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安中宽说,有个人独自在山林中行走,碰上了两个人,像是书生,一边走一边吟诵诗文。一个人的怀中掉下一本书,被赶路人拾起。书中的文字十分拙笨,撇捺都不太齐全,仅仅能让人辨认。其中有符口、药方,有家用春联,显得纷乱混杂,毫无头绪。还夹杂着经书、古文、诗词等。没等赶路人看完,那两个人急忙追上来把书夺去,转眼就不见了。赶路人怀疑他们是狐仙。有一张纸条飘落到草丛里,等那两个人走远后,他才拣起来。上面写着:“<诗经》中的‘於,字都读作‘鸟,,《易经》中的‘,字左边没有点。”我认为这是借此讽刺那些才疏学浅而又喜欢谈论学问的人。然而能在这方面专心一意,岂不胜过只知饮酒赌博、沾花惹草的人!假如这些人都能受到称赞和勉励,那么其中有些人一定会学有所成。如果鄙视他们、斥责他们、嘲笑他们,是没有想到圣人是如何对待互乡、阙党两个小童子的。那些道学家过于高傲,让人甘心自暴自弃,而他们却只顾沽名钓誉,把社会人心看作与己无关的事。

景州的宁逊公,能够把琉璃舂成碎末,用油漆调匀,堆砌成大字。这些字有立体的凹凸,还有皱纹,很像石头的花纹。宁逊公自恃有这种技能,常在富贵人家走动,还喜欢要人家招待他酒食。他只要听到什么地方有宴会,一定去混吃混喝。有一天,他刚好是吴桥镇赛神集会,宁逊公就把自己做的对联匾额拿去出售。到了傍晚,对联匾额卖出去了,得了几两银子。忽然,碰到十几个人来邀请他,说:‘我们想请您花一个月的工夫,堆砌一批字,分送给亲友,也希望得点利润。今天晚上,我们先请您吃一顿,明天我们再请你到一个地方去堆字。”宁逊公很高兴,跟着他们进了酒店,一起大吃大喝。到头更天时,酒店主人催他们离开,说要关店了。这时,那十几个人一下子不见了,酒席上只剩下宁逊公一个人。宁逊公没有话说,只好把口袋中的银钱都拿出来付酒席费,又懊丧又气愤地回家去。不如道这件事究竟是法术还是狐狸作怪。李露园说:“这位先生应该受到这种报应。”

某公眷恋着一个娈童,他性情温柔扣婉,既无市侩的习气举止,也没有恃着受宠而骄纵的意思。忽然他连着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某公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他感慨地说:“我天天给您侍寝,却一点儿也没察觉什么。昨天,寓所里的某人和某童鬼混,我从缝隙中偷看,那种丑态简直难以形容,和躺着的女子玉体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因此我想到,我这堂堂的男子却受到如此的污辱,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呀,所以我羞愧愤恨,,想一死了之。”某公想方设法劝解他,但他始终郁郁不乐。后来他终于逃走了。有人说:“那位娈童已经改名换姓,用心读书、求取功名去了。”梅禹金写有《青泥莲花记》,像这位娈童,也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差不多了。又,奴仆张凯,起初是沧州的差役,后来在半夜听到罪犯偷偷的哭泣声,内心受到震动而辞去,卖身到先父姚安公家。张凯四十多岁时,还没有儿子。一天,他的媳妇临产了,张凯神情忧伤地说:“恐怕是个闺女吧。”孩子生出来果然是个女儿。妻子问:“你怎么知道的?”张凯说:“我当差役时,有个人指控他的妻子和邻居张九通奸。众人都知道张九冤枉,可事情关系到弄不清的男女奸情,因而没人替他辨白。恰好上司派我拘捕张九。我就禀告说:“张九在初五因拖欠田税被拘捕,初八那天挨了十五大板后被放了。现已不知他上哪儿去了,谙您再宽限几天吧。,上司查看了证据,翻阅了簿册,确实如此,于是就怒斥告状人说:‘初七那天张九正被关押着,他怎么能到你媳妇的卧室里去呢?,把他打了一通后赶出了衙门。其实这是另一个张九,我不过是借他搪塞一番。去年,我听说那个女人死了。昨天夜里,梦见她向我下拜,知道她将转世托生,成为我的女儿了。”后来,这个女儿嫁给商人作妻子,张凯夫妇年老又多病,最终全都仰仗她孝敬奉养以终天年。杨椒山撰有《罗刹成佛记》一书。像这位奴仆的经历,也和恶鬼成佛的过程相差无几吧!

据冯平宇说:有张四喜其人,因家贫,靠给人打工为生。漂流到万全山中,被一对老夫妇收留,在其菜园做活。老夫妇喜欢他的勤劳刻苦,将女儿嫁给他,招他入赘。过了几年,老夫妇说要去塞外看望长女,四喜也带着他妻子离开了。时间久了,张四喜逐渐发现他妻子原来是狐精变的,感到与异类为配偶很羞耻,趁她单独站在某处时,偷偷地弯弓而射,射中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拿箭指着他责备说:“你太无情,真让人痛恨。尽管这样,别的狐狸媚人,都是苟且野合的。我则是受父母之命,按照礼仪与你结婚的,有夫妇之义在。由于三纲的约束,不愿向你复仇,你既然嫌弃我,我也不愿强住下去招你讨厌。”说完握着四喜的手痛哭,过了一会儿,突然消逝了。四喜回到家中,过了几年,病死了,穷得连敛葬的棺材也没有。忽然,狐女从外面哭到家中,拜见公婆,向他们详细诉说其经历;又说:“媳妇未再嫁,所以敢来探望。”四喜的母亲非常感动,痛骂四喜不良。狐女俯首不语。有一个邻妇感到不平,也艰着骂。狐女很不高兴地对她说:“父母骂儿,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怎能当着人家的妻子,骂人家的丈夫!”怒冲冲地拂衣就走,不知哪里去了。去后,在四喜的尸身旁边发现白金五两,用它才得以安葬。后四喜父母很贫穷,但往往能在箱子或盆盎中意外地发现钱米,大约也是狐女所给的。听者都说这个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心灵也化作人了。有人又说,狐精即使知礼,恐怕到不了这种地步,很可能是平宇故意编造一个故事,以使不如狐女的人感到惭愧。姚安公说:“平宇虽然是个村叟,但立心诚笃忠实,平生没说过一句虚妄不实的话;与他谈话,都出言迟钝,不是能够编造故事的人啊。”

观察使卢吉说,茌平县有对夫妇相继死去,遗留下一个孩子,刚满周岁。死者的兄嫂都不怜悯他,不照顾他,致使快要饿死了。忽然一位少妇推门而入,把小孩抱在怀里,骂死者的兄嫂说:“你们弟弟夫妇的尸骨未寒,你们俩怎么能忍心到这种地步!不如把孩子交给我,还可以找到一个活命的地方。”她带着孩子离开,谁也不知她去了哪儿。邻里们全都亲眼看到这一场景。有了解内情的人说:“那个弟弟在世的时候,时常和一个狐女亲近。估计那狐女也许是不忘旧情,来探望孤儿吧?”恐怕这位少妇也是张四喜的妻子那类人。

乌鲁木齐有很多妓院,小楼深巷,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从谯楼的鼓声刚响,到清晨寺院打钟时,那里总是灯火闪耀。冶荡的人在那里为昕欲为,官府不禁止,也禁止不了。宁夏的布商何某,年轻貌美,风姿绰约,积累了千金资财。他也不太吝啬,却不喜欢去逛青楼妓馆。只是养了十几头母猪,饲养得格外肥壮,洗刷得极为爽洁,他每天关起门来,轮番狎弄它们。母猪们也和他依偎在一起,就像和公猪相亲相爱一样。他的仆人一直在偷看,何某却没有察觉。一次他的朋友借着醉酒的机会,开玩笑问起这事,何某羞惭难当,跳井而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说:“如果不是我亲自审理这桩案子,即使是司马光把这事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你创作的乌鲁木齐杂诗中,有一首写道:“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那首诗吟咏的就是这件事。人的性情竟怪癖到这个地步。由此可知用理来判断天下的事,不能穷尽天下事的变化,即使用情来判断天下的事,同样也不能穷尽天下事的变化。

张一科这个人,已经忘记他的籍贯了。他带着妻子到塞外谋生,在一个西北商人家里做雇工。西域商人爱恋他的妻子,为她挥金如土,没有几年,财产都转手成了一科的,反而在一科家中寄食。妻子讨厌轻蔑这个西北商人,谩骂着叫他出去。张一科说:“没有这个人,我们也没有今天的日子,抛弃他是不吉利的。”坚决不肯把西北商人赶出去。有一天,妻子拿着木棒去赶西北商人,张一科愤怒地骂妻子,妻子也反口骂道:。他并不是喜爱我,而是迷恋我的姿色。我也不是喜欢他,而是贪得他的财产。他用财产来交换女色,女色已经得到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不起他;我用女色来博取财产,他的财产已经光了,他也不能责备我。这时候不赶他走,留着干什么呢!”张一科更加愤怒,竟然拔刀把妻子杀死了。他先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给西北商人,然后自首进了监狱。还有一个人,忘了他的姓名了。他也带着妻子到塞外去。妻子病死后,他又穷得回不了家乡,就要讨饭了。忽然,有个西北商人把他叫到店里,送他五十两银子。这个人觉得赠送的银子丰厚得出奇,一定要商人讲出理由。西北商人悄悄地说:“我和你妻子最亲热,你并不知道。你妻子临死前,偷偷地把你托付给我。我不忍心辜负死者,所以资助你回家乡。”这个人愤怒地把银子抛在地下,和西北商人打起来,直到打官司。这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月。温相国当时镇守乌鲁木齐。有一天,在秀野亭宴请下属,酒席之间谈论到这两件事。当过竹山县令的陈题桥说:“一个不因为贫富变化就改变交情,一个不因为生死变化就背叛诺言,他们虽然都是市井小民,但都有古时纯朴的道义,值得流传的。”温公皱着眉头说:“当然是古时纯朴的道义。不过,张一科的行为值得宣扬吗?”后来,条妻的张一科被判抵罪,但判决很轻;赠送银子的商人被判杖刑,但不用带枷示众。温公想了很久,感慨地说:“都不符合法律呀!不过,人情淡薄已经很长久了,有关衙门这样报上来,就这样发落算了。”

据嘉祥人曾映华说:有一个秋月澄明的晚上,他正与几个朋友在园外散步。忽然,从东南方刮来一阵滚滚的旋风,其中有十几个鬼,互相纠缠着,又打又骂。还能辨明他们说的一两句话,似是争论宋代理学家朱熹陆九渊的学术异同。学术门派之争的祸患,难道竟能一直延续到阴间么!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咋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呜声哀!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此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叫做<李芳树刺血诗》,没有注明创作年代,也不清楚芳树的底细。不知该诗是自述,就像窦玄妻子写的诗一样呢?还是由同时代的人代写,就像焦仲卿妻诗一样。这首诗世上没有流传的本子,我在校刊<四库全书》时偶然发现的。我喜欢诗中缠绵悱恻的情调,却没有一丝怨恨的情绪,恐怕连鬼神听后都会为之落泪的。我让馆吏把这首诗抄录出一份,但时间一长就找不到了。来到滦阳供职后,在清点旧书时,忽然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到了这首诗。它被埋没了几百年,终于又重见于世,这难道不是那位女子的贞魄,直贯日、月、星三光,才使诗具有了不可磨灭的价值吗?陆耳山副都御史说:“这首诗编排在南宋韩世忠孙女的诗前,她生活在宋代末年,那么芳树一定是宋朝人。”根据惯例推断,想来应当是这样。

舅亲安实斋,在某晚上床睡觉,忽听到室外有敲门声。问是谁,没有回答,去看,也没看见人。过了几晚,又发生这事。再过几晚,其家别的居室也发生这事。就这样发生过十多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故。后来村中擒获一个盗贼,供称他曾进入某家十多次,都因为人没睡,空手而归。问其日期,与舅亲家听到扣门的日期完全符合,这才知遒是鬼发出的有盗之警。所以,瑞兆不见得就吉祥,妖异之事也未见得就一定带来灾祸,这要因人而异。

明朝永乐二年,朝廷降旨把江南大族迁往京师一带。我家始祖椒坡公从上元县迁到献县的景城。后来子孙繁衍,一部分人就到崔庄居住,地址在景城东面三里外。现在,当地人中科举做官的,大多出在崔庄,所以都称为崔庄纪,称赞崔庄的纪氏兴旺。我家的一族自称为景城纪,表示不忘根本出处。椒坡公的旧居在景城、崔庄之间,经过战乱,早已倒塌了,宅基属于堂叔口庵先生一家所有。口庵曾经跟我读过经书,乾隆二十一年乡试中举,想在原来宅基上建房居住。姚安公预先为他题了一副对联:“当年始祖初迁地,此日云孙再造家。”后来,房子没有建成,姚安公在甲申年八月去世了。风水先生占、,只有这里是吉地,因此拿出其他田地与口庵交换,把姚安公葬在这里。那副对联好像是姚安公自己的谶语一样。凡事都是早已预定的,难道还不可信吗?

我的妾沈氏,我为她取字为明。她的祖先是长洲人,后来流落到河间县,她的父亲就把家安置在那里了。她父母生下两个女儿,沈氏行二。她头脑灵活,极为聪敏,一点儿也不像小家小户的女子。她经常私下对姐姐说:“我不能作种田人的媳妇,而高门大户又肯定不会娶我为夫人。将来我也许会成为显贵人家的妾吧?”她母亲隐约听说了她的想法,最终满足了她的愿望。她生性乖巧伶俐,一辈子不曾得罪过一个人。她最初嫁给我时,去拜见马夫人。马夫人说:“听说你自愿作妾,妾也是很不容易作的呢。”沈氏恭敬地回答说:“只因不愿意作妾,故而妾才难作。既然情愿去作妾,那妾又有什么难作的呢!”因此马夫人始终像对待娇宠的女儿一样善爱她。沈氏曾经对我说:“女子应该在四十岁以前死,这样人们还会追念她,怜惜她。假如活到身穿黑裙、满头白发时,像孤雏、腐鼠那样被人嫌弃,我实在不愿意!”后来也终于遂了她的心愿。她在乾隆五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去世,年仅三十岁。起初,她只认得几个字,以后随着我核查校对图书,时间长了,于是就能粗通文章的意思,也能用浅显的语言写诗了。临死前,她把自己的一幅小像交给女儿,嘴里朗诵着一首诗,请我书写下来。诗中写道:“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话我生平事,认取姑苏沈五娘。”之后,平静地死去了。在她病重的时候,我因在圆明园值班,就住在海淀槐西老屋。一天夜里,我恍恍惚惚两次梦见她,以为是自己一心挂念她才梦见的。后来才知道她在这天夜里曾经昏厥过,过了两个时辰才苏醒过来。她对她母亲说:“刚才我梦见自己来到海淀的寓所,听见像打雷一样的巨响,就被吓醒了。”我追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确实墙上的挂瓶因绳子断了摔在地上,我这才领悟到她的活魂来到槐西老屋。因此我就在她的遗像上题写了诗句:“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另一首写道:“到死春蚕尚有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诗中所记述的就是这件事。

相隔几千里,身为燕赵地方之人,去谈论云南、贵州的风俗,却认为居住在那里的人,还不如我所了解得真实可信。这种说法对不对呢?比别人晚出生几十年,作为一个扎着发髻、缺牙露齿的小孩子,去谈论老前辈的事,却说那些见过他们的人,还不如我所了解得真实可信。这种说法是对不对呢?左丘明身为鲁国史官,亲眼见过圣人。他对于《春秋》一书,的确了解它的源流始末。到了唐朝中叶,陆淳等人开始持有不同的见解。宋代人孙复以后,又有些人一哄而起,都认为左丘明的说法不可信,只有自己的说法才可信。为什么有不同的观点呢?因为汉代儒者治学致力于实际,宋代儒者看重名声,假如推演不出新义,就不能耸人听闻;假如不推翻旧说,也就推不出新义。其实,对各种经典的注疏,都能加以争辩讨论,只有<春秋》记事井然有序,很难改动。于是宋儒们就提出左丘明是楚国人,是战国初年的人,是秦朝人等等一系列说法,而左丘明是鲁国史官,亲眼见过圣人的说法就被动摇了。既然左丘明不是鲁国史官,又没有亲眼见过圣人,那么《左传》的记事就都不足力凭了。宋儒们就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这种风气沿袭到宋代末年,赵鹏飞写作<春秋经筌》时,竟然不知道成风就是鲁僖公的生母。这样怎么还能和他们一起讨论名分、决定褒贬呢?元代人程端学更是推波助澜,尤为蛮横。我偶然在原心亭校订程端学的<春秋解》,编修周书昌就说:有个士人得到这部书,当作宝贝一样珍视它。一天,他和朋友到泰山游览,偶尔谈起经义,便极力称赞程端学评论叔姬回归地一事,认为他推阐得极为精辟。到了夜里,他梦见一位身着古代装束的女子,仪仗及卫士庄重而有威严。女子正颜厉色地质问他说:“武王的长女,是主宰泰山的神。天帝认为我在艰难中守节,事迹接近共姜,因此让我归属于太姬成为尊贵的神,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了。昨天你称赞那个竖儒的看法,认为我前往地是和纪侯的弟弟纪季淫乱,真是胡说八道,实在让我痛心!我在鲁隐公七年嫁给纪侯,又在庄公二十年回到地,其间相距三十四年,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就凭我这鬓发斑白的一个寡妇,怎么知道纪季会喜欢我呢?按照<春秋》的记事原则,一个女人远嫁他国,如果不是诸侯夫人就不记入史册,正像不是公卿不记入史册一样。当时我只是个待嫁的陪嫁女子,按照<春秋》义例不该把这件事记载在史书中,又是因为我忠贞不二,孔子才破例记了下来。程端学根据什么捏造出这种不明不白的诽谤呢?你要是再敢胡乱传播,就切碎你的舌头。”她命令随从的神用骨朵揍士人。士人吓醒了,连忙毁掉了《春秋解》一书。我开玩笑地对书昌说:“你爱好并沉溺在宋学当中,才编造出这些话!”书昌说:“我吸取宋学的长处,而不敢掩饰宋学的短处。”这才是公正之论。

在古北口内有杨令公神祠,祭祀宋将杨业。顾亭林的<昌平山水记》,据<宋史》说杨业战死于长城北口,当在云中郡,不是古北口。考宋人王曾的<行程录》,已载古北口内有杨业祠堂。大约辽国人敬尊杨业的忠勇,为他立庙。辽人亲自与杨业战斗,王曾奉命使辽时,距杨业战死仅几十年,他与辽人怎能都不知杨业死于何地呢?《宋史》则为元代末年的托克托所修,距杨业的年代远了,似乎不能根据后人记载推翻前人的意见。

我因为校勘皇室的典籍,四次到避暑山庄:丁未年的冬天,戊申年的秋天,己酉年的夏天,壬子年的春天。四季的风景都游赏过了。每次泛舟到文津阁,只见山的容颜、水的意韵,都是天然模样;树木姿态、流泉声响,都不是尘也的境界。阴晴朝暮,千态万状,即使一只鸟一朵花,也可以写入画图之中。其中特别奇怪的是,沿坡连谷的细草,都是绿茸茸的像地毯一样,只有几寸高,整齐得像裁剪出来似的,没有一棵长一棵短。园丁称这些细草为规矩草。出了山庄围墙才几步远,这种草就参差不齐随意滋长了。这难道不是天生美好的草木,等待皇上来游玩吗!

李又聃先生说,有个叫张子克的人,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教书,清冷寂寞,没有伴侣。一天,他偶然在场园一带散步,遇到一位读书人,外表很是温文尔雅。两入各自通报了姓名后,在一起相处得很融洽。读书人说自己住在邻近的村子里,小街小巷的竟没有一个能谈得来的人,如今碰到张子克,就好像在寂静的山谷里听到了人的脚步声一样,倍感亲切。接着,两人一起来到私塾,看到孩子们正在读《孝经》。读书人就问张子克:“这部书有今文的和古文的两种,您认为哪部书是真的呢?”张子克说:“对此,司马贞论述得很详尽了。最近我读《吕氏春秋》时,看到《审微》篇中引用《孝经》中“诸侯”一章中的词句,那就是今文。战国时的人所看到的《孝经》是今文,哪里还会有古文的《孝经》呢?”那个读书人非常高兴地说:“您可真是个读书人。”从那以后,他多次到私塾来。张子克打算到那人家里回访,读书人总是说家中贫困,没有栖身之地,夫妇俩现租赁着一间破房,实在没地方接待客人。张子克也就不再提回访的事了。一天夜里,那个读书人突然问张子克:“您怕鬼吗?”张子克说:“人不过是魂魄没有离开躯体的鬼,而鬼则是灵魂出窍的人而已,我虽然没见过鬼,但是觉得鬼并没什么可怕的。”读书人一脸羞惭的样子说道:“您既然不怕鬼,那我就不再瞒您了。我就是个鬼。因为我生在世家大族,不愿追着放焰口时争饭抢钱。如今我和你相投,请您给我吃顿饭秆不行?”张子克与鬼的情分已经很深了,也就不再怀疑、惧怕他,立即为他备下饭菜,而且邀请他常来。他们在一起考订、探讨图书典籍,条分缕析,谈得很有头绪。偶尔谈论到“太极无极”的旨义时,读书人不高兴地说:“《左传》早就说过:‘天道远,人事近。,《六经》所谈论的都是关于人的问题,即使<易经》在阐释阴阳变化时,也是用天道在证明人事。舍弃人事去论说天道,已经是虚幻渺茫了;这里又推而谈及开天辟地以前的事,泛泛而谈,争论不休,这又有什么用处呢。我本以为您是注重古代学术的人,因此才到您这里找饭吃。难道您的见识就是这样吗?”他把衣服一甩站了起来,转眼工夫就无影无踪了。后来,张子克再到与他相遇的地方去等候,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在闽中督学时,听院吏讲过这样一件事:雍正年间,此地学使有一位姬妾从楼上落下摔死,没有听说其他原因,都以为是偶然失足所致。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泄露了事情真相。据说此妾本是山东人,十四、五岁时嫁给一个贫家子。嫁后几个月中,夫妇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恰值当时出现荒年,无法生活,她的婆婆就将她卖给专门买卖妇女的人贩子。她与其夫相抱,啼泣了一夜,最后在臂膀上咬出齿痕作纪念标志而分别。她的丈夫放心不下,沿途讨饭,兼程赶上买走她的人贩子,偷偷跟随着到了京城。一路上常在她坐的车上看到她,但因年幼胆小,怕受到呵斥责骂,不敢挨近,只是相互看着挥泪而已。其后,她被送刭官衙中承办发堂择配和看管的官媒女役家中,其丈夫还常常在门边等候,偶然见了一面,彼此相约都不要萌死志,希望将来天上人间,总有再聚首的时候。后来她的丈夫听说她被学使纳为姬妾,就投身学使的幕僚手下为仆人,一同到了闽中。但他们两人内外隔绝,无法通音讯,其妇也不知道。有一天,这男人因病死了,其妇听婢女们说起他的姓名、籍贯、形貌和年龄,这才知道。她当时正坐在笔捧楼上,听后凝立了许久,忽然对众人详细诉说了事情始未,大哭几声,奋身跳下楼而死。学使对此很忌讳,不让讲它,所以这件事没有传扬开来。但是,这事其实没有什么可忌讳的。大抵女子殉夫而死,有两种情况:一是为了坚持纲常礼教,宁死不受污辱。这是以礼教为原则的人。另一是忍辱偷生,苟延生命,希望与所爱之人破镜重圆,到了完全绝望的形势,这才一死以表明心志。这是用情感维系生命的人。这里所叙的这个女子,不死于人贩子之手,不死于官媒之家,直到玉玷花残,得到其原来丈夫的凶讯而后死,确实死得太晚了。但是她以死相从的心愿早已确定了,只不过由于缠绵的情爱,使她难以割舍而已。在她的意识里,本来就没有将应当死而不死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恩爱,而是将能够等待而没有等待才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期望。我们哀挽她的遭遇,悲悼她的志向,可惜其专情中的错误,是应该的;非要举出《眷秋》大义,以贞节等礼教来要求未读过书的儿女,难道是与人为善之道吗?

乾隆十七年七月,几个朋友在宋蒙泉家聚会,偶然谈到狐狸的事。聂松岩说,您纪氏族中发生过一件事,不知您知道不知道?我在济南参加乡试时,听说有位姓纪的人,忘记他是寿光人还是胶州人了。一个傍晚碰刭一个女子独自赶路,在泥泞的路上差点摔倒,请纪某扶扶她。纪某知道她是个狐女,便打算和她亲热,也可以了解一下妖魅的情形。因此说:“我认识你,你也别骗我。然而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女子我也就知足了。等到夜深人静时你可以到我的书房去,可别在这里调情,自找麻烦。”那女子笑着走了。到了半夜,那女子果然来到书斋。两人在一起亲热了好几个夜晚。纪某觉得自己渐渐被狐狸精迷住了,就不让她再来了。狐女却不肯离去。纪某声色俱厉地说:“不要这样。男女之间的事,主动权在男子手中。男子追求女子,女子不答应,男人还可以凭借强暴的手段得到她;而女人追求男人,假如男子不愿意的话,那么他的心就像铁一样又冷又硬,即使施用强暴的手段,也是毫无用处的。更何况你是为盗取我的精气而来,并非与我情意相投。我这样做算不上是辜负了你的感情。你经历过的男人多啦,很难还有什么节操,因此我与你厮混,也算不上是败坏了你的节操!那种始乱终弃的行为,是君子所厌恶的,但那是针对人而说的,并不是对你们那些狐狸精说的呀。你又何必对此念念不忘,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那狐女无话可说,走了。由此可知:一旦受到妖精的蛊惑,以致缠绵而死,用符口也不能驱走的原因,都是因情欲牵连,不能割舍。假使对各种引诱毫不动心,妖怪得不到什么,又为何不走?

法南野又讲了一件事:乡下有几个品行恶劣的青年,听说某家荒坟中有狐精,能够变化形状,迷惑人们。于是,乘夜色带着捕野兽的网,布置在狐狸洞口,果然抓到两只雌狐。为了防止狐狸变形,连忙用锥子刺穿狐狸的大腿,用绳索穿过吊住,拿着刀威胁说:“你们如果能变成人形,侍候我们喝酒,就饶你们的性命,否则立即把你们杀了!”两只狐狸又叫又跳,就像听不懂似的。这些青年大怒,杀了一只狐狸。另一只狐狸才口吐人言说:“我没有衣服,变化成人形,成什么样子呢?”青年又把刀架在狐狸的颈上,这狐狸才变成一个漂亮女人,一丝不挂。众人大善,轮流进行非礼,又抱住狐女,让她侍候饮酒,但那条绳索却一直抓住不肯松手。狐女温柔地讲好话,请求解开绳索。青年刚一松手,狐女马上就逃走了。这些品行恶劣的青年还没有回到家,就远远看见了火光,原来他们几家都被烧光了。杀死狐狸的人,有个女儿也被烧死了。这才知道是狐精的报复。狐狸精没有骚扰人,人却去攻击狐精,做了很多缺德的事,这种结局也是应该的了。

田白岩讲了一件事,他说:某人娶了个二房年轻漂亮,但她被狐狸精迷惑住了,镇治也无济于事。后来有一位操行高尚的道士,命令神将把妖狐捆到法坛前,责令他从实招供。在场的人昕狐狸说:“我出生在河南,有一次偶尔把媳妇打了一顿,她就偷偷地逃到这里,与某人相好了。我恨之入骨,因此来报复。”某人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道人说:“既然怨恨结得那么深,理应当时就报复,你为什么迟迟不报复?该不是你从哪儿打听到有这么一回事,以此为借口吧?”狐狸说:“某人的前妻是位有贞操的女子,我惧怕受到上天的惩罚,因此不敢接近她。而这个女人轻薄放荡,这才引诱她上了钩。因果报应,就连鬼神都不加惩罚,尊师何必指责我呢?”道士沉思了很长时间,问道:“某人和你的媳妇相好了多长时间?”回答说:“有一年多时间。”“那么你和这个女人又相好了多长时间?”回答说:“有三年多时间。”道士大怒道:“你的报复过了头,理屈的又在你,你要是再不走的话,我将把你押送到雷神那里去!”狐狸认罪后离开了。清远先生说:由此可见关于“邪正”的观念,连妖精们都知道。因果报应,即便是鬼神也不能阻拦。

清远先生也讲述一事说:朱某有一婢女,颇粗蠢。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得聪明起来,眉目形貌也渐渐改变,变得秀美了,因此被朱某纳为妾。她颇有心计,料理家事井井有条,柴米油盐等日常费用,家中仆人丝毫不敢贪占,贪占则必然败露。又善于做买卖,凡是她购回的货物,第二年价格肯定会上涨。朱某因此渐渐富裕起来,对她十分宠爱,甚至不接近其他姬妾了。有一天,她忽然问朱某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朱某笑着说:“你疯了吧?”开玩笑地说出她的小名道:“你不是某某吗?”她回答:“不是,某某人早巳从你这里逃走了,现在她在某地为某人的妻子,生的孩子也已七、八岁了。我本是狐女。你九世前是个富商,我是你的会计。那时你对我很好,而我却侵吞了你三千多两银子。冥间遭到谴谪,轮回堕落成为狐狸,我修道炼形几百年,幸而成道。但因侵吞你银子之事的负累,最后还是不能成仙。所以我借这个婢女逃走的机会,幻化为她的形貌来侍奉你。十多年来,总计我所创造的收入,足以偿还当初侵吞的数目了。现在,我就要用尸解的方法成仙去了。我成仙去后,遗下的身体一定会现出狐形。你可将我的尸首交付仆人某某埋葬,他必然将我的尸首剖开而取走皮革,你不要处罚他。他在四世前成为饿死鬼,当时我还未得道,曾吃了他的尸身。现在任他剖裂我的尸身,才可解除冤债啊。”说完化作狐狸仆地而死,同时有个仅几寸长的美貌女子,从狐狸的头顶上出来,冉冉飘去;这女子的容貌,则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另一人了。朱某不忍心将她的尸身交出,就自己掩埋了,但最后还是被狐女所说的那个仆人从埋葬处将尸身又偷偷发掘出来,剥取狐皮并卖掉。朱某知道这是前世的冤业所致,也只有浩叹而已。

据堂孙树棂说,高川的贺某家里很穷。快到除夕了,家里还没有过年的东西。他去亲戚家借,也没借来什么,只是备些酒食招待他。贺某闷闷不乐,倍感无聊,姑且用酒来浇灭心中的愁闷,于是喝得酩酊大醉而归。天已全黑了,他碰到一个老头,身背一个大口袋,走起来路来歪歪斜斜,半天也没走几步。他与贺某约定:替他把口袋扛到高川,就付给他报酬。贺某答应了。那口袋特别沉重。架某暗中盘算,自己正没有过年的钱呢,要是抢了这口袋东西,那个老态龙钟、疲惫不堪的老头子必定追不上。于是他猛跑起来,老头在身后连追带喊,他也不答应。他狂奔了七八里路,一进家门便连忙关上大门,让人拿灯来一看,口袋里却是新砍下来的一段杨树,重达三十多斤,这才知道被鬼捉弄了。大概贺某贪心、狡诈的本性早就被鬼所厌恶了,因此才趁他穷团到极点时耍弄了他。要不然来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戏弄贺某一个人呢?况且那时贺某还没看见想要的东西,也还没生出盗心,鬼为什么已在半路等着他了呢?

树棂又说:垛庄的张子仪,喜欢饮酒,五十多岁时,生寒病死去。家人收殓他的遗骸时,他忽然苏醒了过来,说:“我病好了。刚刚到阴间,看见有大酒缸三只,都帖上‘张子仪封,字样。其中一只缸已经打开,还有半缸酒。这些一定都是我的饮料,必须喝光才会死呀。”接着,病果然痊愈了,又痛痛快快地喝了二十多年酒。有一天,他对亲属说:“我大概快死了。昨天作梦又到阴间,看见那三缸酒都空了。”过了几天,果然无病就去世了。那么,《补录纪传》记载的李卫公吃羊的故事,也可以相信是有的吧

宝坻县的举人王锦堂说,宝坻县的旧城坍塌毁坏后,经雨水冲刷剥蚀,形成了许多洞穴,于是妖物们就在里边藏身。后来修城时,拆毁了旧墙,妖物便失去了安身之处,于是就分散到空屋子或古寺中。它们四出害人,不少男女都被它们迷惑住了。忽然,县里来了位道土,他让人们拿来四十九粒黑豆,口念咒语炼了七天。用黑豆击打妖物,豆一出手妖物便立刻死去。锦堂家里有许多空屋子,被许多妖物占据了。一个仆人的媳妇也被妖物迷惑了,用道士炼过的黑豆打去,忽然响起一阵大风声,好像听见许多人在呼喊:“太夫人被击伤致死了!”跑过去一看,是一条大蛇;被黑豆击伤的地方,就像被铳炮的铅弹击中一样。人们问道士:“凡是迷惑女人的必定是男妖,这条蛇为什么称作太夫人呢?”道士说:“这是条母蛇。当蛇诱惑人的时候,它的头和尾都可以吸取人的精气,不一定非要采用性交的方式。”不久便有人一听见风声,便像梦魇一样;觉得有人在吸取自己的精气,精气便即涌流而出。可见道士的话是可信的。又一个人突然发现妖物,可黑豆包裹在纸里来不及打开,就连同纸一齐扔了出去,妖物也照样受了伤逃走了。还有一个人被女妖所迷惑,虽然把黑豆给了他,可他却沉湎在女妖的美色中不肯击打她,最后因此而丧命。妖怪们祸害人的事,那是常常会发生的。到了一时汇聚成群,放肆地害人的时候,就为天道所不容了。这位道士不早不晚恰巧在这时候来到宝坻,或许是神假手他来消除祸害吧。

有个侍郎的夫人死了,装进棺材以后,正安放祭祀,忽然有一只白鸽从外面飞入帐幔里,人们到处寻找,却又找不到。正在忙乱的时候,从棺材里冲出浓烟大火,把棺木连房屋都一下子烧光了。听说这夫人生前对奴仆十分严酷:凡买进女奴,签了契约进家门后,一定要让女奴跪下,先警告一通,叫做教导;教导之后,就把女奴衣服剥掉,反绑双手,打一百鞭子,叫做试刑。如果挣扎、叫喊,就打得更凶。一直打到不敢叫喊不敢挣扎,就像鞭打木头石块那样格格作声,才叫做知畏,然后再供她驱使。安州陈宗伯的夫人,是我先母太夫人的姨辈,曾经到过侍郎夫人冢里,经常说起她家的男女仆人都要列队行动,即使是大将军训练士兵,也没有这样整齐有序。还有一位老前辈,是我的亲戚。我常常到他家去,进他的内室,只见门的左右挂着两条鞭子,鞭上都有血迹,鞭柄都磨得很光滑,能照见人影。听说,他要睡觉时,把婢女一个个缚在长凳子上,然后再盖上被子,防止婢女逃走或者自杀。后来他死的时候,两条大腿生疮腐烂,骨头都露出来,仿佛是鞭打的痕迹。

刑曹的案卷中,多有被打伤后得伤风病而死者。按刑律规定,凡打人致伤,由官府立出限期,责令被告为伤者治疗,如伤者在期限内因伤致死,则伤人者不得不以死罪抵命。太常吕含晖,曾经刊出秘方:用荆芥、黄蜡、鱼鳔(鱼鳔炒成黄色)各五钱,艾叶三片,掺入一碗无灰酒,兑成浓汤,煮一炷香的时间,趁热饮服,出汗则立刻痊愈;只是要求在百日以内,不得吃鸡肉。后吕含晖的儿子吕慕堂,于庚午年乡试中式,众人都认为是刊出秘方的善报。

<酉阳杂俎》中载有骰子咒:“伊帝伊帝,弥揭罗帝。”据说将诵至十万遍,则六只骰子就可随赌博者的呼叫随意转动。试着做,有应验的也有不应验的。我认为这就好像诵读着“驴”字治病一样。一般说来,精神凝聚,则有气机感应。气机所感,可交通鬼神。这就是所谓“至诚则金石为开”啊。你要特别相信就心诚,心诚就必动;报着暂且试一试的心理则心不诚,心不诚则不动。所有修持修炼之方术,都是这样的,并非仅止此咒是这样。

据我家仆人兰桂说,他刚到京城的时候,住在福清会馆里。会馆门外是乱坟岗。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听到乱纷纷的喧闹声、哭泣声,还有劝解的声音。想来这片荒地没有人家,一定是鬼在争斗。兰桂从门缝偷偷地向外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屏住呼吸仔细听,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听明白,原来是一个男子为他的媳妇迁葬,错把别人家媳妇的棺柩挖走了。被错取走棺柩的女人有丈夫,埋在附近。这个死鬼说自己的媳妇被人抢走了,就该用迁坟人的媳妇来抵偿。可那媳妇不答应,于是吵起来。恰好巡夜的人敲锣而过,鬼们这才没了声响。不知这场争执后来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那位错迁的女鬼,将来合葬又是怎样的情形。

虞家有个佃户孙某,擅长打鸟枪,瞄准的目标没有击不中的。虞曾经看见一只黄鹂,就让孙某捉来。孙某问道:“你是要活的呢?还是要死的?”虞奇怪地问:“铁弹发射,怎么能预先决定黄鹂是生是死呢?”孙某说:“假如要死的,我就直接击中它;假如要活的,我就先把它惊飞起来,再打它的翅膀。”虞就让他抓活的。孙某抬手射击,黄鹂果然掉落下来。拿来一看,它折了一只翅膀。孙某的射术就精湛到如此程度。碰巧,有个人能诵念放生的咒语,他与孙某相约说:“我诵念三遍咒语,而你就是射上一百次也击不中。”试了一下果然这样,以后又多次试验,没有不灵验的。然而那咒语粗俗不堪,听起来实在可笑,不知它怎么能让神射手射不中的。而且,凡是听到过的起禁制作用的各种咒语,那粗俗可笑的程度大致全都像放生咒一样,却都很灵验,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蔡葛山先生说:我校勘四库全书时,因为校错文字而被罚了好几次俸禄。只有一件事,真可以说是因校勘图书而得了意外的收获。我有个小孙子,意外吞下一枚铁钉,医生用朴硝等药物催泻,但铁钉并没有泻下来,人却一天天瘦弱了。后来,我校勘<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说剥取新炭的皮,磨成粉末,用它调三碗粥,给小孩子吃了,铁物自然会泻出来。我按照药方试了试,果然见炭末裹着铁钉泻了出来。这才知道杂书也有用处。这本书世间没有流传本子,只有在<永乐大典》中收录全文。我在主持书局工作时,让王史亭编定成册。苏沈就是苏东坡、沈存中。这两位先生都喜欢谈论医药。宋代的人收集他们的议论,编成这本书。

叶守甫,是德州地方的老医生,与我家有来往,我年幼时还见过他。我记得他曾与先父姚安公说过:曾有一次,从平原到海丰,夜里迷路,仆从也都走失了。风雨将至,四周又没有村落,他遥望见远处有一荒废的古寺,就走去避雨。寺门虚掩着,门扇上隐隐约约有白粉写成的大字,他打着火一看,上面写着“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两句话。但他当时进退无路,于是推开门,拜告说:“过客途中遇而,恳求神炅暂且容纳,雨一停就走,绝不敢久留。”忽听屋顶尘板上有声音说:“钦佩你的礼貌。但今天我喝醉了,无法见客,真没办法!你可靠东墙坐,西墙有蝎窟,怕它螫着你;渴了不要喝屋檐流下的水,怕里面搀有蛇的口涎;殿后的酸梨树已结熟果,你可摘下来吃。”守甫听了吓得毛发直立,一声不敢出。雨渐停,就慌忙拜谢,急匆匆走了,像脱离虎口一样。姚安公说:“在门上题字告示,必定因为伤人很多了。而你能够平安无事,得益于委婉的话语。大约以礼要求自己的人,没有不能够以礼征服的事情;以真诚感动别人的人,没有不能够用真诚打动的人。即使是异类之间也无差别。你不仅是老于医道,而且也老于处世啊。”

朱导江说,新泰县有一位书生,到省城去参加乡试。在距离济南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和几个朋友趁凉快在天没亮时就上路了。黑暗中有两头驴跟着,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他们也没有在意。等到天蒙蒙亮时,这才看出骑驴的是两个女人。再仔细一看,一个是老太太,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长得又胖又黑;另一个是少妇,差不多二十岁左右,身材,相貌都很不错。那书圭不断地打量她。她忽然回头大声问道:“是几表哥呀!”书生一听,愕然地不知该怎样回答。少妇说:“我就是某氏的表妹,我们的家法中规定,表兄表妹不能见面,所以你就不认得我。我却曾经隔着门帘偷偷地见过你,所以我能认得你。”书生想起来,原先是有个表妹嫁到了济南。于是两个人就慢慢地聊了起来。书生问:“你这么早赶路要上哪去?”少妇回答说:“昨天和你妹夫一起到舅母家去探问她的病情,本来打算当天就赶回来。可舅母家碰上了件打官司的事,央求你妹夫到京城去周旋,就没能在当天赶回来。我今早回来是为他收拾行装的。”少妇说话时眉目传情,神态妩媚动人,还流露出早在十几岁时就对书生一见钟情的意思。书生有点动心了。等走到岔路口时,少妇邀请书生到家一起吃顿饭。书生高兴地答应了,就和一起赶路的人约定晚上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但他们一直等到报晓的钟声敲响也不见书生来。第二天,还是没消息。后来他们又到那天分别的地方,沿着岔路寻找,发现他骑的那头驴还在田野中,驴鞍子都没卸下来。又找遍了村子的各个地方,竞没有一个人认得那两个女人。于是又打听到书生的表妹家,而他表妹早就死去半年多了。那个书生到底是被鬼所迷惑、被妖怪吃掉了呢,还是让盗贼诱拐,就都不得而知了。而这个书生从此也就再没有消息了。这件事也足以让那些轻薄的青年男子引以为戒。当时方可村也在座,他说:我曾经去过秦陇一带,也听说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有个男子死后,家人打算给他和亡妻合葬,打开墓穴一看,发现里面有个男人的尸首。真不知这对夫妻的鬼魂,该怎么在阴间相见呢。延寿易林》中写道:‘两个丈夫娶一个妻子,妻子死后不知该随哪一个。,好像就是为这种事占、的。”戴东原也在座,他说:“<后汉书》中还记载了三个丈夫共娶一个妻子的事呢,您的见识怎么这么不开阔呢?”我开玩笑地说:“你们二位别吵。山阴公主有三十个面首,难道你们都忘了吗!但是,那种女人都是不怕丈夫的。而这个女鬼却私藏着年轻男人,不考虑以后与丈夫合葬的事,未免太放纵情欲而不顾及后患了。”戴东原长叹一声说:“放纵情欲、忘记后患的人,难道只有这个鬼吗!”

据杂书记载,“娈童”最早始于黄帝时代,这大概是出自后人的伪托。玩弄娈童的事始见于<商书》,但<商书》属于晋人梅赜的伪古文,也不足以作为根据。<逸周书》有美男破老的记载,大概指的就是娈童吧?《周礼》谈及生理有缺陷的男子打官司的事,注释认为这种人是先天生理缺陷,不能与女子交媾。然而从古到今,没有因为不能与女子交媾而打官司的事。经文简洁,我怀疑说的也是娈童一类的事。大凡女子纵欲放荡,是出自她们性欲的本能。而娈童没有这种欲望,只因他们年幼而受骗,或被胁迫,或被利诱。相传某个富豪喜欢玩弄娈童,可又怕他们拒绝,就买回许多不足十岁的端丽男孩。当他和娈童亲昵时,就让小孩们手持蜡烛在一边侍奉。久而久之,种种淫秽的情状,小孩子看惯了,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等过了三几年,孩子们长大些时,就可以供他玩弄了,都像顺水船一样,听从他摆布。有一个由富豪供养的和尚规劝他说:“世上常有这种亭,我也不能禁止施主不去做这等事。然而要出于他们的自愿,就如同玩弃妓女一样,罪过还算轻些。假如处心积虑,去摧残孩子纯洁的本性,恐怕天神也会发怒的。”富豪不听劝告,终于招致大祸。凭借权术谋取,是造物主所忌恨的,更何况是这种下三烂的事呢?

东光县有一条王莽河,即是胡苏河。天旱时水干见底,发大水时河流涨满,经常使人过河感到困难。岳父马周口先生说:在雍正末年,有个讨饭妇人,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扶着生病的婆婆,涉水过河。走到河中间,婆婆摔倒,讨饭妇人把儿子抛到水里,用力背起婆婆出水。婆婆大骂道:“我是七十岁的老太婆,死了有什么关系!张家几代人,就指望这个孩子承继香火,你为什么把儿子抛开来救我?断绝祖宗的祭祀的人,就是你呀!”讨饭妇人只是哭,不敢回答,直挺挺地跪着。过了两天,婆婆痛哭孙子,绝食而死。讨饭妇人哭到发不出声音,痴痴呆呆地坐了几天,也很快死了。不知她是那里人,只听婆婆骂她时,知道她姓张。有人写文章议论,说儿子与婆婆比较,婆婆重要;婆婆与祖宗比较,祖宗重要。假使讨饭妇人还有丈夫,或者丈夫有兄弟,那么抛开儿子是对的。既然两代穷寡妇,只有一线单传的独子,那么婆婆的责备是对的了。这个讨饭妇人即使死后,还是应该后悔的。姚安公说:“讲理学的道学家责备人真是没个完。在汹涌湍急的河流中,机会一下子就过去了,怎能有时间深思熟虑从长计议呢!在势不两全的形势下,抛开儿子去挽救婆婆,是天理的正遭,也是人心可以感到安帖的。假使婆婆死了,儿子活着,讨饭妇人一生就不会于心有愧吗?不是又有人会责备她因为爱护儿子而抛弃婆婆吗?而且,儿子还只是手抱的婴儿,能否养活下去还不知道。假使婆婆淹死后儿子也养不活,讨饭妇人更不知道怎样后悔了。这个讨饭妇人的行为,超出一般情况已经许多了。她婆婆不幸自尽,她又跟着去死,这也真够悲哀的了!还有人还唾沫横飞地张口乱讲,认为是精深的理学,这不是使死者受到冤屈,阴间的灵魂也要怨恨吗?孙复写《春秋尊王发微》,对二百四十年中的人物,只有批评没有表扬。胡致堂写《读史管见>时,写到夏、商、周三代以后,就没有一个品德完美的人了。这些议论雄辩倒是够雄辩的了,只是并非我所愿意听到的。”

郭石洲说:明经朱静园,与一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来静园家饮酒,喝得大醉,在花木下睡着了。当他醒后,静园问道:“我听谠贵族们醉后多会变成原形,所以用被子给你盖上,并亲自在旁边看守。你竟然没有变,为什么?”答道:“这就要看道力的深浅了。道力浅的能够变成人形或幻化人形,所以酒醉则变,睡着则变,仓皇惊怕的时候也会变回原形;道力深的能够脱掉形骸,就像神仙的尸解一样,已经归入人道了,人就是它的本形,还有什么可变的呢!”静园想跟他学道。他说:“你不能够学。对修道过程来说,人比较容易而动物比较难,这是因为人的气纯,动物的气杂;而修成道,则动物较易达到,而人很难达到,是因为动物的心单纯,人心则复杂。要修炼形体,必须先炼气,要炼气又须先炼心,这就是所谓志为气之主帅。内心安定才能使气凝聚、形体牢固;内心摇荡就全使气涣散、形体枯坏。广成子对黄帝所说的话,确实是道家的核心要义,并非是庄子的寓言。在深山幽谷之中,不看不听,凝聚精神下导引功夫,精神与天地阴阳一起变化流转,百年如一日地这样修炼,人能够做到吗?”朱静园听了此话,打消了修道的念头。我由此想起我的一位丁卯年的同年某御史,曾经问他所喜爱的一个男伶说:“你们演戏的多了,你为什么能胜过众人?”答道:“我们以男身演女子,必须要将心也变成女子之心,然后才能表达出来柔情媚态,使观者意往神迷。假使演戏时还存有一丝男子之心,则必然有一丝不像女子的地方,这样怎能争得观众对女子一样酌爱悦呢?说到登场演剧,演贞洁的女子则要端正其心,即使在笑谑的时候也不能失其内在的贞洁;演淫荡女子的时候则要淫荡其心,虽然端庄而坐的时候也掩蔽不住其内心的淫荡;演身份高贵的女子时也要使其内心尊严起来,虽然穿着平民的衣服也要使其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演身份卑贱的女子则要收敛压抑其内心,即使穿着高贵华丽的服装也总显示出卑贱之态;演贤慧的女子则要使其内心温柔婉顺,即使在发怒时也没有窘急的神色;演性格蛮横凶暴的女子则要使其内心乖戾,虽然在理屈词穷的时候也不说懦弱的话。其他喜怒哀乐、恩怨爱憎等各种感情,都要一一设身处地去体会,在内心不以为是在演戏而是真实生活,观众看起来也就当作真的一样了。别的演员在演女子的行为时不能保存女子心态,做种种女人的姿态时不能有种种女子的心理,这就是所以只有我能够胜过众人的原因。”李玉典说:“这些话意义猥亵不值得称道,但是包含的道理却很精辟;这种事情虽然渺小,却可用来说明大的事情。天下没有心不在某事而能使某事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的,也没有专心在某事而不能使某事登峰造极的。专心用在某种技艺上,必然使这种技艺精巧;专心用在某种职务上,必然使这种职务完成得很好。小至熊宜僚之弄丸,轮扁之斫木造车轮,大至皋、夔、稷、契等人之治理国家,其道理都不过是专一罢了。这与狐精所谈的炼气、炼心之说,可以相互参证。”

郭石洲又说,一个书生家中有座花园,园中有一座亭子。一个下雨的夜晚,他一人独坐。忽然一个女子掀帘子走了进来,说自己就住在园墙外,对书生爱慕已久,现在冒雨前来与他相会。书生说:“暴雨下得那样急,你的衣服鞋子都没湿,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女子无话可说,只好承认自己是狐女。书生说这一带年轻人很多,你为什么偏偏来和我相会呢?狐女回答:“因为我们俩前世有缘。”书生说:“这缘份是由谁记载下来的?由谁来掌管?又是谁把这缘份告诉了你?你前世是什么人?我前世又是什么入?我们又因为什么结下了缘份?这缘份又结在哪一朝代、哪个年份?请你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狐女仓促回答不上来,吭哧了半天才说:“你长年累月也不到这里来,恰巧今天来到这里;我见过上百上千的男人,都不喜欢,唯独见到您才有了爱慕之心。这就是缘份所定,这不很清楚吗?请您别再拒绝了。”书生说:“既然前世有缘,我就该喜欢你。可我刚才坐在这里,你从外面进来,你却并没引起我的好感,可见我们俩没有缘份,这也是很清楚的,你不能留在这儿!”正当狐女进退两难的时候,只听窗外喊道:“你这个小女子怎么这样不懂事,何必非得找这种榆木疙瘩一样的男人!”狐女举起衣袖一挥,扇灭油灯离开了。有人说,这是汤文正公年轻时候的事。狐怪们怎么敢靠近汤公呢?我估计是曾有这种事附会到汤公身上去了。

乌鲁木齐的野牛很多,像普通的牛却高大些,成百上千的聚集成群,牛角锋利如同长矛。野牛群行动时,强壮的牛在前面领头,瘦弱年幼的跟在后边。假如在前边向牛群射击,野牛们就会狂奔冲撞,就连枪炮也抵挡不住,即使身经百战的强健兵卒也不能包围它们,假如在牛群后面袭击,野牛群则绝不回头。野牛群中有一头个头最大的,就像蜜蜂有蜂王一样,牛群都跟随着它或行或止。曾有一头为首的野牛,因失足跌进了深渊,群牛也都随着它一个个跳了下去,重重叠孟地摔死在一起。乌鲁木齐还有野骡子和野马,也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却不像野牛那样凶猛暴躁,见到人就逃跑。它们的样子和家养的骡马一样,只是给它们带上鞍子或拴上缰绳时,它们就趴在地下不起来了。然而,也时常能见到背上有鞍花的骡马,也有蹄子上镶有铁掌的骡马。有人说那是山神骑过的,但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间长了,人们才知道,那是家养的骡马逃进了深山,久而久之就变成

据杨槐亭说,即墨县有个人到崂山去,晚上借住在山民家里。那间屋子有个后门,门外围了一圈矮墙,墙里就是菜园。当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打开窗户纳凉,看见墙头上有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子,露出一张脸,冲他微笑。那人正盯着女子看,就听见墙外一群孩子喊叫:“快看!一条大蛇把身子缠绕在树上,脑袋放到了墙头上!”那人一听,才知道是蛇妖变成了如果小人有了好兆头,那是上天似此来加重他的罪恶;君子没有不祥之兆,如果君子有了不祥之兆,那是上天向他报警。

琴师钱生(钱生曾在裘文达公家作清客,我和他很熟悉,但忘记问他的姓名籍贯)说:他家乡有个人,家庭十分贫苦,他做雇工所得的钱粮,都交给他那守寡的嫂嫂,嫂嫂竟得以守节到去世。有一天,他在灯下搓麻线,看见窗缝里有个人面,像铜钱那样小,双眼炯炯有神地向屋里看着。他连忙伸手抓进来,原来是一个玉雕孩儿,长约四寸多,制作精巧,长久埋在泥土中的癍纹十分明显。乡下偏僻,没有地方可以出售,只在当铺当得四千铜钱。当铺把玉雕孩儿放在木箱子内,过一天后就不见了,当铺很怕这个人来赎取。这个人听说这件事,就说:“这玉雕孩儿本来是奇怪的东西,我偶然间抓到,怎能以此再来威胁人家博取赔偿金呢!”他就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还把当票还给当铺。当铺很感激他,经常请他来做工,加倍给他工钱,而且逢年过节经常周济他,他竟然家道变得不愁温饱了。裘丈达公说:“这是上天对他友爱的报答。不然的话,玉雕孩儿在他家时为什么不变走,要到当铺才失去呢!至于归还当票,更是人情难得,但不过是他的品质所必然产生的行为罢了。世界上还没有刻薄奸狡却友爱兄弟的人,也没有友爱兄弟却又刻薄奸狡的人。”

王庆口的一位老妇人,是常常走无常的巫婆(即《滦阳消夏录》所记见到送妇再醮之鬼的那位)。有贵族家庭的姬妾问她:“我们这些人都做人家的姬妾,是从何因果而来?”她说:“阴间的法律是小的善恶行为可以相互抵偿,大的善恶则不能相互抵偿。你们都积下了小的善业,所以此生可进入富贵家庭;又都兼有恶业,所以使你们还有关中不足。你们在此生如果能增修善业,则可抵偿过去的恶业,善业相加,下辈子就能十全十美了。此生如增修恶业,将善业抵销,恶业相加,下辈子恐怕就不堪闻问了。但增修善业,并非是烧香拜佛之举,孝顺长辈,尊敬嫡妻,使家庭和睦,才是真正的善业。”其中一人又问:“有子无子,这必然是命运前定的,请你查一查。如果阴间的簿籍上注定我无子,我也就不再作这梦想了。”她说:“这不必查,只要常作有子的善事,即使阴籍注着无子.也可改注有子;要是老作无子的恶事,即使阴籍上注着有子,也可改注无子。”先外祖父张公雪峰,是王庆口曹家的女婿,平生严肃正直,最恨媒婆、巫婆等类走家串户的“六婆”,但却常常叫这位妇人来说话,并说:“这个老妇人所说的,虽然不见得都符合事实,但从不劝妇女信佛或向僧人施舍财物,这是她的可取之处。”

翰林院供事茹某说,从前,我到邯郸去拜访一位朋友,主人不在家,就暂时住在城隍庙里。刚好有个卖瓜的人,把担子一放,就横躺在神像前面了。一个住在庙里的卖线人对卖瓜的人说:“你可别躺在这里呀,神可是有灵的。”卖瓜人说:“神怎么会呆在这破旧的房子里呢?”卖线的老人说:“当然在这儿。我半夜起来乘凉,就听见过殿堂里有人声。我蹑手蹑脚地听了一阵,原来是一只狐狸在神像前诉苦呢。大概意思是:邻居家的一只狐怪把一位青年迷惑住了,在年轻人快要死去、但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那狐怪还想吸取他的精气。年轻人家里的人气极了,就埋伏下猎人用枪、箭袭击狐怪。狐怪惊吓得现了原形逃跑了。大伙吵吵嚷嚷地在后边追赶。那狐怪不钻自己的窝,却跑到离自己家一里多远的一个邻居的窝里去了。大家把网安置在洞口外面,用火熏,一窝的狐狸都被熏死了,而这只狐怪反倒趁机逃走了。所以狐狸在神像前告状,说迷惑人致死的狐狸嫁祸于人。城隍说:‘它杀了人而你家遭了难,你状告它是应该的。可是,你的子孙中也有迷惑人的吗?,过了很久,狐狸才答道:‘也有。川也杀死过人吗?,又过了很长时间,狐狸才回答:‘或许也有。川杀了几个人呢?,狐狸不吭气。城隍发了怒,命手丁人扇狐狸的嘴巴。狐狸这才说‘有几十个人。,城隍说:‘你们杀死几十条命,又用几十条命抵偿,这样一来,也就相当了。这是冤魂依凭着狐狸,借助它而报仇。你还告什么状呢?”城隍说完,就让人翻查生死簿让狐狸看。狐狸看后,只好哭着走了。你怎么能说神灵不存在呢?”由此可知:灾祸不会凭空出现,即使是突如其来的灾祸,也一定有导致灾祸的原因。只是那些就事论事的人,不能一一搞清其中的原因罢了。

据主事汪康谷说,有人在西湖扶乩,降坛诗道:“我游天目还,跨鹤看龙井。夕阳没半轮,斜照孤飞影。飘然一片云,掠过千峰顶。”还没来得及写上姓名,一个游客就议论道:“既然是夕阳一半落了山,就该是光线反射,正如司马相如所说的‘凌倒影,,怎么能说是‘斜照,呢?”吊笔的架子突然震动起来,又写下四个大字:“小儿无礼!”之后就不再动了。我觉得那位游客说得很有道理,那位乩仙何必过于护短呢,难道就没听说过古代有一字师吗?

俞君祺说:以前在姚抚军的衙门里时,独住一个小房间。每当灯前月下,自己睡到将醒未醒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桌子边有个人影,睁开眼睛看时,又不见了。怀疑自己眼花,但是也不会夜夜都眼花的呀。后来,我装睡等着,原来人影是个粗使婢女,慢慢从墙角走出来,仔细听了很久,才敢移动脚步。我稍稍翻身,她就缩进墙角去了。我这才醒悟,这个幽魂滞留此地不能离开,又怕人,不敢走近,用心也很仔细。因此,心里想她也不是作怪,何必靠近她.使她不安宁呢?不如搬出去算了。刚一有搬出去的想法,就仿佛看见婢女远远地向自己行礼。可见人的心思一动,鬼神都会知道。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人们的耳目,难道不是这样吗?第二天,我就找个借口搬了出去。后来,俞君祺做了我的幕僚,才把这件事说出来,还说:“我不想让主人受到惊吓。”我说:“先生一生谨慎,但是还没有了结这个鬼的事情。以后一定还有人到那小房间住的,你辜负那婢女对你行礼了。”

我的本族侄子肇先说,从前,中涵叔在旌德做官时,有个人挖地发现了一座古墓,棺材、骨头都化成了灰土,只有一颗心还在,血的颜色还是红的。这人害怕,就把心扔进了水里。墓穴里还有一块一尺见方的石碑,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中涵叔听说后就派人取来看看。可是乡里的百姓害怕因此而受连累,就砸碎了石碑,把碎块扔进河里,都说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是乡里人在瞎传。中涵叔被罢官后,才买到那块墓碑的抄本,碑文上写道:“白玉有瑕疵,却在黄泉蒙耻。灵魂断送在水边,白骨埋葬在山脚。我写下誓词,把祝告埋在坟里。过千百年后,定会有人挖开此穴。你若是不贞节,就会化作泥土。倘若你含恨而死,则心永不会枯朽。”碑石题写着:“壬申三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因为耕石翁的女儿是含冤而死的,老人在借碑文替女儿申冤明志。看那颗心依然不朽,就知道那女子确实是受了冤枉。可是,那位耕石翁没有留下姓名,也没留下女子的夫族的情况,岁月没有年号,不知冤死的到底是谁。没办法考察事情的原委,就使这奇特的事迹无法显扬,实在太可惜了。

许文木说:康熙末年,有一个卖古玩的李鹭汀,是他父亲的朋友。善于阴阳五行的占卜之术,只是每天早晨起来,为自己占一卦,而不肯为别人占,据说是:“太多泄露未来的事,会遭到神灵的厌恶。”有人将他与康节相提并论。他说:“我不过得到康节之术的六、七分罢了。我曾算出某日当有神仙拄着竹杖到来,饮酒并题诗而去。当天立刻焚香等候。原来是有人来卖一个竹雕的吕纯阳像,雕着吕纯阳斜倚在一个装酒葫芦上,还刻着他的<朝游北海》-诗。康节哪里会有这种失误呢?”他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家里有一个妾。有一天,许文木的父素去拜访他,听到他的妾在那里哭,并说:“这是什么事,能拿来开玩笑,是不是在试探我?”又听到鹭汀使劲辩解说:“这是真话,不是开玩笑。”许父打听他们吵架的原因。鹭汀说:“此事真是特别奇怪!今天占卦,有两个客人要来买古玩:一个是她的前世丈夫,还有一夜之缘;另一个是她的后夫,在半年内就要与她结合,加上我一共是三个丈夫,都生在一处。我将这卦告诉她,她立刻发起怒来。命数已定,不可更改,我不为此哭泣而她倒哭泣,我不忌讳而她倒忌讳,真是个痂女子啊!”过了半年,鹭汀果然死了。他的妾被卖到一个翰林家中,因为嫡妻不能容纳,只过了一夜就被打发出来。又卖到一个中书舍人家,这才安顿下来。

庞雪崖刚结婚时,梦中来到一个地方,看见一位穿着黑衣、梳着高髻的女子。旁边一个人指着她说:“这就是你的妻子。”他醒启很不高兴。后来他第二次结婚娶了殷家的女儿,她长得很像梦中见到的人。因此他在《丛碧山房集》中写了首悼亡诗:“漫说前因与后因,眼前业果定谁真?与君琴瑟初调日,怪煞箜篌入梦人。”诗中记载的就是这件事。关于“箜篌入梦”在古书中有两处记载:一是《仙传拾遗》记载薛肇摄来陆长源的女儿与崔宇见面,一是《逸史》记载卢二舅摄来柳家的女儿与李生相见。这两件事都把当事人的未婚妻当作歌女来为他们劝酒,太恶作剧了,最近听说吕道士等人也有这种法术。

叶旅亭说,他的祖父还见到过刘石渠。一天,他们在夜晚相聚喝酒,有位好友逼着他召仙女来。石渠就让人打扫出一间屋子,门上挂着一个竹帘子,在几案上点燃起两根蜡烛。喝酒的人都坐到院子里,石渠则走着禹步念起咒语来。然后用界尺在几案上“啪”地一拍,竹帘内果然有一位女子风姿绰约地站立在那里。好友仔细一看,那仙女竟然是自己的姨太太,他跳起来要打,石渠赶忙又拍了一下界尺,只见一道火光弯弯曲曲的像一道闪电,穿过竹帘消逝了。刘石渠笑着对好友说:“咱们相交了二十年,哪能真拿您的姨太太开玩笑?刚才,我只是招来一只狐女,化作你姨太太的模样来激怒你,博取大家一笑而已。”好友听后急忙跑回家去看,他的姨太太一直在刺绣,没有中断过。像这样的法术,差不多都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让人隐约去看的。由此我想起李少君为汉武帝招引来李夫人,只允许他远看而不让他接近,恐怕也是招来了妖精,化作夫人的模样。

费长房能用符咒惩治各种鬼怪,后来失去了符咒,终于被鬼怪杀死。明崇俨死时,有刀插入胸膛,也不知凶器从何而来。有人说,他驱使鬼怪很刻薄,最后被鬼怪刺杀。依赖法术的人,最后会失败在法术上面,这是很多的。刘香畹说:有个很会念惩治符咒的僧人,被狐精引诱到荒野的地方,成千上百的狐群围着他又叫又咬。僧人挥动金杵,击倒了一个化作人形的老狐狸,突围逃出来。后来崔路上遇到那只老狐狸,老狐狸跪在地上行礼,说:“感谢您以前没有杀我,我也觉得十分后悔。现在,我愿意皈依佛法,接受五戒为僧。”僧人正想摸摩老狐的头顶,老狐忽然把一片面膜掷在僧人脸上,马上变形逃走了。这块面膜不是丝绸,也不是皮革,颜色像琥珀,粘胶像油漆,贴在脸上剥不下来。僧人又盲又闷,不能忍受,就请人用力把这层膜揭掉,连脸上皮肤都剥了下来,僧人痛得几乎晕死过去。后来脸上结痂脱落之后,僧人已经不像人样了。还有一个云游僧人,在门上张贴告示,自称能够驱赶狐精。也有狐精来引诱,被僧人识破,摇起铃儿,念动咒语,狐精吓得逃走了。一个月后,有个老太上门,说家里靠近坟场,天天被狐精骚扰,请僧人前去禁制惩治狐精。僧人拿出一枚小镜子照照老太,确实是人类,就跟着她前往。老太带僧人走到堤岸边,突然抢过僧人的书袋丢到河里去,里面的符口、施法的器具,都沉没到水里了。老太跑到庄稼地里躲起来,找也找不到。僧人正在懊恼时,忽然有碎砖烂瓦砸过来,打得他头破血流。好在僧人还会念咒自卫,狐精不能靠近,狼狈地逃回来。第二天,就惭愧地走了。时间一久,人们才知道老太是当地人,她的女儿和狐精很亲密。狐精就利用女儿的关系,用钱收买老太,让她去抢僧人的符口。这些都是有法术可以战胜狐精,最终却被狐精用计打败了。因为狐猜有计谋,僧人没有准备;狐精有同党,僧人没有帮手,何况,法术并不十分高明,而轻易和狐精对抗呢!

舅氏安五占公说:留福庄的一个木匠,向卖、者占问婚姻之事,卖、者对他开玩笑说:“从此地向西南走一百里,某地的甲某现在要死了,他的妻子按定数应该嫁给你。快点去找,就能成事。”木匠相信了,到了那个地方,住在村中客店里。他碰到一个人,就问“甲某在哪里住?”那人问他:“找他作什么?”木匠就如实对他说了。没想到这人就是甲某,听了以后羞愤难当,从身上抽出佩刀就要杀他。木匠逃进客店里,翻墙跑了。这人怀疑店主将木匠藏在屋里,要进去搜。店主不许,就格斗起来,格斗中竟失手将店主杀了,官府判甲某死刑。而木匠的姓名籍贯,连甲某也没来得及问。过了一年多,有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少妇路过献县,据说是小叔和守寡的嫂子。老妇人突然病死,他们无钱敛葬,小叔就提议让他的嫂子再嫁。其嫂子也没办法,只好委曲答应了。那个木匠这时还没婚娶,众人就为他说媒撮合。后来木匠询问这少妇的前夫是谁,哪知正是甲某。真是怪事啊!假如卖卜者不开玩笑,木匠不会去;木匠假如不去,没有和甲某争斗的原因;假如没有与甲某争斗,店主就不会死;店主不死,甲某就不会判死刑;甲某不判死刑,则这少妇就不会嫁给木匠了。真是平地生起风波,辗转牵连,终于凑成一对配偶,这难道不是命运使然吗?又听说京城西四牌楼,有个卖、的人曰日在大街上摆摊算卦。雍正庚戍年六月,此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他自己当在此月十八日遭横祸死亡。只差一两天就到日子了,他想不出有什么死的道理,但爻象显示得很明白。于是他就闭门不出,倒要看看会怎样遭横祸死。没想到那天忽然发生地震,房屋倒塌,被砸死了。假使他不为自己占、,那天必然会在大街上摆卦摊,怎会被砸死?这也是定数不可逃,反而利用卖卜者先知的特点将他自己葬送了。

画师张无念,住在京城的樱桃斜街。他的书斋贴了一张叵大的画纸,窗户中间没有一根窗框,为的是便于南窗采光。每到天清月朗的夜晚,肯定有一位女子的全影映在画纸的中央。打开房门看,却什么也没看见;那全影依然映在窗纸上。画师觉得那身影既不惹祸,也就随它的便了。一天夜里,画师仔细地端详窗上的全影,觉得女子体态生动,可以入画。他就随便用笔在那全影四周勾画了下来。从那以后,那影子就再没有出现;而墙头上却不时有一位女子露出脸来向下看。画师突然明白,这个鬼想让我为她画张像,前些时候,让我看到她的身形,现在又想让我看看她的相貌。画师和她说话,她却不吭声;注视她时,她也不害羞躲避,过了很久她才隐去。画师于是补画了女鬼的眉毛、眼睛及衣服的褶皱,终于创作出一幅仕女图。夜里,画师听见窗外有人说:“我的名字叫亭亭。”再问她,就悄无声响了。画师就把“亭亭”的名字也题写在画纸上。后来仕女图被一位知府买走了。有人说那女子是狐女,而不是鬼。这种猜测更近于情理。有人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是张无念自己编造了一通神话而已。这也说不定。然而香魂才鬼,常常想让自己名垂千古。从现在追溯到古代,人的习性都是相同的。按道理说,这是自然的事。

姚安公任刑部江苏司的郎中时,西城移来一桩案子,是一个少年奸污一名幼女。少年十六岁,幼女十四岁。这个少年从外面回家,发现女孩在菜园里摘菜,就胁迫女孩。巡逻的兵卒听到女孩呼叫,就把少年抓起来。审讯还没结束,男女两家的父母都到衙门里说,女孩本是男孩的未婚妻,因为不认识才冒犯了女孩。按照法律条文规定,未婚夫妻发生性关系,没有罪;男子强奸女子,则不能宽容。官员们正在商量如何处置,女孩的口供也改了,说男孩只是调戏了她。于是官员不疼不瘁地训斥了少年一通就让他走了。有人说:“这个女孩的父母接受了男方的一大笔贿赂,女孩也看上了少年的翩翩风度。男孩的家境宽裕,所以才编造了一套假话来解决这场纠纷。”姚安公说:“这桩案子只事关婚姻,与那些贪赃枉法、使死者含冕九泉的案子不同。少年强奸未遂,就查不出什么,贿赂没有证据也无法对质。女孩已经认可了这桩婚事,父母也同意,媒人、保人加以证实,街坊邻居也都没有什么异议,男女双方的话也没有一丝矛盾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君子只能听信这种哄骗,却不能重定罪名,让一个少年去戍边。”

某公子在夏天退朝之后,拉着婢女在幽静的房间里午睡,刚好守门人来报告事情,就问:“主人在哪里?”一个僮仆故意同守门人开玩笑,就随口说:“主人正抱着你老婆在某处睡觉。”守门人老婆恰好来这里,听了就愤怒地臭骂僮仆。主人出来问明原因,就把僮仆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过了三四年后,守门人老婆死了。又碰上那个婢女顶撞主人,失去宠爱,主人也忘记以前的事,就把婢女配给了守门人。事后,主人记起以前的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岂是偶然的事呢!”

文水的李华廷说:离他家百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寺庙,据说其中有鬼怪,没人敢住。有十几个贩羊的人,为了避雨住在那里。夜里听见呜呜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东西,圆浑浑的,显得很臃肿,看不出面目来,它蹒跚走过来,行动非常迟缓笨重。那些人本来都是无赖少年,一点儿也不害怕,一同用碎砖头砍它。打中时发出铮铮的声音,它渐渐缩回要跑。众人觉得它也没什么本事,就大喊着追上去。那东西跑到庙门边倒塌的墙边,就立住不动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口破钟,里面还有许多碎骨头,想来是被它吃掉的人骨。第二天,他们告诉了当地人,将这钟重新冶炼以铸成别的东西。从此庙里就不再闹妖怪了。按说这种东西愚钝极了,还要出来害人,终于坏了自身。可能是它见过一些善于变幻的怪物,有作怪害人的,它也就跟着仿效。我家有个婢女,是沧州山果庄人。说那个庄就是个强盗窝,有人看强盗获利很多,很是羡慕,就跟着他们走。恰巧捕捉强盗的人急急追上来,别的强盗厮杀一番逃跑了,而这人却被抓住杀了头。这与那口作怪的钟也是一路货色吧。

我舅舅安介然说,有个姓柳的人和一个狐狸友好,关系非常亲密。柳某很穷,那狐友就常常救济他。柳某欠一个大户的钱,大户想让柳某的女儿去当人质。狐友替他从那家偷出了借钱的字据,了结了这事。狐友时常到柳家去,妻子儿女全都和狐友说话,但只有柳某能看到狐友的形。后来这位狐友媚惑了一个富家女,用符口也赶不走。富家就用一百两银子招募能制伏狐狸的人。柳某夫妇一向了解狐友的情况,柳某的妻子贪图赏金,就怂恿柳某找机会杀死狐狸。柳某觉得那样做背弃友情,对不住狐友。妻子骂道:“那狐狸能勾引某家的女儿,就不能勾引你的女儿吗?昨天它还用五两银子为女儿做了一身棉衣,恐怕它有这种心思吧。这个祸害非除掉不可。”柳某于是暗地里买回砒霜,打了酒等狐友来喝。狐友已经知道了柳家夫妇的歹心,它趁柳某和几个乡邻在一起,就在房檐上叫柳某的名字,先叙往日交情的深厚,然后又述说周济柳某家已有很长的时间,之后一一揭发他们夫妇商定的阴谋。它说:“我并不是不能给你家带来灾祸,只是我们交往时间长了,不能忍心与你们为敌。”说完,又把一匹布、一束棉花从房檐上扔下来,说:“昨天你的小儿子哭着喊冷,我答应为他弄条被子。我禾能对小孩子失信。”大伙听了狐狸的话,都愤愤不平,一起谴责柳某。狐狸说:“我交友没选择好对象,这是我的过失。世态人情就是这样,你们又何必过多地指责他呢?我姑且让他心里明白就是了。”狐狸说完,叹着气离去了。从那以后,柳某就被乡人看不起,也没人肯资助、救济他了。他只得携带一家老小连夜逃走,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舅氏张梦征公说:沧州佟家花园没有荒废时,三面环水,绿荫覆盖,常常有人借那地方举办宴会,游赏风景。守园人在夜里老听到有鬼唱歌,歌辞是:“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影。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这样唱了好几年。后来有个妓女,受到客人的殴打和羞辱,悲愤至极,在园中的树上上吊自杀了。她穿的衣服颜色与那歌辞形容得完全一样,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说:“这是吊死鬼在等候替身,她已经预知替身是什幺模样,所以高兴得唱歌。

青县有个农民,生病不能劳动,眼看就要饿死,想把老婆卖掉,只望两个人都能活下去。他老婆说:“我走了,你怎能自理呢?而且卖我得到的钱用完之后,你仍会饿死的。不如把我留下侍奉你,使饮食医药,都有人照料收拾,或者你能恢复健康。我宁可去做娼妓。”十几年后,这农妇病重,昏迷过去又醒过来说:“刚才恍惚之间到了阴间,阴间的官员说当娼妓的应当投胎为麻雀鸽子,因为我念念不忘丈夫,所以还可以再托生为人。”

我的姨太太郭氏,她父亲是大同人,流落到了天津。郭氏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梦见端午节有个卖彩符的人,当即买下一枝,后来就用“彩符”给她取了名字。她十三岁那年嫁给了我,生了几个儿子,都没有养活,只有一个女儿,长大以后嫁给了德州人卢荫文,他是观察使卢晖吉的儿子。卢晖吉喜欢占、天像、替人算命。他曾推算郭氏的命运,说她活不到四十岁。果然,她在三十七岁时就死了。我崔西域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她到关帝庙里求了一签,询问:“我还能不能和老爷再见上一面?”她得到一签,上写:“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有归心。绣帏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雕寒色侵。”说我应该在秋冬之际回到京城,她看后心里非常高兴。当时,我的弟子邱二田正在我家住,他听后说道:“你们见面倒是一定能见面,可是诗的最后一句可不是吉利话呀。”后来我在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回到家中,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到了九月,病情忽然恶化,而且一天比一天重,最后竟去世。郭氏死后,翻晒她生前用过的衣箱物品,我写下两首感怀诗,一首道:“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另一首道:“百折湘裙画栏,临风还忆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先定,终惜‘芙蓉不耐寒。,,’。这两首诗就化用了郭氏所求神签的意思。

传说算命是从唐朝人李虚中开始的。他只要了解人出生的年、月、日,而不问人出生的时辰。这种说法来自韩愈为他写的墓志铭。李虚中论述算命的书,《宋史·艺文志》中有记载,现已失传,只有<永乐大典》还保存了他的<命书》三卷,还算是个完好无缺的本子。他所说算命实际上兼论到生辰八字,并不是不问出生的时辰。有人怀疑《命书》是宋朝人假冒的,没有谁能说得清。韩愈在<殿中侍御李君墓志铭》中说李虚中对阴阳五行学说最精通,他只要把人出生的年、月、日以及生辰记录下来,就可以利用干支相生相克的规律去推求,从而推算出人的寿命、地位等。一天有十二个辰,所以一天分为十二个时。太阳运行到某一辰,也就是到了某一时刻,因此“时”也叫作“日辰”。《国语》中说“星与日辰的位置,都在天空的北方”,就是这个意思。<诗经》中说:“织女三星鼎足而立,从早到晚历经七辰。”孔颖达的疏说:“织女星从清晨到天黑经历了七个时辰,因此人们把这称作‘七襄,。这就是日辰即时辰的证明。<楚辞》中有“吉日啊良辰”的句子,王逸作注说:“日指的是甲乙,辰指的是寅卯。”把“辰”与“日”分开说,就显得格外明白了。根据上述推论,似乎“所直日辰”这四个字,应该马上文的“年、月、日”相连,变成一句话。后人却错误地把这四个字与下文拼接在一起了,因此才出现李虚中算命不考虑出生时辰的说法。我在编写<四库全书总目》时,也说过李虚中算命不考虑出生的时辰,仍然沿用了旧说。现在把这事写在这里,记录自己的过失。至于用金、木、水、火、土来算命的学问,传说是从唐朝人张果开始的。可他的学说在典籍中没有载入。《列子》一书说:人禀承天命,隶属于星辰,命中该吉则吉,该凶则凶,命数早已注定,即使鬼神也不能改变,即使有超凡才智的人也无力回天。王充在《论衡》中指出:“自然界给人元气而众星散布光明。”天施予元气而众星之气也就包含在其中了。人的命运取决于含气的多少,元气充足生命才能生长,该贵则贵,该贱则贱。尊贵的人有等级高低的差别,富裕的人钱则有多有少,这些差别都是人所归属的星位的大小尊卑决定的。因此利用五星算命,自古就有,不一定是从张果开始的。此外,韩昌黎的《三星行》中写道:“我出生的时刻,正值月亮居于南斗之位,牛宿用力昂起犄角,簸宿张开了簸箕口。”杜牧替自己写的墓志铭说:“我出生时正值角宿、星宿、昴宿、毕宿同时出现在中天,而角宿居于主疾患、厄运、生杀的第八宫,即‘疾厄宫,,也叫做‘八杀宫,,当时土星正守在这里,而木克土,火克木,火星不久将紧随木星运行到土星所守的位置。杨说:‘木星守于张宿,刚好角宿处于第十一福德宫。木星是福分大的星,所以您不会有忧患。,我说:‘我担任湖州刺史还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中书舍人,当然是木星把福分带绘了角宿,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而火星步木星后尘,运行到土星所守的位置,又把死亡带给了角宿,这对我来说也是应该的呀!,,’五星算命起源于唐代,占、的方法也和今天不一样。术士们假冒张果的名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不过他们伪托的书籍,语言都俗不可耐,水平远在李虚中的《命书>之下,决不是唐人的作品。

霍养仲说:某大户人家墙上悬挂了一幅仙女骑鹿图,落款是赵仲穆的名字,不知是否是真迹(仲穆名雍,是赵松雪的儿子)。每当屋子里没人的时候,画中人就沼着墙壁走动起来,象是走马灯的情景。有一天,人们预先周长绳系在画轴上,埋伏下等候。等到画中人走得远一点时,赶快把画轴拽出屋子,画中人只好将形象附在墙壁上,彩色还很鲜艳。过了一会儿,色彩渐渐变淡,渐渐变无,过了半天连轮廊也没有了。人们怀疑它消散了。我过去总认为画上的东西既没有质地,也没有精气,说它能通灵幻化,似乎不可能。后来看林登《博物志》,记载北魏的元兆,抓住了云门黄花寺的画妖,元兆责问它说:“你本来不过是一片虚空,画出来的东西,怎会有你这种妖怪的体形呢?”画妖回答说:“形象以画为根本,画是为了摹写真实的,真实的显示之中,就含有精神在里面。何况画出的形迹,使精灵有凭借可以通神,这就是我能够感通,并由感通而幻化出形迹的原因。我确实是有罪的”等等。这种说法似乎有道理啊。

骁骑校尉萨音绰克图与一只狐狸为友。有一天,狐友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家里有妖精作怪,想借您家的玟地安顿我的家眷。”萨音绰克图奇怪地问:“我只听说狐狸给人捣乱,却没听说过有别的妖精给狐狸捣乱的,这到底是什么妖怪?”狐友说:“是天狐,它的变化神奇莫测,不可思议:进出如同鬼怪,闪电般地迅疾,谁也搞不清它们的行踪。如果天狐害人,人肯定来不及防备;要是和狐狸为难,狐狸也看不见它。”萨音绰克图说:“天狐与狐狸本是同类,为什么不彼此怜惜呢?”狐友说:“人与人也是同类,可是照样强大的欺负弱小的,聪明的哄骗愚笨的,难道人类彼此怜惜了吗?”狐怪又碰上了天狐,这事非常稀奇。从天下的大势看来,都是一物降一物。天下的奇能异技,层出不穷。世上万物千变万化,怎么能只持一端就能穷尽事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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