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书目表》序例

余既为《西书提要》,缺医学、兵政两门未成。而门人陈高第、梁作霖、家弟启勋,以书问应读之西书,及其读法先后之序,乃为表四卷,札记一卷,示之。媵之以叙曰:大哉,圣人之道,孔子适周求得百二十国宝书,圣祖仁皇帝,御纂《数理精蕴》,润色西算,弁诸卷首。高宗纯皇帝,钦定《四库总目》,凡译出西书,悉予著录。先圣后圣,其事不同,其揆若一。呜呼!

溥博宏远,蔑以加矣,海禁既开,外侮日亟。曾文正开府江南,创制造局,首以译西书为第一义,数年之间,成者百种。而同时同文馆,及西士之设教会于中国者,相继译录。至今二十余年,可读之书,略三百种。昔纪文达之撰《提要》,谓《职方外纪》、《坤舆图说》等书,为依仿中国邹衍之说,夸饰变幻,不可究诘。阮文达之作《畴人传》,谓第谷天学,上下易位,动静倒置,离经叛道,不可为训。今夫五洲万国之名,太阳地球之位,西人五尺童子,皆能知之。若两公,固近今之通人也,而其智反出西人学童之下。何也?则书之备与不备也。大凡含生之伦,愈愚犷者,其脑气筋愈粗,其所知之事愈简;愈文明者,其脑气筋愈细,其所知之事愈繁。禽兽所知最简,故虎豹虽猛,人能槛之。智愚之分,强弱之原也。今以西人声光化电农矿工商诸学,与吾中国考据词章帖括家言相较,其所知之简与繁,相去几何矣。

兵志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人方日日营伺吾侧,纤细曲折,虚实毕见,而我犹枵然自大,偃然高卧,非直不能知敌,亦且昧于自知,坐见侵陵,固其宜也。故国家欲自强,以多译西书为本;学者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

此三百种者,择其精要而读之,于世界蕃变之迹,国土迁异之原,可以粗有所闻矣。抑吾闻英伦大书楼所藏书,凡八万种有奇,今之所译,直九牛之一毛耳。西国一切条教号令,备哉灿烂,实为致治之本,富强之由,今之译出者,何寥寥也。彼中艺术,日出日新,愈变愈上,新者一出,旧者尽废。今之各书译成,率在二十年前,彼人视之,已为陈言矣。而以语吾之所谓学士大夫者,方且诧为未见,或乃瞠目变色,如不欲信。呜呼!岂人之度量相越远邪,抑导之未得其道也?

一、译出各书,都为三类:一曰学,二曰政,三曰教。今除教类之书不录外,自余诸书分为三卷。上卷为西学诸书,其目曰算学,曰重学,曰电学,曰化学,曰声学,曰光学,曰汽学,曰天学,曰地学,曰全体学,曰动植物学,曰医学,曰图学。中卷为西政诸书,其目曰史志,曰官制,曰学制,曰法律,曰农政,曰矿政,曰工政,曰商政,曰兵政,曰船政。下卷为杂类之书,其目曰游记,曰报章,曰格致,总曰西人议论之书,曰无可归类之书。

一、明季、国初利、艾、南、汤诸君,以明历见擢用,其所著书,见于《天学汇函》,新法算书者百数十种。又制造局益智书会等处,译印未成之书百余种。通商以来,中国人著书言外事,其切实可读者,亦略有数十种,掇拾荟萃,名为附卷。

一、西学各书,分类最难,凡一切政皆出于学,则政与学不能分,非通群学不能成一学,非合庶政不能举一政,则某学某政之各门,不能分。今取便学者,强为区别。其有一书可归两类者,则因其所重。如行军测绘,不入兵政,而入图学;御风要术,不入天学,而入船政;化学卫生论,不入化学,而入医学;是也。又如电气镀金、电气镀镍等书,原可以入电学;脱影奇观、色相留真、照像略法等书,原可以入光学;汽机发轫、汽机必以、汽机新制等书,原可以入汽学;今皆以入工艺者。因工艺之书,无不推本于格致,不能尽取而各还其类也。又如金石识别,似宜归矿学类,又似宜归地学类,而皆有不安,故归之化学。海道图说,似宜归地学类,又似宜归海军类,而皆有不安,故归之船政。此等门目,亦颇费参量,然究不能免牵强之诮。顾自《七略》、《七录》以至《四库总目》,其门类之分合,归部之异同,通人犹或訾之,聚讼至今,未有善法。此事之难久矣,海内君子惠而教之,为幸何如!

一、门类之先后,西学之属,先虚而后实,盖有形有质之学,皆从无形无质而生也。故算学重学为首,电化声光汽等次之,天地人谓全体学。物谓动植物学。等次之,医学图学全属人事,故居末焉。西政之属,以通知四国为第一义,故史志居首。官制学校政所自出,故次之。法律所以治天下,故次之。能富而后能强,故农矿工商次之。而兵居末焉。农者,地面之产;矿者,地中之产;工以作之,作此二者也;商以行之,行此三者也;此四端之先后也,船政与海军相关,故附其后。

一、已译诸书,中国官局所译者,兵政类为最多。盖昔人之论,以为中国一切皆胜西人,所不如者,兵而已。西人教会所译者,医学类为最多,由教士多业医也。制造局首重工艺,而工艺必本格致,故格致诸书虽非大备,而崖略可见。惟西政各籍,译者寥寥,官制学制农政诸门,竟无完帙,今犹列为一门者,以本原所在,不可不购悬其目,以俟他日之增益云尔。

一、书目列标撰人名氏,今标译人,不标撰人者,所重在译也。译书率皆一人口授,一人笔述。今诸书多有止标一人,原本不两标,故仍用之,名从主人也。

一、收藏家最讲善本,故各家书目,于某朝某地刻本至为龂龂。今所列皆新书,极少别本,仍详列之者不过取便购读,与昔人用意微殊。其云在某某书中者,无单行本也。其云《格致汇编》本,《万国公报》本,《时务报》本,其下不注本数价值者,亦无单行本也。

一、古书用卷子,本故标卷数,后世装潢既异,而犹袭其名,甚无谓也。故今概标本数,不标卷数。

一、目录家皆不著价值,盖所重在收藏,无须乎此。今取便购读,故从各省官书局之例,详列价值。其标若干两若干钱者,银价也。其标若干千若干百者,制钱价也。其标若干元,若干角者,洋银价也。制造局、同文馆、天津学堂之书,概据原单。其家刻本,乃西士自印本据格致书室单。

一、表下加识语,表上加圈识,皆为学者购读而设,体例不能雅驯,所不计也。惜所识太略,又学识浅陋,未必得当耳,世之君子,尚救正之。

一、附卷所载通商以前之西书,多言天算、言教两门,今除言教之书不著录外,自余诸书不能以类别,故以著书人为别。

一、附卷所载,中国人言西学之书,搜罗殊隘,其海内通人或有书成而未刻,刻成而鄙人未及见者,当复不少。管窥蠡测,知其孤陋。若夫坊间通行之本,有裨贩前人,割裂原籍以成书者,乃市侩射利之所为,方闻之士所不屑道,概不著录,以示谨严,非挂漏也。

一、中国人言西学之书,以游记为最多,其余各种,亦不能以类别。今用内典言人非人、化学家言金非金之例,区为游记类、非游记类二门。

一、近人颇有以译本之书,而归入自著书之中,不标译字者,概为疏通证明,仍入诸译书表中,不援名从主人之例。

一、表后附札记数十则,乃昔时答门人问之语,略言各书之长短及某书宜先读,某书宜缓读。虽非详尽,初学观之,亦可以略识门径。故窃取过而存之之义,附见末简,名曰读书法,博雅君子,谅无哂之。若其刍荛之见,则略具所著《西书提要》中,此不能多及也。

《西学书目表》后序

梁启超曰:吾不忍言西学。梁作霖曰:子日与人言西学,曷为不忍言西学?梁启超曰:今日非西学不兴之为患,而中学将亡之为患。风气渐开,敌氛渐逼,我而知西学之为急,我将兴之。我而不知,人将兴之,事机之动,在十年之间而已。今夫守旧之不敌开新,天之理也。动植各物之递嬗,非墨两洲之迁移,有固然矣。中国俗儒,拘墟谬瞀之论,虽坚且悍,然自法越以后,盖稍变矣。中日以后,盖益变矣。援此推之,十年二十年以后,其所存者希矣。虽然,旧学之蠹中国,犹附骨之疽,疗疽甚易,而完骨为难。吾尝见乎今之所论西学者矣:彝其语,彝其服,彝其举动,彝其议论,动曰“中国之弱,由于教之不善,经之无用也”,推其意,直欲举中国文字,悉付之一炬。而问其于西学格致之精微,有所得乎?无有也。问其于西政富强之本末,有所得乎?无有也。之人也,上之可以为洋行买办,下之可以为通事之西奴,如此而已。更有无赖学子,自顾中国实学,一无所识,乃藉西学以自大,嚣然曰“此无用之学,我不为之,非不能也”。然而希拉谓希腊拉丁英法之文,亦未上口,声光化电之学,亦未寓目,而徒三《传》束阁,《论语》当薪。而揣摩风气,摭拾影响,盛气压人,苟求衣食。盖言西学者,十人之中,此两种人几居其五,若不思补救,则学者日夥。而此类日繁,十年以后,将十之六七矣,二十年以后,将十八九矣。呜呼,其不亡者几何哉!虽然,中学之不自立,抑有故焉。两汉之间,儒者通经,皆以经世。以《禹贡》行水,以《洪范》察变,以《春秋》折狱,以《诗》三百五篇当谏书,盖六经之文,无一字不可见于用,教之所以昌也。今之所谓儒者,八股而已,试帖而已,律赋而已,楷法而已。上非此勿取,下非此勿习。其得之者,虽八星之勿知,五洲之勿识,六经未卒业,诸史未知名,而靦然自命,曰,儒也,儒也。上自天子,下逮市侩,亦褎然尊之曰,儒也,儒也。又其上者,笺注虫鱼,批抹风月,旋贾马许郑之胯下,嚼韩苏李杜之唾余,海内号为达人,谬种传为巨子。更等而上之,则束身自好,禹行舜趋,衍诚意正心之虚论,剿攘彝尊王之迁说,缀学虽多,不出三者历千有余年,每下愈况,习焉不察,以为圣人之道,如此而已。是则中国之学,其沦陷澌灭一缕绝续者,不自今日。虽无西学以乘之,而名存实亡,盖已久矣。况于相形之下,有用无用,应时立见,孰兴孰废,不待言决。然此辈既舍此无以为学,此道即离此无以图存。呜呼,岂可言哉!岂可言哉!今夫六经之微言大义,其远过于彼中之宗风者,事理至赜,未能具言。请言其粗浅者:生众食寡,为疾用舒,理财之术尽矣;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富国之策备矣;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农务渔务林木之利辟矣;行旅皆欲出于其涂,道路通矣;通功易事,羡补不足,商务兴矣;使于四方,不辱君命,乃谓之士,公法之学行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兵学之原立矣;国人皆曰贤,国人皆曰不可,议院之制成矣。以上仅证之于四书,又每事仅举其一条,其详具于专书。又如《春秋》之义,议世卿以伸民权,视西人之贵爵执政分人为数等者何如矣;古之埃及、希腊,近今之日本,皆有分人数等之弊,凡国有上议院者皆未免此弊。

盖上议院率世族盘踞也,英至今未革,俄尤甚。疾灭国,疾火攻,而无义战,视西人之治兵修械争城争地者何如矣;自余一切要政,更仆难尽,夫以士无世官之制,万国太平之会,西人今日所讲求之而未得者,而吾圣人于数千年前发之,其博深切明,为何如矣。然则孔教之至善,六经之致用,固非吾自袒其教之言也,不此之务,乃弃其固有之实学,而抱帖括考据词章之俗陋,谓吾中国之学已尽于是,以此与彼中新学相遇,安得而不为人弱也。然则奈何?曰读经读子读史三者,相须而成,缺一不可。吾请语学者以经学:一当知孔子之为教主。二当知六经皆孔子所作。三当知孔子以前有旧教。如佛以前之婆罗门。四当知六经皆孔子改定制度以治百世之书。五当知七十子后学,皆以传教为事。六当知秦汉以后,皆行荀卿之学,为孔教之孽派。七当知孔子口说,皆在传记,汉儒治经,皆以经世。八当知东汉古文经,刘歆所伪造。

九当知伪经多摭拾旧教遗文。十当知伪经既出,儒者始不以教主待孔子。十一当知训诂名物,为二千年经学之大蠹,其源皆出于刘歆。十二当知宋学末流,束身自好,有乖孔子兼善天下之义。请言读子:一当知周秦诸子有二派,曰孔教,曰非孔教。二当知非孔教之诸子,皆欲改制创教。三当知非孔教之诸子,其学派实皆本于六经。四当知老子墨子为两大宗。五当知今之西学,周秦诸子多能道之。六当知诸子弟子,各传其教,与孔教同。七当知孔教之独行,由于汉武之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八当知汉以后,无子书。九当知汉后百家虽黜,而老杨之学,深入人心,二千年实阴受其毒。十当知墨子之学当复兴。请言史学:一当知太史公为孔教嫡派。二当知二千年政治沿革,何者为行孔子之制,何者为非孔子之制。三当知历代制度,皆为保王者一家而设,非为保天下而设,与孔孟之义大悖。四当知三代以后,君权日益尊,民权日益衰,为中国致弱之根原,其罪最大者,曰秦始皇,曰元太祖,曰明太祖。五当知历朝之政,皆非由其君相悉心审定,不过沿前代之敝,前代又沿前代之敝,而变本加厉,后代必不如前代。六当知吾本朝制度有过于前代者数事。七当知读史以政为重,俗次之,事为轻,八当知后世言史裁者,最为无理。以上诸义,略举大概,若其条理,当俟专述。要之舍西学而言中学者,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学者,其西学必为无本。无用无本,皆不足以治天下,虽庠序如林,逢掖如鲫,适以蠹国,无救危亡。方今四彝交侵,中国微矣,数万万之种族,有为奴之痌,三千年之宗教,有坠地之惧,存亡续绝,在此数年。学者不以此自任,则颠覆惨毒,宁有幸乎?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宏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是在吾党。

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会演说辞

诸君,我们国内因为图书馆事业日渐发达,大家感觉有联络合作之必要,于是商量组织全国的图书馆协会,筹备多时,幸见成立。又适值美国图书馆学专家鲍士伟博士来游,我们得于协会成立之日顺带着欢迎,尤为本会荣幸。鄙人对于中国图书馆事业之前途,及图书馆协会应负的责任,颇有一点感想,今日深喜得这机会和本会同人商榷,并请教于鲍博士。

鲍博士到中国以来,在各地方,在北京,曾有多次演说,极力提倡群众图书馆——或称公共图书馆的事业及其管理方法等项,大指在设法令全国大多数人,能够享受图书馆的利益,与及设法令国内多数图书馆对于贮书借书等项,力求改良便利,这些都是美国“图书馆学”里头多年的重大问题,经许多讨论,许多试验,得有最良成绩。鲍博士一一指示我们,我们不胜感谢。我们绝对的承认群众图书馆,对于现代文化关系之重大,最显著的成例就是美国。我们很信中国将来的图书馆事业,也要和美国走同一的路径,才能发挥图书馆的最大功用。但以中国现在情形论,是否应从扩充群众图书馆下手,我以为很是一个问题。

图书馆有两个要素,一是“读者”,二是“读物”。美国几乎全国人都识字,而且都有点读书兴味,所以群众图书馆的读者,满街皆是。因为群众既已有此需求,那些著作家自然会供给他们,所以群众图书馆的读物很丰富,而且日新月异,能引起读者兴味,美国的群众图书馆所以成效卓著,皆由于此。现时的中国怎么样呢?头一件,就读者方面论,实以中学以上的在校学生为中坚,而其感觉有图书馆之必要最痛切者,尤在各校之教授及研究某种专门学术之学者,这些人在社会上很是少数。至于其他一般人,上而官吏及商家,下而贩夫走卒,以至妇女儿童等,他们绝不感有图书馆之必要。纵有极完美的图书馆,也没有法儿请他们踏到馆的门限。这种诚然是极可悲的现象,我们将来总要努力改变他。但在这种现象没有改变以前,群众图书馆无论办理得如何完善,我敢说总是白设罢了。第二件,就读物方面论,试问馆中储备的是什么书,外国文书吗,请问群众中有几个人会看?中国旧书吗,浩如烟海,未经整理叫一般人何从读起,读来哪能有兴味?然则只有靠近人著作和外国书的译本了,我问有几部书能适应群众要求,令群众看着有趣且有益,若讲一般群众最欢迎的读物,恐怕仍是《施公案》、《天雨花》一类的旧书,和《礼拜六》一类的定期出版物。这些读物,难道我们还有提倡的必要吗?所以现在若要办美国式的群众图书馆,叫我推荐读物,以我的固陋,只怕连十部也举不出来。

事实既已如此,所以据我的愚见,以为美国式的群众图书馆,我们虽不妨悬为将来目的,但在今日若专向这条路发展,我敢说,他的成绩,只是和前清末年各地方所办的“阅书报社”一样,白费钱,白费力,于社会文化无丝毫影响。

然则中国今日图书馆事业该向哪条路发展呢?我毫不迟疑的提出答案道:

一、就读者方面,只是供给少数对于学术有研究兴味的人的利用,纵使有人骂他是“贵族式”,但在过渡时代,不能不以此自甘。

二、就读物方面,当然是收罗外国文的专门名著和中国古籍,明知很少人能读,更少人喜读,但我们希望因此能产生出多数人能读喜读的适宜读物出来。

以上所说现在中国图书馆进行方针若还不错,那么,我们中国图书馆协会应负何种责任呢?我以为有两种:第一,“建设中国的图书馆学”。第二,“养成管理图书馆人才”。

学问无国界,图书馆学怎么会有“中国的”呢?不错,图书馆学的原则是世界共通的,中国诚不能有所立异。但中国书籍的历史甚长,书籍的性质极复杂,和近世欧美书籍许多不相同之点,我们应用现代图书馆学的原则去整理他,也要很费心裁,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事整理的人,须要对于中国的目录学(广义的)和现代的图书馆学都有充分智识,且能神明变化之,庶几有功。这种学问,非经许多专门家继续的研究不可,研究的结果,一定能在图书馆学里头成为一独立学科无疑,所以我们可以叫他做“中国的图书馆学”。

诸君都知道,我们图书馆协会的专门组内中有“分类”、“编目”两组,若在外国图书馆,这些问题早已决定,只消把杜威的十进表格照填便了,何必更分组去研究。中国书却不是这样简单的容易办了。试观外国各大图书馆,所藏中国书都很不少,但欲使阅览人对于所藏书充分应用能和读外国书一样利便,只怕还早得很哩。外国图书馆学者并非见不及此,也未尝不想努力设法求应用效率之加增,然而经许多年,到底不能得满意的结果。此无他,这种事业是要中国人做的,外国学者无论学如何渊博,决不能代庖。

中国从前虽没有“图书馆学”这个名词,但这种学问却是渊源发达得很早。自刘向、刘歆、荀勖、王俭、阮孝绪、郑樵,以至近代的章学诚,他们都各有通贯的研究,各有精到的见解。所留下的成绩,如各史之艺文、经籍志,如陈振孙晁公武一流之提要学以至近代之《四库总目》,如佛教之几十种经录,如明清以来各私家藏书目录,如其他目录学专家之题跋和札记,都能供给我们以很丰富的资料,和很复杂的方法。我很相信,中国现代青年,对于外国图书馆学得有根柢之后,回头再把中国这种目录学(或用章学诚所定名词叫他做校雠学)加以深造的研究,重新改造,一定能建设出一种“中国的图书馆学”来。

图书馆学里头主要的条理,自然是在分类和编目。就分类论,呆分经史子集四部,穷屈不适用,早已为人所公认,若勉强比附杜威的分类,其穷屈只怕比四部更甚。所以我们不能不重新求出一个分类标准来。但这事说来似易,越做下去越感困难。头一件,分类要为“科学的”,(最少也要近于科学的)。第二件,要能把古今书籍的性质无遗。依我看,这里头就包含许多冲突的问题,非经多数人的继续研究,实地试验,不能决定。

就编目论,表面上看,像是分类问题决定之后,编目是迎刃而解,其他如书名人名的便检目录,只要采用外国通行方法,更没有什么问题。其实不然,分类虽定,到底哪部书应归哪类,试随举十部书,大概总有四五部要发生问题,非用极麻烦工夫,将逐部内容审查清楚之后,不能归类。而且越审查越觉其所跨之类甚多,任归何类,皆有偏枯不适之处。章实斋对于这问题的救济,提出两个极重要而极繁难的原则,一曰“互见”,二曰“裁篇别出”。

这两个原则,在章氏以前,惟山阴祁家《淡生堂编目》曾经用过,此后竟没人再试。我以为中国若要编成一部科学的利便的图书目录,非从这方面下苦工不可。

我们图书馆协会所以特设这“分类”、“编目”两专门组,就是认定这两种事业很重大而很困难,要合群策群力共肩此责任。

此外,我还有一个重大提案,曰“编纂新式类书”。编类书事业,我们中国发达最早。当梁武帝时(五○二至五四九)已经编成多种,其目见于《隋书·经籍志》,此后如《太平御览》、《永乐大典》、《图书集成》等,屡代皆有,大率靠政府力量编成。这些书或存或佚,其存者,供后人研究的利便实不少。但编纂方法,用今日眼光看来,当然缺点甚多,有改造的必要。

这件事,若以历史的先例而论,自应由政府担任。但在今日的政治现状之下,断然谈不到此.而且官局编书总有种种毛病,不能适合我们的理想。我以为应由社会上学术团体努力从事,而最适宜者莫如图书馆协会,因为图书馆最大任务,在使阅览人对于任何问题着手研究,立刻可以在图书馆中得着资料,而且馆中所设备可以当他的顾问。我们中国图书馆想达到这种目的吗?以“浩如烟海”的古籍,真所谓“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所以除需要精良的分类和编目之外,还须有这样一部博大而适用的类书,才能令图书馆的应用效率增高。

以上几件事,若切实做去,很够我们中国的图书馆学者出大汗绞脑髓了。

成功之后,却不但为中国学术界开出新发展的途径,无论何国的图书馆关于中国书的部分,都能享受我们所建设的成绩,凡属研究中国文化的人,都可以免除许多困难。所以这种工作,可以名为世界文化工作之一部。

我所说本协会头一件责任“建设中国的图书馆学”,意见大略如此。其详细条理,容更陆续提出求教于同人。

至于第二件“养成图书馆管理人才”,这种需要,显而易见,无待多说明。图书馆学在现代已成一种专门科学,然而国内有深造研究的人依然很缺乏。管理人才都还没有,而贸贸然东设一馆西设一馆,这些钱不是白费吗?

所以我以为当推广图书馆事业之先,有培养人才之必要。培养之法,不能专靠一个光杆的图书馆学校,最好是有一个规模完整的图书馆,将学校附设其中,一面教以理论,一面从事实习。但还有该注意的一点,我们培养图书馆人才,不单是有普通图书馆学智识便算满足,当然对于所谓“中国的图书馆学”,要靠他做发源地。

由此说来,中国图书馆协会所以有成立的必要,也可以明白了。我们中国的图书馆学者,实在感觉自己对于本国文化世界文化都负有很重大责任。

然而这种责任,绝非一个人或一个图书馆可以担负得下,因此不能不实行联络,在合作互助的精神之下,各尽其能力以从事于所应做的工作。协会的具体事业,依我个人所希望,最重要者如下:

第一,把分类、编目两专门组切实组织,大家抖擞精神干去。各图书馆或个人,先在一定期间内,各提出具体方案,交换讨论,到意见渐趋一致的时候,由大会公决,即作为本协会意见。凡参加本协会之图书馆,即遵照决议,制成极绵密极利便的目录,务使这种目录不惟可以适用于全国,并可以适用于外国图书馆内中国书之部分。

第二,择一个适当都市,建设一个大规模的图书馆,全国图书馆学者都借他作研究中心。所以主张“一个”者,因为若要多设,一则财力不逮,二则人才不够。与其贪多骛广,闹得量多而质坏,不如聚精会神,将“一个”模范馆先行办好,不愁将来不会分枝发展。

第三,在这个模范图书馆内,附设一图书馆专门学校,除教授现代图书馆学外,尤注重于“中国的图书馆学”之建设。第四,这个模范图书馆当然是完全公开的,如鲍博士所提倡不收费,许借书出外种种办法都在里头斟酌试验。第五,另筹基金,编纂类书。

以上五项,都不是一个图书馆或一个私人所能办到的,不能不望诸图书馆协会。协会所以成立的意义和价值,我以为就在此。

我所积极希望的事项如此,还有消极反对的两事:第一,我反对多设“阅书报社式”的群众图书馆。群众图书馆,我在原则上并不反对,而且将来还希向这条路进行,但在今日现状之下,我以为徒花冤钱,决无实益。

第二,若将来全国图书馆事业等有确实基金之后,我反对现存的图书馆要求补助。头一个理由,因为基金总不是容易筹得的,便筹得也不会很多,集中起来还可以办成一件有价值的事业,分开了效率便等于零。第二个理由,因为补助易起争论,结果会各馆横生意见,把协会的精神涣散了,目的丧失了。

今日所讲,虽是我个人私见,我想在座诸君也多半同感。我信得过我们协会成立之后,一定能替全世界的图书馆学界增一道新光明。我很高兴得追随诸君之后努力做一部分的工作。十四年六月二日。

《图书馆学季刊》发刊辞

图书馆学成为一专门科学,最近十余年间事耳。顾斯学年龄虽稚,然在欧美则既蔚为大国,骎骎管群学之枢键而司其荣养焉。我国他事或落人后,而士大夫好读书之习,则积之既久,故公私藏书之府彪炳今昔者,未易一二数。于是目录之学缘之而兴,自刘《略》班《志》以下,迄于逊清中叶,衍而愈盛,更分支派,其缥帙庋藏之法,亦各有专家。至如类书编辑,肇创萧梁;丛书校刊,远溯赵宋;自尔以来,岁增月盈,其所以津逮学子者亦云美盛矣。所惜者宝存爱玩之意多,而公开资用之事少,坐是一切设备乃至纂录,只能为私家增饰美誉,而不适于善群之具。比年以来,学校日辟,自动教育之主恉亦随而日昌,于是图书馆之需要乃日益迫切。承学之士,负笈海外研精斯学者,与夫国内大学特设专科讲习者既皆不乏。虽然,以此有限之人才,供今后发展之需求,其竭蹶之形盖不待问,如何而能使斯学普及——使多数人得获有现代图书馆学最新之智识,且谙习其运用以为改良旧馆增设新馆之资,此国人所宜努力者一也。学问天下公器,原不以国为界,但各国因其国情不同,有所特别研究贡献,以求一科学中支派内容之充实,此则凡文化的国民所宜有事也。图书馆学之原理原则,虽各国所从同,然中国以文字自有特色故,以学术发展之方向有特殊情形故,书籍之种类及编庋方法,皆不能悉与他国从同。如何而能应用公共之原则,斟酌损益,求美求便,成一“中国图书馆学”之系统,使全体图书馆学之价值缘而增重,此国人所宜努力者又一也。同人不揣绵薄,创此季刊,冀以嘤鸣之诚,幸获丽泽之益,海内外好学深思之士,或锡鸿篇,或纠疵误,惠而教之,所愿望也。

◇津逮篇──【近人书话】

论幼学

然则奈何?曰:非尽取天下之学究而再教之不可,非尽取天下蒙学之书而再编之不可。大率自五岁至十岁为一种教法,自十一岁至十五岁为一种教法,苟慧非项橐,痴非周子,皆可率由此道,相与有成。一曰识字书,今之《说文》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加以徐氏新附字,及近人所辑《逸字外编》等,盖万余字,比之于西文,未为繁也。虽然,其字之见于群经者,才二千有奇耳。汉初儒者作《苍颉篇》,合秦之《苍颉》、《爱历》、《博学》三书为之,断六十字为一章,凡五十五章,都三千三百字。而司马相如作《凡将》,史游作《急就》,李长作《元尚》,皆取材于是书,然则西汉以前文字,实只三千余耳。《说文》据扬雄班固所续元始中,王莽征天下通小学者说奇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作《训纂篇》、《续苍颉》,凡八十九章,五千三百四十字。班固作《在昔》、《太甲》等篇,以续扬雄,凡一百三章,六千一百八十字。而增益之,其字之真出于古与否,不必深辨。要之今日通行文字,实不过二千有奇。苟识此数,即以之参悟天人,经纬伦物,恢恢乎有余矣。西人之文,以声为主,故字虽多而识字易。中国之文,以形为主,故字虽少而识字难。虽然,亦有道焉:以声为主者,必先学字母而后拼音;

以形为主者,必先学独体而后合体。古人言独体为文,合体为字。独体之字,象形指事为多;合体之字,形声会意为多。王菉友著《文字蒙求》,条理颇善,自言以教童子,一月间而有用之字尽识,顾其书于形事二端善矣。而古今文字,除独体外,形声居其十之八九,必得简法以驭之,乃可便易。余顷在澳门,有葡萄牙人来从学者,或不识字,或识矣而不能写。余先以《文字蒙求》象形、指事两门中之独体字授之,继为形声字表,以偏旁为纬,以声为经,专取其有用者,不过二千余字,为表一纸,悬之堂中以授之,十余日而尽识矣。中国文字虽不主于声,而声中之义甚多,故形声一门中,实有妙理可寻。黄公度、汪穰卿皆发此义。黄之说云:如天巅等音皆有高之意,地底等音皆有低之意,圆全完旋还环等音皆有圆之意。汪之说云:如古有旧意而枯,故沽固楛等亦皆有旧意。黄之说,释名略演之,汪之说,说文通训定声间有发明。两君皆将著专书以言其理。○又按凡所论述,有用古今人之说者,多注明。惟用师说者不注,以一切文字皆述师训也。附标其例。然此乃教以字之本义,若引申假借,孳乳浸多,犹未足以驭之。西人之教学童也,先实字,次虚字,次活字,今亦宜用其意。魏默深有《蒙雅》一书,分天篇、地篇、人篇、物篇、事篇、诂天、诂地、诂人、诂物、诂事,凡十门,四字韵语,各自为类,与《急就章》略同,颇便上口。惟所载字已太多,有无用者,《文字蒙求》亦同。且虚字亦非韵所能达。韵语只能载同类之义,若不也焉哉等虚字皆假借之义,又其义各不相伴难,以韵语为次。今宜用其实字活字等篇,其虚字则先识其字,至教文法时,乃详其用,则事甚顺矣。学者自离经辨志以后,亦既能读一切书,能属一切文,幼岁之事,不复记忆,今鳃鳃然以识字为言,未有不匿笑之者。然中国识字人少,实坐斯弊,且既无字书,假手俗师,当其初学书也,仅令识其字,不令知其义,及少进而再以义授之,故其始也难记,而其后也益繁。彼西人花士卜、士比林卜等书,取

 

① 编者按:本文系《变法通议》中《论幼学》章之一部分,作于清光绪 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原文论述范围广泛,篇幅较长,这里仅节选 其中有关编纂教科书的内容,以飨读者。眼前事物至粗极浅者,既缀以说,复系以图,其繁笨不诚可笑乎?然彼中人人识字,实赖此矣。又闻西人于三岁孩童,欲教以字,则为球二十六,分刻字母,俾作玩具。今日以 AB 两球与之,明日从彼索 A 球,又明日再从彼索 B球,二十六日,而字母毕记矣。中国文授独体字,亦可效其意也。

二曰文法书。中国以文采名于天下,而教文法之书,乃无传焉。意者古人语言与文字合,如《仪礼》、《左传》所载辞令,皆出之口而成文者也,故曰不学诗无以言。而传记亦屡言将命应对之事,盖学言即学文也。后世两事既分,而斯义不讲,自魏文帝、刘彦和始有论文之作。然率为工文者说法,非为学文者问津。故后世恒有读书万卷,而下笔冗沓弇俗,不足观者。至于半途辍学之商贾等类,其居学数年,而豪间不能达一字者,更不知凡几也。西人于识字以后,即有文法专书,若何联数字而成句,若何缀数句而成笔,深浅先后,条理秩然。余所见者,马眉叔近著中国文法书未成也。余昔教学童,尝口授俚语,令彼以文言达之,其不达者削改之。初授粗切之事物,渐授浅近之议论,初授一句,渐三四句以至十句。两月之后,乃至三十句以上。三十句以上,几成文矣。学者甚易,而教者不劳,以视破承起讲,支支节节而续成者,殆霄壤也。若其条理,则俟马氏书成,可得而论次焉。

三曰歌诀书。汉人小学之书,如《苍颉》、《急就》等篇,皆为韵语。

推而上之,《易经》、《诗经》、《老子》,以及周秦诸子,莫不皆然。盖取便讽诵,莫善于此。近世通行之书,若《三字经》、《千字文》,事物不备,义理亦少。今宜取各种学问,就其切要者,编为韵语,或三字,或四字,或五字,或七字,或三字七字相间成文。此体起于《荀子·成相篇》:“请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堕贤良。”后世弹词导源于此,吾粤谓之南音,于学童上口甚便。其已成书者,若通行之《步天歌》、《通鉴韵语》、《十七史弹词》。近同县陈庆笙之《直省府厅州县韵语》,粤人某君之《历代纪元歌》,仁和叶浩吾之《天文歌略》、《地理歌略》,皆有用可读。今宜补著者,一曰经学,其篇有四:一、《孔子立教歌》,二、《群经传记名目篇数歌》,三、《孔门弟子及七十子后学姓名歌》,四、《历代传经歌》。二曰史学,其篇有七:一、《诸史名目种别及撰人歌》,二、《历代国号及帝王种姓歌》,三、《古今大事歌》,四、《域外大事歌》,五、《历代官制歌》,六、《历代兵制歌》,七、《中外古今名人歌》,此篇复分二章:一民功,二民贼。三曰子学,其篇有三:一、《周秦诸子流派歌》,二、《历代学术流派歌》,此篇复分四章,一汉二六朝唐三宋元明四国朝。三、《外教流派歌》。四曰天文,其篇有四:一、《诸星种别名号歌》,自行星、恒星以讫星云、星气、双星,并言其理。二、《八星绕日及诸月歌》,此二篇因叶氏书而损益之。三、《测候浅理歌》。专言潮汐空气风云雷雨等事,亦谓之地面学。四、《古今中外历法异同歌》。五曰地理,其篇有七:一、《五洲万国名目歌》,二、《中国内地属地名目歌》,三、《中国险要各地歌》,四、《地球高山大河名目歌》,五、《历代都邑万国京城名目歌》,六、《中国大都会外国大商埠名目歌》,七、《地质浅理歌》。专言地中金石各事。六曰物理,其目有四:一、《原质名目歌》,二、《动物情状歌》,三、《植物情状歌》,四、《微生物情状歌》。以上各门,略举大概,若其详备,以俟编时。又别为《劝学歌》、《赞扬孔教歌》、《爱国歌》、《变法自全歌》、《戒鸦片歌》、《戒缠足歌》等,令学子自幼讽诵,明其所以然,则人心自新,人才自起,国未有不强者也。

四曰问答书。古人言学,皆以学问并举。《孟子》曰“有答问者”,盖学者由外入,问者由内出,其得力盖有间焉。顾闻之《记》曰:“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不善问者反此。”盖问亦非易言也。古之教者,恐人之不善问也,故传记之《礼》,代其问而自答之。若《春秋》之《公羊》、《穀梁》传,《易》之《文言》传,《大戴》之《夏小正》传,莫不皆然。《管子》有《问篇》,皆代人设问。西人启蒙之书,专用问答,其余一切书每篇之末,亦多附习问。近译之《笔算数学》、《数学启蒙》、《代数备旨》、《幼童卫生编》、《圣会史记》等书皆有之。盖人之读书,势不能尽所读而悉记之,则必提其要者。然书中要义,未必人人过目即能提出,故莫如著者代摘,而读者自记,此著书之良裁也。西人问答专书,译成华文者,有卜舫济之《启悟要津》,言天文地学浅理,次第秩然,一览可解。

惜为书甚少,于他种学问,尚从阙如。中亦多彼教语。今宜略依歌诀,书之门目,条分缕析,由浅入深,由繁反约,一一设为问答以发明之。以歌诀为经,以问答为纬,歌诀以助其记,问答以导其悟,记悟并进,学者之能事毕矣。凡善著书者,取义靡不宏富,而既讲体例,又讲文法,故条理隐伏,读者易眩,苟撷而剔之,不值思索耳。余以为虽繁重详博,如古文《尚书疏证》、《明堂大道录》等书,使为问答以演之,每书不过千字,其义已可大明。凡所言问答书,皆列断不引证。故尽天下有用之学,而编以问答,为书不出三十本,崖略即已毕具。此为粗通一切言之,若欲专门名家,当读引证之书。学子虽有下质,十五岁以前,此编当可卒业,魁硕耆宿,蔑此淹通矣。又师范学校未立,求师为难,既有此编,则虽冬烘学究,亦可按图索骥,依所问以课其徒,吾所谓尽天下之学究而教之,此亦其一事也。

五曰说部书。古人文字与语言合,今人文字与语言离,其利病既缕言之矣。今人出话,皆用今语,而下笔必效古言,故妇孺农甿,靡不以读书为难事,而《水浒》、《三国》、《红楼》之类,读者反多于六经。寓华西人,亦读《三国演义》最多,以其易解也。夫小说一家,《汉志》列于九流,古之士夫,未或轻之。宋贤语录,满纸“恁地”、“这个”,匪直不事修饰,抑亦有微意存焉。日本创伊吕波等四十六字母,别以平假名、片假名,操其土语以辅汉文,故识字读书阅报之人日多焉。今即未能如是,但使专用今之俗语,有音有字者以著一书,则解者必多,而读者当亦愈夥。自后世学子,务文采而弃实学,莫肯辱身降志,弄此楮墨,而小有才之人,因而游戏恣肆以出之,诲盗诲淫,不出二者。故天下之风气,鱼烂于此间而莫或知,非细故也。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补益,岂有量耶?

六曰门径书。学者于以上五种书,既已致力,则可以覃精六籍,泛滥群书矣。顾《四库》之编,已如烟海,加以古逸,加以近著,更加以西书,汗万牛,阗亿室,数十寒暑,能读几何,故非有以导之不可。《四库提要》,于诸学门径略具矣,惟书颇繁重,童蒙惮焉。启超本乡人,瞢不知学,年十一,游坊间,得张南皮师之《輶轩语》、《书目答问》,归而读之,始知天地间有所谓学问者。稍长,游南海康先生之门,得《长兴学记》,俯焉孜孜从事焉。南海先生复有《桂学答问》。甲午游粤西告桂人士者,其言较《长兴学记》为切近。岁甲午,余授学于粤,曾为《读书分月课程》,以训门人,近复为《读西学书法》,以答问者,皆演师友末说,靡有心得,童蒙之求,所弗辞耳。仁和叶瀚为《读书要略》,条理秩然,盖便初学。学童鼓箧之始,依此数书,当有涂径。向者每欲荟萃中外古今,为《群学源流》一书,以教学究,恨学浅才薄,仅成数篇,海内君子,庶几成之,嘉惠来者焉。

七曰名物书。西人有书一种,此土译者,命之为字典,其最备者,至数十巨册,以二十六字母编次,古今万国名物皆具焉。故既通文法者,据此编以读一切书,罔有窒矣。中土历古未有是书,杨氏《方言》,意盖近之。今宜用其意,尽取天下之事物,悉行编定,以助学者翻检之用。如云君天下者,三皇谓之皇,五帝谓之帝,三代谓之王,秦后迄今谓之皇帝,皆谓之君,亦谓之后,亦谓之辟,亦谓之上;蒙古谓之汗,或谓之贝勒,回部谓之沙,俄谓之沙,突厥谓之苏鲁丹,日本谓之天皇,西藏谓之赞普,欧洲诸国谓之木那克,亦谓之爱伯劳,亦谓之塞佛伦,亦谓之尔路漏,亦谓之金,亦谓之伯理玺天德云云。其余一切,并同斯例。大抵官制地理两事,最为繁博,其余各门,殆易易耳。学者既通文法,明大义,苟得此书,则可以尽读群书,无不能解者。其所译定西人名称,即可为他日国语解之用。翻译西书名号参差,宜仿《辽》、《金》、《元》三史国语解之例,整齐画一,公定译名,他日续译者,毋许擅易。虽非徒蒙拾之助,而学童得此,其成学更事半功倍也。

以上诸书,朋辈中多言其不容缓者,南海康先生草定凡例,命启超等编之,已五年矣。玩忽时日,杀青无期。顺德何君穗田,义士也,顷集义款开幼学书局于澳门,联合同志共襄斯举,拟先成识字、文法、歌诀、问答四种,今岁夏间即当脱稿,由澳门广时务报馆印行,其名物一书,亦已开编矣。

西文西语之当习,今之谈洋务者,莫不言之矣。虽然,有欲学焉而为通事为买办以谋衣食者,有欲学焉而通古今中外穷理极物强国保教者,受学之始,不可不自审也。今沿江沿海各省,其标名中西学馆、英文书塾以教授者,多至不可胜数,彼其用意,大抵若前之说而已,其由后之说者,则概乎未始有闻也。昧者以为是西学将兴,吾谓若辈之所为,于亡中学则有余,至西学之能兴与否,则非吾之所敢言也。吾闻西国学士,非通拉丁文,不得与试。

盖拉丁文者,英法俄德诸文之所从出,彼中绩学之士,其著书发论,篇中每带拉丁文法,如中国之能文者,多用先秦汉魏语。若未经从事者读之,多不解焉。圣祖仁皇帝,每日召西人入内,授拉体诺文二小时,拉体诺即拉丁也。

今之学者,每于学英法文将成之时,始习拉丁。然闻之,由英法以上追拉丁,则学之甚难,由拉丁以下通英法,则学之甚易,故学童受学之始,以先习拉丁为善云。又尝见西人习华文之书,大抵皆日用应酬,口头常语,其究心训诂义理者绝少,故西人之旅中土者,多能操华言,至其能读书者希焉,能以华文缀文著书者益希焉。虽由华文之繁难,亦由彼之学者不得其书也。今之教授西文者,其蔽亦坐是。故造就通事买办则有余,培养人才则不足。有志于是者,宜学彼中学人之所学,毋学此间市井洋佣之所学,先其文言,后其俚语,则庶几矣。

《记》曰:“十年,出就外傅……学书计。”六艺之目,礼乐射御书数。

是知古人于数计一学,与书并重,无人不学,无人不能。后世俗儒,鄙为小道,不复厝意;晚近有专此以名家者,则又群推为绝学,皆陋之甚也。今宜令学童,自八岁以上,即授之以心算,渐及笔算之加减乘除,通分小数,比例开方等,及几何之浅理,令演之极熟。稍长以后,以次授代微积稍深之法,事半功倍,年未弱冠,可以以畴人鸣于时矣。

读书分月课程

学要十五则

学者每苦于无门径。四库之书,浩如烟海,从何处读起耶?古人经学,必首《诗》、《书》,证之《论语》、《礼记》、《荀子》皆然。然自伪古文既行,今文传注,率经阙失。诗之鲁齐韩,书之欧阳二夏侯,荡劫尤甚,微言散坠,索解甚难。惟《春秋公羊》、《穀梁》二传,岿然独存,圣人经世之大义,法后王之制度,具在于是。其礼制无一不与群经相通,故言经学,必以《春秋》为本。

《春秋》之义,《公》、《穀》并传。然《穀梁》注劣,故义甚暗曶;《公羊》注善,故义益光大。又加以董子《繁露》,发明更多,故言《春秋》,尤以《公羊》为归。

读《公羊》可分义礼例三者求之:如元年春王正月条下,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易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之类,所谓义也。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之类,所谓礼也。公何以不言即位之类,据常例书,即位为问,所谓例也。余可类推。然凡一礼一制,必有大义存焉,例者亦反复以明其义而已。然则义并可该礼与例也,故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何邵公《解诂》,本胡毋生条例,皆公羊先师口说也,宜细读。《春秋繁露》反复引申,以明《公羊》之义,皆春秋家最善之书。学者初读《公羊》,不知其中蹊径,可先读刘礼部《公羊释例》,卒业后,深究何注《繁露》两书,日读十叶,一月而《春秋》毕通矣。

经学繁重,莫甚于礼制。礼制之轇轕,由于今文与伪古文之纷争。伪古文有意诬经,颠倒礼说,务与今文相反。如今文言祭天在郊,祭地在社,而古文谓祭天南郊,祭地北郊。今文言天子娶十二女,而古文谓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类。两说聚讼,何以能通?既辨今古分真伪,则了如列眉矣。如是则通礼学甚易,既通礼学,于治经斯过半矣。

欲分真伪辨今古,则莫如读《新学伪经考》,其近儒攻伪经之书可并读。

既读辨伪诸书,能分今古,则可以从事礼学,《王制》与《春秋》,条条相通,为今文《礼》一大宗。《五经异义》述今古文《礼》之异说,划若鸿沟,最易畅晓。惟许郑皆古文家,不能择善而从,学者胸有成竹,不必徇其说也。《白虎通》全书皆今文,礼极可信据。既读此二书,复细玩二《戴

记》,以求制礼之本,以合之于《春秋》之义,则礼学成矣。

古人通经,皆以致用,故曰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又曰存其大体玩经文。

然则经学之以明义为重明矣。国朝自顾亭林、阎百诗以后,学者多务碎义,戴东原、阮云台承流,益畅斯风,斤斤辨诘,愈出愈歧,置经义于不问,而务求之于字句之间。于是《皇清经解》之书汗牛充栋,学者尽数十寒暑,疲力于此,尚无一心得,所谓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也。康先生铲除无用之学,独标大义,故用日少而蓄德多,循其次第之序以治经,一月可通《春秋》,半载可通礼学,度天下便易之事,无有过此者矣。学者亦何惜此一月半载之力而不从事乎!即以应试获科而论,一月半载之功,已可以《春秋》、三礼专门之学试于有司,亦是大快事也。治经之外,厥惟读史。康先生教人读史,仿苏文忠公八面受敌之法,分为六事:一曰政,典章制度之文是也。二曰事,治乱兴亡之迹是也。三曰人,为贤为恶可法戒者是也。四曰文,或骈或散可诵习者是也。五曰经义,《史记》、《汉书》最多,而他史亦有。六曰史裁,《史记》、《新五代史》最详,而他史略及。学者可分此六事求之。上四门是陆桴亭语,下两门乃康先生所定。

太史公最通经学,最尊孔子,其所编世家、列传,悉有深意。是编不徒作史读,并可作周秦学案读。《汉书》全本于刘歆之续《史记》,其中多伪古文家言,宜分别观之。《后汉》名节最盛,风俗最美,读之令人有向上之志。其文字无《史》、《汉》之朴拙,亦无《齐》、《梁》之藻缛,庄雅明丽,最可学亦最易学,故读史当先《后汉书》。

孔子之后,诸子并起,欲悉其源流,知其家数,宜读《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论六家要指一段,《汉书·艺文志》中九流一门,《庄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篇》,然后以次读诸子。

学问之道,未知门径者以为甚难,其实则易易耳,所难者莫如立身。学者不求义理之学以植其根柢,虽读尽古今书,只益其为小人之具而已,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不可不警惧也。故入学之始,必惟义理是务,读象山、上蔡学案以扬其志气,读《后汉·儒林党锢传》、东林学案以厉其名节,熟读《孟子》以悚动其神明。大本既立,然后读语类及群学案以养之。凡读义理之书,总以自己心得能切实受用为主。既有受用之处,则拳拳服膺,勿使偶失,已足自治其身,不必以贪多为贵也。

子羽能知四国之为,孔子称之。《春秋》之作,先求百十二国宝书,以今方古,何独不然?方今海禁大开,地球万国,犹比邻也。家居而不知比邻之事,则人笑之,学者而不知外国之事,何以异是。王仲任曰:“知今而不知古,谓之盲瞽;知古而不知今,谓之陆沉。”今日中国积弱,见侮小夷,皆由风气不开,学人故见自封,是以及此。然则言经世有用者,不可不知所

务也。

读西书,先读《万国史记》以知其沿革,次读《瀛环志略》以审其形势,读《列国岁计政要》以知其富强之原,读《西国近事汇编》以知其近日之局。

至于格致各艺,自有专门,此为初学说法,不琐及矣。

读书莫要于笔记,朱子谓当如老吏断狱,一字不放过。学者凡读书,必每句深求其故,以自出议论为主。久之触发自多,见地自进,始能贯串群书,自成条理。经学、子学尤要。无笔记则必不经心,不经心则虽读犹不读而已。

黄勉斋云“真实心地,刻苦功夫”,学者而不能刻苦者,必其未尝真实者也。

以上诸学,皆缺一不可,骤视似甚繁难,然理学专求切己受用,无事贪多,则未尝繁也。经学专求大义,删除琐碎,一月半载已通,何繁之有?史学大半在证经,亦经学也。其余者则缓求之耳。子学通其流派,知其宗旨,专读先秦诸家,亦不过数书耳。西学所举数种,为书不过二十本,亦未为多也。

遵此行之,不出三年,即当卒业,已可卓然成为通儒学者。稍一优游,则此三年已成白驹过隙,亦何苦而不激其志气以务求成就乎?朱子曰:“惟志不立,天下无可为之事。”是在学者。

最初应读之书既于群学言其简要易入之道,但所读之书篇第先后,尚虑学者未知所择,故更综而录之如下。其所论列,专以便适新学为主,间有抽绎全文,倒乱原次,割裂谫陋,可笑已甚。通人察其用意,谅不见哂也。

经学书先读刘申受《公羊释例》 《皇清经解》中有此书。《释例》中先读王鲁例、次通三统例、张三世例、阙疑例、名例、建始例、讳例。

次读《公羊传》及何君注 康先生有批本,何君最要徐疏可略。

次读《春秋繁露》 先读俞序篇,次正贯篇,十指篇,次楚庄王篇,玉杯、竹林、玉英精华篇,次三代改制质文篇,王道篇。

次读《礼记·王制篇》 因其制度与《公羊》相通,读《春秋》时即当读之,余篇俟从事礼学时再读。

次读《穀梁传》 范注、杨疏皆不必读。以上《春秋》学

次读《新学伪经考》 先秦焚六经未尝亡缺考,次《汉书》河间献王鲁恭王传辨伪,次汉儒愤攻伪经考,次《汉书·艺文志》辨伪,次《史记》经说足证歆伪考,次《汉书·儒林传》辨伪。

次刘申受《左氏春秋考证》 《皇清经解》。

次读邵位西《礼经通论》 《经解续篇》。

次读魏默深《诗古微》 《经解续篇》,先读开卷数篇。

以上辨伪经

次读《礼记》 先《王制》,次《礼器》、《郊特牲》,次《儒行》,次《檀弓》,次《礼运》、《中庸》,次以原序读诸篇。

次读《大戴礼记

次读《五经异义》 《皇清经解》陈氏辑本,此书言今古文礼制之异。学者但从其异处观之,许、郑之多从古文,陈氏之和合今古皆谬说,不必为所惑。

次读《白虎通》 专言今文礼制,其中亦间有古文数条,则贾逵、班固所为也,然究为今文礼之宗。

以上礼学

次群经

史学书

先读《史记·儒林传》

次《汉书·儒林传》

次《汉书·艺文志》

次《史记·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孟子荀卿列传》此为孔子学案。

次《后汉书·儒林传》

次《后汉书·党锢传》

次《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游侠列传》、《刺客列传》、《日者列传》、《龟 列传》此为周秦诸子学案。老子、韩非为老氏之学,游侠、刺客为墨氏之学,日者、龟 为阴阳家之学,其余尚有十三家,见于《孟子荀卿列传》。

次《史记·太史公自序》其中言《春秋》最精。论六家要旨,亦为诸子学案。

以上皆言学派(《党锢传》激扬名节,不在此数)

次《后汉书》《后汉书》择其列传先读之,余可缓读。列传中武臣之传,亦可缓读。史以读志为最要,然当俟专求掌故时始读,故亦从缓。

次群史子学书先读《庄子·天下篇》

次《荀子·非十二子篇》

次《韩非子·显学篇》

次《墨子·非儒篇》、《公孟篇》周末墨学最盛,专与儒家为难,必观其相攻之言,然后知孔学之颠扑不破。以上皆论家法

次《孟子》读《孟子》可分养心、厉节、经世、尊孔、论性五门求之。

次《荀子》读《荀子》可分辨性劝学(荀言性本恶,故贵学以变化之)、崇礼、经国、尊师法、辟异学数门求之。次《管子》《管子》多存旧制,伪周礼所本。

次《墨子》墨氏一家之学。

次《老子》老氏一家之学。

次《庄子》《庄子》本孔学,但往而不返,间遁于老耳。

次《列子》《列子》本后人摭拾老庄为之,然精论甚多。

次《吕氏春秋》、《淮南子》二书皆杂家,《淮南》则多近于道家。然二书言诸子学术行事甚多,亦极要,宜于老墨二书卒业后,即读之。次群子理学书

先读《象山学案》《宋元》

次《上蔡学案》《宋元》

次《东林学案》《明儒》

次《姚江学案》《明儒》

次《泰州学案》《明儒》

次《江右王门学案》《明儒》

次《浙中王门学案》《明儒》

次《白沙学案》《明儒》

次《伊川学案》《宋元》

次《横渠学案》《宋元》

次《濂溪学案》《宋元》

次《明道学案》《宋元》

次《百源学案》《宋元》

次《东莱学案》《宋元》

次《南轩学案》《宋元》

次《艮斋》、《止斋》、《龙川》、《水心学案》《宋元》朱子之学,《宋元学案》所编甚陋,宜读《语类》。《朱子语类》,先读《总论·为学之方卷》

次《论力行卷》

次《论读书卷》

次《论知卷》

次《训门人卷》

次《自述卷》

次《论治道卷》

次《论本朝卷》

西学书

《万国史记》

《瀛环志略》

《列国岁计政要》

《格致须知》

《西国近事汇编》

谈天

《地学浅识》

读书次第表

学者每日不必专读一书,康先生之教,特标专精、涉猎二条,无专精则不能成,无涉猎则不能通也。今将各门之书,胪列其次第,略仿朝经暮史,昼子夜集之法,按月而为之表,有志者可依此从事焉。

(表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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