于外。”帝曰:“群臣惟安石为国家当事。”时帝弟岐王颢在侧,因进曰:“太后之言,至言也,不可不思。”帝怒曰:“是我败坏天下邪?汝自为之!”颢泣曰:“何至是邪!”皆不乐而罢。久之,太后流涕谓帝曰:“安石乱天下,奈何?”帝始疑之。及郑侠疏进,安石不自安,遂求去位,帝再四勉留,安石请益坚,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吕惠卿使其党变姓名日投匦留之,安石感其意,因乞韩绛代己而惠卿佐之,帝从其请。二人守其成规不少失,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

纲 初榷蜀茶。

纲 五月,罢制科。

纲 三司使曾布、提举市易司吕嘉问免。

纲 六月,作浑仪、浮漏成。

纲 秋七月,立手实法。

目 时免役出钱或未均,吕惠卿用其弟曲阳尉和卿计,创手实法。其法,官为定物价,使民各以田亩、屋宅、资货、畜产随价自占。非用器、食粟而辄隐落者许告,有实,以三分之一充赏。诏从其言,于是民家尺椽寸土,检括无遗,至于鸡豚亦遍钞之,民不聊生。

纲 冬十月,置三司会计司。

纲 十二月,以王韶为枢密副使。

纲 乙卯,八年,春正月,蔡挺罢。

纲 窜郑侠于英州,罢参知政事冯京,放秘阁校理王安国于田里。

目 侠上疏论吕惠卿朋奸壅蔽,仍取唐魏徵、姚崇、宋璟、李林甫、卢杞传为两轴,题曰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在位之臣与之暗合者,各以其类,复为书献之,且荐冯京可相。惠卿奏为谤讪,令中丞邓绾、知制诰邓润甫治之,遂编管侠于汀州。

御史台吏杨忠信谒侠曰:“御史缄默不言,而君上书不已,是言责在监门,而台中无人也。”取怀中名臣谏疏二帙授侠曰:“以此为正人助。”

京在政府,常与惠卿争辨,而王安石弟安国素与侠善。侍御史张璪承惠卿旨,劾京与侠交通有迹。时侠已行,惠卿遂令奉礼郎舒亶往捕,遇于陈州,搜其箧,得所录名臣谏疏,有言新法事及亲朋书尺,悉按姓名治之。狱成,惠卿欲致侠以死,帝曰:“侠所言,非为身也,忠诚亦可嘉,岂宜深罪!”但徙英州。京罢政,出知亳州。安国夺秘阁校理,放归田里。

初,安国仕西京国子教授,秩满至京师。帝以安石故,特召对,问曰:“汉文帝何如主?”安国对曰:“三代以后未有也。”帝曰:“但恨其才不能立法更制耳。”安国对曰:“文帝自代来入未央宫,定变故俄顷呼吸间,恐无才者不能。至用贾谊言,待群臣有节,专务以德化民,海内兴于礼义,几致刑措,则文帝加有才一等矣。”帝曰:“王猛佐苻坚,以蕞尔国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不能使人,何也?”曰:“猛教坚以峻刑法杀人,致秦祚不传世。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误陛下者,愿专以尧、舜、三代为法,则下岂有不从者乎!”帝又问:“卿兄秉政,外论谓何?”安国对曰:“恨知人不明,聚敛太急尔!”帝不悦,由是止授崇文院校书,寻改秘阁校理。安国屡以新法之弊力谏安石,又尝以佞人目惠卿,故惠卿衔之。

纲 二月,复以王安石同平章事。

目 初,吕惠卿迎合安石,建立新法,安石故力援引,骤至执政。惠卿既得志,忌安石复用,遂欲迎闭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无所不用其智。安石闻而怨之。时韩绛颛处中书,事多稽留不决,且数与惠卿争论,度不能制,密请帝复用安石,帝从之。安石承命,即倍道而进,七日至汴京。

纲 二月,辽人复来议疆事,遣知制诰沈括报之。

目 刘忱与萧素议不能决,虏初指蔚、朔、应三州分水岭土垄为界,及忱与之行视,无土垄,乃但云以分水岭为界。凡山皆有分水,虏意至时可以罔取也。相持久之。至是,辽主复遣萧禧来致图书,以忱等迁延为言。乃命韩缜代忱等与辽使议。缜与禧争辩或至夜分,禧执分水岭之说不变,留馆不肯辞,曰:“必得请而后反。”帝不得已,先遣知制诰沈括报聘。括诣枢密院阅故牍,得顷岁所议疆地书,指古长城为分界,今所争乃黄嵬山,相远三十余里,表论之。帝喜曰:“大臣殊不究本末,几误国事。”乃赐括白金千两,使行。

括至辽,辽相杨益戒与议,不能屈,谩曰:“数里之地不忍,而轻绝好乎?”括曰:“师直为壮,曲为老。今北朝弃先君之大信,以威用其民,非我朝之不利也。”凡六会,竟不可夺,乃还。括在道,图其山川险易迂直,风俗淳庞,人情向背,为使契丹图,上之。

纲 夏四月,以吴充为枢密使。

纲 闰月,陈升之罢。

纲 六月,王安石上三经新义,诏颁于学宫。

目 王安石等以所训释诗、书、周礼三经上进,帝谓之曰:“今谈经者人人殊,何以一道德?卿所著经,其以颁行,使学者归一。”遂颁于学宫,号曰三经新义。加安石左仆射,吕惠卿给事中,王雱龙图阁直学士。雱辞新命,惠卿劝帝许之,由是王、吕之怨益深。新义既颁,一时学者无敢不传习,主司纯用以取士;先儒传注,一切废而不用。又黜春秋之书,不列学宫,至诋之为断烂朝报。安石又以字学久不讲,后罢居金陵,作字说二十四卷以进,多穿凿附会,其流入于佛、老云。

纲 司徒、侍中、魏公韩琦卒。

目 琦卒前一夕,大星陨州治,枥马皆惊。帝自为碑文,载琦大节,篆其首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赠尚书令,谥忠献。后追封魏王。

纲 秋七月,诏韩缜如河东,割地以畀辽。

目 辽使争议疆事不决。帝问于安石,安石劝帝曰:“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于是诏于分水岭为界,禧乃去。至是,遣天章阁待制韩缜如河东,割新疆与之。凡东西失地七百里,遂为异日兴兵之端。

纲 八月,韩绛免。

纲 冬十月,吕惠卿有罪,免。

目 御史蔡承禧论惠卿奸恶,惠卿居家俟命,中丞邓绾亦欲弥缝前附惠卿之迹以媚安石,安石子雱复深憾惠卿,遂讽绾发惠卿兄弟强借秀州华亭富民钱五百万,与知华亭县张若济买田共为奸利事,置狱鞫之。惠卿竟罢,出知陈州。绾又论三司使章惇协济惠卿之奸,出知湖州。

纲 彗星见。诏求直言。罢手实法。

目 彗出轸。诏求直言,赦天下,询政事之未协于民者。邓绾言“凡民养生之具,日用而家有之,今欲尽令疏实,则家有告讦之忧,人怀隐匿之虑。商贾通殖货利,交易有无,或春有之而夏已荡析,或秋贮之而冬已散亡,公家簿书,何由拘录,其势安得不犯!徒使嚚讼者趋赏报怨,畏怯者守死忍困而已。”诏罢手实法。

纲 十一月,交阯大举入寇,陷钦、廉州。

纲 十二月,以元绛参知政事,曾孝宽签书枢密院事。

目 绛在翰林,谄事王安石,而安石尝德曾公亮之助己,欲引公亮子孝宽于政地以报之,由是二人同升。

纲 罢直学士院陈襄

目 襄,福州侯官人。举进士,历知仙居、河阳县,留意教化,进县子弟于学。判府富弼奇之,及弼相,荐诸朝,累擢侍御史。上疏论青苗之害,曰:“臣观制置司所议,莫非引经以为言,而其实则称贷以取利,是特管夷吾、商鞅之术。望贬斥王安石、吕惠卿以谢天下,罢韩绛以杜大臣争利而进者。”不听,乃请外,帝惜其去,留修起居注。安石屡欲出之,帝不许。三迁直学士院,帝尝访人才之可用者,襄以司马光、韩维、吕公著、苏颂、范纯仁、苏轼等三十三人对。安石益恶之,擿其书诏小失,讽御史劾之,遂知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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