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城路

晨紅纔射南窗影〔一〕,犀帷被誰驚起〔二〕?啅雀争枝〔三〕,寒梅吐萼,攪得雪花都墜。暗香簪未〔四〕?早濕了當風,畫羅衣袂〔五〕。簡點熏籠〔六〕,辟邪爐火陷灰細〔七〕。  昨宵回憶並坐,問何曾酒釅〔八〕,宿酲如是〔九〕。橄欖漿酸,蛤蜊湯俊〔一〇〕,猶道不消殘醉。曲屏斜倚〔一一〕,看舊掃眉峯〔一二〕,漸低穹翠〔一三〕。半枕瞢騰〔一四〕,到日高翻睡〔一五〕。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晨紅:朝日。南齊王融《渌水曲》:“瓊樹落晨紅,瑶塘水初渌。”

〔二〕犀帷:“犀鎮帷”之簡稱。即以犀角環爲鎮器(壓帷角用)之帷。這里指代帷中之人。杜牧《杜秋娘詩》:“金盤犀鎮帷。”馮集梧注:“《西京雜記》:鄒陽《酒賦》:犀璩爲鎮。”又,宋史達祖《三姝媚》詞:“倦出犀帷,頻夢見、王孫驕馬。”

〔三〕啅(zhào):鳥鳴。杜甫《落日》詩:“啅雀争枝墜,飛蟲滿院遊。”

〔四〕暗香:喻梅花。宋林逋《山園小梅》詩:“疏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

〔五〕當風:與下句句斷意連,指當風之衣袂。

〔六〕熏籠:罩在熏爐上的籠子,作熏香及烘乾之用。

〔七〕辟邪:獸名。此指雕塑成辟邪獸形之熏爐。《採蘭雜志》:“馮小憐有足爐曰辟邪,以飾得名。”《後漢書·靈帝紀》“天禄”注:“鄧州南陽縣北有兩石獸,鐫其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據此,‘天禄’、‘辟邪’,皆獸名。”辟邪似獅而帶翼,古人常以其形塑雕成器物。細:謂爐火微細,以陷於灰也。

〔八〕釅(yàn):酒味濃烈。

〔九〕酲(chéng):酒醒後之困憊如病狀態。《詩·小雅·節南山》:“憂心如酲。”

〔一〇〕俊:此謂味美。

〔一一〕曲屏斜倚:語本宋周密《祝英臺近》詞:“曲屏斜倚,知他是爲誰成病。”

〔一二〕掃眉:猶畫眉。杜甫《虢國夫人》詩:“却嫌脂粉涴顔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一三〕穹翠:喻彎如穹形之翠眉。穹,穹窿,中高而周下垂之貌。

〔一四〕瞢(méng)騰:朦朧迷糊。宋晁沖之《如夢令·春情》:“牆外轆轤金井,驚夢瞢騰初省。”

〔一五〕翻:反而。

南鄉子

明日别離人,未戀今宵月似銀。只願五更風又雨,飛到暮,啼殺杜鵑催不去〔一〕。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按:《南鄉子》,《詞律》、《詞譜》無二十九字體,疑此闋第四句當衍“飛”字。

〔一〕啼殺句:宋李處全《菩薩蠻》詞:“杜鵑只管催歸去。”此反用其意。

【評箋】

陳世焜曰:“(只願三句)情至語。”(《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癡情人真有此想。”(《詞則·閑情集》卷四)

南樓令

疏雨過輕塵,圓莎結翠茵〔一〕。惹紅襟、乳燕來頻〔二〕。乍暖乍寒花事了,留不住,塞垣春〔三〕。  歸夢苦難真,别離情更親。恨天涯、芳信無因〔四〕。欲話去年今日事〔五〕,能幾個,去年人。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或作於康熙四年(一六七五)。

〔一〕莎:草名。翠茵:猶緑茵。唐白居易《登尉遲少監水閣重宴》詩:“水軒平寫琉璃鏡,草岸斜鋪翡翠茵。”

〔二〕紅襟、乳燕:詳前《梅花引》注〔四〕。

〔三〕塞垣:謂邊境地帶,此當指山西長城内。唐高適《薊中作》詩:“策馬自沙漠,長驅登塞垣。”

〔四〕天涯、芳信:語本宋史達祖《雙雙燕·咏燕》詞:“便忘了、天涯芳信。”按:後周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有燕子傳書事,竹垞于此暗用之,與前“惹紅襟、乳燕來頻”相反襯。

〔五〕去年今日:前蜀韋莊《女冠子》詞:“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時。”此用其意。

【評箋】

陳世焜曰:“(乍暖兩句)婉麗有情。(下闋)情真語真,不以辭勝;而情之至者,辭亦至,有絶妙之詞必須有絶妙之情,非可强而至也。”(《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無此曲折。”(《詞則·閑情集》卷四)

南樓令

垂柳板橋低〔一〕,嬌鶯著意啼〔二〕。正門前、春水初齊。記取鴉頭羅襪小〔三〕,曾送上、窅娘堤〔四〕。  花底惜分攜〔五〕,苔錢舊徑迷〔六〕。燕巢空、落盡芹泥〔七〕。惟有天邊眉月在,猶自掛,小樓西。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當與前闋爲姊妹篇。前者着重寫今年塞垣懷人,此闋則主要寫去年故鄉送别及分後情景。故亦應作於康熙四年(一六七五)。

〔一〕板橋:嘉興之板橋(見前《臺城路·送耕客南還》注)。

〔二〕嬌鶯:喻伊人。

〔三〕記取:猶記得。鴉頭襪:即叉頭襪,拇趾與其他四趾分開之襪。李白《越女詞》詩:“屐上足如雪,不著鴉頭襪。”

〔四〕窅(yǎo)娘:此指代伊人。歷史上,窅娘有二:一見于清錢載《十國詞箋略》,爲李後主宫嬪,足纖善舞,曾以帛纏足。一見于《舊唐書·喬知之傳》,云知之有侍婢窈(通“窅”)娘,美而善歌舞。後爲武承嗣所奪。知之怨惜,作《緑珠篇》密送窈娘,窈娘見而自殺。承嗣怒,乃諷酷吏誅知之。

〔五〕分攜:猶分袂,即離别。宋吴文英《風入松·春晚感懷》詞:“樓前緑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六〕苔錢:謂青苔(詳前《祝英臺近》詞注〔五〕)。

〔七〕燕巢句:隋薛道衡《昔昔鹽》:“空梁落燕泥。”又,杜甫《徐步》詩:“芹泥隨燕嘴。”芹泥,水芹生於澤邊,其泥軟而易銜,故燕啄以築巢。

【評箋】

陳世焜曰:“(唯有兩句)淒秀絶倫。”(《雲韶集》抄本)

一葉落

淚眼注〔一〕,臨當去,此時欲住已難住。下樓復上樓,樓頭風吹雨。風吹雨,草草離人語。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注:流淌。

【評箋】

陳世焜曰:“如讀漢人短樂府。”(《雲韶集》抄本)

無悶

雨夜

密雨垂絲,細細晚風,約盡浮萍池水〔一〕。乍一霎黄昏〔二〕,小門深閉。作弄新涼天氣。怕早有、井梧飄階砌〔三〕。正楚筠、簟冷香篝〔四〕,簡點舊時鴛被。  無計。纔獨眠,更坐起。恁説愁邊滋味。翠蛾别久〔五〕,遠信莫致〔六〕。縱有夢魂能記,尋不到、長安三千里〔七〕。料此夜、一點孤燈,知他睡也不睡?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據《詞譜》、《詞律》,此調上闋結句之字讀與字數均有異,恐爲别體。

〔一〕約:猶掠。宋賀鑄《踏莎行》詞:“急雨收春,斜風約水,浮紅漲緑魚紋起。”又,唐韓愈《獨釣》詩:“露排四岸草,風約半池萍。”當爲此句所本。

〔二〕乍:方才。

〔三〕井梧:庭院中井邊之梧桐。宋曾覿《沁園春》詞:“正井梧飄砌,邊鴻度月,故人何處,水遠山長。”砌:臺階。

〔四〕楚筠:楚地之竹。簟:謂楚筠所編之篾蓆。香篝:熏香所用之竹籠。此指置於簟上之香篝。

〔五〕翠蛾:謂美人之眉,此指代伊人。

〔六〕致:送達。

〔七〕長安:喻北京。唐張謂《同孫構免官後登薊樓》詩:“長安三千里,日夕西南望。”

【評箋】

陳世焜曰:“(上闋)迤邐寫來,清寒入骨。(無計)八字寫得出。(料此夜兩句)因淒涼情況我受之,而想到我同心之人,今夜亦同受之也。情真語切,一至於此。”(《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上片)迤邐寫來,清寒入骨。”又,“(無計三句)八字形容得盡。”又,“(結尾)從對面想來更深切。”(《詞則·閑情集》卷四)

風蜨令

秋雨疏偏響,秋蟲夜迸啼〔一〕。空牀取次薄衾攜〔二〕。未到酒醒時候、已淒淒。  塞雁横天遠,江雲擁樹低,一灣楊柳板橋西。料得燈昏獨上、小樓梯。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迸啼:謂啼聲四起,鳴響不絶。迸,分散。

〔二〕取次:隨便;任意。

【評箋】

陳世焜曰:“與上篇(指《無悶·風雨》)同一筆墨,而語更精鍊。”(《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與《無悶》篇同一從對面着想,而語更雅煉。”(《詞則·閑情集》卷四)

祝英臺近

紫簫停,錦瑟遠,寂寞舊歌扇〔一〕。萍葉空池,卧柳掃還倦。便令鳳紙頻書〔二〕,芹泥長潤〔三〕,招不到、别巢秋燕〔四〕。  露華泫〔五〕,猶剩插鬢金鈴〔六〕,殘菊四三點。階面青苔,不雨也生徧。縱餘一縷香塵〔七〕,襪羅曾印〔八〕,奈都被〔九〕、西風吹卷。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紫簫、錦瑟、歌扇:皆爲昔日同玉人歡聚時所用,今伊人已去,故曰“停”、“遠”、“寂寞”。

〔二〕鳳紙:喻名貴的紙張。唐李商隱《碧城》詩:“收將鳳紙寫相思。”馮浩注:“徐曰:鳳紙,(唐)宫宸翰所用。王建《宫詞》‘每日進來金鳳紙,殿頭無事不教書’是也。按,《天中記》:唐時將相官誥用金鳳紙書之,而道家青詞亦用之也。”

〔三〕芹泥長潤:宋史達祖《雙雙燕·詠燕》詞:“芹泥雨潤。”《綺羅香·詠春雨》詞:“喜泥潤,燕歸南浦。”芹泥,見前《南樓令》注〔七〕。

〔四〕秋燕:喻伊人。舊題秦觀《一斛珠》:“紛紛木葉風中落,别巢燕子辭簾幕。”(見《草堂詩餘别集》卷二)

〔五〕露華:含露之花。李白《清平調》:“春風拂檻露華濃。”泫:水下滴貌。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巖下雲方合,花上露猶泫。”

〔六〕金鈴:菊名,即大金鈴菊(見《菊譜》)。孔平仲《對菊有懷郎祖仁》詩:“庭下金鈴菊,花開已十分。”

〔七〕香塵:塵土之美稱(詳前《紅娘子》詞注〔七〕)。

〔八〕襪羅:猶羅襪。元馬祖常《擬唐宫詞》:“小奴休恨襪羅單。”

〔九〕奈:無奈。

風入松

朝雲不改舊時顔〔一〕,飛下屏山〔二〕。嚴城乍報三通鼓〔三〕,何繇得〔四〕、遮夢重還。露葉猶聞響屧〔五〕,風簾莫礙垂鬟。  簪花小字篋中看〔六〕,别思迴環。穿鍼縱有他生約〔七〕,悵迢迢、路斷銀灣〔八〕。錦瑟空成追憶〔九〕,玉簫定在人間〔一〇〕。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朝雲:喻伊人(詳前《高陽臺》詞注〔一〇〕)。又,蘇軾有侍婢也名朝雲,軾曾著《朝雲墓誌銘》。

〔二〕屏山:猶屏風(詳前《卜算子》注〔一〕)。

〔三〕嚴城:謂城中夜禁。嚴,指戒嚴。三通鼓:戒嚴前之預報警號。宋孫洙《菩薩蠻》詞:“樓頭尚有三鼕鼓,何須抵死催人去。”

〔四〕繇(yóu):通“由”。

〔五〕露葉:經露梧桐之落葉。其聲響,故云如聞響屧。響屧(xiè):木屐聲響(詳見前《水木明瑟園賦》注〔五六〕)。

〔六〕簪花:簪花格之省稱。唐張彦遠《法書要録·袁昂古今書評》:“衛恒書如插花美女,舞美鏡臺。”後遂稱書法娟秀工整者爲簪花格。

〔七〕穿鍼:舊時七夕婦女乞巧活動之一。梁宗懔謂:“穿七孔針。”(見《荆楚歲時記》)宋孟元老謂:“婦女望月穿針。”(見《東京孟華録》)他生約:語本唐陳鴻《長恨歌傳》:唐明皇、楊貴妃七夕夜,“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爲夫婦。”他生,來生。李商隱《馬嵬》詩:“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八〕銀灣:唐李賀《溪晚涼》詩:“玉煙青濕白如幢,銀灣曉轉流天東。”清王琦匯注:“銀灣,銀河也。”

〔九〕錦瑟句:唐李商隱《錦瑟》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按:《錦瑟》詩旨,歷來衆説紛紜,竹垞以爲悼亡(見〔附録〕)。聯繫本詞前云“他生”,下言“玉簫”事,此闋亦當爲悼亡之作。

〔一〇〕玉簫:人名。據范攄《雲溪友議》三,韋皋少遊江夏(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一帶),館姜氏,與侍婢玉簫有情。韋歸,一别七年,玉簫遂絶食死。後再世,爲韋侍妾。

【評箋】

陳廷焯曰:“(下片)情到至處,每多癡想。”(《詞則·閑情集》卷四)

【附録】

朱彝尊曰:“此(指《錦瑟》)悼亡詩也。意亡者喜彈此,故睹物思人,因而託物起興也。瑟本二十五絃,絃斷而爲五十絃矣,故曰‘無端’也,取斷絃之意也。‘一絃一柱’而接‘思華年’,二十五歲而殁也。‘蝴蝶’、‘杜鵑’言己化去也。‘珠有淚’,哭之也;‘玉生煙’,已葬也,猶言埋香瘞玉也。此情豈待今日追憶乎?是當時生存之日已常憂其至此而預爲之惘然,必其婉弱多病,故云然也。”(引自《李義山詩輯評》)

又,竹垞《風懷二百韻》詩云:“風前少女殃”,“輸錢葬北邙”,“扇憾芳姿遺,環悲奈女亡。玉簫迷處所,錦瑟最淒涼。”可與本闋互證。

錦瑟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洞仙歌

三竿日出〔一〕,愛調妝人近〔二〕。鳧藻熏爐正香潤〔三〕,看櫻桃小注,桂葉輕描〔四〕,圖畫裏、只少耳邊朱暈〔五〕。  金簪二寸短,留結殷勤〔六〕,鑄就偏名有誰認〔七〕?便與奪鸞篦〔八〕,錦髻梳成,笑猶是、少年風韻。正不在、相逢合歡頻〔九〕。許並坐雙行〔一〇〕,也都情分。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集中《洞仙歌》凡十七首,此其十。據考,《洞仙歌》與詩《閒情八首》(傳云原爲三十首、《戲效香奩體二十六韻》、《風懷二百韻》,甚或《静志居琴趣》集,皆係竹垞緣一人所發之言情作品)。就同一主題言,爲數誠不少;然就其生平言,亦非無足輕重。相傳竹垞暮年手訂《曝書亭集》,轉側再三,終難删去此等篇什(見陳衍《石遺室詩話》卷十一引翁方綱語),可見難以割捨。

〔一〕三竿日出:約上午八九點鐘。唐韓鄂《歲華紀麗·春》注引古詩:“日上三竿風露消。”又,劉禹錫《竹枝詞》:“日出三竿春霧消。”

〔二〕調妝:猶理妝;梳妝。調,和;諧。

〔三〕鳧藻熏爐:即雕鑄有游鳧戲藻圖案之熏爐。《述異記》:馮小憐有手爐曰鳧藻,以其飾得名。

〔四〕看櫻桃二句:謂觀看其調妝。櫻桃,喻口。注,謂塗脣膏。桂葉,喻眉。語本李賀《惱公》詩:“注口櫻桃小,添眉桂葉濃。”

〔五〕圖畫句:謂伊人調妝後,猶如畫中人。朱暈,作者《沁園春·耳》自注:“(唐)張萱畫婦人,以朱暈耳根。”

〔六〕殷勤:情意懇切。後漢繁欽《定情詩》:“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七〕偏名:猶言小字(詳〔評箋〕之冒廣生言)。

〔八〕鸞篦(bì):鸞形之篦。篦,梳髮器具。李賀《秦宫》詩:“鸞篦奪得不還人。”

〔九〕正不在句:宋秦觀《鵲橋仙》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此用其意。

〔一〇〕雙行:偕行。白居易《感情》詩:“永願如履綦,雙行復雙止。”

【評箋】

冒廣生曰:“世傳竹垞《風懷二百韻》爲其妻妹作,其實《静志居琴趣》一卷,皆《風懷》注脚也。竹垞年十七,娶於馮。馮孺人名福貞,字海媛,少竹垞一歲。馮夫人之妹名壽常(《風懷》詩所謂“巧笑元名壽,妍娥合號嫦”也),字静志,少竹垞七歲。曩聞外祖周季貺先生言:十五六年前,曾見太倉某家藏一簪,簪刻‘壽常’二字,因悟《洞仙歌》詞云:‘金簪二寸,留結殷勤,鑄就偏名有誰認?’蓋真有本事也。(曹)君直(元忠)亦有《洞仙歌》題其後云:‘萬千劫還,只情絲空裏。墮落人間跕還起,被金風亭長,句上吟箋,親印著、顛倒鴛鴦鈐記。  舊歡重提取,便説當初,已是相思清淚。何況到而今,二寸金簪,怕蝕損、蕭娘名字。判買個、蜻蜓訪婁湄,要替證芳盟,仙緣鴛水(按:時人楊叔温著有《鴛水仙緣傳奇》,未見流傳,或係稿本)。’”(《小三吾亭詞話》卷三)

按:據汪嘉穀《竹垞小志》卷二云:“静志居,在潛采堂東,桂之樹軒後。馮衍《顯志賦》云:‘處清静以養志兮,實吾心之所樂。’齋名本此。”又,馮登府曰:“静志,出《顯志賦》,先生所寓意也。”(手批《曝書亭詞》)冒氏之説或附會,或竹垞有意爲之。

陳廷焯曰:“《静志居琴趣》一卷,盡掃陳言,獨出機杼,艷詞有此,匪獨晏、歐所不能,即李後主、牛松卿亦未嘗夢見,真古今絶構也。惜託體未爲大雅。”“竹垞《静志居琴趣》一卷,生香真色,得未曾有,前後次序,略可意會,不必穿鑿求之。”(《白雨齋詞話》卷三)

又,“竹垞《洞仙歌》十七首是指一人一事言,而歷叙悲歡離合之情也。低回宛轉,情意纏綿,色取其淡,骨取其高,不用綺語,風韻自勝,所謂驚才絶艷。  《洞仙歌》善用折筆,淺處皆深。如云:‘傍妝臺見了,已慰相思,原不分,雲母船窗同載。’又云:‘津亭回首,望高城天遠,何況城中玉人面。’又云:‘周郎三爵後,顧曲無心,争忍厭厭夜深飲。’又云:‘正不在相逢合歡頻,許並坐雙行,也都情分。’諸如此類,一折便深,可悟用筆之妙。  《洞仙歌》之妙,全在烘襯,正面寥寥。惟四章云:‘冉冉行雲,明月懷中半宵墮。’十五章云:‘明月重窺舊時面。’均可謂仙乎麗矣。  《洞仙歌》每以朴處見長,最是高妙。如云:‘仲冬二七,算良期須果,若再沉吟甚時可。’下云:‘難道又,各自抱琴閑坐。’結云:‘也莫説今番,不曾真個。’又云:‘最難得相逢上元時,且過了收燈,放船由恁。’又云:‘佳期四五,問黄昏來否,説與低帷月明後。’又云:‘隔年芳信,要同衾元夕,比及歸時小寒食。’又云:‘十三行小字,寫與臨摹,幾日看來便無别。’又云:‘行舟已發,又經旬調笑,不算匆匆别離了。’此類皆愈朴愈妙。艷詞有竹垞,直是化境。  《洞仙歌》有運思極隽極深者。如云:‘旋手揭流蘇,近前看,又何處迷藏,者般難捉。’又云:‘若不是臨風暗相思,肯猶把留題舊時團扇。’又云:‘翻唤養娘眠,底事誰知,燈一點尚懸江豆。’又云:‘隨意楚臺雲,抱玉挨香,冰雪浄素肌新浴。便歸觸簾旌侍兒醒,只認是新涼,拂簷蝙蝠。’又云:‘偏走向儂前道勝常,渾不似西窗夜來曾見。’皆能發前人所未發,不必用穠麗之詞,而視彼穠麗者,淺深判然矣。  《洞仙歌》有極密極昵者,如恩深容易怨,釋怨成歡,濃笑懷中露深意。古香古艷,無些子綺羅俗態。  《洞仙歌》有淒艷入骨者。如云:‘起折贈黄梅鏡奩邊,但流睇無言,斷魂誰省。’又云:‘同夢裏又是楝花風雨。’又云:‘怪十樣蠻箋舊曾貽,祇一紙私書,更無消息。’又云:‘舍舊枕珊瑚更誰知,有淚雨烘乾,萬千愁夢。’又云:‘奈飛龍骨出,束竹腸攢,月欲雨,持比淚珠差少。’又云:‘中有錦箋書,密囑歸期,道莫忘翠樓煙杪。枉孤負劉郎此重來,小洞春香,尚餘細草。’又云:‘自化彩雲飛,蟲網蝸涎,又誰對芳容播喏。儘沉水煙濃向伊熏,覬萬一真真,夜深來也。’此類皆淒絶艷絶,然自是竹垞之淒艷,非棠邨藕漁輩所能到也。  艷詞至竹垞,掃盡綺羅香澤之態,純以真氣盤旋,情至者文亦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洞仙歌》其最上乘也。”(《詞則》)

【附録】

鳳凰臺上憶吹簫

題朱十《静志居琴趣》後曹溶

燒燭鴻天,惜花雞塞,馬卿偏好傷春。正翠鈿盈袖,弱絮隨輪。無限柔腸宛轉,秋雨夜,夢想朱脣。抽銀管,湘簾乍卷,寶鴨横陳。  真真,者番瘦也,酒醒後新詞,只索休頻。待繡帆高掛,遲日江濱;齊列瑶筆檀板,攜妙妓、徐步香塵。歸難驟,寒宵坐來,一對愁人。(按:此闋原附於《曝書亭集》卷三十七《洞仙歌》第十七首後)

憶少年

一鈎斜月,一聲新雁〔一〕,一庭秋露。黄花初放了〔二〕,小金鈴無數〔三〕。  燕子已辭秋社去〔四〕,剩香泥舊時簾户〔五〕。重陽將近也,又滿城風雨〔六〕。

【注釋】

本詞選自《静志居琴趣》。

〔一〕新雁:秋季初過之雁。語本歐陽修《漁家傲》詞:“新雁一聲風又勁。”

〔二〕黄花:猶菊花。

〔三〕金鈴:菊花之一種(參前《祝英臺近》注〔六〕)。

〔四〕秋社:立秋後第五戊日,農家收穫已畢,立社設祭,以酬土神。秋社時,燕歸。唐韓偓《不見》詩:“此身願作君家燕,秋社歸時也不歸。”

〔五〕香泥:燕泥之美稱。按:此闋恐非單純詠秋,細玩詞意,大有人去樓空之慨。

〔六〕重陽二句:宋釋惠洪《冷齋夜話》:“黄州潘大臨工詩,有佳句,然貧甚……臨川謝無逸以書問:‘近新作詩否?’潘答書曰:‘秋來景物,件件是佳句,恨爲俗氣所蔽翳。昨日清卧,聞攪林風雨聲,遂起題壁曰:“滿城風雨近重陽。”忽催租人至,遂敗意。只此一句奉寄。’”此用其語。

【評箋】

陳世焜曰:“(首三句)簡括。結一片淒感。”(《雲韶集》抄本)

柳色黄

對雨

岸側榆錢〔一〕,牆角楝花〔二〕,吹已將盡。漸添緑葉陰濃,轉覺晚來風緊。絲絲縷縷,界開密霧低煙〔三〕,暗催闌藥紅尖潤〔四〕。怕鳳子衣單〔五〕,把柔黄都褪。  休問,鈿車驄馬〔六〕,縱約歸期,料應難準。最憶江南,屐齒滿街聲趁〔七〕。吴歌幾曲,穩坐細浪魚天〔八〕,落帆笑指柴門近〔九〕。任踏破苔痕,數小園新筍。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榆錢:榆樹的果實,形似錢幣而小,色白成串,故稱。唐皮日休《桃花賦》:“近榆錢兮妝翠靨,映楊柳兮顰愁眉。”

〔二〕楝(liàn):宋羅願《爾雅翼·釋木·楝》:“楝木高丈餘,葉密如槐而尖,三四月開花,紅紫色,芬香滿庭,其實如小鈴,至熟則黄,俗謂之苦楝子,亦曰金鈴子。可以練,故名楝。”按:榆錢落、楝花開爲春盡物候。宋何夢桂《再和昭德孫燕子韻》詩:“處處社時茅屋雨,年年春後楝花風。”又,元丁鶴年《暮春》詩:“楊花榆筴攪晴空,上界春歸下界同。”

〔三〕界:分劃。晉孫綽《天台山賦》:“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飛流以界道。”

〔四〕闌藥:花闌内之芍藥。唐張籍《和李僕射西園》詩:“石苔生紫點,闌藥吐紅尖。”紅尖:喻芍藥花蕾。因頂部呈尖形,故稱。

〔五〕鳳子:即蝴蝶。詳前《瑶花》注〔七〕。

〔六〕鈿車:見前《紅娘子》詞注〔九〕。驄(cōng)馬:青白色的馬。

〔七〕屐(jī)齒:木屐之齒(齒在鞋底,以行泥地)。趁:追逐。此謂木屐聲此起彼伏。

〔八〕魚天:猶云江天。江,魚之所居。無名氏(或作周邦彦)《浣溪沙》詞:“水漲魚天拍柳橋。”

〔九〕落帆:謂落帆亭,在今浙江省嘉興縣北五里青衫堰,宋置廨宇,有亭。

聒龍謡

密比花繁,輕嫌絮重〔一〕,一半斜侵簾户。淡抹牆腰,似月稜初吐〔二〕。纔飄墮、凍雀聲中,又壓倒、早梅開處。縱旗亭〔三〕,臘釀堪沽〔四〕,已迷却〔五〕,板橋路。  颼風緊,亂雲低,見潑墨點點〔六〕,林鴉催暮。一絲漁艇,料今番歸去,訝光寒、入夜翻明。漸灑急、聽窗如雨〔七〕。問隔江、桃葉桃根〔八〕,尚能來否?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絮:謂柳絮。據《世説新語·語言》:“謝太傅(安)寒雪日内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謝朗之小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即謝道藴)曰:‘未若柳絮因風起。’”

〔二〕月稜:月之一角,此謂新月。宋孔平仲佚題詩:“淡抹牆腰月半棱。”(録自《宋詩鈔補》)

〔三〕旗亭:酒樓。

〔四〕臘釀:供臘月祭祀所用之酒,泛稱冬日之酒。唐韓偓《雪中過重湖信筆偶題》詩:“旗亭臘酎踰年熟,水國春寒向晚多。”沽:買。

〔五〕却:猶言“了”。

〔六〕潑墨:國畫技法之一。此謂雪中林鴉如畫之潑墨所着。

〔七〕漸灑句:語本唐韓愈《喜雪獻裴尚書》詩:“灑急聽窗知。”

〔八〕桃葉桃根:喻情人(詳前《邁陂塘·答沈融谷》詞注〔四〕)。宋姜夔《琵琶仙》詞:“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説。”又,周邦彦《三部樂》詞:“倩誰摘取,寄贈情人桃葉。”

春風裊娜

游絲〔一〕

倩東君著力〔二〕,繫住韶華〔三〕。穿小徑,漾晴沙。正陰雲籠日,難尋野馬〔四〕。輕颸染草〔五〕,細綰秋蛇〔六〕。燕蹴還低〔七〕,鶯銜忽溜,惹却黄鬚無數花〔八〕。縱許悠揚度朱户〔九〕,終愁人影隔窗紗。  惆悵謝娘池閣〔一〇〕,湘簾乍卷,凝斜盼、近拂簷牙〔一一〕。疏籬罥〔一二〕,短牆遮。微風别院,好景誰家?紅袖招時〔一三〕,偏隨羅扇;玉鞭墮處〔一四〕,又逐香車。休憎輕薄,笑多情似我,春心不定,飛夢天涯。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游絲:飄動着的蛛絲或蟲絲(見前《霜天曉角·晚秋放鶴洲》詞注〔七〕)。

〔二〕倩:借助,請求。東君:屈原《九歌》、《史記·封禪書》皆指日神,此謂春神。唐成彦雄《柳枝詞》:“東君愛惜與先春,草澤無人處也新。”又,宋周邦彦《蝶戀花》詞:“韶華已入東君手。”葛立方《雨中花》詞:“擬倩游絲,留住東君。”

〔三〕繫:謂以游絲繫春。韶華:謂春光。

〔四〕野馬:謂浮游的雲氣。《莊子·逍遥游》:“野馬也,塵埃也。”成玄英《疏》:“青春之時,陽氣發動,遥望藪澤之中,猶如奔馬,故謂之野馬也。”

〔五〕颸(sī):涼風。

〔六〕細綰(wǎn)句:謂游絲如秋蛇之綰(草)。綰,旋繞。《晉書·王羲之傳論》:“如綰秋蛇。”

〔七〕蹴:踏。

〔八〕黄鬚花:一種長有黄色花鬚(即雄蕊)的花。

〔九〕悠揚:飄忽起伏。前蜀韋莊《思歸》詩:“暖絲無力自悠揚,牽引東風斷客腸。”

〔一〇〕謝娘:泛稱意中人,多指侍婢、歌伎一類,六朝時已有此稱,唯係指友人,唐李德裕有《謝秋娘曲》,則係指侍妾。温庭筠《更漏子》詞:“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此用其句。

〔一一〕簷牙:簷際翹出如月牙之建築裝飾。唐杜牧《阿房宫賦》:“廊腰縵迴,簷牙高啄。”

〔一二〕罥(juān):掛。

〔一三〕紅袖招時:語本韋莊《菩薩蠻》詞:“滿樓紅袖招。”

〔一四〕玉鞭:鑲玉之鞭,此用作鞭之美稱。韋莊《古離别》詩:“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

【評箋】

譚獻曰:“層臺嬋媛。”(《篋中詞》二)

陳世焜曰:“通首風流藴藉。風鬟霧髩,若有若無,極盡此題之妙。(微風六句)纏綿往復,情味無窮。(結)風流婉麗一至於此。”(《雲韶集》抄本)

無夢令

飛花

魚浪飄香千點〔一〕,燕尾分煙一翦〔二〕。已自出牆東,又被輕風吹轉。輕風吹轉,剛逗卷簾人面。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按:《無夢令》始見於《鳴鶴餘音》無名氏詞,《詞譜》卷二列入《如夢令》又一體,《詞律》未收。

〔一〕魚浪:魚兒戲水躍起之漣漪。 香:指飛花之香。宋姜夔《惜紅衣》詞:“虹梁水陌,魚浪吹香,紅衣半狼藉。”

〔二〕燕尾句:語本宋周密《謁金門》詞:“花不定,燕尾翦開紅影。”

掃花游

試茶

楝花放了〔一〕,正穀雨初晴〔二〕,逼籬雲水〔三〕,曉山十里。見春旗乍展,緑槍未試〔四〕。立倦濃陰,聽到吴歌遍起〔五〕。焙香氣〔六〕,裊一縷午煙〔七〕,人静門閉。  清話能有幾〔八〕?任舊友相尋,素瓷頻遞〔九〕,悶懷盡矣。況年來病酒〔一〇〕,夜闌須記〔一一〕。活火新泉〔一二〕,夢繞松風曲几〔一三〕。暗燈裏,隔窗紗、小童斜倚。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楝花:見前《柳色黄》注〔二〕。

〔二〕穀雨:節氣名,在清明後十五日,此前所採之茶稱“雨前”。《學林新編》:“茶之佳者,造在社前,其次火前,其次雨前。”

〔三〕逼:靠近。

〔四〕春旗、緑槍:皆緑茶名。頂芽初萌者,尖而似槍;小葉方展者如旗,故稱(參見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録》、郎瑛《七修類稿》)。唐釋齊己《聞道林諸友嘗茶因有寄》詩:“旗槍冉冉緑叢園,穀雨初晴叫杜鵑。”

〔五〕吴歌:吴地之採茶歌。

〔六〕焙(bèi):微火烘烤,製茶工藝之一。白居易《題施山人野居》詩:“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

〔七〕煙:指烹茶之煙氣。宋朱熹《茶竈》詩:“茶煙裊細香。”

〔八〕清話:高雅之言談。晉陶潛《與殷晉安别》詩:“信宿酬清話,益復知爲親。”

〔九〕素瓷:指代茶具。唐釋皎然《飲茶歌》:“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一〇〕病酒:飲酒過多,沉醉如病。唐李商隱《寄羅劭興》詩:“人閒微病酒。”又,南唐馮延巳《鵲踏枝》詞:“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顔瘦。”

〔一一〕夜闌:猶夜深。闌,殘;盡。

〔一二〕活火:謂燃燒之炭火。唐趙璘《因話録》:“李約性嗜茶,嘗曰:‘茶須緩火炙,活火煎。’”又,宋蘇軾《汲江煎茶》詩:“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

〔一三〕曲几:以彎曲不直之木製成之茶几。

點絳脣

鞦韆

香袂飄空〔一〕,爲誰一笑穿花徑?有時花頂,羅襪纖纖並。  飛去飛來,不許驚鴻定〔二〕。重門静,粉牆深映,留取春風影〔三〕。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或作於康熙五年(一六六六)山西布政使王顯祚幕中(王有同作)。

〔一〕香袂:指代“飄空”嬉戲的女子。袂,衣袖。語本李白《採蓮曲》:“風飄香袂空中舉。”

〔二〕驚鴻:喻盪鞦韆的女子。語本三國魏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三〕重門三句:宋張先《青門引》詞:“入夜重門静,那堪更被明月,隔牆送過鞦韆影。”此化用其意。

【附録】

和韻錢琰

小院層闌,下臨一道蘼蕪徑。柳梢花頂,飛燕差堪並。  嬝娜春風,不放游絲定。金鈴静,翠遮紅映,忍露全身影。

臨江仙

金指環

削就葱根待束〔一〕,掛將榴火齊炎〔二〕。殷勤搓粉爲君拈〔三〕。愛他金小小〔四〕,曾近玉纖纖〔五〕。  數遍檀郎十指〔六〕,帶來第五猶嫌〔七〕。憑教麗句續《香奩》〔八〕。解時愁不斷〔九〕,約了悶翻添〔一〇〕。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葱根:喻女人手指。古詩《焦仲卿妻》:“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二〕榴火齊炎:謂指環所嵌紅色珠石光采熠熠,可與火紅的石榴互映齊輝。據南唐張泌《妝樓記》:吴王之潘夫人醉,唾於玉壺,婢女瀉之臺下,得火齊(玫瑰珠石,色黄赤)指環,掛於石榴枝上。

〔三〕搓粉:謂搓粉之手指。據張泌《妝樓記》:“徐州張尚書妓女多涉獵,人有借其書者,往往粉指痕並印於青編。”拈:謂翻書。

〔四〕金:指金指環。

〔五〕玉纖纖:喻女子纖細白嫩的手指。唐秦韜玉《詠手》詩:“一雙十指玉纖纖,不是風流物不拈。”

〔六〕檀郎:晉潘安小字檀奴,姿容秀美,後因以爲美男子(多指情郎)之代稱。唐李賀《牡丹種曲》:“檀郎謝女眠何處,樓庭月明燕夜語。”

〔七〕第五:謂小拇指。猶嫌:猶嫌小。梁沈約《俗説》:“晉哀帝王皇后有一紫磨金指環,至小,可第五指帶。”(據魯迅輯本)

〔八〕《香奩》:唐詩人韓偓有詩集《香奩》(一説和凝所假託),多爲艷體。

〔九〕解時句:戒指連環無端,因喻“愁不斷”。唐孟郊《路病》詩:“愁環在我腸,宛轉終無端。”

〔一〇〕約:約束,即帶上指環。按:情人所贈指環係信物,故“約”含盟誓之義。上句云“解時愁不斷”,此又云“悶翻添”,是謂其人或遠去,其約或無據耳。

【評箋】

陳世焜曰:“婉麗之詞却不淫褻,詩人之詞麗以則,如是如是。”(《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諸篇各有機趣,較《静志居琴趣》一卷,情雖不及,趣則過之。”(《詞則·閑情集》卷四)

秦樓月

吹笙

涼煙翠,銀河瀲灧光垂地〔一〕。光垂地,小樓一曲〔二〕,月華如水〔三〕。  排成鳳翅聲初遞〔四〕。聽殘鵝管君須記〔五〕。君須記,風簾卷處,那人雙髻〔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秦樓月》,又名《憶秦娥》。

〔一〕銀河句:暗用李商隱《銀河吹笙》詩意:“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

〔二〕小樓一曲:南唐李璟《浣溪沙》詞:“小樓吹徹玉笙寒。”此用其意。

〔三〕月華如水:語本宋柳永《佳人醉》詞:“正月華如水,金波銀漢,瀲灧無際。”

〔四〕鳳翅:喻笙管。清郝懿行《爾雅義疏》:“(笙)象鳳之身……諸管參差亦如鳥翼。”又,唐羅鄴《題笙》詩:“筠管參差排鳳翅,月堂淒切勝龍吟。”

〔五〕鵝管:喻笙管。唐李賀《天上謡》:“王子吹笙鵝管長。”清王琦滙注:“鵝管,謂笙上之管以玉爲之,其狀如鵝管。”

〔六〕風簾二句:唐皇甫松《夢江南》詞:“殘月下簾旌,夢見秣陵惆悵事,桃花柳絮滿江城,雙髻坐吹笙。”此用其意。雙髻,謂吹笙女子。

【評箋】

陳世焜曰:“(結)低徊往復,綿麗有情。”(《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情思迷離。”(《詞則·閑情集》卷四)

沁園春

婹嬝輕軀〔一〕,能有幾多〔二〕,容萬斛愁〔三〕。慣悲銜腹内,相看脈脈,事來心上,一樣悠悠〔四〕。鳥道千盤〔五〕,轆轤雙綆〔六〕,又類車輪轉未休〔七〕。縈方寸〔八〕,穿錦梭暗擲〔九〕,弱縷中抽〔一〇〕。  柔情曲似江流〔一一〕,怕易割秋山嬾上樓〔一二〕。況三朝三暮〔一三〕,巴猿峽口〔一四〕;一聲一斷,杜宇枝頭〔一五〕。百結將離〔一六〕,九迴猶剩〔一七〕,杯沃能勝酒力不〔一八〕?樽前曲,再休歌河滿,淚落難收〔一九〕。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婹(yǎo)嬝:輕盈纖美貌。唐李賀《惱公》詩:“陂陁梳碧鳳,婹嬝帶金蟲。”

〔二〕能有幾多:作者自注:“白居易詩:‘能有幾多腸。’”

〔三〕容萬斛句:語本北周庾信《愁賦》:“誰知一寸心,乃有萬斛愁。”

〔四〕悠悠:憂思貌。《後漢書·章帝紀》:“中心悠悠,將何以寄?”

〔五〕鳥道句:喻腸之細長,百轉千繞。孟郊《秋懷》詩:“腸中轉愁盤。”

〔六〕轆轤句:喻愁腸如轆轤之旋轉,如綆繩之牽縈。唐陸龜蒙《井上桐》詩:“愁因轆轤轉。”又,《早秋吴體寄襲美》詩:“争奈愁腸牽似繩。”綆,汲水器上的繩索。

〔七〕又類句:語本樂府古辭《悲歌行》:“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八〕方寸:謂心。

〔九〕錦梭:作者自注:“錦梭用‘梭腸有意錦絲穿’語。”

〔一〇〕弱縷中抽:喻抽腸。

〔一一〕柔情句:唐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詩:“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此用其意。

〔一二〕易割秋山:柳宗元《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詩:“海畔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此用其意。

〔一三〕三朝三暮:據後魏酈道元《水經注·江水》云:“(黄牛)巖既高,加以江湍紆迴,雖途逕信宿,猶望見此物。故行者謡曰:‘朝發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一四〕巴猿句:《水經注·江水》:“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一五〕一聲一斷:謂一聲一斷腸。李白《宣城見杜鵑花》詩:“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一六〕百結:作者自注:“魚玄機詩:‘離腸百結解無由。’”

〔一七〕九迴:作者自注:“李商隱詩:‘回腸九回後,猶有剩回腸。’”

〔一八〕杯沃句:作者自注:“又白詩:‘三杯自要沃中腸。’”不,通“否”。

〔一九〕再休二句:作者自注:“(唐)孟才人歌《河滿子》畢,武宗命醫候之,脈尚温,而腸已絶矣。”

【評箋】

陳廷焯曰:“(上片)萬感千愁,縈迴不解。”又,“(下片)運典沈至,無堆砌之迹。”又,“結淒斷。”(《詞則·閑情集》卷四)

雙雙燕

别淚

問銀海水〔一〕,有多少層波〔二〕,斂愁飄怨?含辛欲墮,轉自把人凝盼〔三〕。霑向長亭早晚,定減了、輕塵一半〔四〕。安排玉箸離筵〔五〕,伴我樽前腸斷〔六〕。  偷看,夜來枕畔。傍鏡影初乾,袖痕重按〔七〕。心心心上〔八〕,總是别情難慣。縱遣絲垂縷綰〔九〕,穿不起、南珠盈串〔一〇〕。裁得幾幅榴裙〔一一〕,點點行行都滿。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銀海:喻眼。宋蘇軾《雪夜書北堂壁》詩:“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摇銀海眩生花。”施元之注:“王荆公曰:‘道家以肩爲玉樓,眼爲銀海’。”

〔二〕層波:謂眼波。戰國楚宋玉《招魂》:“娭光眇視,目曾波些。”曾,通“層”。

〔三〕轉自:反而。李賀《感春》詩:“日暖自蕭條。”即反而覺得蕭條。“轉”、“自”意近,故可連用。

〔四〕定減句:謂送别時淚如雨下,使飛塵消減。唐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此化用其意。

〔五〕玉箸:喻淚。箸,同“筯”,即筷子。梁劉孝威《獨不見》詩:“誰憐雙玉筯,流面復流襟。”

〔六〕樽前腸斷:隱含“淚”字。梁范雲《送别》詩:“未盡樽前酒,妾淚已千行。”

〔七〕枕畔、鏡影、袖痕:三者皆指代别淚。按:撫摸。

〔八〕心心:彼此間情意。唐孟郊《結愛》詩:“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心心心上”,前二心係定語,即心心之心上,猶云情愛之心上。

〔九〕縱遣句:語本唐白居易《啄木曲》:“莫染紅絲線,徒誇好顔色;我有雙淚珠,知君穿不得。”綰(wǎn),貫;連。

〔一〇〕南珠:即珍珠,珠産於南海,故稱。一説合浦珠稱南珠。唐馬總《意林·士緯》:“若使南海無採珠之民……則明珠不御於椒室。”明王世貞《唐寅詩評》:“暮年脱略傲睨,務諧俚俗,西子蒙垢土,南珠襲魚目。”竹垞詞以喻淚珠。

〔一一〕榴裙:即石榴裙,大紅色之裙。梁鮑泉《奉和湘東王春日》詩:“新落連珠淚,新點石榴裙。”

【評箋】

陳廷焯曰:“起勢蒼茫,亦沈着。”又,“(下片)淋漓頓挫。”(《詞則·閑情集》卷四)

笛家

題趙子固畫水墨水仙〔一〕

亡國春風,故宫鉛水〔二〕,空餘芳草,冷花開徧江南岸。王孫老矣〔三〕,文采風流〔四〕,墨池筆壻〔五〕,淚痕都染。帝子含顰〔六〕,洛靈微步〔七〕,宛在中洲半。悵騷人〔八〕,未經佩〔九〕,徒藝楚英九畹〔一〇〕。  繚亂。一叢寒碧,生煙疏雨,隨意欹斜,鵝絹蟬紗〔一一〕,寄情悽惋。尚想,白石蘭亭遺事〔一二〕。逸興千秋如見。豈似吴興,君家承旨〔一三〕,蕃馬風塵滿〔一四〕;縱自署,水晶宫〔一五〕,怕有鷗波難浣〔一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趙子固:趙孟堅之字,宋宗室,南宋進士,官朝散大夫,宋亡不仕,善畫水墨水仙。

〔二〕鉛水:如鉛之淚水。語本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空將漢月出宫門,憶君清淚如鉛水。”後多狀亡國之痛。

〔三〕王孫:謂趙子固,子固爲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見《宋詩紀事》)。

〔四〕文采:謂才華。風流:謂風度標格。杜甫《丹青引》:“英雄割據雖已矣,文采風流今尚存。”

〔五〕墨池:有多處,據《太平寰宇記》卷九六所載,今浙江省紹興市之墨池,傳爲王羲之洗硯池。筆壻(xù):疑爲“筆塚”之誤。據《宣和書譜》:“釋智永用筆退,即投大甕中,歲久輒貯數甕,自爲銘以瘞之。當是時,詩人有‘筆塚’對‘墨池’者。”

〔六〕帝子:皇帝子女之通稱,此指堯女娥皇、女英,傳説死後爲湘水之神,水仙花即水中之仙子,故以喻所畫之水仙。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七〕洛靈:謂洛神,喻所畫水仙。語本三國魏曹植《洛神賦》:“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徬徨。凌波微步,羅韈生塵。”

〔八〕騷人:謂屈原,以其著《離騷》,後泛指詩人。

〔九〕未經佩:《離騷》中所云芳草香花甚多,唯未及水仙,故云(下句言“徒藝”同此)。

〔一〇〕藝:種植。九畹(wǎn):屈原《離騷》:“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畹,十二畝。

〔一一〕鵝絹:即鵝溪絹,爲四川省鹽亭縣鵝溪所産,唐時爲貢品,宋人書畫尤重之。

〔一二〕白石句:宋周密《齊東野語》:趙子固酷嗜法書,得白石(即姜夔)舊藏五字不損本《楔叙》(即王羲之《蘭亭集序》帖),喜甚,歸,舟覆,子固手持帖立淺水中,曰:“蘭亭在此,餘不足介意也。”後題卷首曰:“性命可輕,至寶難得。”

〔一三〕君家承旨:謂趙孟頫,著名畫家、書法家、音樂家、文學家。亦係宋宗室,趙孟堅之從弟。入元,仕至翰林學士承旨。

〔一四〕蕃馬:孟頫以畫馬著稱,此謂“蕃馬風塵滿”,譏刺其屈膝仇讎,效命異族主人,可謂針砭入骨。蕃,通“番”,指外族。

〔一五〕水晶宫:吴興名勝。趙孟頫曾自號“水晶宫道士”。

〔一六〕鷗波:喻隱逸之樂。吴興有鷗波亭,在西江渚上,爲趙孟頫游息之處(見《湖州府志》)。按:水晶,通體明澈者也,孟頫湎顔事敵而以之自署,故詞曰“鷗波難浣”。且“鷗波”本爲隱逸者所享,如方岳《道中逢雨》詩:“自知機事淺,或可共鷗波。”孟頫豈可得耶?

【附録】

姚桐壽《樂郊私語》:“子固入本朝(指元朝)不樂仕進,隱居州之廣陳鎮……公從弟子昂(趙孟頫之字)自苕中來訪,公閉門不納,夫人勸之,始令從後門入。坐定,第問弁山笠澤近來佳否。子昂云:‘佳。’公曰:‘弟奈山澤佳何?’子昂退,使人濯其坐具。”(轉引自厲鶚《宋詩紀事》卷八五)

自題水仙圖趙孟堅

自欣分得櫧山邑,地近錢清易買花。堆案文書雖鞅掌,簪缾金玉且奢華。酒邊已愛香風度,燭下猶憐舞影斜。礬弟梅兄來次第,攙春熱鬧令君家。(《宋詩紀事》卷八五)

金縷曲

水仙花禁用湘妃漢女洛神事〔一〕

小草先春令〔二〕,問誰移、香本南園〔三〕,罷栽幽徑〔四〕?定武紅瓷看最好〔五〕,銀蒜十囊齊迸〔六〕。簇薤葉、萱芽相並〔七〕。幾點青螺攢秀石〔八〕,護冰苔一片涼沙浄,唤仙子〔九〕,踏明鏡〔一〇〕。  詩家比喻閒重省〔一一〕,未輸他、礬弟梅兄〔一二〕,暗香疏影〔一三〕。風露人間渾不到〔一四〕,晴日紙窗留映。襯髹几〔一五〕,畫屏斜整。艷紫夭紅昏夢裏〔一六〕,料更番花信催難醒〔一七〕,孤芳在〔一八〕,伴清冷。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漢女:漢水神女,鄭交甫遇之解珮者。見前《高陽臺》詞注〔二〕。湘妃:見前《笛家》詞注〔六〕。

〔二〕小草:謂水仙。水仙係草本植物,初發時葉如草,故稱。先春令:先於春令萌發。

〔三〕香本:謂水仙花之球狀之根塊。本,根。南園:泛指園圃。

〔四〕罷栽:猶言不栽。水仙多盆養鉢栽,少植幽徑園圃中,故云。

〔五〕定武:謂定州,宋時曾於此設定武軍,故稱。治所在今河北省定縣。宋時所燒造定窑瓷,甚爲珍貴。宋蘇軾《試院煎茶》詩:“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啄紅玉。”

〔六〕銀蒜:水仙之地下莖形如蒜頭,故以喻之。囊:水仙一本數瓣,外有薄紫衣包之如囊,故稱。迸:謂萌芽。

〔七〕薤葉:水仙小葉如薤。萱:萱草,即金針菜,又稱黄花菜、忘憂草,其葉如水仙,但窄細。

〔八〕青螺:護養水仙之青螺狀石子。攢(cuán):聚。

〔九〕仙子:喻水仙。語本宋黄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爲之作詠》詩:“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一〇〕明鏡:喻水。

〔一一〕重省:重新思憶。宋康與之《喜遷鶯》詞:“回首塞門何處,故國關河重省。”

〔一二〕礬弟梅兄:語本黄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爲之作詠》詩:“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山礬,常緑灌木,白花濃香,又名七里香。

〔一三〕暗香疏影:語本宋林逋《山園小梅》詩:“疏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

〔一四〕風露句:謂栽植於室内,故無風露之虞。渾,完全。

〔一五〕髹(xiū):赤黑色的漆。《國禮·春官·巾車》:“髹飾。”鄭玄注:“髹,赤多黑少之色。”

〔一六〕艷紫句:意謂百花未放,水仙獨開。夭,美盛貌。

〔一七〕花信:即花信風。應花期而來之候風。自小寒至穀雨,每五日爲一候,每候應一種花信。水仙花期於小寒三候(見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一),在陰曆十二月,故曰“更番花信”亦難催醒百花。

〔一八〕孤芳:謂獨放之水仙。

滿江紅

西湖荷花

郭外垂楊,直映到、水仙祠屋〔一〕。愛十里、花明鏡面〔二〕,岸沉沙腹。幾陣涼颸翻葉白〔三〕,連盤驟雨跳珠緑〔四〕。是誰儂一道撥青蘋〔五〕,波紋蹙。  紅衣褪,開還續〔六〕。碧筒卷〔七〕,擎相促。繞菱根荇帶〔八〕,冷香飛逐〔九〕。偏是風前蝴蝶住,但無人處鴛鴦浴〔一〇〕。擘生綃悔不學丹青〔一一〕,描横幅。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水仙祠屋:即水仙王廟,原在杭州市錢塘門外二里。

〔二〕十里、花明:語本宋柳永《望海潮》詞:“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鏡面:喻湖面。宋范成大《次韻馬少伊郁寂峰寄示同遊石湖詩卷》詩:“鏡面波光倒碧峯,半湖雲錦萬芙蓉。”

〔三〕葉白:荷葉背面色淺,風翻而愈覺其色白。

〔四〕跳珠:狀水珠於荷葉上之滚動迸濺。唐錢起《蘇端林亭對酒喜雨》詩:“濯錦翻紅蕊,跳珠亂碧荷。”

〔五〕誰儂:猶誰人。撥青蘋:意謂划船而來。

〔六〕紅衣:喻荷花。唐趙嘏《長安晚秋》詩:“紫艷半開籬菊静,紅衣落盡渚蓮愁。”

〔七〕碧筒:謂荷葉。宋蘇軾《泛舟城南會者五人分韻賦詩得人皆苦炎字》詩:“碧筒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酒食》:“鄭公慤三伏之際,每率賓避暑……取大蓮葉置硯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葉,令與柄通……傳吸之,名爲碧筩杯。”

〔八〕繞菱句:謂船曲行于菱荇間。梁元帝《泛蕪湖》詩:“橈度菱根反,船來荇葉低。”荇(xìng),帶狀水生植物。

〔九〕冷香飛逐:宋姜夔《念奴嬌》詞:“嫣然摇動,冷香飛上詩句。”

〔一〇〕但無人句:杜牧《齊安郡後池絶句》詩:“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

〔一一〕擘(bò):分剖,或引申爲展開。生綃:未漂煮之絲織品,古人用以作畫。唐韓愈《桃園圖》詩:“流水盤洄山百轉,生綃數幅垂中堂。”丹青:顔料,此指代繪畫。

滿江紅

塞上詠葦

絶塞淒清〔一〕,又誰把、秋聲留住?斜陽外、寒沙摇漾,亂山無主。瑟瑟乍驚心欲碎〔二〕,茫茫不管愁如許〔三〕。伴西窗燈火坐黄昏,蕭蕭語〔四〕。  催一陣,茅檐雨。攪一片,霜林杵。爲伊想遍了,别離情緒。酒渴二更人散後,月明千里鴻飛處。夢滄江添個釣魚船,風吹去〔五〕。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絶塞:極遠之邊塞,此指位于山西境内的長城塞上。竹垞曾于康熙三年秋至康熙六年秋客晉。《宋史·路振傳》:“絶塞草荒,八月隕霜。”杜甫《返照》詩:“絶塞愁時早閉門。”

〔二〕瑟瑟:謂風聲。《宋書·樂志·陌上桑》:“風瑟瑟,木搜搜,思念公子徒以憂。”

〔三〕如許:如此;這般。

〔四〕蕭蕭語:謂蘆葦之聲如與人語。

〔五〕夢滄江二句:寫思念故鄉之情。唐司空曙《江村即事》詩:“罷釣歸來不繫船,江村日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疏影

芭蕉

是誰種汝,把緑天一片〔一〕,檐牙遮住〔二〕。欲折翻連〔三〕,乍卷還抽,有得愁心如許〔四〕。秋來慣與羈人伴,惹多少冷風淒雨〔五〕。那更堪一點疏燈,繞砌暗蟲交訴〔六〕。  待把蛛絲拭却,試今朝留與,個人題句〔七〕。小院誰來,依舊黄昏,明月暫飛還去。羅衾夢斷三更後,又一葉一聲低語〔八〕。今番盡翦秋陰〔九〕,移種櫻桃花樹。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緑天:喻芭蕉。詳前《瑶花》注〔五〕。

〔二〕檐牙:見前《春風裊娜》注〔九〕。

〔三〕翻:反而。

〔四〕乍卷二句:蕉葉始萌,皆合抱於莖心成卷狀,展開後,復自葉柄處抽出卷葉,故曰“乍卷還抽”。以其自葉心抽出,故詩人常以喻愁心。張説《戲題草樹》詩:“戲問芭蕉樹,何愁心不開。”

〔五〕秋來二句:芭蕉葉大而密,風雨中響聲驟起頻添,尤動人離愁别緒。宋吴文英《唐多令》詞:“芭蕉不雨也颼颼。”又:“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愁。”又,唐杜牧《雨》詩:“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

〔六〕暗蟲:指蟋蟀等秋鳴小蟲。

〔七〕個人:彼人。宋陳亮《念奴嬌·至金陵》詞:“因念舊日山城,箇人如畫,已作中州想。”題句:即在芭蕉葉上題詩。唐韋應物《閒居寄諸弟》詩:“盡日高齋無一事,芭蕉葉上獨題詩。”

〔八〕羅衾二句:唐温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此化用其意。

〔九〕(pān):不顧惜。秋陰:謂芭蕉。

【評箋】

陳世焜曰:“欲折翻連八字真絶。(羅衾兩句)淒切生愁。”(《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乍捲還抽四句)淒切雅近草窗。”(《詞則·大雅集》卷五)

柳梢青

西瓜

乞種邊庭〔一〕,極知風味,勝似東陵〔二〕。虎掌黄斑〔三〕,瓠犀黑白〔四〕,蒲鴿葱青〔五〕。  焦煙赤日人行〔六〕,盼岸柳、陰陰短亭。蘚井寒漿〔七〕,蘆簾曲几〔八〕,閒拂秋蠅〔九〕。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種:植。邊庭:指西域。相傳我國西瓜種植是在五代時由西域傳入的。

〔二〕東陵:指秦東陵侯召平所種之瓜。詳前《還家即事》詩注〔四〕。

〔三〕虎掌、黄斑:皆西瓜品種名。晉夏侯湛《瓜賦》:“造瓜田,摘虎掌,拾黄斑。”

〔四〕瓠犀黑白:謂白瓤黑子。瓠犀,瓠中之瓜子。《詩·衛風·碩人》:“齒如瓠犀。”鄭玄《箋》:“瓠犀,瓠瓣。”孔穎達《疏》:“《釋草》云:瓠棲,瓣。孫炎曰:棲,瓠中瓣也。棲與犀,字異音同。”《説文》:“瓣,瓜中實也(即瓜子)。”

〔五〕蒲鴿葱青:杜甫《園人送瓜》詩:“傾筐蒲鴿青,滿眼顔色好。”仇注:“師氏曰:青瓜,色如蒲鴿。蒲鴿、狸首,皆瓜名也。朱注:《齊民要術注》:凡瓜落疏色青黑者爲美。”

〔六〕焦煙:鮑照《代苦熱行》詩:“湯泉發雲潭,焦煙起石圻。”錢振倫注:“焦煙,蓋熱氣也。”

〔七〕蘚井句:用樂府古辭《淮南王篇》:“後園鑿井銀作牀,金瓶素綆汲寒漿。”

〔八〕曲几:茶几。見前《掃花游·試茶》注〔一一〕。

〔九〕拂秋蠅:事本《新唐書·武儒衡傳》。元稹倚宦官勢,知制誥,儒衡厭之,會食瓜,蠅集其上,儒衡揮以扇曰:“適從何來,遽集於此!”

清平樂

題水墨南瓜圖

牽絲引蔓,野外無人管。纔見草簷花一半〔一〕,又早青黄堆滿〔二〕。  今年穀貴民飢,村村剥盡榆皮。合付田翁一飽〔三〕,全家婦子嘻嘻〔四〕。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上。

〔一〕草簷:茅屋之簷。南瓜蔓繁,農家種植多引蔓上屋。

〔二〕青、黄:謂南瓜。以其色或青或黄或紅,故稱。

〔三〕合:應。

〔四〕婦子嘻嘻:語本《易·家人》:“婦子嘻嘻,終吝。”

【評箋】

馮登府曰:“詞中用經語,不雅。”(手批《曝書亭詞集》)

玉樓春

繡毬〔一〕

玉毬繡出今番早〔二〕,蝶翅蜂鬚迭迴抱〔三〕。一年一度雪成團,半雨半晴春未老〔四〕。者回上樹青猿報〔五〕,合配鞓紅香入腦〔六〕。枝頭能得幾人憐,落地始知花亦好。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繡毬:花名,又名八仙花,木本植物。花有正花、假花,正花隱於中央,假花形大,簇成一團,如花球,故名。

〔二〕玉毬:謂玉繡毬。宋周密《武林舊事·賞花》:“臺後分植玉繡毬數百株,儼如鏤玉屏。”

〔三〕蝶翅蜂鬚:南唐張泌《芍藥》詩:“香清粉澹怨殘春,蝶翅蜂鬚戀蕊塵。”當爲此句所本。迭:更迭,輪流。

〔四〕半雨句:後晉和凝有《春光好》詞:“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

〔五〕者:這。晏幾道《少年遊》詞:“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青猿:小童。詳前《邁陂塘·答沈融谷》注〔八〕。

〔六〕鞓(tīng)紅:牡丹之一種。宋歐陽修《洛陽牡丹記》:“鞓紅其色類腰帶鞓,花出青州,亦曰青州紅。”

明月櫂孤舟

枇杷〔一〕

幾陣疏疏梅子雨〔二〕,也催得、嫩黄如許〔三〕。笑逐金丸〔四〕,看攜素手〔五〕,猶帶曉來纖露〔六〕。  寒葉青青香樹樹〔七〕。記東谿、舊曾游處〔八〕。日影堂陰〔九〕,雪晴花下〔一〇〕,長見那人窺户〔一一〕。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明月櫂孤舟,據《詞律》,此調即是《夜行船》。

〔一〕枇杷:以其葉似琵琶,故名(見《羣芳譜》)。

〔二〕梅子雨:即梅雨。梁元帝(蕭繹)《纂要》:“梅熟而雨曰梅雨。”其時在四五月。又宋賀鑄《青玉案》詞:“梅子黄時雨。”

〔三〕嫩黄:枇杷熟則黄,此謂將熟而未熟。

〔四〕金丸:金製彈丸,此喻成熟之枇杷。唐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緑粽新菱食,金丸小木奴。”自注:“巴橘酸澀,大如彈丸。”

〔五〕素手:潔白的手。《古詩十九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六〕纖露:作者自注:“謝瞻《枇杷賦》:‘成炎果乎纖露。’”

〔七〕香樹樹:語本杜甫《田舍》詩:“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

〔八〕東谿:作者自注:“白居易詩:‘況對東谿野枇杷。’”

〔九〕堂陰:作者自注:“謝靈運《七濟》云:‘朝食既畢,摘果堂陰;春惟枇杷,夏則林檎。’”

〔一〇〕花下:作者自注:“楊巨源詩:‘枇杷花下閉門居。’”按:《全唐詩》楊巨源名下無有此詩,而王建、胡曾名下皆有,王詩題爲《寄蜀中薛濤校書》,胡詩題爲《贈薛濤》,未知孰是。

〔一一〕那人窺户:語本宋周邦彦《瑞龍吟》詞:“因記箇人癡小,乍窺門户。”

暗香

紅豆〔一〕

凝珠吹黍〔二〕,似早梅乍萼〔三〕,新桐初乳〔四〕。莫是珊瑚〔五〕,零落敲殘石家樹〔六〕。記得南中舊事〔七〕,金齒屐、小鬟蠻女〔八〕。向兩岸、樹底盈盈,擡素手摘新雨〔九〕。  延佇〔一〇〕。碧雲暮〔一一〕。休逗入茜裙〔一二〕,欲尋無處。唱歌歸去,先向緑窗飼鸚鵡。惆悵檀郎路遠〔一三〕,待寄與〔一四〕、相思猶阻。燭影下、開玉合〔一五〕,背人暗數。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按:此調爲姜夔所創,九十七字,《詞律》、《詞譜》所收諸體均然。據此,疑竹垞詞上片結句當衍一“擡”字,《白香詞譜》删之自有所本。

〔一〕紅豆:又稱相思豆,爲相思樹之子。實成莢,大如豌豆,微扁,色殷紅,或半紅半黑。産於嶺南,古時當地人以嵌首飾。詩詞作品中多以喻愛情或相思。

〔二〕凝珠句:謂粒粒紅豆若凝聚之露珠,滚圓之黄米粒。黍,穀物之一種,北方稱黄米子。竹垞喻紅豆以珠、黍,非取其色,而取其形耳。

〔三〕乍萼:初綻之花萼。乍,方;剛剛。

〔四〕桐乳:即桐子,詳前《霜天曉角·早秋放鶴洲池上作》注〔二〕。

〔五〕莫是:莫非是。

〔六〕零落句:事本《世説新語·汰》:“石崇與王愷争豪……(晉)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爲疾己之寶,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幹絶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衆。愷惘然自失。”

〔七〕南中:謂嶺南紅豆産處。唐孟郊《送殷秀才南游》詩:“南中多古事,詠遍始應還。”

〔八〕金齒屐:屐底有二齒,以行泥地,言其齒以金爲之,乃美稱之。李白《浣紗石上女》詩:“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王琦輯注:“《南越志》:軍安縣女子趙嫗著金箱齒屐。”小鬟蠻女:謂南方(嶺南)少女。

〔九〕向兩岸二句:語本後蜀歐陽炯《南鄉子》詞:“路入南中,桄榔葉暗蓼花紅。兩岸人家微雨後,收紅豆,樹底纖纖擡素手。”新雨,謂新雨後之紅豆。

〔一〇〕延佇:見前《金縷曲·初夏》詞注〔一一〕。

〔一一〕碧雲暮:梁江淹《休上人怨别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

〔一二〕逗:弄。茜裙:以茜草所染之裙,即紅裙。

〔一三〕檀郎:謂情郎(詳前《臨江仙·金指環》注〔六〕)。

〔一四〕寄與:謂寄與相思紅豆。宋姜夔《暗香》詞:“歎寄與路遥,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一五〕玉合:唐韓偓《玉合》詩:“羅囊繡兩鳳皇,玉合雕雙鸂鶒。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著長相憶。”

【評箋】

譚獻曰:“纍纍如貫珠。”(《篋中詞》二)

陳世焜曰:“淒麗。慧心密意,曲折傳出。”(《雲韶集》抄本)

玉樓春

柔條曾記春前種〔一〕,乍起三眠妍手弄〔二〕。煙初羃歷態真濃〔三〕,絮未顛狂絲尚重〔四〕。依依别緒長亭共,舊雨殘陽空目送〔五〕。一灣流水小紅橋,留與斷腸人作夢〔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柔條:謂柳枝。宋周邦彦《蘭陵王》詞:“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又,北周庾信《枯樹賦》:“桓大司馬聞而歎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摇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二〕乍起句:謂柳之枝條在風中時起時伏,若由妍手撫弄一般。清張澍輯《三輔舊事》:“漢苑中有柳狀如人形,號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

〔三〕羃(mì)歷:覆蓋分布。唐王建《早起》詩:“暗池光羃歷,密樹花葳蕤。”態真濃:意謂姿態凝重端莊。杜甫《麗人行》:“態濃意遠淑且真。”

〔四〕絮未句:意謂柳樹尚未到揚花飄絮時刻。語本杜甫《漫興》詩:“顛狂柳絮隨風舞。”

〔五〕舊雨:此喻舊友。杜甫《秋述》文:“秋,杜子卧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宋范成大《丙午新正書懷》詩:“人情舊雨非今雨,老境增年是減年。”

〔六〕一灣二句:唐温庭筠有《楊柳枝》詞云:“宜春苑外最長條,閑裊春風伴舞腰。正是玉人腸斷處,一渠春水赤欄橋。”此或化用其意。小紅橋,當是折柳分袂之處,亦爲别後斷腸人魂夢牽縈之所。

【評箋】

陳世焜曰:“(煙初句)婉至。(結)‘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小山(即晏幾道)名作(詞名《鷓鴣天》)也;彼以夢爲醒,此以醒作夢,同一婉妙。”(《雲韶集》抄本)

疏影

秋柳和李十九韻〔一〕

西風馬首〔二〕,有哀蟬幾樹,高下聲驟。村外煙消,水際沙寒,斜陽似戀亭堠〔三〕。絲絲縷縷紛堪數,更髣髴葉初開候。待月中疏影東西〔四〕,思共故人攜手。  摇落江潭萬里〔五〕,繫船酒醒夜,長笛京口〔六〕。《讀曲》歌殘〔七〕,曉露翻鴉,蕭瑟白門非舊〔八〕。赤闌橋畔流雲遠〔九〕。遮不住短牆疏牖〔一〇〕。話六朝遺事淒涼〔一一〕,張緒近來消瘦〔一二〕。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李十九:即李良年(詳前《金縷曲·寄李武曾》詞注〔一〕)。

〔二〕西風馬首:暗寫行旅。唐錢起《送張少府》詩:“蓬驚馬首風。”又,金王渥《送裕之還嵩山》詩:“對牀夜雨他年夢,滿馬西風此日心。”

〔三〕斜陽句:宋周密《探芳訊·西泠春感》:“最消魂,一片斜陽戀柳。”此用其意。亭堠(hòu):見前《百字令·度居墉關》詞注〔一三〕。

〔四〕月中:猶月下。蕭慤《秋思》詩:“楊柳月中疏。”此化用其意。

〔五〕摇落:凋謝、零落。全句用桓温語,詳前《玉樓春·柳》詞注〔一〕。

〔六〕京口:地名,今江蘇省鎮江市。三國時,孫權曾於此建都,稱爲京城;兩年後,又遷都建業(今南京市),遂改其名爲京口。唐劉眘虚《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詩:“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

〔七〕《讀曲》:即《讀曲歌》,古樂府篇名(詳前《詩選·讀曲歌》題解)。

〔八〕白門:南朝宋都城之西門,後指代金陵(今南京市,詳前《賣花聲·雨花臺》詞注〔一〕)。唐韓翃《送冷朝陽還上元》詩:“落日澄江烏榜外,秋風疏柳白門前。”

〔九〕赤闌橋:地名,長安、台州等地均有。按:此恐係泛稱而非專指,前人咏柳常連及赤闌橋,如唐顧況、温庭筠、韓偓等皆有此類作品。故竹垞言“橋”而不點破“柳”,咏物詞多如此。顧況《題葉道士山房》詩:“水邊垂柳赤闌橋,洞裏仙人碧玉簫。”

〔一〇〕牖(yǒu):窗户。

〔一一〕六朝:見前《賣花聲》詞注〔五〕。全句用劉禹錫《臺城懷古》詩意:“清江悠悠王氣沉,六朝遺事何處尋。”

〔一二〕張緒:人名,此用以喻柳。據《南齊書·張緒傳》:緒乃南朝齊人,美風姿。清簡寡欲,口不言利。長於《周易》,官至太常卿,領國子祭酒。齊武帝(蕭賾)植蜀柳於靈和殿前,嘆曰:“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

【評箋】

陳世焜曰:“只起三句,便令人銷魂。(煙消三句)情致不泛。(蕭瑟三句)可歎。結亦淒切。”(《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起勢淒警。”(《詞則·大雅集》卷五)

【附録】

疏影

秋柳李良年

旗亭隴首,正新霜乍點,斜日風驟。一片秋聲,幾樹蕭疏,驚心十里津堠。行人欲折還教住,爲記得别離時候。灑渭城朝雨如煙,曾向畫橋分手。  何處無情玉笛,忍教一夜裏,吹墮江口?繫馬無人,忍取寒枝,惟有晚鴉依舊。相思最是鴛鴦渡,應漸冷碧紗窗牖。縱待得來歲春寒,還只恐那人腰瘦。

瀟瀟雨

落葉

秋林紅未足怪酸風〔一〕,一片舞遥堤。任高高下下,蕭蕭摵摵〔二〕,策策悽悽〔三〕。岸嘴籬根壓徧,驚斷草蟲啼。只有蒼涼月,來照鴉棲。  却似游蹤不定,謂當南反北,旋又東西〔四〕。縱吟邊倚杖,樽酒正堪攜。然茶鎗〔五〕、故人來否?怕空山、舊徑一時迷〔六〕。颼飀響〔七〕、悵無眠夜,聽到荒雞〔八〕。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瀟瀟雨》,即《八聲甘州》。

〔一〕酸風:詳前《渡江雲》詞注〔五〕。

〔二〕摵(shè)摵:象聲詞,落葉聲。晉盧諶《時興》詩:“摵摵芳葉零,橤橤芬華落。”

〔三〕策策:象聲詞。唐韓愈《秋懷》詩:“秋風一披拂,策策鳴不已。”

〔四〕謂當二句:語本三國魏曹植樂府詩《吁嗟篇》:“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五〕然:“燃”的本字。茶鎗(chēng):即茶鐺,温酒器。鎗,通“鐺”。陸游《雨中》詩:“茅屋松明照,茶鐺雪水煎。”

〔六〕怕空山句:唐韋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詩:“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此化用其意。

〔七〕颼飀:風吹貌。唐賈島《上谷旅夜》詩:“風翻落葉更颼飀。”

〔八〕荒雞:夜間不按時啼叫之雞。宋陸游《夜歸偶懷故人獨孤景略》詩:“劉琨死後無奇士,獨聽荒雞淚滿衣。”

【評箋】

沈雄曰:“高恥庵所謂麗句,原係天壤間有限之語,然古今人必以此爲矜新顯異者,凑合不同,工力各别,特拈之,‘只有蒼涼月,來照鴉棲。’”(《古今詞話》)

長亭怨慢

結多少、悲秋儔侣〔一〕,特地年年〔二〕,北風吹度。紫塞門孤〔三〕,金河月冷〔四〕,恨誰訴〔五〕?迴汀枉渚〔六〕,也只戀,江南住。隨意落平沙〔七〕,巧排作、參差筝柱〔八〕。  别浦〔九〕,慣驚移莫定,應怯敗荷疏雨〔一〇〕。一繩雲杪〔一一〕,看字字、懸鍼垂露〔一二〕。漸欹斜、無力低飄〔一三〕,正目送、碧羅天暮〔一四〕。寫不了相思〔一五〕,又蘸涼波飛去〔一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悲秋:因秋景蕭瑟而悲哀,此謂人格化之雁鳴。唐劉禹錫《河南觀察使故相國袁公挽歌》:“人悲雁亦號。”又戰國楚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爲氣也。”儔侣:伴侣、同輩。宋曾鞏《鴻雁》詩:“鴻雁此時儔侣多,亂下沙汀恣栖宿。”

〔二〕特地:猶特别。宋黄庭堅《南鄉子》詞:“塞雁西來特地寒。”

〔三〕紫塞:泛指北方邊塞。晉崔豹古今注·邑》:“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一云雁門草昏色紫,故名紫塞。”劉宋鮑照《蕪城賦》:“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雁門,見前《消息·度雁門關》注〔一〕。

〔四〕金河:《寰宇記》:金河西百里出天門關。按:天門關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西北。其西南百里即今山西省榆次市(見《嘉慶一統志·太原府·金水河》)。詞中所指,疑即此(一説指代縣之金水河)。

〔五〕恨誰訴:謂恨與誰訴。

〔六〕汀:《説文》:“汀,平也。”後因以“水平”引申爲水邊、水中平地。唐李商隱《細雨》詩:“蕭灑傍迴汀,依微過短亭。”枉渚:地名,今湖南省常德縣南及甘肅省兩當縣均有之,此泛指鴻雁栖息之地。屈原《九章·涉江》:“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

〔七〕平沙:江湖邊灘地。明王紱《雁》詩:“遠水微茫秋萬頃,不妨隨意落平沙。”

〔八〕巧排句:謂雁行如筝柱之排列齊整。按:一般稱筝柱排列如雁行,名曰雁柱,或曰筝雁。宋陸游《雪中感成都》詩:“感事鏡鸞悲獨舞,寄書筝雁恨慵飛。”竹垞詞係取返喻手法。

〔九〕别浦:江流之分水,此泛指水濱雁息之處。劉宋謝莊《山夜憂》詩:“凌别浦兮值泉躍,經喬木兮遇猿驚。”

〔一〇〕慣驚移二句:謂雨打殘荷之聲每使棲雁驚移他往。慣,怎慣。

〔一一〕一繩雲杪(miǎo):謂編隊飛行之雁陣如天際一線,雲杪,猶雲端。宋蔣捷《喜遷鶯·金村阻風》詞:“别浦。雲斷處。低雁一繩,攔斷家山路。”

〔一二〕字字:雁翔隊形如“人”字,故稱。懸鍼、垂露:皆字體。此喻雁飛之隊形。唐徐堅《初學記》卷二一引王愔《文字志》:“懸針,小篆體也。字必垂畫細末,細末纖直如懸針。”“垂露書,如懸針而勢不遒勁,阿那如濃露之垂。”

〔一三〕欹(qī)斜:猶傾斜。雁飛時,爲減少氣流阻力而傾斜其體或隊形。

〔一四〕目送:晉嵇康《送秀才入軍》詩:“目送歸鴻,手揮五絃。”此用其意。碧羅:喻指藍天(詳前《霜天曉角·晚次東阿》詞注〔四〕)。

〔一五〕寫不了相思:宋張炎《解連環·孤雁》詞:“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此用其意。

〔一六〕又蘸句:宋僧惠洪《雁》詩:“數隻飄然掠波去。”此用其意。

【評箋】

陳世焜曰:“起筆神來。竹垞詠物諸篇大率寓身世之感,以淒切之情發爲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讀之久而其味愈長。”(《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此詞)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白雨齋詞話》卷三)

又曰:“來勢蒼莽。感慨身世,以淒切之情,發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詞則·大雅集》卷五)

綺羅香

和宋牧仲别駕詠螢〔一〕

挾火難温〔二〕,侵星易墜〔三〕,留拂井梧檐樹。傍牖依闌,暗裏慣窺人住。渾不辨、鬢霧殘妝〔四〕,又何況、襪塵纖步〔五〕。際新涼、團扇初閒〔六〕,輕羅撲付小兒女〔七〕。  葳蕤深鎖院静〔八〕,攜照相思錦字〔九〕,練囊縫取〔一〇〕。憑仗微風,方便更教飛去。逗屋角、蛛網圓絲,避葉心、豆花斜雨〔一一〕。恣意向、月黑池塘,夜闌高下舞。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宋牧仲:宋犖之字,號漫堂,河南商邱人。曾官别駕,仕至吏部尚書,加太子少師。犖精於鑒藏,淹通典籍,練習掌故,著作頗富,有《綿津山人集》等。

〔二〕挾火:螢之别名(見《本草綱目》),詞拈連謂螢火。

〔三〕侵星:一般作披星、戴星解,詞中逕用侵犯之義。劉宋鮑照《上潯陽還都道中》詩:“侵星赴早路,畢景逐前儔。”錢振倫注:“聞人倓曰:侵星,猶戴星也。”

〔四〕鬢霧:狀鬢髮蓬亂。宋蘇軾《毛女真》詩:“霧鬢風鬟水葉衣,山川良是昔人非。”

〔五〕襪塵句:詳前《摸魚子》詞注〔四〕。

〔六〕際:當;值。

〔七〕輕羅句:唐杜牧《秋夕》詩:“紅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八〕葳蕤:鎖名(詳前《臺城路·十四夜》詞注〔二〕)。

〔九〕錦字:用錦織成之字,出自晉代竇滔妻蘇氏(見《晉書·竇滔傳》),後因指夫妻相思之書信。李白《久别離》詩:“别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

〔一〇〕練囊:絲製口袋。《晉書·車胤傳》:胤家貧好學,無燭,以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

〔一一〕豆花雨:見前《霜天曉角》詞注〔四〕。

【評箋】

譚獻曰:“刺詞。”(《篋中詞》二)

花心動

蜻蜓

舞拂波光齊上下〔一〕,早是薰風池館〔二〕。蟬翼還輕,蠆尾偏長〔三〕,記取狐梨曾唤〔四〕。釣絲愛向人前立〔五〕,見幾度、欲飛猶緩。花陰小,伯勞穿過〔六〕,也能偷眼〔七〕。  點水移時款款〔八〕,乍紅裊菱枝,翠停荷管〔九〕。卷幔涼多,傍檻晚晴〔一〇〕,影織夕陽莎岸〔一一〕。有時忽上玉搔頭〔一二〕,全不怕,佳人羅扇。纖羽響〔一三〕,一翦鬢雲撩亂〔一四〕。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舞拂句:唐韓偓《蜻蜓》詩:“坐來迎拂波光久。”又,杜甫《卜居》詩:“無數蜻蜓齊上下。”

〔二〕薰風:和風。《史記·樂書》:“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裴駰《集解》:“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釋文》:“薰然,温和貌。”

〔三〕蠆(chài):《説文》:“毒蟲也。”段注:“《通俗文》曰:‘躉,長尾謂之蠍。’此狀蜻蜓尾長(實際係體長)”按,蜻蛉之幼蟲名水蠆,蜻蜓與形同而性别,竹垞未察,即以稱之。

〔四〕狐梨:蜻蜓之别名(見《爾雅疏》)。

〔五〕釣絲句:即“愛向釣絲人前立”。語本杜甫《重過何氏》詩:“蜻蜓立釣絲。”

〔六〕伯勞:鳥名,鳴禽類,又名鴂。

〔七〕偷眼:暗中窺視。蜻蜓係複眼(並有單眼),視野較廣,故曰“能偷眼”。杜甫《風雨看舟前落花戲爲新句》詩:“蜜蜂蝴蝶生情性,偷眼蜻蜓避伯勞。”此用其意。

〔八〕款款:徐緩貌。語本杜甫《曲江》詩:“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九〕紅、翠:皆謂蜻蜓之體色。此指代蜻蜓。

〔一〇〕檻:欄杆。唐司空圖《狂題》詩:“雨洗芭蕉葉上詩,獨來憑檻晚晴時。”

〔一一〕影織句:謂莎岸之草,其密如茵,似夕陽中之蜓影(若梭)織之。莎岸,猶草岸。

〔一二〕玉搔頭:即玉簪。《西京雜記》:“武帝過李夫人,就取玉簪搔頭,自此後宫人搔頭皆用玉。”唐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行到中庭數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一三〕纖羽:謂蜻蜓之翅。

〔一四〕一翦:蜻蜓有翅三對,其形如翦。鬢雲撩亂:謂其羽一響,佳人警而撩之,致使如雲之鬢髮紛亂。蘇軾《點絳脣》詞:“鬢雲撩亂,愁入參差雁。”

臨江仙

汾陽客感〔一〕

無限塞鴻飛不度〔二〕,太行山礙并州〔三〕。白雲一片去悠悠〔四〕,飢烏啼舊壘〔五〕,古木帶高秋〔六〕。  永夜角聲悲自語〔七〕,思鄉望月登樓〔八〕。離腸百結解無由〔九〕,詩題青玉案〔一〇〕,淚滿黑貂裘〔一一〕。

【注釋】

本詞選自《蕃綿集》。作於康熙四年(一六六五)或康熙五年秋。按:“蕃錦”本自陸游詩“蕃錦製詩囊”。是集係竹垞集前人詩句成詞之作,即集句詞。此類作品大多工穩自然,殊無補衲痕跡,體現了竹垞淹博的知識與駕馭文字的高度技巧,其中不乏抒情刻畫之佳製,未可一概斥之文字游戲。唯竹垞文壇大家,開有清一代詞風,此後效顰者鵲起,雖不任其咎,亦濫觴之所由。《蕃錦集》共收詞一〇九首(不含《蕃錦集拾遺》二十四首),兹選三首,以窺一斑。前人有關評論,附於《歸田歡》後,供參考。

〔一〕汾陽:今山西省縣名。

〔二〕無限句:用唐李益《聽曉角》詩原句。

〔三〕太行句:用唐白居易《奉和裴令公三月上巳日遊太原龍泉憶去歲禊洛見示之作》詩原句。并(bīng)州,古九州之一,西漢、三國魏時亦設州,唐併入太原府,其地約當於今山西省大部分地區。太行山,在今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處,東北、西南走向,妨礙東西交通,故云“礙并州”。

〔四〕白雲句:用唐張若虚《春江花月夜》詩原句。

〔五〕飢烏句:用唐沈佺期《被試出塞》詩原句。舊壘,舊時作戰工事。

〔六〕古木句:用唐劉長卿《秋夜肅公房喜普門上人自陽羡山至》詩原句。

〔七〕永夜句:用唐杜甫《宿府》詩原句。

〔八〕思鄉句:用唐魏扶《賦愁》詩原句。

〔九〕離腸句:用唐魚玄機《寄子安》詩原句。

〔一〇〕詩題句:用唐高適《奉酬睢陽李太守》詩原句。青玉案,青玉製之小几案。東漢張衡《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

〔一一〕淚滿句:用唐李白《秋浦歌》原句。王琦注:“《戰國策》:蘇秦説秦王,書十上而説不行,黑貂之裘敝。”

【評箋】

陳世焜曰:“集成語如己出,一片神行,無窮哀感。(結二句)語極工整,意極悲涼,出自成語,所以爲難。”(《雲韶集》抄本)

蝶戀花

詠春雨

江海茫茫春欲徧〔一〕。草細堪梳〔二〕,野色寒來淺〔三〕。向晚因風一川滿〔四〕,蘭閨柳市芳塵斷〔五〕。  越女含情已無限〔六〕。杉篠萋萋〔七〕,天畔登樓眼〔八〕。此夜斷腸人不見〔九〕,紗窗只有燈相伴〔一〇〕。

【注釋】

本詞選自《蕃錦集》。

〔一〕江海句:用唐劉長卿《寄别朱拾遺》詩原句。

〔二〕草細句:用唐李賀《春晝》詩原句。

〔三〕野色句:用唐羅隱《秋浦》詩原句。

〔四〕向晚句:用唐薛奇童《雲中行》詩原句。

〔五〕蘭閨句:用唐駱賓王《從軍中行路難》詩原句。蘭閨,《後漢書·皇后紀贊》:“班政蘭閨。”注:“蘭林,殿名,故言蘭閨。”後因稱婦女所居。柳市,漢代長安地名。《漢書·萭章傳》:“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子夏’。”注:“師古曰:《漢宫闕疏》云:‘細柳蒼有柳市。’”芳塵,都市塵土之美稱。據《拾遺記》:後趙石虎曾於太極殿前起樓,高四十丈,舂雜異香爲屑,使數百人於樓上吹散之,名曰芳塵。

〔六〕越女句:用唐羊士諤《郡中即事》詩原句。

〔七〕杉篠(xiǎo)句:用唐蕭穎士《江有楓一篇》詩原句。篠,小竹。“杉”、“篠”皆浙江風物,此爲思鄉之作,蕭詩上句云:“我思剡溪。”

〔八〕天畔句:用唐杜甫《春日梓州登樓》詩:“天畔登樓眼,隨風入故園。”

〔九〕此夜句:用唐顧況《聽角思歸》詩原句。

〔一〇〕紗窗句:用唐裴説《聞砧》詩原句。

【評箋】

摶沙老人曰:“朱竹垞先生集唐詩作《蝶戀花·詠春雨》,字字入神,妙在讀之恰似詞語。”(《説庫·閒處光陰》)

歸田歡

柯翰周見過村舍夜話〔一〕

寂寞江天雲霧裏〔二〕,破屋數間而已矣〔三〕。風光便是武陵春〔四〕,逍遥自有蒙莊子〔五〕。起來花滿地〔六〕,清溪一道穿桃李〔七〕。闢前軒〔八〕,田風拂拂〔九〕,得酒且歡喜〔一〇〕。  盤飧市遠無兼味〔一一〕,客到但知留一醉〔一二〕。濁醪粗飯任吾年〔一三〕,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四〕。外物非本意〔一五〕,世情付與東流水〔一六〕。爲君題〔一七〕,洞天石扇〔一八〕,丘壑趣如此〔一九〕。

【注釋】

本詞選自《蕃錦集》。按:《詞譜》、《詞律》皆無《歸田歡》調,唯有《歸田樂》,但無一〇四字體;竹垞原詞標題“夜話”後有“即歸朝歡”字樣,應爲自注,揣其意,當改“歸朝”爲“歸田”以符題旨。

〔一〕柯翰周:柯維楨之字,嘉興人,康熙時舉人,徵“博學鴻詞”,以父喪歸。

〔二〕寂寞句:用唐杜甫《嚴中丞枉駕見過》詩原句。

〔三〕破屋句:用唐韓愈《寄盧仝》詩原句。

〔四〕風光句:用唐方干《睦州吕郎中郡中環溪亭》詩,今本《全唐詩》原句作:“風光便似武陵春。”武陵春,謂世外桃源,詩用晉陶潛《桃花源記》武陵人入桃花源事。

〔五〕逍遥句:用唐趙彦昭《奉和聖製幸韋嗣立山莊應制絶句》詩,今本《全唐詩》原句作“逍遥自在蒙莊子”,疑今本誤,以趙詩前句已用“在”字。逍遥,雙關莊子《逍遥游》。蒙莊子,《史記·莊子列傳》:“莊子者,蒙人也。”裴駰《集解》:“《地理志》:蒙縣屬梁國。”又,晉潘岳《悼亡詩》:“上慚東門吴,下愧蒙莊子。”

〔六〕起來句:用唐于濆《村居晏起》詩原句。

〔七〕清溪句:用唐王維《寒食城東即事》詩原句。

〔八〕闢前軒:用唐顔真卿《三言喜皇甫曾侍御見過南樓玩月聯句》詩原句。

〔九〕田風句:用唐李賀《章和二年中》詩原句。

〔一〇〕得酒句:用唐韓愈《秋懷》詩原句。

〔一一〕盤飧句:用唐杜甫《客至》詩原句。兼味,兩種以上之菜肴。

〔一二〕客到句:用唐李白《題東溪公幽居》詩原句。

〔一三〕濁醪句:用唐杜甫《清明》詩原句。

〔一四〕憑君句:用唐曹松《己亥歲》詩原句。憑君,猶請君。杜牧《贈獵騎》詩:“憑君莫射南來雁,恐有家書寄遠人。”

〔一五〕外物句:用唐李頎《送綦毋三謁房給事》詩原句。

〔一六〕世情句:用唐高適《封丘作》詩原句。

〔一七〕爲君題:用唐岑參《西亭子送李司馬》詩原句。

〔一八〕洞天句:用唐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别》詩原句。洞天,謂神仙居地。石扇,石門。

〔一九〕丘壑句:用唐錢起《罷章陵令山居過中峯道者》詩原句。丘壑,深山幽谷,指隱居所在。

【評箋】

謝章鋌曰:“(竹垞)《滿庭芳》、《歸田歡》諸闋,神工鬼斧,前賢(指王安石,詳《附録》謝氏所評)定畏後生,蓋集句長調比難題尤難。”(《賭棋山莊詞話》卷一二)

【附録】

關於《蕃錦集》之評論;

丁紹儀曰:“集句始自傅咸集十經詩,明以來遂有專集唐詩、杜詩者,竹垞太史乃效東坡居士,集古人語爲詞,《蕃錦》一編,衆皆斂手。”(《聽秋聲館詞話》卷二〇)

謝章鋌曰:“填詞有集句者,且有通闋只集一人之句者,然他人寥寥數篇,至竹垞則專集詩句,既工且多。第考之《臨川集》,荆公已啓其端。(龔)蘅圃題《蕃錦集》云:‘是誰能紉百家衣,只許半山人?’説當是指此,非泛言詩中集句也。然半山不標出處,未若竹垞歷注名姓,尤令人易于根據。”(《賭棋山莊詞話》卷一二)

沈德潛曰:“(竹垞)集唐詩爲填詞,名《蕃錦》,疑出鬼工,幾於人力無與,顧寧人先生不肯多讓人,亦以博雅稱許之。”(《清詩别裁》卷一二)

趙翼曰:“朱竹垞《蕃錦集》割裂成句填入詞譜,則又斬新創闢,前人未之有。”(《陔餘叢考》卷二三)

陳廷焯曰:“《蕃錦集》運用成語,别具匠心。……脱口而出,運用自如,無湊泊之痕,有生動之趣。”(《白雨齋詞話》)

陳世焜曰:“集句原非正格,且近小家氣,然借古人往日成語寫我今日性情,又必須脱口而出,亦非易易。”(《雲韶集》抄本)

沈雄曰:“(竹垞《蕃錦集》)詞則佳矣,但取其義之吻合,不求其句之割切也。律陶集杜自昔已然,止用七言五言也,若用二字、三字、四字,當割切之於何人,而注爲某句乎?”(《古今詞話·詞品》上)

賀裳曰:“(集句)佳則僅一斑爛衣,不佳則百補破衲也。”(鄒祇謨《遠志齋詞衷》引)

徐珂曰:“《蕃錦集》殊有妙思,(王)士禛見之,以爲殆鬼功也。”(《近詞叢話》)

曲選 十首

折桂令

鬧紅塵袞袞公侯〔一〕。白璧黄金〔二〕,肥馬輕裘〔三〕。蟻陣蜂衙〔四〕,鼠肝蟲臂〔五〕,蝸角蠅頭〔六〕。神仙侣淮王雞狗〔七〕,衣冠隊楚國獼猴〔八〕。歸去來休〔九〕!選個溪亭,作伴沙鷗〔一〇〕。

【注釋】

本曲選自《葉兒樂府》,以下九首同。“葉兒”,即散曲中之小令。小令中於元時風行之調,别名葉兒(取其“小”義)。元燕南芝菴論曲云:“時行小令唤葉兒。”其稱“葉兒樂府”者,始自竹垞。《折桂令》於《葉兒樂府》中,凡一組五首,兹選三首。

〔一〕袞袞:連續不絶,引申爲衆多,有貶義。杜甫《醉時歌》:“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

〔二〕白璧:平圓形,正中有孔之白玉器,古時以爲重寶。《史記·虞卿傳》:“虞卿者,游説之士也。躡蹻擔簦,説趙孝成王,一見賜黄金百鎰,白璧一雙,再見爲趙上卿。”

〔三〕肥馬輕裘:謂服御華麗,生活豪奢。《論語·雍也》:“(公西)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

〔四〕蜂衙:謂羣蜂飛集,如官府之衙參,此係返喻謂衙參如蜂聚。宋陸游《青羊宫小飲贈道士》詩:“小窗幽處聽蜂衙。”

〔五〕鼠肝蟲臂:喻微末至賤。《莊子·大宗師》:“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爲?將奚以汝適?以汝爲鼠肝乎?以汝爲蟲臂乎?”金元好問《食榆莢》詩:“鼠肝蟲臂萬化途,神奇腐朽相推遷。”按:莊子原義謂人之大亦可化爲鼠肝蟲臂,隨緣而化,並無常則。竹垞坐實以喻蠅營狗苟輩之聲利。

〔六〕蝸角:喻極小之天地。蠅頭:喻極微之財利。宋蘇軾《滿庭芳》詞:“蝸角虚名,蠅頭微利。”又,黄庭堅《喜太守畢朝散致政》詩:“功名富貴兩蝸角。”

〔七〕淮王雞狗:據葛洪《神仙傳·劉安》:傳説漢淮南王劉安修煉成仙,“安臨去時,餘藥器置在中庭,雞犬舐啄之,盡得升天。”後以喻攀附權貴而得勢者。

〔八〕衣冠:古代“士”以上者著冠,後遂以稱世族、士紳。《後漢書·羊陟傳》:“家世衣冠族。”楚國獼猴:喻人之虚有其表,實無人性。語本《史記·項羽本紀》:“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九〕歸去來休:語本晉陶潛《歸去來兮辭》:“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絶游。”休,語末助詞,猶今之“罷”。宋朱敦儒《相見歡》詞:“人間事,如何是,去來休!”

〔一〇〕作伴沙鷗:謂遠離塵囂,退居林下,與鷗爲伴。宋廖瑩中《江有雜録》引詩:“有意沙鷗伴我眠。”

【附録】

張文虎曰:“張雲槎(慕騫)詩詞外兼工度曲,鄉試回,抵常州,從某君處借閲《曝書亭集·葉兒樂府》,和其《折桂令》五闋,今只憶其首闋,云:‘何人妄想封侯。黄盡兼金,黑敝貂裘。一半佯狂,三千冷眼,五十平頭。先往(下失記二字)門走狗,嘲争解麟閣圖猴。自對歌休,何處天涯著個閑鷗。’”(《覆瓿集·懷舊雜記》)

折桂令

故鄉人千里書投。漁弟樵兄〔一〕,盼我回舟。老僕長鬚,侍兒赤脚,穉子蓬頭〔二〕。趁新雨過時插柳,揀緑蔭深處騎牛。歸去來休!二頃秫田,一簣糟丘〔三〕。

【注釋】

〔一〕漁弟樵兄:謂務農之鄉親。後梁李夢符《漁父引》:“漁弟漁兄喜到來。”

〔二〕老僕三句:晉陶潛《歸去來兮辭》:“僮僕歡迎,稚子候門。”又《後漢書·王霸妻傳》:“我兒曹蓬頭歷齒,未知禮則。”此化用其句。

〔三〕秫(shú):稷(高粱)之黏者稱秫,可以釀酒。宋方岳《次韻田園居》詩:“帶郭林塘儘可居,秫田雖少不如歸。”又,《宋書·陶潛傳》:“公田悉令吏種秫稻(蕭統《陶淵明傳》無“稻”字,是),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糟丘:謂酒滓堆積成山。東漢王充《論衡·語增》:“紂爲長夜之飲,糟丘、酒池,沉湎於酒,不舍晝夜。”

折桂令

近南湖結個書樓〔一〕。橋影前溪〔二〕,塔火中流〔三〕。梅蕊衝寒〔四〕,荷香銷夏,楓葉鳴秋。松樹底一壺村酒,柳陰中幾隻漁舟。歸去來休!典我春衣〔五〕,日日郊游。

【注釋】

〔一〕南湖:在今浙江省嘉興縣,即鴛鴦湖,竹垞在湖畔。 結個書樓:即《百字令·索曹次岳書竹垞圖》詞云:“明年歸去,小樓添嚮牆角。”《嘉興縣志》卷九云:“欲築而未果者曰六峯閣。”

〔二〕橋:或指娱老橋(見〔附録〕),橋在嘉興縣南二里二十步(見《嘉興縣志》卷二),又稱吴老橋。

〔三〕塔火:謂塔火灣。鄭勳《竹垞小志》卷三:“灣近真如寺,照見寺中塔火,故名。”

〔四〕梅蕊句:語本杜甫《小至》詩:“山意衝寒欲放梅。”

〔五〕典我春衣:杜甫《曲江》詩:“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此用其句。

【附録】

鄭勳曰:“(此闋)並未署題,今按所咏之景,俱在(嘉興)城南。其云‘橋影前溪’,即娱老橋也;‘塔火中流’,即塔火灣也;‘柳陰中幾隻漁舟’,‘柳陰’即柳圩,‘漁舟’即鶴渡也。”(《竹垞小志》卷三) 按:“柳圩”在嘉興城南放鶴洲上,即柳堤。“鶴渡”,鄭勳云:“鶴洲舟名。……張若羲《丙午夏日題鶴洲草堂》詩:‘隔澗人相問,輕舟鶴與還。’”(同上)

天浄沙

一行白雁清秋〔一〕。數聲漁笛薲洲〔二〕。幾點昏鴉斷柳〔三〕。夕陽時候,曝衣人在高樓〔四〕。

【注釋】

〔一〕白雁:白色之雁。宋彭乘《續墨客揮犀》:“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則來。白雁至則霜降,河北人謂之‘霜信’。杜甫詩云:‘舊國霜前白雁來。’即此也。”清秋:謂秋高氣爽,霜天清肅,一般指陰曆八月。晉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獨有清秋日,能使高興盡。”

〔二〕薲(pín)洲:長有蘋草之水中小洲。薲,通“蘋”。又,宋周密詞集名《薲洲漁笛譜》。

〔三〕幾點句:宋秦觀《滿庭芳》詞:“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又,元馬致遠《天浄沙》曲:“枯藤老樹昏鴉。”

〔四〕夕陽二句:馬致遠《天浄沙》曲:“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此化用其句。曝衣:《淵鑑類函·歲時部》:“太液池西有漢武帝曝衣樓,七月七日宫人出衣曝之。”唐李賀《七夕》詩:“鵲辭穿線月,螢入曝衣樓。”

普天樂

到清秋〔一〕,開家宴。生魚切玉〔二〕,野雀披緜〔三〕。村村籪蟹肥〔四〕,日日湖菱賤。對竹千竿書千卷〔五〕。悶來時划箇花船〔六〕:白蓮寺前〔七〕,青陽橋外〔八〕,金粟山邊〔九〕。

【注釋】

〔一〕清秋:見前《天浄沙》曲注〔一〕。

〔二〕切玉:謂魚肉肥美,晶瑩如玉。唐馮贄《雲仙雜記》引《南部煙花記》:“吴都獻松鱸魚,(隋)煬帝曰:‘所謂金虀玉膾,東南佳味也。’”宋陸游《夏日六言》詩:“未説盤堆玉膾,且看臼搗金虀。”

〔三〕披緜:意謂肥厚(詳前《臺城路·送耕客南還》詞注〔九〕)。

〔四〕籪(duàn):漁具名。編竹爲栅,置水中截斷魚蟹之退路而捕取之。清洪亮吉《與孫季述書》:“魚田半頃,圍此蟹籪。”

〔五〕竹千竿:竹垞愛竹,每居必擇竹旁。其《風中柳·戲題竹垞壁》詞云:“有竹千竿,寧使食時無肉。”

〔六〕悶來句:唐白居易有《晚起》詩云:“醉來花舫信風行。”此或用其句。

〔七〕白蓮寺:在嘉興縣東常豐坊。原在縣南,已毁,宋代改建於此,明初定名爲白蓮講寺(見《嘉興縣志》卷二)。

〔八〕青陽橋:據《嘉興府志》:“橋在(石門縣,今浙江省桐鄉縣)青陽門外,東南二百步。”

〔九〕金粟山:在今浙江省海鹽縣西南。(見《嘉慶一統志·嘉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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