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一〕

浣花溪水水西頭,主人爲卜林塘幽〔二〕。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三〕。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鸂鶒對沉浮〔四〕。東行萬里堪乘興,須向山陰入小舟〔五〕。

〔一〕此詩亦上元元年春所作。是時卜居草堂,幽閒自得。詩題取自屈原《卜居》。

〔二〕浣花溪:《大清一統志》:“四川成都府:浣花溪在成都縣西五里。《方輿勝覽》:一名百花潭。”主人:未詳何人。趙次公云:“或地主或所館置之人。”卜:選擇。

〔三〕出郭:堂在城外。塵事:應酬俗務。陶淵明《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口》:“閒居三十載,遂與塵事冥。”澄江:指錦江。趙次公云:“公之居在浣花溪水西岸江流曲處。”

〔四〕鸂鶒(xī chì):水鳥名。形體似鴛鴦而稍大,羽毛五彩而呈紫色,又名紫鴛鴦。齊上下、對沉浮:形容蟲鳥閒適之狀。

〔五〕東行萬里:指遠去吴會。《元和郡縣志》:“劍南道成都府:萬里橋架大江水,在縣南八里。蜀使費褘聘吴,諸葛亮祖之。褘嘆曰:萬里之路,始於此。橋因以爲名。”乘興:用《世說新語》王子猷雪夜泛舟訪戴安道故事,王子猷至門而不入,“人問其故,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因事在山陰剡溪,故下句有“山陰”云云。入,一本作“上”。黄生云:“此故爲放言以豁其胸次,非真欲遠行也。”

蜀相〔一〕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二〕。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黄鸝空好音〔三〕。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四〕。出師未捷身先死〔五〕,長使英雄淚滿襟。

〔一〕上元元年春在成都遊武侯祠時所作。蜀相:即諸葛亮。建安二十六年,劉備在蜀即帝位,册諸葛亮爲丞相。

〔二〕丞相祠:即武侯祠。在今成都市南門外,與劉備合廟而祀。《大清一統志》:“四川成都府:《方輿勝覽》:武侯廟在府城西北二里。武侯初亡,百姓遇朔節,各私祭於道中,李雄始爲廟於少城内。”所記兩地,均與現址不符。錦官城:成都以産錦著名,古代曾在此設官專理其事。《華陽國志·蜀志》:“蜀郡西城,故錦官也。錦江,織錦濯其中則鮮明,他江則不好,故命曰錦里也。”森森:繁密貌。潘岳《懷舊賦》:“柏森森以攅植。”武侯祠前有柏一株,傳係諸葛亮手植。《儒林公議》:“成都劉備廟側有諸葛武侯祠,前有大柏,圍數丈,唐相段文昌有詩石刻在焉。”

〔三〕自春色:自呈春色。空好音:空作好音。何遜《行經孫氏陵》:“山鶯空曙響,隴月自秋暉。”此化用其意。形容冷落荒涼。

〔四〕三顧:諸葛亮隱居隆中山(今湖北省襄陽縣西二十里),劉備三請方出。諸葛亮《出師表》:“三顧臣於草廬之中。”顧:訪問。頻煩:屢次煩勞。煩,一本作“繁”。天下計:指諸葛亮《隆中對》中的“東連孫權,北抗曹操,西取劉璋”方針。兩朝:指劉備、劉禪父子兩朝。開濟:開創匡濟。

〔五〕出師:指伐魏。身先死:《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建興)十二年(二三四)春,亮悉大衆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伸,是以分兵屯田,爲久住之基。……相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軍中。”五丈原,在今陝西省眉縣西南。

爲農〔一〕

錦里烟塵外〔二〕,江村八九家。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三〕。卜宅從兹老,爲農去國賒〔四〕。遠慚勾漏令,不得問丹砂〔五〕。

〔一〕上元元年春卜居草堂後作。寫他閒靜中領略自然界的佳趣。爲農:猶務農。

〔二〕錦里:見前《蜀相》注。烟塵:戰火。《胡笳十八拍》:“烟塵蔽野兮胡虜盛。”是時安、史之亂未平,兵戈遍地,成都獨安靖。王嗣奭云:“烟塵外三字,爲一詩之骨。”

〔三〕落,一本作“墮”。

〔四〕國:指國都長安。顔延之《和謝監靈運》:“去國還故里。”賒:遠。兩句言務農終老而遠離京國。暗喻避地不復求仕進。

〔五〕勾漏令:指晉葛洪。見前《贈李白》注。勾漏:山名。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北流縣東北十五里,其巖穴勾曲穿漏,故名。丹砂:見前《贈李白》注。葛洪猶得以煉丹爲名求爲勾漏令,己則僅能以務農爲生,即煉丹的藉口亦不能向朝廷陳說,朝廷亦不過問。謔語亦係憤語。

賓至〔一〕

幽棲地僻經過少,老病人扶再拜難〔二〕。豈有文章驚海内,漫勞車馬駐江干〔三〕。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糲腐儒餐〔四〕。不嫌野外無供給,乘興還來看藥欄〔五〕。

〔一〕上元元年在成都草堂時作。一本題作“有客”。此客不詳爲誰,但據“漫勞車馬”句,似係達官貴人。

〔二〕經過少:過訪的人少。再拜:古代的一種禮節,先後拜兩次,表示隆重。

〔三〕海内:四海之内,猶天下。漫勞:即徒勞、枉勞。江干:范雲《之零陵郡次新亭》:“江干遠樹浮。”干:水涯。

〔四〕淹留:久留,此處有“挽留”意。百年:猶終身、一生。粗糲(lì):即糙米。《史記·刺客列傳》:“竊聞足下義甚高,故進百金者,將用爲大人粗糲之費。”腐儒:迂腐無用的儒生。《荀子·非相》:“《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杜甫自謂。

〔五〕供給:猶言款待。藥欄:錢謙益云:“藥欄,花藥之欄檻也。”兩句既致歉意,復邀客重來。

狂夫〔一〕

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二〕。風含翠篠娟娟淨,雨裛紅蕖冉冉香〔三〕。厚禄故人書斷絶,恒饑稚子色凄涼〔四〕。欲塡溝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五〕。

〔一〕此詩作於上元元年夏。寫草堂風物及客居景况。

〔二〕萬里橋:在成都城南。見前《卜居》注。蔡夢弼云:“草堂在江上錦官城西,萬里橋右,浣花溪前。”百花潭:即浣花溪。見前《卜居》注。滄浪:《孟子·離婁》:“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三〕翠篠(xiǎo):綠色細枝竹。謝靈運《過始寧墅》:“綠篠媚清漣。”娟娟:美好貌。鮑照《翫月城西門廨中》:“娟娟似娥眉。”淨:竹色明淨。一本作“靜”。裛:沾濕。紅蕖:荷花。梁簡文帝《蒙華林園戒詩》:“紅蕖間青瑣。”冉冉:柔弱貌。曹植《美女篇》:“柔條紛冉冉。”

〔四〕厚禄故人:俸禄優厚的故交。指在朝的同僚舊友。稚子:指宗文、宗武。

〔五〕欲:將。塡溝壑:窮困而死。參見《無家别》“委溝谿”注。疏放:疏淡禮節,放浪形骸。語本向秀《思舊賦》:“然嵇志遠而疏,吕心曠而放。”

江村〔一〕

清江一曲抱村流〔二〕,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三〕。老妻畫紙爲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鈎〔四〕。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軀此外更何求〔五〕?

〔一〕此詩作於上元元年夏。寫成都草堂的閑適生活。

〔二〕清江:指浣花溪。一曲:一方。《詩·魏風·汾沮洳》:“彼汾一曲,言采其藚。”陳奐傳疏:“一曲猶一方也。”抱:環繞。

〔三〕自去二句:梁燕來去自在,水鷗互相親近。以禽鳥之和諧自得,領頸聯家人相處之樂。來:一本作“歸”。

〔四〕爲:一本作“成”。敲針作釣鈎:東方朔《七諫·謬諫》:“以直鍼而爲釣兮,又何魚之能得?”故須敲彎作鈎。

〔五〕故人:未詳何人。仇兆鰲認爲係指裴冕,無據。草堂建成後,裴冕已離蜀地。供禄米:《漢書·公孫弘傳》:“故人賓客,仰衣食,奉禄皆以給之。”此句一本作“多病所須惟藥物”,句末“物”字與上句“局”字叠用入聲,似有未妥。

野老〔一〕

野老籬邊江岸迴,柴門不正逐江開〔二〕。漁人網集澄潭下,估客船隨反照來〔三〕。長路關心悲劍閣,片雲何意傍琴台〔四〕?王師未報收東郡,城闕秋生畫角哀〔五〕。

〔一〕此詩上元元年秋在成都草堂所作。用首二字作題。

〔二〕野老句:謂舍外籬笆沿江岸回曲處而築。邊:一本作“前”。

〔三〕澄潭:即百花潭。下:朱鶴齡云:“下,下網也。”估客:商人。反照:夕照。日晚商船急於停泊,故云。

〔四〕長路:指入蜀之行。關心:於心戚戚之意。悲劍閣:對難越的天險劍閣生悲。片雲:杜甫自喻。意,一本作“事”。琴台:相傳司馬相如琴台在浣花溪北。《大清一統志》:“四川成都府:《益部耆舊傳》云:(司馬相如)宅在少城中笮橋下百步許。琴台在焉。”

〔五〕東郡:指洛陽附近州郡。是年雖敗安太清於懷州,破史思明於河陽,但東京諸郡尚未收復。城闕:城上樓觀。《詩·鄭風·子衿》:“挑兮達兮,在城闕兮。”引申爲京城。此指成都。原注:“至德二年,陞成都爲南京,故得稱城闕。”畫角:古代軍中號角,形如竹筒,外加綵繪,故稱。兩句承上思劍閣而心悲,傍琴台而不樂,蓋以東都未復,遂聞秋聲而生哀也。

遣興〔一〕

干戈猶未定,弟妹各何之〔二〕?拭淚霑襟血,梳頭滿面絲〔三〕。地卑荒野大,天遠暮江遲〔四〕。衰疾那能久,應無見汝期〔五〕。

〔一〕此詩當是上元元年在成都所作。浦起龍云:“傷離嘆老,一詩之幹。”

〔二〕干戈:兵器,引申爲戰爭。何之:何往,何在。

〔三〕霑襟血:《莊子·應帝王》:“列子入,泣涕霑襟以告壺子。”襟,一本作“巾”。滿面絲:言因衰老而白髮脱落。

〔四〕地卑:成都處川西盆地,故云“卑”。荒野大:猶集中《旅夜書懷》:“星垂平野闊”之意。遲:慢。句意與隋煬帝《春江花月夜》:“暮江平不動。”略同。

〔五〕汝:指弟、妹。

題壁上韋偃畫馬歌〔一〕

韋侯别我有所適,知我憐渠畫無敵〔二〕。戲拈秃筆掃驊騮,歘見騏驎出東壁〔三〕。一匹齕草一匹嘶,坐看千里當霜蹄〔四〕。時危安得真致此,與人同生亦同死〔五〕!

〔一〕上元元年作。詩人之友韋偃(一作鷗)在草堂壁上畫馬,因題此詩。韋偃,唐代名畫家,京兆(長安)人,詩人韋應物伯父韋鑒之子,時正流寓蜀中。《歷代名畫記》卷十:“(韋)鑒子鶠工山水,高僧奇士,老松異石,筆力勁健,風格高舉,善小馬牛羊。山原俗人空知鶠善馬,不知松石更佳也。”仇兆鰲注引朱景玄《畫斷》:“韋偃,京兆人,寓居於蜀。常以越筆點簇鞍馬,千變萬態。或騰或倚,或齕或飲,或驚或止,或走或起,或翹或跂。其小者或頭一點,或尾一抹,巧妙精奇,韓幹之匹也。”除此詩外,集中尚有《戲爲韋偃雙松圖歌》,亦稱讚韋偃畫技的卓絶。

〔二〕韋侯:指韋偃。有所適:將他往。憐:愛。渠:他。一本作“君”。仇兆鰲云:“乃臨行留蹟也。”

〔三〕掃:揮灑。驊騮:見前《天育驃圖歌》注。歘:見前《高都護驄馬行》注。騏驎:良馬。《商君書·畫策》:“麗麗臣臣,每一日走千里。”

〔四〕齕(hé):嚼。嘶:啼叫。坐看:行見、將見。當霜蹄:踐霜雪的馬蹄。《莊子·馬蹄》:“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兩句形容馬栩栩如生。

〔五〕時危兩句:發抒家國身世之感,爲全詩之旨。

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一〕

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蹟〔二〕。壯哉崐崙方壺圖,挂君高堂之素壁〔三〕。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中有雲氣隨飛龍〔四〕。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木盡亞洪濤風〔五〕。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六〕。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七〕。

〔一〕上元元年在成都作。王宰:《歷代名畫記》卷十:“王宰,蜀中人。多畫蜀山,玲瓏窳窆,巉差巧峭。”又《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八:“苕溪漁隱曰:予讀《益州畫記》云:王宰,大歷中家於蜀川,能畫山水,意出象外,老杜與宰同時,此歌又居成都時作。”戲題:猶漫題。

〔二〕能事:擅長的技能。迫,一本作“逼”。兩句言王宰畫畫,不受促迫,從容命筆,方得盡其技能。

〔三〕崐崙:古傳說中的仙山,在西極。《山海經·海内西經》:“帝之下都,崐崙之墟,方八百里,高萬仞。”方壺:亦古傳說中的仙山,在東海。《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君:指王宰。高堂:大廳。左思《蜀都賦》:“置酒高堂。”素壁:即白壁。王嗣奭云:“題云‘山水圖’,而詩换以‘崐崙方壺圖’,方壺東極,崐崙西極,蓋就圖中遠景極言之,非真畫崐崙、方壺也。”

〔四〕巴陵:山名。在今湖南省岳陽縣西南隅,下臨洞庭湖。《山海經·中山經》郭璞註:“長沙巴陵縣西,又有洞庭陂,潛伏通江。”日本:《舊唐書·東夷傳》:“日本國者,……或曰倭國,自惡其名不雅,改爲日本。”東:指日本東面大海。赤岸:舊注以爲是江蘇瓜步山東之赤岸山,非。枚乘《七發》:“凌赤岸,篲扶桑。”李善注:“而此文勢似在遠方,非廣陵也。”應與傳說中的扶桑相臨近。句意言畫中之水,彷彿西窮河源而上通於天河。雲氣隨飛龍:語本《莊子·逍遥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形容畫中水勢浩瀚,彷彿雲漫龍飛。

〔五〕浦溆:水邊。王維《三月三日曲江侍宴應制》:“畫旗摇浦溆,春服滿汀洲。”入浦溆,所以避風。亞:通“壓”。如集中《上巳宴集》詩:“花蕊亞枝紅”之比。朱鶴齡云:“風勢湧濤,山木盡爲之低亞。”亞,一本作“帶”。

〔六〕遠勢:即遠景。咫尺:形容近處。周制八寸爲“咫”。此句本《南史·齊武帝諸子傳》:“賁字文奐,……能書善畫,於扇上圖山水,咫尺之内,便覺萬里爲遥。”

〔七〕并州:唐代屬河東道。《唐六典》卷三:“河東道古冀州之境,今太原……厥貢龍骨、甘草、礜石、鋼鐵。”即今山西省太原市。以産剪刀出名。吴松:即吴淞江,在今江蘇省。《元和郡縣志》:“江南道蘇州吴縣:松江在縣南五十里,經崐山入海。”兩句用晉索靖故事。索靖看見名畫家顧愷之畫,贊賞說:“恨不帶并州快剪刀來,剪松江半幅紋練歸去。”

南鄰〔一〕

錦里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未全貧〔二〕。慣看賓客兒童喜,得食階除鳥雀馴〔三〕。秋水纔深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四〕。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五〕。

〔一〕上元元年秋作。南鄰:指草堂南鄰的隱士朱山人。杜集有《過南鄰朱山人水亭》詩,其中有“看君多道氣,從此數追隨”之句。

〔二〕錦里:見前《蜀相》注。錦里先生:漢初有隱士號甪(lù)里先生。杜甫仿漢甪里先生名例,戲稱朱山人。烏角巾:古時隱士所戴的一種黑色有棱角的頭巾。《晉書·羊祜傳》:“既定邊事,當角巾東路歸故里。”芋栗:青芋和甘栗。《莊子·徐无鬼》:“先生居山林,食芋栗。”栗,一本作“粟”。未:一本作“不”。

〔三〕兒童喜:《後漢書·郭伋傳》:“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於道次迎拜……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此化用其意。言兒童習慣於客來,喜其見訪。階除:階臺。句意謂鳥雀不畏生人,能在臺階上啄食。兒童喜,鳥雀馴,言客至不驚,以明杜甫常往訪晤。

〔四〕深:一本作“添”。航:小舟。張衡《思玄賦》:“譬臨河而無航。”受:容納。此寫與朱山人泛舟。

〔五〕暮:一本作“路”。柴門:一本作“籬門”,又作“籬南”。月色新:月光初出。言告别朱山人時已在新月初上時分。

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絶〔一〕

百年已過半,秋至轉饑寒〔二〕。爲問彭州牧,何時救急難〔三〕?

〔一〕上元元年秋在成都作。崔五侍御:待攷,不知是否即王維詩中之崔五太守。高彭州:即高適,時任彭州刺史。《元和郡縣志》:“劍南道彭州:即漢益州繁縣地也。垂拱二年於此置彭州。”即今四川省彭縣。此詩係向高適求援。

〔二〕過半:這年杜甫四十九歲,謂過半,猶乾元二年(時年四十八)作《立秋後題》中自稱“惆悵年半百”,蓋舉成數。秋季爲收穫期,理得飽食,反受饑寒,故云“轉”。

〔三〕牧:漢代州的軍政長官稱“州牧”。急難:《詩·小雅·常棣》:“兄弟急難。”高適爲杜甫好友,故比爲兄弟。

恨别〔一〕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騎長驅五六年〔二〕。草木變衰行劍外,兵戈阻絶老江邊〔三〕。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雲白日眠〔四〕。聞道河陽近乘勝,司徒急爲破幽燕〔五〕!

〔一〕上元元年秋在成都作。

〔二〕洛城:即洛陽。四千里:洛陽與成都距離里程。四,一本作“三”。胡騎句:自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禄山反叛,至此時已五年有餘。一本作“六七”。

〔三〕草木變衰:指入蜀季節。《發同谷縣》詩原注“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隴右赴成都紀行。”行時正冬令。《楚辭·九辯》:“蕭瑟兮,草木摇落而變衰。”劍外:蜀地在劍門之南,以長安言之,故謂“劍外”。江邊:錦江邊,指草堂。

〔四〕步月:月下散步。憶弟看雲:王楙《野客叢談》:“梁暄不歸,弟璟每望東南白雲,慘然久之。”此用其意。宵立、晝眠,極寫憂思過度而精神恍愡。

〔五〕聞道句:《通鑑》卷二二一:“上元元年,三月……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於懷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於河陽西渚,斬首千五百餘級。”司徒:指李光弼。至德二載,加李光弼爲檢校司徒。急爲:請速爲我。幽、燕:今河北省北部及遼寧省西部一帶,唐以前屬幽州,戰國時屬燕國,故稱幽燕。爲安、史叛軍巢穴。

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一〕

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二〕。此時對雪遥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三〕。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爲看去亂鄉愁〔四〕。江邊一樹垂垂發,朝夕催人自白頭〔五〕。

〔一〕此詩當是上元二年(七六一)初春作。裴迪:唐代詩人,初與王維同居於終南山。上元元年在蜀州刺史王侍郎幕中,與杜甫有唱和之作。蜀州:《元和郡縣志》:“劍南道蜀州:在漢爲郡之江源縣也。……隋開皇年改屬益州。皇朝初,因之。”即今四川省崇慶縣。裴迪在蜀州東亭送别行人,見早梅開放,因而思念杜甫,作詩相寄,此爲杜甫和章。裴詩今不傳。

〔二〕東閣:即蜀州東亭。官梅:官府種植的梅。何遜:梁朝詩人。錢謙益云:“天監六年,(建安王)遷使持節,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則遜爲建安王記室,正在揚州。”何遜在揚州見梅花盛開,作《詠早梅》詩。故此處將裴迪比作何遜在揚州之詠早梅。

〔三〕雪:梅花色白,故以雪爲喻。春:亦指梅。一本作“花”。陸凱《贈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可:猶“恰”。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十:“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李商隱《辛未七夕》詩:“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兩“可”字均作“恰”解。可自由,言恰好有閑情逸致,可觀賞梅花。

〔四〕歲暮:喻年老。言幸而未折梅見寄,免我起歲暮之感。若爲:猶怎堪。王維《送楊少府貶郴州》:“明到衡陽與洞庭,若爲秋月聽猿聲。”謂怎堪在秋月之下聽猿聲。此句承上句,言若折來,看之更那堪鄉愁。裴迪詩中必有不能折梅相寄之語,故杜甫云云。

〔五〕江邊:浣花溪邊。垂垂:漸漸。黄庭堅《和師厚秋半》詩:“杜陵白髮垂垂老,張翰黄花句句新。”兩句謂此間江梅待放,日夜在催人衰老。黄生評此詩“直而實曲,樸而實秀,……婉折如意,往復盡情”。

春夜喜雨〔一〕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二〕。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三〕。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四〕。

〔一〕此詩上元二年春在成都作。

〔二〕好雨:知適應季節,故云“好雨”。發生:猶化生。故上着“春”字,下着“風”字,暗喻“春風化雨”之意。

〔三〕潛:猶言“悄悄”。細無聲:仇兆鰲云:“即《鹽鐵論》所謂‘雨不破塊’也。”

〔四〕紅濕:紅花着雨而潮濕。花重:花着雨而沉重。梁簡文帝《賦得入階雨》詩:“漬花枝覺重。”此化用其意。

春水生二絶〔一〕(選一)

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二〕。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繫籬旁〔三〕。

〔一〕此二詩當是上元二年春汛時,憂慮水漲淹没草堂所作。現選其第二首。

〔二〕尺:一本作“丈”,非。強:有餘。禁當:抵擋。禁猶“當”,“禁當”,重言之。楊萬里《上巳》詩:“雨冷風酸數日強,老懷不可更禁當。”言數日内如水漲不止,則難以抵擋。

〔三〕津頭:渡口。無錢句:意謂無錢立即買來繫在籬旁。

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一〕

爲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二〕。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三〕。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四〕。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遊〔五〕。

〔一〕上元二年春在成都作。杜甫卜居草堂後,次年春遇錦江水勢如海奇景,僅作此七律而不爲長歌,故云“聊短述”。吴見思云:“題意在下三字。”故全篇皆自謙詩思之拙,對水勢只一筆帶過。

〔二〕爲人:猶平生。僻:偏,古怪。耽:嗜好、喜愛。兩句言作詩刻意求工。

〔三〕渾:猶“直”。集中《即事》詩:“雷聲忽送千峯雨,花氣渾如百和香。”渾如,即“直如”。漫與:率意應付。與,一本作“興”。春來句:言早年作詩冥思苦想以求佳句,花鳥爲之深愁,今既不刻意求工,花鳥自可不愁。

〔四〕水檻:軒窗下横木欄板。即草堂水亭之欄。故:舊、往。著:安置。槎:木筏。兩句謂新添的水檻可供垂釣,舊時安置的浮槎可代替船隻。極寫江上水勢之盛。

〔五〕陶、謝:指晉代詩人陶淵明、宋代詩人謝靈運。二人均山水、田園詩能手。渠:彼,彼等。暗示詩如陶、謝,方得稱“佳句”。仇兆鰲引《杜臆》云:“玩末二句,公蓋以陶謝詩爲驚人語也。”

水檻遣心二首〔一〕(選一)

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二〕。澄江平少岸〔三〕,幽樹晚多花。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城中十萬户〔四〕,此地兩三家。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草堂所作。此選其第一首。心:一本作“興”。

〔二〕去郭:遠離城郭。軒楹:指水亭的廊柱。敞:寬敞。賒:遠。

〔三〕澄江:指錦江。少岸:江滿則岸少見。

〔四〕十萬户:黄希云:“成都户十六萬九百五十。此云城中十萬户,雖未必及其數,亦誇其盛耳!”按,十六萬餘户爲成都府城鄉户口總數。

客至〔一〕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羣鷗日日來〔二〕。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爲君開〔三〕。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四〕。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五〕。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草堂作。原注:“喜崔明府相過。”唐人稱縣令爲明府。杜甫母爲清河崔融長女,此崔明府爲其舅父。此詩可與《賓至》對看,賓爲貴介之賓,客是相知之客,故作者態度不同,對賓敬,對客親。

〔二〕舍:指草堂。見:一本作“有”。鷗:水鳥。嘴鈎曲,羽毛白色,常集海上,捕食魚蝦。

〔三〕花徑兩句:掃徑開門,形容接客之欣悅殷勤。

〔四〕飧(sūn):熟菜。盤飧,泛指菜肴。兼味:即重味,兩品以上。謙稱菜少。舊醅(péi):隔年陳酒。未經濾過之米酒曰“醅”。古人重新釀,故云。

〔五〕肯:猶“能”。此爲問詞“能否”。杜詩《草堂》:“唱和作威福,孰肯辨無辜。”肯,一本作“能”,可證。呼取:唤來。盡餘杯:一同乾杯。杜甫欲招鄰翁作陪,故徵詢客意。黄生云:“上四客至,有空谷足音之喜;下四留客,見村家真率之情。”

江畔獨步尋花七絶句〔一〕(選四)

其二

稠花亂蕊裹江濱,行步欹危實怕春〔二〕。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三〕。

〔一〕上元二年春在成都作。

〔二〕裹江濱:趙次公云:“裹江濱,兩岸俱有花也。”裹:一本作“畏”。欹危:歪斜貌。怕春:錢謙益云:“白樂天詩‘方愁須惡春’,即‘怕春’之意。”

〔三〕在:猶“時”。杜詩《因許八奉寄江寧旻上人》:“問君話我爲官在,頭白昏昏只醉眠。”爲官在,即“爲官時”。又《花鴨》:“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鳴。”沾汝在,即“沾汝時”。此句意爲尚能吟詩喝酒之時。料理:照管。白頭人:杜甫自謂。王嗣奭云:“詩酒曰‘驅使’,白頭曰‘料理’,出語皆奇。”

其五

黄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一〕。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二〕?

〔一〕黄師塔:陸游《老學菴筆記》卷九:“予在成都,偶以事至犀浦,過松林甚茂。問馭卒:此何處?答曰:師塔也。蓋謂僧所葬之塔。於是乃悟杜詩:‘黄師塔前江水東’之句。”懶困句:言春日困倦,倚微風少憩。

〔二〕可愛句:叠用“愛”字,意爲愛深紅乎,抑愛淺紅乎?下“愛”,一本作“映”,非。

其六

黄四娘家花滿蹊〔一〕,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二〕。

〔一〕黄四娘:唐代尊稱婦女爲娘子。《舊唐書·楊貴妃傳》:“宫中呼爲娘子。”又《舊唐書·楊國忠傳》:“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宫監國,當與娘子等併命矣。”或言黄四娘即王四娘,“黄”、“王”音近而混。趙明誠《金石録》第一千二百五十一,有《唐王四娘塔銘》,裴炫詞,張少悌行書,天寶六載六月。(參看徐仁甫《杜詩注解商榷》)蹊:小路。

〔二〕留連:盤桓不忍離去貌。恰恰:猶恰好,唐時方言。王績《春日》:“年光恰恰來,滿瓮營春酒。”恰恰來,即恰才來。此句言此鶯恰於其時啼叫,與上句“時時”對仗。

其七

不是愛花即肯死〔一〕,只恐花盡老相催。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二〕!

〔一〕肯:猶“拚”。王維《偶然作》:“生事不曾問,肯愧家中婦。”肯愧家中婦,即拚爲家中婦所譏。肯死,即拚死。此句意爲並非愛花欲死。一本逕作“欲死”,又一本作“索死”,似均嫌淺俗。

〔二〕嫩蕊:含苞待放之花。蕊,一本作“葉”,非。仇兆鰲云:“繁枝易落,過時者將謝;嫩蕊細開,方來者有待。亦寓悲老惜少之意。”

絶句漫興九首〔一〕(選五)

其一

眼見客愁愁不醒,無賴春色到江亭〔二〕。即遣花開深造次,便教鶯語太丁寧〔三〕!

〔一〕上元二年春在成都作。王嗣奭云:興之所到,率然而成章,故云“漫興”。各詩均寫客愁,故見物寄恨,花鳥皆着貶詞。

〔二〕無賴:有莽撞、放刁、撒潑、無理、無可奈何諸義。兩句謂客愁正濃,春色更來惱人。

〔三〕開:一本作“飛”。造次:急遽、匆忙。《論語·里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此句“即遣”之主語,指司春之神,即上句“無賴春色”。丁寧:再三囑咐。《北史·劉曠傳》:“人有諍訟者,輒丁寧曉以義理,不加繩劾。”太丁寧:此處猶言太絮煩。

其二

手種桃李非無主,野老牆低還是家〔一〕。恰似春風相欺得〔二〕,夜來吹折數枝花。

〔一〕手種兩句:言桃李有主,且在自己家園之中。

〔二〕得:語助詞,唐人口語。集中《草堂即事》:“蜀酒禁愁得,無錢何處賒。”夜來:猶昨日。賀鑄〔浣溪沙〕詞:“東風寒似夜來些。”謂東風比昨日寒。句意爲春風竟似以欺人爲有理。是惱恨春風。

其三

熟知茅齋絶低小〔一〕,江上燕子故來頻。銜泥點汚琴書内,更接飛蟲打着人〔二〕。

〔一〕熟知:猶“深知”。言燕子深知也。

〔二〕接:承受,迎接。王嗣奭云:“遠客孤居,一時遭遇,多有不可人意者,托之燕子,‘點汚琴書’,‘飛蟲打人’,皆非無爲而發。”

其五

腸斷江春欲盡頭,杖藜徐步立芳洲〔一〕。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一〕頭:猶“時”。白居易《贈夢得》:“三愿臨老頭,數與君相見。”臨老頭,即“臨老時”。又《哭劉尚書夢得二首》之一:“同貧同病退閑日,一死一生臨老頭。”“頭”即“時”,故可與“日”互文。江春,一本作“春江”;盡,一本作“白”。均係不知唐人“頭”作“時”解而妄改。杖藜:手拄藜杖。杖,作動詞。藜,以藜莖所作之杖。《晉書·山濤傳》:“以母老,拜贈藜杖一枚。”

其九

隔户楊柳弱嫋嫋〔一〕,恰似十五女兒腰。誰謂朝來不作意,狂風挽斷最長條〔二〕。

〔一〕隔户:一本作“户外”。嫋嫋:纖長柔美貌。鮑照《在江陵嘆年傷老》:“翾翾燕弄風,嫋嫋柳垂腰。”

〔二〕作意:即著意,有意。杜甫《花鴨》:“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鳴。”張籍《寄王中丞》:“春風石甕寺,作意共君遊。”不作意,不注意。誰謂不作意,即指責狂風係有意摧殘。

送韓十四江東省覲〔一〕

兵戈不見老萊衣〔二〕,嘆息人間萬事非。我已無家尋弟妹,君今何處訪庭闈〔三〕?黄牛峽靜灘聲轉,白馬江寒樹影稀〔四〕。此别應須各努力,故鄉猶恐未同歸〔五〕。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韓十四:名未詳。玩末句,當是杜甫同鄉。省覲:探望父母。韓之父母可能避亂於江東。

〔二〕老萊衣:《藝文類聚·人部》四引《列女傳》:“老萊子孝養二親,行年七十,嬰兒自娱,著五色彩衣。”句意爲因戰亂親子離散,難見侍奉親長盡孝之事。

〔三〕無家:指洛陽已無家室。庭闈:父母所居。束晳《補亡詩》:“眷戀庭闈,心不遑安。”

〔四〕黄牛峽:在今湖北省宜昌縣西。《大清一統志》:“湖北宜昌府:黄牛山在東湖縣(即今宜昌縣)西北八十里,亦稱黄牛峽。”灘:黄牛灘。《水經·江水注》:“江水又東逕黄牛山下,有灘名曰黄牛灘,南岸重嶺疊起,最外高崖間有石色,如人負刀牽牛,人黑牛黄,成就分明,既人跡所絶,莫得究焉。此巖既高,加以江湍紆迴,雖途逕信宿,猶望見此物,故行者謡曰:‘朝發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韓十四赴江東,此爲必經之路。白馬江:在今四川省崇慶縣東北。《大清一統志》:“四川成都府:白馬江在崇慶州東北十里。”爲杜甫送别韓十四之處。樹影稀,爲送别時實景;灘聲轉,爲想像中遠景。

〔五〕故鄉:指河南。未同歸:一本作“未能歸”。

柟樹爲風雨所拔歎〔一〕

倚江柟樹草堂前,故老相傳二百年〔二〕。誅茅卜居總爲此,五月彷彿聞寒蟬〔三〕。東南飄風動地至,江翻石走流雲氣。幹排雷雨猶力爭,根斷泉源豈天意〔四〕!滄波老樹性所愛,浦上童童一青蓋〔五〕。野客頻留懼雪霜,行人不過聽竽籟〔六〕。虎倒龍顛委榛棘,淚痕血點垂胸臆〔七〕。我有新詩何處吟?草堂自此無顔色〔八〕。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柟(nán)樹:即楠樹。常綠喬木,多産于黔、蜀。全詩共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韻,意隨韻轉。

〔二〕故老:一本作“古老”。

〔三〕誅茅:剪除茅草。指營造草堂。《楚辭·卜居》:“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卜居:見前《卜居》注。五月句:言樹茂葉動,其響如寒蟬鳴叫。

〔四〕幹排兩句:形容柟樹在雷雨中搏鬥而終被摧拔之狀。

〔五〕滄波:綠色水波。指錦江。浦:水邊。童童:茂盛貌。《三國志·蜀書·先主備傳》:“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餘,遥望見童童如小車蓋。”一本作“亭亭”。青蓋,一本作“車蓋”。集中《高柟》詩:“柟樹色冥冥,江邊一蓋青。”

〔六〕不過:猶言“延佇”。竽:笙類樂器,有三十六簧。籟:管類樂器,三孔。宋玉《高唐賦》:“纖條悲鳴,聲似竽籟。”集中《高柟》詩:“落景陰猶合,微風韻可聽。”可與“野客”兩句互相印證。

〔七〕虎倒龍顛:形容柟樹被風雨所拔後僵仆之狀。集中《病柏》詩:“偃蹙龍虎姿”亦以龍虎寫其姿態蒼勁。委榛棘:委棄於叢生灌木及荆棘之間。淚痕句:詩人自言見此棟梁之材摧折而悲,實含身世之痛。

〔八〕我有兩句:浦起龍云:“虎倒龍顛,英雄失路;淚痕血點,人樹兼悲。無顔色,收應老辣。嘆柟耶?自嘆耶?殷仲文有言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茅屋爲秋風所破歌〔一〕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二〕,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挂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㘭〔三〕。南村羣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爲盜賊〔四〕。公然抱茅入竹去,脣焦口燥呼不得〔五〕!歸來倚杖自嘆息〔六〕。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七〕。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裏裂〔八〕。牀頭屋漏無乾處,雨脚如麻未斷絶〔九〕。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霑濕何由徹〔一〇〕!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一一〕!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與前《柟樹爲風雨所拔嘆》爲姊妹篇。茅屋:即浣花溪草堂。

〔二〕風怒號(háo):語出《莊子·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爲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卷:同“捲”。

〔三〕灑:一本作“滿”。罥(juàn):纏繞、掛礙。鮑照《蕪城賦》:“荒葛罥涂(途)。”塘㘭:積水的窪地或池塘。

〔四〕能:猶“恁”,如此。張九齡《庭梅》詩:“芳意何能早,孤榮亦自危。”能亦“恁”意。忍能:忍心如此。

〔五〕脣焦口燥:語出《韓詩外傳》卷二:“乾喉焦唇,仰天而嘆。”言盡力呼禁而無效。

〔六〕自嘆息:嘆息無重修草堂之資。集中《王録事許修草堂貲,不到,聊小詰》:“爲瞋王録事,不寄草堂貲。昨屬愁春雨,能忘欲漏時?”可參讀。

〔七〕俄頃:片刻、刹那。向:猶“近”。

〔八〕布衾句:言布被因使用多年,絮已板結不温。惡(wù)卧:睡相不佳。

〔九〕牀頭:一本作“牀牀”,非。雨脚:雨點從空而降,直綫下垂,稱“雨脚”。《齊民要術》卷二:“胡麻種欲截雨脚。”如麻:言其密。

〔一〇〕喪亂:指安、史之亂。何由徹:何能挨到天亮?

〔一一〕大庇:全面覆庇。突兀:高聳貌。韓愈《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詩:“須臾靜掃衆峯出,仰見突兀撑青空。”兩句表現出推己及人和捨己爲人的高尚精神。

石笋行〔一〕

君不見益州城西門,陌上石笋雙高蹲〔二〕。古來相傳是海眼,苔蘚蝕盡波濤痕〔三〕。雨多往往得瑟瑟〔四〕,此事恍惚難明論。恐是昔時卿相冢,立石爲表今仍存〔五〕。惜哉俗態好蒙蔽,亦如小臣媚至尊〔六〕。政化錯迕失大體,坐看傾危受厚恩〔七〕。嗟爾石笋擅虚名,後來未識猶駿奔〔八〕。安得壯士擲天外,使人不疑見本根〔九〕。

〔一〕此詩當是上元二年所作。石笋:圓錐形巨石。《華陽國志·蜀志》:“蜀有五丁力士,能移山,舉萬鈞。每王薨,輒立大石長三丈,重千鈞,爲墓志,今石笋是也。號曰笋里。”杜光庭《石笋記》:“成都子城西曰興義門。金容坊有通衢百五十步,有石二株,挺然聳峭,高丈餘,圍八九尺。”蜀人傳說,石笋用以鎮海眼,如移動則洪水泛濫。杜甫闢此不經之說,轉而以“俗態好蒙蔽”,以喻宦官李輔國之蒙蔽肅宗。

〔二〕益州:成都漢代爲益州舊治。《元和郡縣志》:“劍南道成都府:武帝遣唐蒙通西南夷,又置牂牁、越嶲、犍爲、益四郡,因分雍州之南,置益州焉。”陌:一本作“街”。

〔三〕海眼:通海的洞穴。《大清一統志》:“四川成都府:《酉陽雜俎》:‘蜀石笋街,夏中大雨,往往得雜色小珠。俗謂地當海眼。莫知其故。’”蝕,一本作“食”,食爲“蝕”之借字。

〔四〕瑟瑟:碧珠。《新唐書·于闐國傳》:“(德宗)求玉于于闐,得……瑟瑟百斤。”

〔五〕冢:一本作“墓”。表:標幟,《華陽國志》亦有石笋爲墓誌之說,故杜甫有“恐是”云云。

〔六〕俗態:世情。此句言俗人專喜巧爲蒙蔽。小臣:指李輔國之流。《通鑑》卷二二一:上元元年“七月丁未,輔國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内。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興慶宫湫隘,迎上皇遷居大内。上皇驚幾墜。”杜甫以俗人喜造不經之說以蒙蔽人聽,諷喻奸臣以諂媚蠱惑皇帝。

〔七〕政化句:言君臣父子之倫常乖墜失體。坐看句:言權奸使社稷傾危而反受重大恩賞。

〔八〕擅:據有,擁有。駿奔:駿通逡,語出《禮·大傳》:“逡奔走”。言石笋之謬說流傳,使後來者奔集觀看而妄信。暗寓李輔國蒙蔽沽恩,使達官貴人皆奔趨門下。

〔九〕本根:本來面貌。見本根則人不疑;剷除權奸,則皇帝不再受其愚弄,爲此詩感興所在。

百憂集行〔一〕

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犢走復來〔二〕。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迴。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三〕。強將笑語供主人〔四〕,悲見生涯百憂集。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覩我顔色同〔五〕。癡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六〕。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是年杜甫五十歲。詩題取自王筠《行路難》:“百憂俱集斷人腸。”

〔二〕心尚孩:猶有童心。《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於是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犢:小牛。

〔三〕倏忽:疾速貌。此句一本作“即今年纔五六十”。行立:行走和站立。

〔四〕強:勉強。供:應付。有奉承、巴結的含義。主人:指當地人或地方官。浦起龍云:“居草堂席不及暖,之蜀州,之新津,之青城,又嘗簡彭州高適、唐興王潛。凡所待命,皆主人也。凡面談寄簡,皆笑語也。”

〔五〕四壁空:家徒四壁,一無長物。顔色同:同有憂色。

〔六〕啼門東:古代庖廚之門在東,故云。

病橘〔一〕

羣橘少生意,雖多亦奚爲〔二〕!惜哉結實小,酸澀如棠梨〔三〕。剖之盡蠧蟲,采掇爽其宜〔四〕。紛然不適口,豈止存其皮〔五〕?蕭蕭半死葉,未忍别故枝。玄冬霜雪積〔六〕,况乃迴風吹!嘗聞蓬萊殿,羅列瀟湘姿〔七〕。此物歲不稔,玉食失光輝〔八〕。寇盜尚憑陵,當君減膳時〔九〕。汝病是天意,吾愁罪有司〔一〇〕。憶昔南海使,奔騰獻荔枝〔一一〕: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一二〕。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蜀地産橘,朝廷責貢。此詩諷刺肅宗以口腹之欲,殘害小民。

〔二〕生意:生機。奚爲:何用。

〔三〕小:一本作“少”,與上句“雖多”不洽,非。棠梨:亦稱甘棠、白棠,俗稱野梨,味酸澀微甜。

〔四〕蠹蟲:一本作“蠹蝕”。采掇:採摘。《詩·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掇”之言本此。爽其宜:采摘失時。爽,失。其,一本作“所”。

〔五〕紛然:繁多貌。適口:可口。豈止句:言豈僅用其皮以入藥?

〔六〕玄冬:即冬季。劉楨《贈五官中郎將四首》:“自夏涉玄冬。”玄爲黑色。古時五行之說,以黑色配北方,以北方配冬,故稱冬爲“玄冬”。

〔七〕蓬萊殿:漢代宫殿名。唐代有蓬萊宫,在長安,即原大明宫。瀟湘:二水名,瀟入於湘而併流,故湘江亦稱瀟湘。在今湖南省境内,以産橘著稱。鮑照《紹古辭七首》:“橘生瀟湘側。”瀟湘姿,喻橘。《楊太真外傳》卷下:“開元末,江陵進乳柑橘,上(玄宗)以十枚種於蓬萊宫。至天寶十載九月秋結實,宣賜宰臣。”

〔八〕稔:熟、豐收。玉食:珍美食品,指封建帝王御饌。

〔九〕寇盜:指安、史叛兵。憑陵:横行、侵凌。《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以憑陵我敝邑。”君:指肅宗。減膳:古代帝王每遇國有災患,往往虚僞地減損飯菜,食時不奏樂,稱“減膳”、“撤樂”,表示引咎自責。

〔一〇〕汝:指橘。言橘病正天意欲皇帝減膳之時。罪:懲責。有司:古代設官分職,各有專司,因稱官吏爲有司。

〔一一〕南海:唐代屬嶺南道,治所在今廣州市。南海獻荔枝,最早見於《後漢書·和帝紀》:漢和帝時,南海獻龍眼荔枝,以快馬馳送,死者滿路。唐玄宗時,因寵妃楊玉環而責供更甚。李肇《國史補》卷上:“楊貴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勝蜀者,故每歲飛馳以進。”

〔一二〕百馬:極言馬多。耆舊:年高而久負聲望之人。兩句言殷鑑不遠。

枯〔一〕

蜀門多櫚,高者十八九〔二〕。其皮割剥甚,雖衆亦易朽〔三〕。徒布如雲葉,青青歲寒後〔四〕。交横集斧斤,凋喪先蒲柳〔五〕。傷時苦軍乏,一物官盡取〔六〕。嗟爾江漢人,生成復何有〔七〕?有同枯木,使我沉嘆之。死者即已休,生者何自守〔八〕?啾啾黄雀啄,側見寒蓬走〔九〕。念爾形影乾,摧殘没藜莠〔一〇〕。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zōng):一作棕櫚,又名栟櫚,常綠喬木,高二丈餘,莖上有皮,可製繩、帚、蓑、墊等物,入水不爛。此詩寫官府横征暴歛給人民造成的痛苦。

〔二〕蜀門:猶蜀中,即成都。十八九:十有八九。

〔三〕其皮兩句:言皮被割剥過分,則老幹易枯朽。

〔四〕歲寒後:化用《論語·子罕》:“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意,形容常綠耐寒。

〔五〕交横:縱横交加。斤:砍木之斧。蒲柳:即水楊,亦名蒲楊,生長水邊的落葉喬木。葉落早,易生易衰。古人常用以喻未老先衰。《世說新語·言語》:“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兩句謂斲喪過甚,則櫚先蒲柳而枯死。

〔六〕傷時兩句:是時因軍興賦重,民間貧乏已極,凡物皆爲官府掠奪。黄鶴云:“上元二年,蜀有段子璋之變,故詩云‘傷時苦軍乏’。”一物,猶言任何一物。故亦殃及櫚。

〔七〕江漢人:江,指岷江;漢,指西漢水,即嘉陵江,兩水均經蜀地,故稱蜀人爲“江漢人”。生成:生長成人。復何有:猶“復何如”。杜詩《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審李賓客之芳一百韻》:“置驛常如此,登龍蓋有焉。”“有”與“如”同義互文。下句“有”亦“如”義。

〔八〕何自守:何以自活。何,一本作“能”。

〔九〕啾啾:鳥、蟲的鳴吟之聲。《楚辭·招隱士》:“蟪蛄鳴兮啾啾。”啄:一本作“啅”,音義并同。走:馳逐。兩句形容皮爲黄雀所啄,毛飄蕩如蓬草。

〔一〇〕爾:指櫚。藜:俗稱“紅心灰藋”。莠:俗稱“狗尾草”。言櫚飽受摧殘,枯朽而與野草同腐。

所思〔一〕

苦憶荆州醉司馬,謫官樽酒定常開〔二〕。九江日落醒何處,一柱觀頭眠幾回〔三〕?可憐懷抱向人盡〔四〕,欲問平安無使來。故憑錦水將雙淚,好過瞿塘灧澦堆〔五〕!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所思者據原注爲“崔吏部漪”。崔漪,天寶末任朔方節度判官,安史亂起,曾與杜鴻漸、魏少游迎肅宗於平涼,爲靈武從龍功臣。至德元載任爲吏部郎中、知中書舍人。

〔二〕荆州:治所在今湖北省江陵縣,上元元年升爲南都。蔡夢弼云:“漪蓋以吏部而謫司馬也。”醉,形容其好酒。酒,一本作“俎”。

〔三〕九江:《書·禹貢》“過九江至於東陵”注:“江分爲九道,在荆州。”一柱觀:《渚宫舊事補遺》:“(宋)臨川王義慶在鎮,於羅公洲立觀甚大,而惟一柱。”因僅一柱,故名。土人呼爲“木履觀”。羅公洲在今湖北省松滋縣東。

〔四〕懷抱:指懷念崔漪之情。向人盡:猶言逢人便說。

〔五〕將:攜、帶。瞿塘:又名夔峽,在四川省奉節縣東,長江三峽之首。灧澦堆:在瞿塘峽口,爲江心著名的險灘,成都東下荆州必經之地。兩句言仗錦江流水,送雙淚至荆州。楊倫所謂即“太白詩‘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意。”

不見〔一〕

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二〕。世人皆欲殺〔三〕,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四〕。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五〕。

〔一〕此詩題下原注:“近無李白消息。”應是上元二年所作。次年,即寶應元年,李白死於當塗縣(今安徽省内)。詩拈首二字爲題。

〔二〕李生:即李白。李、杜自天寶四載(七四五)山東别後,至此已十六年。佯狂:《史記·宋微子世家》:“(箕子)乃被髮佯狂而爲奴。”此言李白之狂放實出於不得已,故可哀。

〔三〕世人句:李白入永王李璘幕,璘遭肅宗疑忌被滅,李白亦被下於潯陽獄;乾元元年,又長流夜郎。李白糞土王侯,故爲豪門貴族所疾恨,借永王璘案欲殺之而後快。

〔四〕敏捷:靈敏迅速。《漢書·嚴延年傳》:“延年爲人,……敏捷於事。”飄零:猶漂泊。杜詩《衡州送李大夫七丈赴廣州》:“王孫丈人行,垂老見飄零。”

〔五〕匡山:指李白故鄉彰明縣(今四川省江油縣)南的大匡山。《九家集注杜詩》卷二十四引杜田《杜詩補遺》:“白,厥先避仇,客居蜀之彰明,太白生焉。彰明有大、小匡山,白讀書於大匡山,有讀書臺尚存。其宅在清廉鄉,後廢爲僧坊,號隴西院,蓋以太白得名。院有太白像,唐綿州刺史高忱及崔令欽記。所謂匡山,乃彰明之大匡山,非匡廬也。”頭白句:用《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反故居些。”之意。杜甫此時亦在蜀地,故招他歸老故鄉。

贈花卿〔一〕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二〕。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三〕?

〔一〕上元二年在成都作。花卿:即成都府尹崔光遠的部將花驚定。《舊唐書·肅宗本紀》:“(上元二年四月)壬午梓州(今四川省三台縣)刺史段子璋叛,襲破遂州。……(五月)乙未劍南節度使崔光遠,率師與李奐擊敗段子璋於綿州,擒子璋殺之。”又《舊唐書·高適傳》:“西川牙將花驚定者恃勇,既誅子璋,大掠東蜀,天子怒光遠不能戢軍,乃罷之。”卿:對男子的美稱。杜集另有《戲作花卿歌》一首。

〔二〕絲管:絃樂和管樂。漢靈帝《招商歌》:“清絲流管歌玉鳧。”入江風:形容樂音之清。梁元帝《賦得涉江采芙蓉》:“江風當夏清。”入雲:形容樂音瀏亮遠傳。曹植《七啓》:“長裾隨風,悲歌入雲。”

〔三〕天上有:黄生云:“予謂當時梨園弟子,流落人間者不少,如寄鄭(審)李(之芳)百韻詩:‘南内開元曲,當時弟子傳。’自注云:‘都督柏中丞筵,聞梨園弟子李仙奴歌。’所云天上有者,亦即此類。蓋賛其曲之妙,應是當時供奉所遺,非人間所得常聞耳。顧况《李供奉箜篌歌》云:‘除却天上化下來,若向人間實難得。’蓋以天樂比之,杜甫正如此類。”劉禹錫《田順郎歌》:“清歌不是世間音,玉殿嘗聞稱主心。唯有順郎全學得,一聲飛出九重深。”唐代宫中樂曲,多有流傳民間者。玄宗曾至成都,梨園法曲、長安教坊大曲等,在成都當有流傳。故杜甫得在花宅聽此類樂曲。

花鴨〔一〕(江頭五詠之五)

花鴨無泥滓,階前每緩行〔二〕。羽毛知獨立,黑白太分明〔三〕。不覺羣心妒,休牽衆眼驚〔四〕。稻粱霑汝在,作意莫先鳴〔五〕。

〔一〕寶應元年(七六二)在成都作。總題作《江頭五詠》,分詠江頭所見的丁香、麗春、梔子、鸂鶒和花鴨,皆有寓意。

〔二〕無泥滓:喻潔身自好。階前:一本作“中庭”。每緩行:喻從容自得。

〔三〕羽毛句:化用禰衡《鸚鵡賦》:“雖同族於羽毛,固殊智而異心。”之意,言能卓立於羣中。黑白句:以花鴨的毛色作雙關語。《漢書·薛宣傳》:“宣數言政事,……所貶退稱進,白黑分明。”

〔四〕不覺兩句:仇兆鰲云:“然惟獨立,故羣心妒;惟分明,故衆眼驚。”

〔五〕霑:即沾,分潤。在:見前《江畔獨步尋花七絶句》注。作意:見前《絶句漫興九首》注。黄鶴云:“公自喻以直言受妬,出居於外,雖有一飽之適,猶以先鳴爲戒。”

少年行〔一〕

馬上誰家白面郎,臨階下馬坐人牀〔二〕。不通姓氏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三〕。

〔一〕寶應元年在成都作。

〔二〕白面郎:《楚辭·七諫》:“厭白玉以爲面兮。”白面,一本作“薄媚”,非。階:一本作“軒”。坐:一本作“踏”。牀:胡牀,即交牀、交椅。一種可折叠的輕便坐具。此句極寫少年目中無人。

〔三〕粗豪:蠻横。索酒:《南史·顔延之傳》:“顔延之……又好騎馬,遨遊里巷,遇知舊,輒據鞍索酒。”仇兆鰲云:“下馬坐床,指瓶索酒,有旁若無人之狀,其寫生之妙,尤在‘不通姓氏’一句。”

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一〕

步屧隨春風,村村自花柳〔二〕。田翁逼社日,邀我嘗春酒〔三〕。酒酣誇新尹,畜眼未見有〔四〕!迴頭指大男,渠是弓弩手〔五〕。名在飛騎籍,長番歲時久〔六〕。前日放營農,辛苦救衰朽〔七〕。差科死則已,誓不舉家走〔八〕!今年大作社,拾遺能住否〔九〕?叫婦開大瓶,盆中爲吾取〔一〇〕。感此氣揚揚,須知風化首〔一一〕。語多雖雜亂,說尹終在口〔一二〕。朝來偶然去,自卯將及酉〔一三〕。久客惜人情〔一四〕,如何拒鄰叟?高聲索果栗,欲起時被肘〔一五〕。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醜〔一六〕。月出遮我留,仍嗔問升斗〔一七〕。

〔一〕寶應元年春在成都作。遭:不期而遇。田父:年老農民。泥(nì)飲:強挽飲酒。美:讚頌,此言田父之贊揚。嚴中丞:即嚴武。武於上元二年十二月,以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出爲成都尹。杜甫與嚴武爲世交,武父嚴挺之係杜甫舊友,嚴武在政治上和杜甫又同屬房琯一派。因此,嚴武鎮蜀時對杜甫頗多照顧。

〔二〕屧(xié):草鞋。自花柳:各有花柳。

〔三〕逼:近。社日:古代農民祭祀土地神,祈禱豐收的節日。《歲時廣記·二社日》:“《統天萬年曆》曰:立春後五戊爲春社,立秋後五戊爲秋社。”春酒:爲春社日所備之酒。《詩·豳風·七月》:“爲此春酒,以介眉壽。”以上四句化用《南史·袁粲傳》:“粲……又嘗步屧白楊郊野間,道遇一士大夫,便呼與酣飲。”意,寫田夫之淳樸好客。

〔四〕新尹:即嚴武。嚴於上年十二月任成都尹,故云。畜眼句:謂自有眼睛以來所未見。

〔五〕渠:彼。弓弩手:《通典》卷一四八“兵一”:“中軍四千人,内取戰兵二千八百人。……戰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

〔六〕飛騎:《新唐書·兵志》:“擇材勇者爲番頭,頗習弩射。又有羽林軍飛騎,亦習弩。”又《唐會要》卷七二“京城諸軍羽林軍”:“天寶五載三月十八日勅,應募飛騎,請委郡縣長官,先取長六尺,不足,即選取五尺九寸已上,灼然闊壯,膂力過人者,申送。”唐制,京師宿衞有羽林飛騎、屯營飛騎,也習弓弩。肅宗至德二載,以成都爲南京,故亦如京兆之置少尹,亦得置羽林飛騎。籍:登記名册。長番:長期服役,不輪番更换。按,唐代府兵制度,士兵輪番更换服役。天寶以後舊制漸廢,改徵丁爲招募。其時猶有府兵制遺習。

〔七〕放營農:放回原籍務農。辛苦句:言大男辛苦以養田父。按,府兵原由受田的農民應徵,故退伍即歸田。《新唐書·張說傳》:“邊鎮兵贏六十萬,說以時平無所事,請罷二十萬還農。”此處田父自陳嚴武放還士兵種田養親,令人感激。

〔八〕差科:長番外的雜色差役。兩川節度使所率宿衞兵,已不復遵行唐初府衞可免租庸調的舊制,故須擔負繁重的差科雜徭。《通鑑》卷二一二:“(開元十年)諸衞府兵,自成丁從軍,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雜徭,浸以貧弱,逃亡略盡。”兩句言寧肯服徭役輸賦税而死,决不全家逃走,以報新尹放歸之德。

〔九〕大作社:大規模祭祀社神。社,指春社。拾遺:田父稱杜甫。杜甫曾任左拾遺。

〔一〇〕大瓶:酒瓶。取(zhǒu):承受。言注酒於盆。

〔一一〕揚揚:得意貌。《史記·管晏列傳》:“意氣揚揚,甚自得也。”寫田父好客之狀。須知句:言田父之盛情,蓋以感激嚴武放大男回鄉養父,敦勵教化之故。因念爲民牧守之職,須以宣美風俗、教化百姓爲首。語出《後漢書·劉般傳》附《劉愷傳》:“今刺史一州之表……職在辯章百姓,宣美風俗。”

〔一二〕語多句:形容田父酒酣嘮叨不休。陶淵明《飲酒》:“父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說尹:讚美新尹,即嚴武。

〔一三〕卯:上午五時至七時。酉:下午五時至七時。兩句謂被田父泥飲整日。

〔一四〕久客句:言長年流落異鄉,故珍惜人情。

〔一五〕被肘:用手捉肘。“肘”作動詞用。言屢起告辭,均被田父捉肘挽留。

〔一六〕指揮:指手揮脚。兩句謂田父粗豪失禮,但其盛情可感,轉而不覺其村野。

〔一七〕遮我留:攔住我不放。升斗:酒器。句意謂:猶大聲詢問飲酒幾何。蓋責客未盡量也。

三絶句〔一〕(選二)

其一

楸樹馨香倚釣磯,斬新花蕊未應飛〔二〕。不如醉里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稀〔三〕?

〔一〕寶應元年在成都作。

〔二〕楸樹:《爾雅·釋木》:“椅梓。”郭璞注:“即楸。”爲落葉喬木,幹挺聳,夏開黄綠色細花。釣磯:釣魚的石臺。斬新:即嶄新,唐人口語。句意謂新發之花未應飄落而先飄落。

〔三〕可忍:怎忍。可,一本作“何”。

其三

無數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一〕。

〔一〕會須:應須。李白《將進酒》:“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上番:頭批、頭番。元稹《答姨兄胡靈之見寄五十韻》:“柳愛凌寒軟,梅憐上番驚。”上番即頭批所開之花,陸游《幽居初夏》:“籜龍已過頭番筍,木筆猶開第一花。”竹發新筍,每年數批,而以頭批最壯,故須看守成竹。從嗔:任他嗔怪。

大麥行〔一〕

大麥乾枯小麥黄,婦女行泣夫走藏〔二〕。東至集壁西梁洋,問誰腰鐮胡與羌〔三〕!豈無蜀兵三千人,簿領辛苦江山長〔四〕!安得如鳥有羽翅,託身白雲歸故鄉〔五〕?

〔一〕寶應元年在成都作。浦起龍云:“大麥行,大麥謡也。曷言乎謡也?代爲遣調者之言也。”上元二年和寶應元年,党項、奴剌(là)、吐蕃等經常侵擾隴、蜀,麥熟即來搶收。此詩諷唐王朝不能安邊。

〔二〕大麥二句:本於漢桓帝時童謡:“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穫者婦與姑,丈夫何在西擊胡。”行泣:邊走邊哭。《新唐書·党項傳》:“(上元)二年,(党項)與渾、奴剌連和,寇寶鷄,殺吏民,掠財珍,焚大散關,入鳳州,殺刺史蕭。……明年,又攻梁州,刺史李勉走,進寇奉天,大掠華原同官去。”又《舊唐書·代宗本紀》:“(廣德元年)吐蕃大寇河隴,陷我秦、成、渭三州。”詩寫人民涕泣逃匿,蓋爲記實。

〔三〕集、壁、梁、洋:唐代四州名,屬山南西道。集:即今四川省南江縣。壁:即今四川省通江縣。梁:即今陝西省勉縣北褒城鎮。洋:即今陝西省洋縣。腰鐮:腰插鐮刀。胡與羌:指党項、吐蕃等。

〔四〕簿領:軍中調度文書。梁簡文帝《與劉孝綽書》:“既官寺務煩,簿領殷湊。”簿,一本作“部”。部領,即部曲統領,猶部隊。兩字均可通。江山長:言路途遥遠,調度辛苦,策應不及。

〔五〕安得兩句:言兵既少而又疲憊,不能與党項、吐蕃爭鋒,故蜀兵希望還鄉。

奉送嚴公入朝十韻〔一〕

鼎湖瞻望遠,象闕憲章新〔二〕。四海猶多難,中原憶舊臣〔三〕。與時安反側,自昔有經綸〔四〕。感激張天步,從容靜塞塵〔五〕。南圖迴羽翮,北極捧星辰〔六〕。漏鼓還思晝,宫鶯罷囀春〔七〕。空留玉帳術,愁殺錦城人〔八〕。閣道通丹地,江潭隱白蘋〔九〕。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一〇〕!公若登台輔,臨危莫愛身〔一一〕!

〔一〕寶應元年夏在成都作。嚴公:即嚴武。武于肅宗上元二年十二月爲成都尹,次年玄宗、肅宗相繼死亡,七月代宗召其還朝,任山陵橋道使。杜甫作此詩送行。

〔二〕鼎湖:見前《行次昭陵》注。此指肅宗之死。瞻望遠:用《史記·封禪書》:黄帝升天後,“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號”句意。象闕:即象魏。古代天子、諸侯宫門外望樓,魏,當途而高大之意。象,法令憲章。因係公布法令之處,故稱。此處作朝廷的代稱。憲章:國家施政大法。新君即位,例頒新章,故云“憲章新”。

〔三〕四海句:言史朝義之亂未平。中原:唐王朝中心區域,故作朝廷的代稱。舊臣:指嚴武。武在玄宗時爲侍御史,肅宗時又爲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歷仕三朝。

〔四〕與時:順時。反側:懷移貳之心者。《詩·小雅·何人斯》:“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指嚴武曾扈從肅宗在靈武靖亂。經綸:治國之才。語出《易·屯》“君子以經綸。”

〔五〕感激:感動奮發。諸葛亮《出師表》:“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天步:國運。《詩·小雅·白華》:“天步艱難。”張天步,振國運,指收復京師。靜塞塵:使邊塞安靜。指鎮蜀。

〔六〕南圖:即圖南,《莊子·逍遥遊》:“夫鵬九萬里而圖南。”指南來鎮蜀。迴羽翮:指被召還。翮:羽莖。北極:北極星。《論語·爲政》:“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北極五星,北辰最尊,衆星拱北辰,古人用以喻臣下之拱衞朝廷。此處喻嚴武回朝輔政。

〔七〕漏鼓:古代計時器。用銅壺盛水,底穿孔,壺中立箭,上刻度數,水漸減而刻度現,則知時辰,再以鼓聲報時。還思晝:聽漏鼓等天明入朝。形容侍朝之久。宫鶯罷囀:言春季已過。嚴武於夏季離蜀入覲,故云。

〔八〕玉帳術:指兵法。宋張淏《雲谷雜記》:“按顔之推《觀我生賦》云:守金城之湯池,轉絳宫之玉帳。又袁卓《遁甲專征賦》云:或倚其直使之遊宫,或居其貴人之玉帳。蓋玉帳,乃兵家厭勝之方位,謂主將於其方置軍帳,則堅不可犯,猶玉帳然。”嚴武爲劍南節度使,掌兵柄,故悵惜其離蜀謂之“空留”云云。愁殺句:謂良將既去,蜀地安危,令蜀人愁慮。

〔九〕閣道:指由蜀入秦的劍閣棧道。丹地:古時宫殿前用紅漆塗地,故作朝廷代稱。張正見《豔歌行》:“執戟趨丹地,豐貂入建章。”此句指嚴武由蜀入朝。江潭:草堂近百花潭。此句言自己仍隱居成都。

〔一〇〕那:猶“豈”。老:老死。會:猶“定”。

〔一一〕公:指嚴武。台輔:即宰輔。臨危句:勉勵嚴武爲國獻身。

戲爲六絶句〔一〕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横〔二〕。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三〕。

〔一〕此組詩作於寶應元年,是最早出現的論詩絶句,也是杜甫較系統的詩歌理論。前三首評論作家,後三首評當時詩壇情况及自述創作宗旨。六首皆針對當時文學界存在的“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元稹《唐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係銘序》)的偏頗風氣而作。語調多含嘲諷,故云“戲”。趙次公云:“公雖謂之‘戲’,而中有刀尺矣。”

〔二〕庾信:見前《春日憶李白》注。老更成:庾信入北周後,詩風由綺靡清新轉爲悲壯蒼涼。杜集中《敬贈鄭諫議十韻》亦有“波瀾獨老成”語。成,謂功力成熟。凌雲:喻筆勢超逸。縱横:形容意態恣肆。杜甫在《春日憶李白》中,曾舉“清新庾開府”,繼又在《詠懷古跡五首》中,言“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即謂庾信後期詩風的轉變,由“清新”而轉入暮年之“動江關”。“動江關”即“凌雲健筆意縱横”之意。

〔三〕嗤點:嗤笑指點。賦:兼詩、賦而言,即首句的“文章”。前賢:指庾信。後生:指嗤點者。畏後生,語出《論語·子罕》:“後生可畏。”杜詩《同元使君舂陵行》亦有“前聖畏後生”語。“後生可畏”一語的原意,是後生未可限量,但此處係反語,謂後生皆對前輩妄自譏評。

其二

楊王盧駱當時體,輕薄爲文哂未休〔一〕。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二〕。

〔一〕楊、王、盧、駱:“楊王”一本作“王楊”。指楊烱、王勃、盧照隣、駱賓王。四人號稱“初唐四傑”。當時體:猶言當時的時代風格。輕薄爲文:爲輕薄之文。仇兆鰲注引《玉泉子》:“人議其疵曰:楊好用古人姓名,謂之點鬼簿;駱好用數目作對,謂之算博士。”即是一例。哂(shěn)未休:譏笑不止。哂,冷笑。

〔二〕爾曹:指嗤笑者輩。不廢:猶無傷、無害。江河:喻“四傑”。言今人之菲薄無害於王、楊、盧、駱之萬古流傳。

其三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于漢魏近風騷〔一〕。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二〕。

〔一〕盧王:“四傑”的代稱。因限于詩句字數,故舉盧以槪駱,舉王以槪楊。翰墨:筆墨,引申爲“文章”。曹丕《典論·論文》:“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劣:不及。風騷:《國風》和《離騷》。沈約《謝靈運傳論》:“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莫不同祖《風》、《騷》。”爲此句所本。兩句謂縱使“四傑”之文章不及漢魏人之近於《風》、《騷》。

〔二〕龍文、虎脊:皆毛色斑駁的駿馬。《漢書·西域傳贊》:“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黄門。”又漢《郊祀歌·天馬》:“虎脊兩化若鬼。”此處喻華美的文采。君:指“四傑”。馭:駕馭、驅使。句意謂“四傑”能驅遣瑰麗的辭藻,猶如駕馭着駿馬馳騁。歷塊過都:見前《瘦馬行》注。此句意爲幾曾見爾等亦能如駿馬之越過都城如越過土堆乎?杜詩中常用此類反詰語,如《喜聞官軍已臨賊境二十韻》之“游魂貸爾曹”,《送重表侄王砅評事使南海》之“五色非爾曹”等,均然。

其四

才力應難跨數公,凡今誰是出羣雄〔一〕?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二〕。

〔一〕跨:超越。一本作“誇”。數公:指庾信與“四傑”。出羣:超羣出衆。語出《世說新語·賞譽》:“殷中軍道韓太常曰:康伯少自標置,居然是出羣器。”

〔二〕翡翠:鳥名。羽毛鮮美。蘭苕:蘭花和凌霄花。郭璞《遊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此用以喻時人所作但以辭采穠麗纖巧見長。掣:牽引。掣鯨魚碧海:喻筆力雄健。慨嘆當時無傑出詩人,能創作筆力千鈞的雄偉詩篇。

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爲隣〔一〕。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二〕。

〔一〕不薄兩句:王嗣奭云:“不薄二字,另讀;今人愛古人,連讀。”意爲今人愛古人之清詞麗句,欲與古人爲鄰,我豈敢薄之。清詞麗句:語出沈約《謝靈運傳論》:“清詞麗句,時發乎篇。”又《文心雕龍·明詩》:“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茂先凝其清,景陽振其麗。”鄰:接近,引申爲效尤。

〔二〕竊攀:私心想追攀。屈、宋:屈原、宋玉。方駕:並駕。齊、梁:指齊、梁詩人。兩句言流俗之輩雖欲追攀屈、宋,與之並駕齊驅,但志大才庸,恐僅能爲齊、梁後塵。言外之意,如仇兆鰲云:“知古人未易摹倣,則知數公(庾、“四傑”)未可蔑視矣。”

其六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一〕?别裁僞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二〕。

〔一〕前賢:泛指前代大家。遞:接續。祖述:繼承前人而有所述作。沈約《謝靈運傳論》:“王褒、劉向、揚、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遞相師祖。”復先誰?應該以誰爲先?

〔二〕别裁:鑑别而裁去之。僞體:錢謙益云:“《風騷》有真風騷,漢魏有真漢魏,等而下之,至於齊、梁、初唐,莫不有真面目焉。舍是則皆僞體也。”親:與上文“必爲鄰”之“鄰”字意近。風雅:《國風》與《大雅》、《小雅》。此言作詩宜去僞存真,上承《風》《雅》。轉益句,言前賢皆可爲師,轉而益求多師以爲汝師。杜詩《詠懷古跡五首》:“摇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又《解悶十二首》:“李陵蘇武是吾師。”皆“益多師”之謂。元稹《唐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係銘序》中謂杜甫“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顔、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足以槪杜甫“益多師”之大要。錢謙益評此六章曰:“蓋寓言以自況也。韓退之之詩曰:‘李杜文章在,光芒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然則當公之世,羣兒之謗傷者或不少矣,故借庾信四子以發其意。”

客夜〔一〕

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二〕。入簾殘月影,高枕遠江聲〔三〕。計拙無衣食,途窮仗友生〔四〕。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五〕。

〔一〕寶應元年秋作。是年七月,杜甫送嚴武還朝,至綿州奉濟驛,得悉徐知道在成都作亂,轉赴梓州。時家屬在成都。

〔二〕著:猶今語“睡着”。秋天句:化用《古詩十九首》:“愁多知夜長”意。

〔三〕入:一本作“卷”,然“入”字更能狀殘月之神。高枕句:言上游江聲高於其枕。遠,一本作“送”,非。趙汸云:“惟夜久,見月殘;惟夜靜,聞江遠。”此兩句脱胎於張說《深渡驛》:“洞房懸月影,高枕聽江流。”

〔四〕計拙:不善謀生。友生:朋友。語出《詩·小雅·常棣》:“雖有兄弟,不如友生。”杜甫與東川節度使(治所梓州)章彝有交,所倚仗者或即章彝。

〔五〕書數紙:指妻子催歸之信。或解爲寄老妻之書,亦可通。未歸情:承上五、六兩句所言之作客未能回家的苦衷。

客亭〔一〕

秋窻猶曙色,落木更高風〔二〕。日出寒山外,江流宿霧中〔三〕。聖朝無棄物,衰病已成翁〔四〕。多少殘生事,飄零任轉蓬〔五〕。

〔一〕此詩亦寶應元年秋,與《客夜》作於同時。亦申敍旅次情懷。

〔二〕落木:即落葉。一本作“木落”,非。“落木”與“秋窻”對。高:一本作“天”。

〔三〕宿霧:夜霧。

〔四〕聖朝:指唐王朝。無棄物:語出老子《道德經》卷上:“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衰病:杜甫自謂。衰,一本作“老”,又一本作“多”。句意與孟浩然《歲暮歸南山》:“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相近,而憤懣過之。

〔五〕殘生:餘生。任:聽憑。兩句言老病餘生,惟有順時委命而已。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

劍外忽傳收薊北〔二〕,初聞涕淚滿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三〕。白日放歌須縱酒〔四〕,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五〕。

〔一〕廣德元年(七六三)春在梓州作。《舊唐書·代宗本紀》:“(寶應元年)冬十月辛酉,詔天下兵馬元帥雍王統河東、朔方及諸道行營、回紇等兵十餘萬討史朝義,合軍于陝州,加朔方行營節度使大寧郡王僕固懷恩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乙亥,雍王奏收東京、河陽、汴、鄭、滑、相、魏等州(即河南)。……丁酉,僞恒州節度使張忠志以趙、定、深、恒、易五州歸順,以忠志檢校禮部尚書、恒州刺史,充成德軍節度使,賜姓名曰李寶臣。於是河北州郡悉平。賊范陽尹李懷仙斬史朝義首來獻,請降。”杜甫得訊,驚喜若狂,乃作此詩。

〔二〕劍外:見前《恨别》注。薊北:泛指唐代幽州、薊州一帶,即今河北省北部。爲安、史叛軍根據地。

〔三〕却看:回顧。此時杜甫已經把妻子接至梓州。漫卷:隨便捲起。卷,同“捲”。唐代尚無刻板書,所讀皆手寫的卷子本,可以舒卷。

〔四〕日:一本作“首”。須:猶應、必。杜甫《投簡梓州幕府兼簡韋十郎官》:“固知貧病人須棄,能使韋郎跡也疏。”須縱酒,言應開懷痛飲。

〔五〕巴峽:指今四川省重慶市東面的巴峽,在嘉陵江,俗稱“小三峽”。《華陽國志·巴志》:“巴亦有三硤。”巫峽:在今四川省巫山縣東。襄陽:即今湖北省襄陽縣。杜甫先世爲襄陽人。洛陽:杜甫的曾祖依藝爲鞏縣令,徙河南。故洛陽是杜甫故鄉。原注:“余田園在東京。”人在劍外,心已嚮往家園,喜悅之情可見。王嗣奭云:“此詩句句有喜躍意,一氣流注,而曲折盡情,絶無妝點,愈樸愈真。他人决不能道。”

送陵州路使君之任〔一〕

王室比多難,高官皆武臣〔二〕。幽燕通使者,岳牧用詞人〔三〕。國待賢良急,君當拔擢新〔四〕。佩刀成氣象,行蓋出風塵〔五〕。戰伐乾坤破,瘡痍府庫貧〔六〕。衆寮宜潔白,萬役但平均〔七〕。霄漢瞻佳士,泥塗任此身〔八〕。秋天正摇落,回首大江濱〔九〕。

〔一〕廣德元年秋在梓州作。陵州:《舊唐書·地理志》:“劍南東道:陵州,隋隆山郡。武德元年改爲陵州。……天寶元年,改爲仁壽郡。”即今四川省仁壽縣。路使君:名字不詳。漢代稱太守爲使君,唐代用以稱呼刺史。之:一本作“赴”。

〔二〕王室:朝廷,王朝。孔融《喻邴原舉有道書》:“王室多難。”比(bì):近。高官句:朱鶴齡云:“按史,是時諸州久屯軍旅,多以武將兼領刺史。法度廢弛,人甚弊之。故有高官皆武臣之嘆。”

〔三〕幽、燕:見前《恨别》注。通使者:指河北收復,朝廷政令已能到達。岳牧:傳說堯、舜時有四岳十二牧。《史記·伯夷列傳》:“舜禹之間,岳牧咸荐。”後世以喻州、郡長官。兩句言時世漸平,乃起用文人。

〔四〕拔擢:提拔。李密《陳情表》:“過蒙拔擢,寵命優渥。”

〔五〕佩刀句:用吕虔贈王祥佩刀事。《晉書·王覽傳》:“吕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爲必登三公可服此刀。虔謂祥曰:苟非其人,刀或爲害。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行蓋:出行時所用車蓋。出風塵:言其出仕於蜀地戰亂未息之時。

〔六〕戰伐兩句:言亂後民貧。

〔七〕寮:同“僚”。萬役:泛指對百姓各種租調。平均:用《穆天子傳》卷三:“天子答之曰: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意。

〔八〕霄漢:高空。霄,雲霄;漢,天河。此處喻路使君之升騰。佳士,指路使君。語出《晉書·任愷傳》:“子罕……以淑行致稱,爲清平佳士。”泥塗:猶草野。喻地位卑下。《左傳·襄公》三十年:“使吾子辱在泥塗久矣。”兩句言霄漢泥塗,彼此懸隔。

〔九〕摇落:雕殘、零落。曹丕《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摇落露爲霜。”敍送别之時。大江濱:梓州在涪江之濱,敍送别之地。兩句意爲望路使君不忘故人的勸勉之詞。

九日〔一〕

去年登高郪縣北,今日重在涪江濱〔二〕。苦遭白髮不相放,羞見黄花無數新〔三〕。世亂鬱鬱久爲客,路難悠悠常傍人〔四〕。酒闌却憶十年事,腸斷驪山清路塵〔五〕。

〔一〕廣德元年秋在梓州作。九日: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詩爲重陽登高抒懷。

〔二〕去年:即寶應元年。當時杜甫避徐知道之亂入梓州。郪(qī)縣:今四川省三台縣,當時梓州州治。涪江:又名内江,源出四川松潘縣東北雪欄山,東南流與嘉陵江合,梓州是涪江流經之地。

〔三〕不相放:不饒人。黄花:即菊花。不甘衰老,而白髮催人,故云“苦遭”;菊花常新,而己已衰老,所以“羞見”。

〔四〕鬱鬱:抑鬱不快貌。路難:謀生之路艱難。悠悠:漫長貌。傍人:倚人。

〔五〕酒闌:酒散,酒罷。十年事:王嗣奭云:“天寶十四年冬,公自京師歸奉先,路經驪山,玄宗時幸華清宫,禄山反,然後還京。……至今廣德元年,則十年矣。”腸斷:喻悲痛已極。驪山:見前《自京赴奉先縣詠懷》注。清路塵:古時皇帝出行須清道。此指玄宗在驪山事。仇兆鰲云:“酒闌以後,忽憶驪山往事,蓋嘆明皇荒遊無度,以致世亂路難也。末作推原禍本,方有關係。若徒說追思盛事,詩義反淺矣。”

征夫〔一〕

十室幾人在,千山空自多〔二〕。路衢唯見哭,城市不聞歌。漂梗無安地,銜枚有荷戈〔三〕。官軍未通蜀,吾道竟如何〔四〕!

〔一〕廣德元年初冬在閬州(今四川省閬中縣)作。杜甫是年秋自梓州至閬州弔唁房琯。時吐蕃圍攻松州(今四川省松潘縣),蜀地人民應征服役,戰事失敗。征夫即指出征士兵。

〔二〕千山句:言羣山多有險要而無人把守。暗示士卒多死亡。

〔三〕漂梗:漂盪無定之枯枝。喻征夫東西奔走。銜枚:枚狀如筷,兩端有帶,可系頸上。古時行軍,令戰士銜枚,以止言語喧嘩。《周禮·夏官·大司馬》:“徒銜枚而進。”荷戈:揹着武器。

〔四〕未通蜀:指增援的官軍未至。時長安通蜀中之路爲吐蕃兵所遮斷。吾道句:自嘆進退失據。

早花〔一〕

西京安穩未〔二〕,不見一人來。臘日巴江曲,山花已自開〔三〕。盈盈當雪杏,豔豔待春梅〔四〕。直苦風塵暗〔五〕,誰憂客鬢催!

〔一〕廣德元年冬末在閬州作。詩嘆臘月花早發而世亂未平。

〔二〕西京:指長安。唐顯慶二年(六五七)以洛陽爲東都,乃稱長安爲西都。天寶元年(七四二)定稱西京。未:同“否”。王維《雜詩》:“寒梅著花未?”此句指廣德元年吐蕃焚掠長安,代宗出奔陝州(今河南省陝縣)事。《通鑑》卷二二三:“(廣德元年)冬十月,吐蕃寇涇州,刺史高暉以城降之,遂爲之嚮導,引吐蕃深入,過邠州。……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師震駭。……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橋,倉猝不知所爲。丙子,出幸陝州。官吏藏竄,六軍逃散。……戊寅,吐蕃入長安,……剽掠府庫市里,焚閭舍,長安中蕭然一空。”后郭子儀率兵反擊,吐蕃逃遁。直到十二月,代宗才回長安。杜甫遠在閬州,消息不明,故十分憂念。

〔三〕臘日:臘祭之日,古在十二月間行之。《說文》段注:“臘本祭名,因呼臘月臘日耳。”日,一本作“月”。巴江:即嘉陵江。曲:見前《哀江頭》注。閬州在嘉陵江邊,所以巴江曲即指閬州地帶。山花自開:蜀地氣暖,臘月山花已開。《荆楚歲時記》:“十二月八日爲臘日,諺語:臘鼓鳴,春草生。”

〔四〕盈盈:儀態美好貌。《古詩十九首》:“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當雪杏:杏花冒雪而開。豔豔:鮮麗貌。待春梅:梅花先春而發。

〔五〕直:猶“但”、“特”。《孟子·梁惠王下》:“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兩句謂憂時尚不暇,豈能自憂客居異地之歲月催人老乎?

天邊行〔一〕

天邊老人歸未得,日暮東臨大江哭〔二〕。隴右河源不種田,胡騎羌兵入巴蜀〔三〕。洪濤滔天風拔木,前飛秃鶖後鴻鵠〔四〕。九度附書向洛陽,十年骨肉無消息〔五〕。

〔一〕廣德元年在閬州作。詩抒憂亂傷時之痛與骨肉離散之悲。取篇首二字爲題。

〔二〕天邊老人:杜甫自謂。大江:指嘉陵江。嘉陵江在閬州東,故云“東臨”。

〔三〕隴右:唐隴右道,轄境約當今甘肅省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治所在鄯州(今青海省樂都縣)。河源:郡名,在青海省境内。轄地約當今共和、興海、同德、瑪沁等縣地。《通鑑》卷二二三:“廣德元年秋七月,……吐蕃入大震關。陷蘭、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盡取河西隴右之地。……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淪没。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皆爲左衽矣。”胡騎羌兵:朱鶴齡謂:胡騎指吐蕃,羌兵指党項羌、渾、奴剌之類。《資治通鑑》卷二二三:“(廣德元年十二月)吐蕃陷松、維、保三州,及雲山、新築二城。”

〔四〕秃鶖(qiū):鳥名,似鶴而大,青蒼色,頭項皆無毛。《詩·小雅·白華》:“有鶖在梁。”鴻鵠:鴻,大雁;鵠,黄鵠。亦有謂鴻即黄鵠者。鴻,一本即作“黄”。《孟子·告子上》:“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王洙云:“洪濤滔天,言民罹昏墊;秃鶖鴻鵠,欲與偕飛而不能也。”

〔五〕九度:極言其多。十年: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起至此年恰十年。骨肉:指在東都之弟。

發閬中〔一〕

前有毒蛇後猛虎,溪行盡日無村塢〔二〕。江風蕭蕭雲拂地,山木慘慘天欲雨〔三〕。女病妻憂歸意急,秋花錦石誰能數〔四〕?别家三月一得書〔五〕,避地何時免愁苦。

〔一〕廣德元年冬末自閬州回梓州途中作。杜甫九月從梓州至閬州,至此已三月。詩人之妻自梓州來信,言女病,故即離閬回梓。閬中:即閬州。閬水迂曲,經郡三面,故稱閬中。

〔二〕溪行:緣水而行。

〔三〕雲拂地:烏雲掠地而過,故下句有雨象。慘慘:暗淡無光貌。庾信《傷心賦》:“天慘慘而無色,雲蒼蒼而正寒。”

〔四〕急:一本作“速”。秋花:杜甫回梓州在冬末,此係回憶來時所見。錦石:有錦文的美石。數:仔細看賞。言歸心急切,未若來時之能細賞秋花錦石也。

〔五〕得書:一本作“書來”。

歲暮〔一〕

歲暮遠爲客,邊隅還用兵〔二〕。烟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三〕。天地日流血,朝廷誰請纓〔四〕?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五〕。

〔一〕廣德元年在梓州作。是年十二月吐蕃連陷松(今四川省松潘縣)、維(今四川省理縣西)、保(今四川省理縣附近)。時杜甫由閬州回梓州,適在冬盡,故題作“歲暮”。

〔二〕邊隅:指松、維、保三州,爲蜀境邊防重地。

〔三〕雪嶺:即雪欄山,俗呼寶鼎山,在今四川省松潘縣東三十里,終年積雪,故名。鼓角:見前《秦州雜詩二十首》注。江城:指梓州。兩句言吐蕃寇邊,聲勢遠播。

〔四〕天地:猶天下。請纓:喻投軍報國。《漢書·終軍傳》:“軍自請,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

〔五〕濟時:《晉書·慕容廆傳》:“(張)華甚嘆異,謂曰:君至長,必爲命世之器,匡難濟時者也。”寂寞:寓自己被朝廷遺棄意。壯心:曹操《步出夏門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兩句謂報國豈敢惜生,但被棄之身,徒自憂慮嘆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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